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成云
图:在网络上
1990年7月9日,得肝癌的爸爸在医院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治疗,毫无希望地回家了,那时我才一年级,看着爸爸在房间里放声大哭,我还在心跳。
在7月14日半夜里,父亲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母亲赶紧叫来了爷爷和村里的大老执,大家七手八脚地给父亲脱下了衣服,换上了母亲早已准备好的寿衣。我惊恐地望着父亲一起一伏的胸口,不知如何是好。
随后,父亲被抬到了门口支好的床上,并大口吐血,奶奶一把将我拉出了门外,也许是弄痛了我,也许是不舍父亲的离开,我的哭声,一下子响彻了夜空。
父亲就那样去了,才33岁,他撇下了我们娘仨。那年我7岁,弟弟四岁。父亲的坟在靠近村庄的河堤旁,每次去赶集的时候,我都可以看见父亲的坟,在以后的每年清明节时,我会跟着母亲一同到他的坟前,听她和父亲说话。
一年又一年,如今,我已经向不惑之年迈进,父亲坟前的小树,已经长成了大树,我想,有树儿的陪伴,父亲应该不会太孤单吧。
原以为,父亲可以一直安静地躺在那里,但时代的发展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在2017年的三月,村委忽然通知大家,说河二滩的坟墓都要迁走,那里政府有新的规划,同时要求大家在月底之前,都要落实到位。
一声令下,大家根据自身的实际情况,各自寻找新的墓地。
这对我家来说并不难,因为我家的自留地就离父亲的墓地不远,大概也就三百多米的样子。
我想,父亲一定喜欢自留地那个地方,因为这块地地势较高,又是沙性土壤,当年父亲在那里每年都种植棉花,秋天他去采摘棉花时,我有好几次,都跟着他在那里吃已经成熟的甜瓜。说真的,自留地给我留下了很多的美好回忆。
我和母亲商量之后,决定把父亲的坟迁移到那里,安在地的最西头,在那里,父亲种植的一棵梧桐树,已经有十几米高了。
听人说,迁坟是一件大事,但对我和弟弟来说,却想得特别简单,以为把里面的骨头捡拾出来,然后再买一个新的棺材,装进里面就万事大吉了。
我和弟弟商定了日期,在3月15日请假,到时一起回老家,和母亲一道,把父亲迁坟的事处理一下。
父亲离开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他原本在我脑海中模糊的印象,经不起岁月的催逼,使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他的长相。我母亲说,弟弟和我父亲长得很像,于是,我只有通过弟弟的容貌,来想象着父亲的样子。
3月15日下午三点,我和弟弟都回到了家里,我们先联系好了一口棺材,也联系好了挖掘机。
3月17日上午九点,我们和挖掘机一道来到了父亲的坟地。虽然我知道,父亲的石棺内是一块块骨头,但我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渴盼,想见见久别的父亲。
这些年来,我和弟弟在南方的城市打工,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到父亲坟前了,母亲用事先准备好的镰刀,将上面的茅草一一清理干净。
接着,挖掘机开始工作了,母亲在一旁默默地祷告,我知道,她担心惊扰到沉睡的父亲。
在水流的冲击下,坟墓的形状已经大大变了样子,母亲凭着当初的记忆,给挖掘机师傅指了一下位置,春日的阳光下,挖掘机师傅熟练地操控着机器,大概三分钟左右,父亲的石棺终于露出了一角。我和弟弟显得有些兴奋。
母亲说,父亲患肝癌时,也是我家经济条件最困难的时候,那时奶奶的身体也不太好,为了给奶奶治病,家里的钱几乎花费殆尽,后来父亲又患了重病,母亲东挪西借,也是无力回天,最后实在凑不出钱了,只好从医院回到家中。
母亲还说,如果当时条件好的话,就会买一个木质棺材,后来还是二舅舅帮忙,花了一百多块钱,买了一个廉价的石棺。
挖掘机不断地探寻着,七八分钟后,石棺的整个轮廓已经全部显现在我们面前。大概是年代久远的缘故,棺材的一个角落,已经损坏。
我和弟弟上前,把棺材上的泥土打扫干净,然后挪动了棺材的顶盖,里面的保存基本完好。
棺盖打开了,父亲的骨骼顿时展现在我们的面前,我的心里那一刻特别激动。
在棺材的一角,放着父亲去世时的遗物,那是一个上海牌手表,是当时家里最值钱的一件东西,那是父亲结婚时,母亲给他买的,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爱情信物,父亲去世后,母亲让他带到另外一个世界,虽然历经这么多年,手表依然安静的躺在那里,看着那这件象征着爱情的遗物,我哭了。
随后,我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戴好事先准备好的口罩和手套,跨进棺材内,捡拾着父亲的一根根骨头,首先我把父亲的头骨捧了出来,一边轻声地和父亲说话,一边放进了一个布袋里。
在父亲头骨的旁边,散落着一些头发,我试着用手小心翼翼地捡拾,但当我指头捧着的那一刻,瞬间化为了灰尘,我的心一下子揪得很紧,不住地说,对不起,亲爱的父亲!
我真的没有想到,父亲离世之后,我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我努力地搜寻着棺材内的角角落落,生怕遗漏下半点,直到我将最后一块细小的骨头收拾干净,内心才觉得有些如释重负。
在我们捡拾的时候,挖掘机的师傅,已经在弟弟的带领下,前去自留地去挖坟坑了。
我捧着父亲的遗骸,慢慢向自留地走去。按照最初的预订,我们订购的木质棺材已经送到了现场。
新的坟坑已经挖好,大概有一米半深,宽一米五左右,然后,挖掘机把钢丝绳固定在地头的棺材上,将它吊至坟坑中。
在两位售卖棺木的大叔的帮助下,棺材盖被打开,我将父亲的骸骨放在棺材正中央的位置。
这个地方,将成为父亲的新家,这个木质棺材,也将成为他在另外世界的新房子,地里 的麦苗长势很旺,它们将陪伴着父亲。
死去的父亲和活着的我们,只隔着一层黄土,却隶属于不同的世界。父亲已经在天堂安息,在尘世的我们仍要继续奔行。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迁坟,过去几年了,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出每一个片段。那天,我在回去的路上,不住地祈祷,希望没有惊扰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