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交流文化共享
从前,有一个犹太小贩整天在城市和乡村之间巡回贩卖。(莎士比亚)。
一天,他无意之中闯入一块位于森林之中的空旷地。除了一座孤零零坐落在空地中的房子外,周围没有任何人家。他走近小屋,在门口高声叫卖起他的货物来。从屋子里走出了一位妇人,冲着他说道:“犹太人,来这儿有何贵干?”他先是鞠了一躬,道了声安,然后说道:“兴许您会需要一些我经营的好货物。”他把背篓从肩上取下,开始向她展示里面的每一件物品。女主人却对他说:“我既不需要你的人,也不需要你的货。”他说:“看看吧,不买没关系嘛!对吗?这是手镯。这是戒指,这是围巾。还有卫生纸、肥皂,以及专供贵夫人使用的各色香水。”女主人看了一眼小贩身边的一只货箱,然后把眼光从货箱上移开,说道:“这儿不需要任何东西,还是走开吧。”小贩再次朝着女主人鞠了一躬,随即从货箱里取出物品,让女主人过目。他说道:“我的女主人,看看东西。别说这儿什么也不需要嘛。兴许这件东西就是您喜欢的,说不定您会爱上那玩意儿。女主人,请再看一眼。”她俯身在货箱上,用手在里间略微翻了一下。她发现了一把猎人用的刀,便买了下来,随后就返回屋子里。小贩收拾好物品,也就离去了。
小贩离去时,太阳已经落山了,他因而迷了路。他走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一会儿进入林中,一会儿又从林中出来,接着,又再次进入林中。黑夜笼罩着大地,天上连一丝月光也没有。他看看四周,开始害怕起来。突然,他发现有一道亮光在闪动,便朝着亮光走去。在一座房子跟前,他停了下来,敲了敲门。房子的女主人一看是他,便喊了起来:“你又来了!犹太人,你想干啥?”他回答说:“我自离开这儿就迷了路。到处是漆黑一片。我怎么也找不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女主人问道:“那,你想干什么?”他对她说:“女主人,行行好,让我在此待上一会儿吧。只要月亮一出来,能看见路,我就离开。”女主人用很不高兴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终于同意让他在她家天井中的破旧牛棚里过夜。小贩躺在干草上,很快便睡着了。
夜里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雨。清晨,小贩起来后,发现四周的空地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他很清楚这家的女主人是个很难说话的女人。他心想:我即便会遭到不幸,也绝不会向吝啬的人求情。他收拾好自己的货物,打算离去。这时,女主人从屋里把头探出来,对他说:“咱家的屋顶漏了,你能不能帮助修一下?”小贩把背好的背篓放了下来,说:“我这就上去看看。”女主人给他拿了把梯子来,他便爬上了屋顶。在屋顶上,他找到了被风刮得错了位的瓦片,随后,把它们一片片放回原处。尽管他的衣服被雨淋得直淌水,脚上的一双鞋成了两只盛雨水的水桶,他却毫不在乎。他心想:这有什么关系呢?站在这屋顶上与走在森林中可以说是毫无差别的。这儿在下雨,那儿也在下雨。说不定,她在看出我还能帮她做些事后,会对我产生好感,留我在她家一直住到风停雨止。
在摆好房瓦补好漏洞后,他从屋顶上爬了下来。他对女主人说:“我敢说从现在起雨再也不会漏进屋了。”女主人对他说:“你的手真巧。告诉我,多少工钱,我来付给你。”他把手放到自己的胸口,说道:“说什么我也不能向您这位贵夫人收一分钱。我从来不向人收取除购买我的东西以外的钱财。更何况是您这位让我在贵府住了一宿的女主人呢!”女主人十分好奇地看着他,心想,他这样说一定是为了讨她的欢心,这样她就会自然而然地给他更多的钱。终于,女主人又开了口:“坐下吧,我去给你拿些早饭来。”他站在那里,先拧干自己衣服上的水,然后,倒去鞋中的雨水,接着,开始打量起屋子来。墙上到处是鹿的头、角,很像是猎人之家。也许,这户人家并不是打猎的,挂在墙上的鹿头鹿角不过是为了装饰。一般说来,凡是住在森林里的人家都喜欢这么做,习惯于用鹿角来装点自己的屋子。
