可能是感应,今天早上醒来,感觉眼角结了几滴眼泪。发生什么事了?所以脑海里有电影般的回忆,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
想起来了,昨晚,我梦见了母亲。母亲站在田野里,背着落日和大山,头上搭一条白羊肚手巾,肩上扛着一把锄头,胳膊上挎着一个沉甸甸的篮子。她凝望着小路、村庄和炊烟……微风吹拂起她那缕缕白发,苍老的脸膛上滴下颗颗汗珠。母亲还是那样朴素,穿着一身半旧衣裳,补丁摞着补丁,虽然落了一层尘土,却散发着泥土的芬芳、草木的清香。
昨晚,我梦见了母亲。母亲还是那样严厉。我从她那深邃的眼神里,看到她似乎在问:“懒惰了吗?”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好像从来未给过我过分的温暖和抚爱。一旦我在祖母面前淘气时,她便会用两道犀利的目光来盯我,使我顿觉芒刺在背。每天的早晨,母亲总是早早地把她的孩子们叫醒,逼着我们读书、写字,或是把我们撵到田野里掐猪菜……即使雨雪天气,她也不让我们睡一会儿懒觉。那时,我对母亲了解的并不多,总认为她苛刻,没有别人家孩子的母亲好。直到有一天我做了父亲,才读懂了母亲的良苦用心。她是立志要让她的孩子们有出息,不至于在这个世界上成为庸才!
昨晚,我梦见了母亲。我又一次看见母亲那双粗糙结实的手。在那困难的年代里,这双平凡的农妇的手,给全家带来了多少希望啊!母亲身体很弱,每生下一个子女总要大病一场。我依稀记得母亲在病中那痛苦的情景。但为了她的子女,她拖着虚弱的身体,在寒冬腊月里不停地纺线、织布……在火热的盛夏,母亲躬着腰在山坡上割杂草。杂草割倒了,她又一捆一捆往家扛。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她的脊背,荆棘划破了她的手,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但她不顾这些,拼命地割呀割……她为的是多沤几方绿肥,多挣几个工分,多给她的孩子们带来几分希望。
母亲劳累了一天,还得做一家人的一日三餐。饭做好了,她总是最后一个端起饭碗。最不容易忘记的是母亲在灯下做针线的情景。那时,庄户人家哪里买得起衣服?全家人的衣衫鞋袜,都是母亲和祖母亲手做成的。每当夜晚,母亲总是在灯下为我们缝衣服、做鞋子,一直做到深夜。我一觉醒来,仍见母亲在做针线。我劝她睡,她说:“就睡。”可她手中的针线仍在飞动……世界上劳苦的母亲很多,而我的母亲是最劳苦者中之一。母亲在世时的最大贡献,就是牺牲自己,辅助父亲干好工作。父亲有时外出开会、修桥、建水库……十天半月甚至几个月都不回家。母亲和祖母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的重担,从无一声怨言。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有一种男性的刚强,这种刚强给了我深深地影响。
昨晚,我梦见了母亲。母亲古铜色的脸膛上严厉中带着慈祥。我上高中时,新华书店里的一本《春荀集》着实让我爱不释手,这本书只有一块两毛钱,可我没有。周末回家,我小心翼翼地对母亲说:“妈,给我一块两角钱……”“买啥?”“买书。”母亲不再问我。她掀开大襟,从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递给我。我犹豫地伸手接过,心里激动得“嗵嗵”直跳。那一刻,我第一次认为我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
昨晚,我梦见了母亲。她拖着多病的身体,依然在田地里劳作。母亲为了她的子女耗干了心血,累垮了身子,以至患了严重的高血压、心脏病。1996年夏天,母亲说吃不了饭。我见她面黄肌瘦,就把母亲接进县城,陪母亲到医院做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大的病症。我的心放下了。母亲很喜欢吃瓜果,一天,母亲在我住的楼下的瓜摊上,买了几个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甜瓜,坐在墙角里津津有味地吃。我下班回家,正好遇见她。我训斥她:“这瓜能吃吗?你买这干啥?”母亲惶恐地扔掉手里的半个甜瓜,红着脸说:“这瓜便宜,胡嚼着有点甜味。”然而,我都没有想到给母亲买点她喜欢吃的水果,满足母亲那点微不足道的嗜好。我真是个混蛋!唉!我那慈祥而可怜的母亲!母亲在县城住了一些天,忽然有一天她说要回去。我没有过分地挽留,就送母亲上路了。哎!母亲岂不想在县城多住几天?她是心疼我们住房拥挤,经济拮据,不想给我增加新的负担。母亲去世35年了,每逢想起这些事,悲哀就像一块冷却地铁,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来。
同年的中秋节,我带着女儿回老家探望母亲。母亲欢喜得不得了。离家那天,母亲得了重感冒,但她仍坚持把我们送到村头。我见她的眼眶里凝着两滴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
回到县城的第五天,我无缘无故地坐立不安。我扒上一辆汽车就回了老家。我见母亲躺在床上已经病了好几天,饭食已是进得很少了。我赶紧请医生,给母亲输液、熬药。那时正是秋收大忙时期,母亲在床上输着液体,还挂记着地里的玉米收回来没有?牛喂了没有?我那可怜的母亲!一连两天,母亲的病情似乎有了好转。可是到了第四天的晚上,母亲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先是连说话都很吃力,接着气息微弱到连话也不能说一句。我紧紧拉着母亲的手,可我没能把母亲从死神手中拉回来。母亲蜡黄的脸急剧抽搐了几下,头便倒向了一边。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可的确是真的。母亲走完了她短暂的五十九岁的人生,永远地走了。是心力交瘁生生将我的母亲夺去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我多想天天梦见母亲,在梦境里重睹母亲的容颜,聆听她的教诲,用颤抖的双手给母亲端上一盘她最爱吃的红葡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