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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友诗歌评论 高贵的证明 评赵丽华《我梦见我躺棺材里》

我梦见我躺在棺材里

我梦见我躺在棺材里

人们往里填土

我的身体、嘴巴、脸

都很脏

我喊了一声。

「掩护我!帮我盖起来!”

他们听到了

棺材“——”的盖子关闭了

天黑了

真的好多了

这是下葬的场面。

被葬的是诗人,诗人被他们埋葬。梦的形式。诗人未必真的梦到了这个场景,它应该是白日梦,是幻觉。它表现的是绝望。优秀的诗人,不是直抒胸臆,而是要寻找某种“客观对应物”。就像这首诗,它一经提出,绝望的情绪就被唤醒了。谈到这首诗的创作,赵丽华说,因为诗歌,因为2006年“梨花体”事件,被万民唾骂的时候,我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找个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报纸的地方。那是逃无可逃、辨无可辨的绝望,是人人均可啐上一口口水的羞辱。而我写诗,却不会直接写出“绝望”这个词。因为你写诗本来就是要呈现和营造你想用到的形容词的那个状态和气氛的。

雅斯贝尔斯说,“我必死,我必受难,我必奋斗……”,人的存在的这种不可改变的“基本状况”即“临界状况”。如果采取回避、忘却的态度,那你就无法领悟生存的真相。挫折使人醒悟,它迫使人对终极问题发问,实现对生存界限的超越。真正的艺术家正是对“临界状况”的强烈体验中成为生存的艺术家的。

这首诗的诗“核”是绝望。一个绝望的人,当然是对某些事情的绝望。诗人因诗遭到众人羞辱,引发诗人的绝望。不仅如此,“我喊/‘给我盖上!给我盖上!’/他们听见了”,诗人借助“他们”,切断了和俗世的联系,走向最后的“黑”,走向绝望的深处。在绝望的谷底,诗人自己和自己发生关系,和永恒的精神发生关系,诗人找到了真正的“自我”,所以,“我感到这样/真是好多了”。

绝望中的人,是痛苦的,诚如索伦.克尔凯郭尔所说,绝望是一种“致命的疾病”。绝望的折磨恰恰是求死不得,它与人横于病榻同死亡搏斗、求生不得欲死不能的状态相同。加缪《西西弗斯》和瓦格纳《漂泊的荷兰人》,所表现的就是这样的状态。它是人无法摆脱的宿命。 仅就绝望而言,它又是一种非凡的优越感,它表明人的无限直立和高贵,它是精神资格所在。

好多人觉察不到在更深的意义上缺乏自我,一个人如果显示他具有自我,反倒是一件危险的事。其实,所有的危险中最大的危险就是失去自我的危险,它能非常平静地发生,就像它什么也不是一样。诗人赵丽华当然意识到这样的危险。因为“梨花体”诗歌事件,她被大众包围着,羞辱着,她默默地承受这一切。她绝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个分子,成为与他们一样的存在者。因为,在最高的意义上,获得了所有的世俗利益,却失去自我,那又值什么呢?

索伦.克尔凯郭尔还说,没有一个单个的活着的人是没有绝望的,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不秘密地隐藏着某种不安、内心的斗争、不和谐,对某种不知道的、甚至不敢知道的事物的焦虑,对生存中的可能性的焦虑,或对他自己的焦虑。一个看上去和幸福的人,他的内心深处,也还是存在绝望和焦虑,因为他面对的是无边无际的虚无。只是大部分人选择逃避,没有意识到自己注定了是作为精神的存在。只有承认自己处于绝望中,才具有深刻的禀性,他们的痛苦经历和面临的抉择帮助他们具有这样的意识。诗人赵丽华正是这样的人。

“绝望并不带来忧郁,相反,它试图把光明洒向通常是幽暗的角落;它不造成沮丧,反之,却使人向上,因为它认为每一个存在的人都注定要受到最高的召唤,去成为精神”,索伦.克尔凯郭尔说。真正的绝望,通往上帝。赵丽华解读自己的这首诗时说,我们经常引用耶稣的那句话:“时间来不及了,我不能再用比喻”,我相信,她说这话的时候,上帝就在她心里。

大友

2020.1.25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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