就在他站在那儿打量屋子的时候,女主人已经转了回来,给他端来温过的啤酒和饭菜。小贩在吃过喝过后对女主人说:“这儿有没有什么其他需要修理的东西?我准备随时听从夫人的吩咐。”女主人扫视了一下屋子对他说:“你自个去找找看吧。”小贩闻后大喜,因为这句话实际上意味着他已获准待在这家人家,直至雨停。他是个手不停脚不停的人,一下子修好了不少东西,并且分文不取。到了晚上,女主人不仅给他预备了晚饭,还在一间堆放着许多废旧物品的房间里为他铺了张床。小贩对女主人表示了谢意,感谢她的大恩大德,并发誓他绝不会忘记她的恩德。
第二天早上,天又下起了另一场瓢泼大雨。小贩看了看屋外,然后又看了看女主人的脸,心里不知是天,还是女主人会首先对他表示同情。女主人坐在那儿,心中盘算着,没有出声。室内的家具成了房间里的多余物品,令人沉闷。墙上的鹿头鹿?上笼罩了一层雾气,散发出一种活鹿身上所特有的气味。不管是不是出于想排遣心中郁闷的愿望,还是出于对这位不得不淋雨在沼泽中行走的小贩产生的怜悯,女主人开始与小贩攀谈起来。她谈到了不停地下着的雨,谈到了不停地刮着的风,说到了变得越来越糟的路,说到了很可能会变坏的粮食,她谈这谈那,几乎无事不谈。小贩打心底里感谢她,感谢她谈到的每一件事,因为她谈及的每一件事都为他待在这座房子里的事生一条根。这样,他就用不着赶路了,用不着在雨中走风里行了,也用不着受冷受冻了。而她对屋子里多了一个陪伴她的活人一事也感到满意。她拿起她的编织活,吩咐他也坐下。小贩在她面前坐下,向她讲述达官显贵的故事,讲述绅男淑女的故事,讲述他知道的一切,谈论她喜欢听的一切。讲着讲着,他俩开始亲近起来。小贩问她:“我的女主人,您是独自住在这儿?您难道没有丈夫或男朋友吗?毫无疑问,天底下会有许许多多有钱有势的显贵渴望着能陪伴像您这样的佳丽夫人。”她回答说:“我有过一位丈夫。”小贩叹息说道:“他去世了?”女主人对他说:“不是,是遭到了杀身之祸。”小贩为她的那位遭到杀身之祸的丈夫叹了口气。接着他又问道:“他是怎么被害的?”女主人说:“假如这事连警察都不想知道,你还想知道?其实,不管他是被野兽吃了,还是挨了别人的刀子,与你都不相干。对了,你不是也出售那种可以用来杀人的刀子吗?”
小贩看出女主人不愿把发生在她丈夫身上的事告诉他,也就不再往下谈了。女主人也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小贩又开口道:“愿上帝使杀害您丈夫的凶手被捉拿归案,受到惩罚,偿还血债。”女主人说:“他们是不会被抓住的,他们是不会被抓住的。须知,不是所有杀人凶手都会被捉拿归案的。”小贩垂下眼睛说:“女主人,对不起,我使您想起了您的不幸,假如我能得知使您开心的方法,即使少活半辈子,也心甘情愿。”女主人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种奇特的笑容。这笑容既可以看成是一种轻蔑的表示,也可以看成是一种高兴的流露,或者干脆可以看成是一种普通的微笑,一种其同伴可以自由解释的微笑。如果这位同伴是个老实的人,他便会用有利于自身的方式去解释这种笑容。我们的这位小贩,由于是个老实人,自然把女主人的这一微笑当成了一种喜欢他的表示,一种使他高兴的表示。就在他对这位不论是从其年龄来说,还是从其风韵衡量都会理所当然受到正人君子求爱的女主人表示同情的当儿,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位正人君子。他开始用一种单身女子最爱听的词语与女主人交谈起来。鬼知道这位头脑简单的小贩是从什么地方学到这些字句的。女主人既没有叱责他,也没有阻止他。相反,她倒是越听越爱听,越听越想听。见此状,小贩壮起胆子,真的开始求起爱来。尽管她是位贵夫人,而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商贩,她还是接受了他的求爱,并对他表示了好感。而且,在雨住路干之后,他俩并没有分手。
