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橘子还是脸颊上还剩几个雀斑的主妇。确切地说,那时她还只是个黄脸婆。
一窝孩子,一口大铁锅,一把铁铲,再和着河东狮子吼的旋律,成就了橘子的生活。橘子说那时候,生活对她而言,她好比是一个指挥家,只不过她一直在指挥着一首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协奏曲。
橘子也说那时候她很爱流泪,只不过她会在深夜里奔溃地哭泣。
后来,橘子彻底奔溃了,她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她逃离了家乡故土,踏上了去往苏州的路。当然,她的母亲理所应当地接手了她的两个孩子。
她的丈夫,准确来说,他只是她的一个生活搭档而已。她的丈夫是一个表面不善言辞的男人,可背地里却学会了明晃晃的算计。他是一个冷酷而又无情的男人,他娶橘子的时候就已经快到秃顶的年纪了。按他的话来说,男人嘛不就是娶个媳妇生俩孩子,其实和谁结婚和谁睡觉都一样,不过都是关了灯闭着眼睛做那种事情。男人也罢,女人也罢,脱了衣服没有太大的差别。
当橘子还是一个家庭主妇的时候,她的丈夫就已经抱怨开了,嫌她不中用,能吃能睡,就是没本事挣钱。
那一夜,她哭了一个天崩地裂地老天荒。
第二日,她就下定决心开始苦读。还在老家的时候,她就边带着孩子边努力学习,她顺利考取了会计证。
一拿到会计证的那一刻,橘子高兴得哭了起来。她随即打点了行李,安排好了孩子即南下。
刚刚来到苏州的时候,橘子一走出火车站立马就懵了。人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据说苏州遍地都是黄金哩!可是这里对她而言,恍然间全无立足之地。
一开始,她找工作的道路并不顺利。她想找一个会计岗位,但是她的工作经验不够丰富,简历投了大把,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她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只得去找中介,只得去做高价临时工。
然而她即便是放低姿态做一个临时工,似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初次外出打工,对工厂生活不太熟悉,也不太适应。她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勤劳肯吃苦的女人,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她自己肯吃苦不怕累脏,她就会挣到大把大把的钱。
但是现实并没有她想象得那般美好,即便是她拼尽全力,勤劳肯干,她也赶不上流水线的进程。拉长也说啦流水线不需要你有熊一样的蛮力,只需要你脑子好使手脚灵活,只要快就好,最好是越快越好。
最后,一个月过去了,橘子不仅没有挣到中介承诺的工资,还被工厂撵了出来。
成年人橘子一个人落魄地走在苏州的街头,嘴里吟诵着那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又一次彻底奔溃地哭了个稀里哗啦。
后来,她又通过中介辗转了两个地方,皆是无疾而终。最后她瞎猫碰上死耗子,在一个炽热的午后,她找了一份像样的工作——记账兼采购。这份工作相对来说体面些,工资不高不低。
只是新冠疫情下,整体经济环境不太好,经济低迷,大家都是咬紧牙关硬撑着。钢铁的只涨不跌,橘子的老板已经被压迫得的那腰板儿如同结满了穗的高粱,还没等到秋天的到来,就已经直不起腰儿了。
老板奔溃的那一瞬间,橘子也跟着崩溃了。
后来橘子又成了无业游民,和那些怀揣梦想的外来人员一样,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嗡嗡地穿梭于这个城市中。
苏州人对外地人显得并不是十分得友好,他们讨厌这些整日闹嚷嚷着的苍蝇,似乎这些苍蝇的到来,这个城市的街道角落处蛆虫也随之多了起来。
而橘子,还是那样,天真烂漫地活着。做梦的时候,她还梦见自己站在了领奖台上,上帝给她发了一个勇者无敌的大奖杯,是天使姐姐笑吟吟地给她颁发了这个金灿灿的大奖杯。那一刻,橘子哈哈地笑醒了。
好在老天还是同情着橘子的。橘子也算是如愿以偿,总算等到了时来运转的时候。那是刚刚立完秋的一个午后,天气并没有因为立秋了而显出半点友好来,而是拼尽余力炙烤着大地,恨不得把每一个人都烤成鱼干似的。接到HR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橘子以为自己中了五百万了,兴奋得差点撞了南墙。
待她忐忑不安,一步一步地挪到这个陌生的公司的办公楼里的时候,她早已大汗淋漓湿透了衣服,仿佛落水的鸭子。
好在面试进程很是顺利。橘子居然被这家公司录用了,当然是做会计。橘子惊呆了,果然铁树开花了!
这一夜,橘子一夜未眠。幸福来得太浓烈了。这本来就是她渴望的,但是她还是心存一丝恐惧,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现在这一切都是真的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录用她这个小白呢?财务经理说他们愿意手把手地带,只要你肯学。
终于如愿以偿成了一名货真价实的会计,橘子觉得自己总算修成正果了。每一天她都是第一个早早地来到办公室里,只要是活,只要是事,只要是与财务有关的,她都要认认真真地一丝不苟地去学习去做。
然而,会计工作并非橘子想象得那般轻松易上手。这家公司的经济业务杂乱繁忙。每一天都有做不尽的事情,每一天都有干不完的活计。堆成山的发票,做完销售做售后,做完收入做费用,不是做券就是索赔。对于橘子而言,她既没有扎实的会计基础,又没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凭着半路出家的那股子韧劲一路坚持着自己的梦想。她的忧伤,她的困惑,谁人能知呢?或许只有某一个晴朗的月夜里,漫步于无人的广场,她一个人对着天上的星星倾诉。只是苏州这里很少有繁星满天的夜晚。
一个月过去了,繁忙的工作并未得到缓解,上个月的活计还没有整完了,下个月的就又接上了。办公室里的同事,又多半是苏州人。橘子一个外来的土包子,和她们聚在一起,常常显得格格不入。大家都不过脸面儿情罢了,谁和谁打招呼?谁和谁说说笑笑?谁又记得谁?谁会在意呢?橘子,她举目无亲,孤独无助。有时候,那眼泪就在眼前转圈圈,却愣是没有流下来。
只是这一天里,橘子再一次彻底地崩溃了。一向好强的她终于忍不住当做众人的面儿发了动牢骚,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实在做不下去了!我太无能为力了!”
橘子再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双手捂着眼睛掩面而泣。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那一瞬间。谁允许只有孩子才可以撕心裂肺地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呢?谁说成年人的世界里就只有懂事坚强呢?
夜里,橘子走遍了这条街道的每一个角落,想寻一个最佳位置,眺望星空,想看一看星星。那是儿时的记忆,仰望星空,脚踏实地,那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情啊!可是,她寻遍了街道里的各个角落,也没有寻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终是没有看到星星。
“或许是星星睡着了吧?”
她微微一笑,自言自语。也许是那些香樟树长得太高了,挡住了星星们的光辉。
第二日,橘子仍一如既往地起了一个大早,梳洗完毕,又第一个冲进了办公室,开始了一天紧张而又繁冗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