就这样,小贩与女主人住在了一起。他既不是住在破旧的牛舍里,也不是睡在堆放废旧物品的房间里,而是住进了女主人的卧室里,睡到了女主人丈夫睡过的床上。女主人对他的伺候仿佛他就是她的丈夫。每天,女主人都要用家中有的一切,用田里长的一切,用最好的家禽,用最肥的鸡为他做饭。即使女主人用牛油烤肉给他吃,他也不会拒绝。起先,一见到女主人杀鸡,他就打战。谁知后来,他不仅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而且连鸡的骨头也要啃一啃,其样子简直与那些开始时并不是有意要干坏事,但后来竟对天底下什么样的坏事都想主动尝试一下的无头无脑的人没有两样。他一无老婆,二无子女,没有任何值得牵挂的人,于是乎,这位无牵无挂的小贩便与女主人住在一起了。他脱去了商贩服,换上了有闲人穿的衣服。整日与当地人交往,久而久之,他本人也就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女主人一不要他帮助干家务,二不要他在田里干农活,相反,她把什么活都揽在自己手里,一个劲地用美味佳肴、好酒好菜伺候他。如果她在白天斥责了他一声,到了晚上一定会对他表示温柔,其举止完全像一个变幻不定、高深莫测的女子。时光在一个月接着一个月地流逝。后来,他连自己曾经是个穷小贩,女主人是个贵夫人的事都给忘了,而女主人也把他的犹太身份,以及他过去的一切给忘了。
就这样,他俩在同一个屋顶下,在同一座房子里共同生活着。小贩吃啊,喝啊,尽情地享受着生活,连晚上睡的床都是特别为他预备的。日子过得可以说什么也不缺。然而,有一件事却使小贩放心不下,在所有这些日子里,他从未见过女主人吃,也没见到女主人喝。起初,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出身下贱,不配和她一道吃哩。等到他习惯和女主人在一起生活,忘记了女主人是贵夫人出身,忘却了自己的犹太人身份,他开始越来越感到这事的蹊跷了。
一天,他对女主人说:“海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几个月来,我一直和您生活在一起,可是从来没见过您吃饭、饮水。难道您把自己藏到了碗里?”女主人是这样对他说的:“我吃还是不吃,喝还是不喝,与你有何相干?你与我在一起,既然什么也不缺,又随时随地都有吃的,应该感到满足了。”小贩对女主人说:“确实,我既有吃的,也有喝的,而且吃的东西与过去相比是丰盛到了不能再丰盛的地步,然而,我还是迫切地想知道您是怎么生活的,您自己都吃了些什么。和我坐在同一张餐桌上时,您什么都不吃。而我又从未见您在其他地方吃过喝过,难道一个人不吃不喝也能活吗?”海伦笑着说:“你是想知道我吃什么,喝什么,对不?告诉你,我专吃人肉,专喝人血。”她边说,边紧紧地把小贩搂住,然后把她的嘴唇贴在小贩的嘴唇上,吮吸起来。她说道:“我从未想到犹太人的肉竟如此香甜。亲亲我吧,我的乌鸦,亲亲我吧,我的小鹰。你的亲吻比世界上任何人的亲吻还要甜。”小贩亲了亲女主人,心想:她刚才说的这番话简直是诗的语言,贵夫人为了让丈夫高兴总是使用这样的语言。女主人再一次地吻了吻他,并说:“约瑟夫,当你头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真想把我的母狗放出来咬你。而现在,我自己却像一条咬住你不放的发狂的母狗。我唯恐你会活着从我手中逃脱。哦,你可是我心爱的小甜尸!”他俩就这样在相亲相爱中打发着日子。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干扰他俩的生活。
不过,这一事仍是小贩的一块心病。他俩在同一座房子的同一个房间里共同生活在一起。女主人的床紧挨着他的床。女主人几乎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小贩,惟一没有做到的是她从不和小贩在同一张桌上吃饭。不仅如此,她连为小贩准备的饭菜都不曾尝过一口。由于这件事成了小贩的一个心病,他终于再次提了出来。女主人却这么对他说:“老是问这事的人是在自寻烦恼,自找苦吃。我的小甜尸,享受奉献给你的一切吧。别再问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好不好。”这位犹太人想:也许她是对的,我是错的。不论她是不是和我一块儿吃,一块儿喝,也不论她是否用其他东西填肚子,解渴,与我都无多大关系。她难道身子有病脸长得不漂亮吗?和她在一起,我可是什么也没缺过呀。于是,他决心对这件事保持缄默。他和女主人住在一起,尽情地享用女主人餐桌上的佳肴和其他方面的欢乐。也许是因为他真的爱上了女主人,也许是因为那是个没有谜底的谜,他既不再在她跟前絮聒不休地提问,也不再用多余的废话使她烦躁不安,而是加倍地去爱她。
凡是和女人有过交往的人都知道,任何一种无条件的爱都会以破灭告终。任何一个男子,哪怕像参孙爱尤利拉那样爱一个女子,到头来也会被那个女子作为取笑对象,成为她讨厌的对象,直至心灵受到创伤而亡。(出自《圣经》的一则故事。)力士参孙真心爱着妓女尤利拉,最后还是被尤利拉出卖,遭到仇敌非利士人的戏弄和侮辱,最后毁屋而亡。(参见《圣经·旧约·士师记》第十四至十六章。)。这也是小贩的最后结局。没过多少天,女主人便开始捉弄他,随后又开始讨厌他,直至他的灵魂因烦闷而死亡。尽管发生了这一切,小贩仍没有离开女主人;女主人也没有对他说一声:“滚开!”他仍然一个月又一个月地和女主人生活在一起,吵了又和,和了又吵。他弄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吵,又为什么要和。不过,他在内心深处却是这样想的:我们已经亲近到了无法相互分离的地步,然而,我今天对她的了解并不比昨天对她的了解多,而昨天对她的了解也并不比我们头一次见面她从我这里买了一把刀时对她的了解多。当他们还能友好相处时,小贩也就不去问她什么。因为每当他要开口问些什么,女主人总是用亲吻使他住口。现在,既然他们已不能友好相处,他也就不得不在心中盘算起来。终于有一天,他这样对自己说:如果她再不告诉我,我就决不给她安宁。
一天晚上,小贩终于对女主人又开了口。“关于你丈夫的事,我不知问过你多少遍了,而你却从来不吭一声。”
而女主人却反问道:“你问的是哪一个?”
小贩说:“难道你有过两个丈夫不成?以前你不是只提过那个遇害的?”
女主人冲着他道:“两个还是三个,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小贩说:“这么说,我是你的第四个丈夫了?”
女主人说:“我的第四个丈夫?”
小贩说道:“这是从你的话中得出的结论。海伦,是不是这么回事?”
女主人漫不经心地对他说:“别急,等我把他们全部数一遍再说。”
她摊开右手,开始扳着指头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五。在数完右手的五个指头后,她又摊开左手,接着往下数了起来。
小贩对她说:“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女主人说:“我不是跟你说过,老是追问这事的人是在自找苦吃?”
他坚持说:“你得告诉我。”
女主人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也许,有的在这里。”
小贩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女主人流露出一副鄙视的神情,笑了起来。接着,她盯着小贩看了一会儿,说:“我若是告诉你,你能保证听懂吗?圣母啊,瞧这行尸走肉的家伙的脸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事实上,在女主人开始扳着指头数数时,小贩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他。他所问的一切都是在无意识情况下提出来的。这时,他连说话的能力也丧失了。他坐在那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女主人对他说:“我亲爱的,你是否信上帝?”
他叹了口气反问道:“难道说一个人还能不信上帝?”
女主人又问道:“你不是犹太人吗?”
他又叹了口气,说:“是的,我是犹太人。”
女主人说:“可犹太人并不信上帝啊。因为,倘若他们信上帝的话,就不会把上帝给杀了。不过,如果你还愿意信上帝的话,那就为自己祈祷吧,请求上帝使你的结局不同于那些人的结局。”
“哪些人的结局?”
“你询问的那些人的结局。”
“你丈夫的?”
“我丈夫的。”
“他们的结局是什么?”
海伦回答道:“如果你不明白的话,就没有必要与你交谈。”
女主人边说,边看着他的喉咙。她那双蓝眼睛发出的光芒简直犹如新刀的锋刃,咄咄逼人。小贩看着她,浑身颤抖起来。女主人看着他说:“你的脸为什么变得如此苍白?”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我的脸变白了吗?”
女主人说:“还有你的头发像猪鬃一样竖在了头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问道:“我头发竖了起来?”
女主人说:“你长胡须的下巴跟鹅皮差不多了。呸,你这乌鸦般的脸真是要多丑有多丑!”她在刮了小贩一个耳光后,便扬长而去了。就在走开时,她又把头转过来,对小贩说道:“小心你的眼珠!圣母啊,他的眼珠也在颤抖,怕是看见了刀子。小心肝,不要惶恐不安嘛,我又不会吃你。”
小贩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偶尔用手摸一下自己的头和下巴。他的头发已经垂了下来,像先前一样,一部分侧向这一边,一部分侧向那一边,分界线在头的正中间。他感到了寒冷,仿佛身上放有冰块。从另一个房间传来了海伦的脚步声。这时的小贩既不爱她,也不恨她。他的四肢已经麻木,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他的脑子却在激烈地思索。他在想:我必须站起来,带上我的背篓,离开这里。就在他打算离开之际,两条腿却再次变得无力起来。海伦的脚步声再次传了过来。脚步声刚停下,又传来了锅碗的碰撞声和炒菜的噼啪声,接着便飘来了饭菜的香味。小贩又想离去。我必须离开这儿。如果不是现在就走的话,最迟也不能超过明天早上。那天,当女主人同意他在冰冷的牛棚过夜时,他是何等地高兴;如今,连女主人为他准备好的床也在发出这样的喊声:
把腿从这儿移开,快逃!想到这里,天色已晚。他违心地决定还是在这座房子里过一夜,不过,不是在女主人的房间,也不是在她丈夫的床上,而是在牛棚里,或者其他房间。他暗暗决定:等天一亮,就马上离开。
海伦走了进来,说道:“看你这副样子,好像我已经把你给吞了似的。”说完,她挽起衣袖,来到餐厅。待小贩在桌子旁坐定后,便命令他吃饭。小贩抬头看了她一眼,女主人再次命令道:“快吃!”他夹了一小口,嚼也没嚼,便把整口饭菜咽了下去。海伦说:“我看你连面包都要有人帮你嚼碎了才能吃下去。”小贩把手从面包处缩了回去,随后站了起来。海伦却开口道:“慢,我陪你一道去。”女主人披上一件羊皮外套,和他一道走了出去。
一路上,他们既没有谈论友谊,也没有谈论仇恨,而是像受到困惑的烦恼从而希望不被任何人打扰的人那样说着话。路上,他们来到一块石碑前。海伦停了下来,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笔直地站在那里,作了一个简短的祷告。祈祷完毕,她挽起约瑟夫的手臂,一道走进了他们的住所。
那天夜里,约瑟夫在睡梦中被吓醒,并大声喊叫了起来。他觉得有一把刀插入了他的胸膛——不,不是他的胸膛,而是石碑——不,不是他们在路上见到的那块石碑,而是另一块碑,一块由冰做成的碑,和基督徒于圣日那天在河边所做的碑一样。尽管刀子并没有伤害到他,他还是感到心口疼痛。他边翻身,边呻吟。后来,一阵强烈的睡意向他袭来,他又睡着了。在睡梦中他听到了一个响声,见到了一只已经挣脱锁着它脖子的链条的母狼。他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这件事,然而,母狼还是跳着,向他扑来,把牙齿咬入了他的喉咙。他的喉咙开始流血,狼却在舔他的血。他高声呼喊着,在床上剧烈地翻滚着身子。海伦被吵醒了,大声喊道:“你为什么吵得整个屋子不得安宁?为什么不让我睡觉?”他蜷缩着身体,躺在枕头上和羽绒被里,一动也不动地直至天亮。
早上,约瑟夫对海伦说:“对不起,我吵了你睡觉。”
海伦却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约瑟夫对她说:“你不是冲着我喊,说我不让你睡觉吗?”
“我喊了?”
约瑟夫说:“这么说,你当时是在说梦话了?”
海伦的脸“刷”的一下白了,问道:“我说什么了?”
夜晚到来后,小贩把床上的被褥搬到那间堆放着废旧物品的房间。海伦看见后,什么也没说。到了该上床睡觉的时候,小贩对女主人说:“我睡不着,老要翻身。为了不影响你休息,我把床搬到了另一个房间。”
海伦点头表示同意,并说:“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
约瑟夫说:“我正是这么做的。”
海伦说:“那很好。”
从这时起,他们不再交谈了。约瑟夫忘记了自己仅仅是个房客,而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起来。每天,他都盘算离开女主人的家,做一些她不喜欢的事,可是,时光一天天在流逝,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仍然没有离去。女主人也从未叫他滚蛋。一天晚上,小贩在饭桌上坐下。海伦给他端来了饭菜。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从女主人嘴巴里呼出的一种只有饿鬼才会呼出的气息。他撇了撇嘴。女主人当即注意到他的这一举动,于是问他道:“你为何撇嘴?”
小贩答道:“我没撇啊。”
女主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是不是你闻到了我的气息?”
小贩说:“那就拿一块面包去吃吧。”
女主人说:“别为我担心,我不会挨饿的。”
她的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似笑非笑的笑容,其样子比先前还要来得难看。
小贩吃饱喝足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铺床。突然,该进行床前祈祷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房间里挂着一个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他来到屋外,打算在那里祈祷。
那是冬天的一个夜晚。地上已为白雪覆盖。天空布满阴霾,一片漆黑。小贩仰望天空,不见一丝光亮。他低头看地,地上无法迈步。突然,他发现自己仿佛被雪囚禁在森林空地之中,原来的雪上又覆盖上了一层新雪。他的身上也为越来越多的雪所覆盖。他从雪里拔出脚,开始奔跑起来,一直跑到一块竖立在雪中的石碑处,才站住脚。“我的天啊!”约瑟夫惊呼道,“我大概已经走得相当远了,若不马上返回,一定会迷路的。”他四下打量着,好不容易辨认出方向。他转身朝着屋子的方向开始折回。
四周一片静谧。除了他的脚在雪地行走时发出的声音外,什么声响也没有。他的脚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着。双肩感到犹如背有沉重的背篓一般沉。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屋前。
房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线打里面射出。“她一定睡了。”约瑟夫心里想着,停住了脚步,牙齿因憎恨紧紧地咬在一起。他闭着眼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房间,他便觉得好像海伦就在屋里。他隐瞒起对她的仇恨,迅速脱掉衣服,钻进羽绒被里。他轻轻地叫了声:“海伦。”但没有听到回音。他又喊了一声,仍没有听到回答。他爬起来,点亮了一枝蜡烛。这时,他发现他的床单上到处是一个个窟窿。这儿出了什么事?这儿出了什么事?他离开房间之前,这床单还是好好的,而现在上面却布满了窟窿。不用说,这些窟窿一定是人弄出来的,可为什么要这么干呢?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看到一摊血,他看着这摊血,顿时生起了疑心。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呻吟声。他四下寻找,发现海伦躺在地上,手里拿着把刀子。这把刀正是海伦在他初次来到的那天从他那里买下的。他取下女主人手中的刀,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到他的床上。海伦睁开眼睛,看着他。就在看着他的同时,海伦张开了嘴巴,露出了她的牙齿。
约瑟夫问海伦:“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海伦什么也没说。约瑟夫弯下身子,朝她凑过去。突然,海伦抬起身子,把牙齿咬入他的喉咙,开始撕咬,吮吸起来。随后,海伦把他推开,大声说道:“呸!你这个冷东西,你身子里哪里是血,简直就是冰水。”
小贩伺候着女主人,一天,一天,又一天。他为女主人包扎好伤口,这些伤口都是她那天晚上试图前来杀人时自己伤着的。小贩还专门为她烧了点吃的。然而,他刚把饭放入女主人的口中,便全被吐了出来。因为,女主人从来就没有学过吃饭这门艺术。她只习惯于吃被她亲手杀害的丈夫的肉,喝他们的血。她也试图用同一方法来处置小贩。
到了第五天,她终于向魔鬼认输,一命呜呼了。约瑟夫想替她找位牧师,然而,怎么也找不到。他替她打了口棺材,做了身寿衣,并打算在雪地里挖个墓穴,把她入葬。可是地被冻住了,他无法为其掘墓。最后,他只好把她的尸体装入棺材,然后爬到屋顶上,把棺材葬在雪里。天上的飞鸟闻到了尸骨的气味。一个个飞来,用嘴啄着棺材。棺材被啄开后,女主人的尸体也就被众鸟分吃了。这时的小贩背起背篓,重操走村串巷的旧业,再次叫卖起他的货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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