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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学|裹脚奶奶

牧会的牛羊从远山走来。太阳收回耀眼的光芒,变成金色灿烂的光盘。那天,像牛奶一样白的云也像属火一样,被鲜红、遥远的山爱、夕阳照得金黄,似乎总是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

“秋风经过黄昏,落叶纷飞,松开紧握的手,转身离开……”手机响了,姐姐打电话来,奶奶说不能说话。昨天我去看她,还去大门外晒太阳。她95岁了,真的不行,叫她的时候她

我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在做梦,只要梦醒了,一切就没事啦,狠狠的用手锤敲了几下脑袋,心里还是痛得那么的清晰,整个人从里到外透彻的凉,颤抖,不知怎么办,奶奶不可以这样,为什么要离开我们,你找不到任何可以离开我们的理由和借口,一定要坚持下去。公路刚刚挖通,我们要牵着你的手去散步,去体验一下曾经坑坑坎坎不知你摔过多少跤的羊肠小道,现在变得宽阔平淌。

奶奶梳着稀少苍白的头发,裹着小脚,掉光了黄牙,肢体佝偻成月牙,一双枯燥如松树皮的手掌,柱着拐棍,走起路来总是那么吃力。每天,奶奶都要踩着清晨的露珠到坡陡箐深的大沟里背水吃,然后在追赶着正午的阳光,背着背篓,扛着锄头到地里栽种,除草,收割。

当太阳远离山尖时,捡起一捆松枝回家,烧火做饭、喂猪、喂狗……简单的晚餐下肚后,点亮松枝开始磨面,剁猪食……,农村的活儿总是没完没了,春夏秋冬,每天都在重复着那些几乎不变的事情,奶奶并没有对这样的生活哀叹。背水是奶奶最吃力的事情,每当背起背篓时,罐里的水总在她背上晃来晃去,淋湿了身上的衣服、裤子和小裹脚,看着她的白发里总是不停地冒出晶莹的汗珠,奶奶一把一把甩掉它,努力往家赶,一个不小心摔倒了,拐棍、背篓、水罐各一边,好不容易背出深沟的水洒了一地,奶奶满脸的无耐,经过几翻周折,三番五次才能站稳脚跟。那时年幼的我,无能力帮助奶奶,只会把我摔跤时妈妈对我说的话也转给奶奶:“不怕,不怕,摔一跤长高一截了”,奶奶不理我,不打我,也不骂我。

那些年,奶奶住在一个茅草屋里,虽然是草屋,但它可温暖啦,奶奶的小屋,成了我们小孩玩耍的场地,奔来跳去,总是离不开奶奶,妈妈喊去看猪、看鸡,我们装没听见,躲到奶奶的床底下,让妈妈找不到,妈妈打我时,扑进奶奶的怀里或是揪起奶奶的衣角左转右转,不停地喊奶奶救命。翻奶奶的针线篓也是我的最爱,看到奶奶没有绣好的花朵总要拿起偷偷的绣上几针,没有缝补好的破衣服我也要帮奶奶缝上几针,那怕是花线的颜色不一致,或是补丁根本没有补成样子,都不是重要的,只要不被奶奶发现,不骂我,我是最最开心的。

雨天奶奶不出去干活,会给我说谜语、讲故事、讲她的痛苦人生:“因受封建思想束缚,重男轻女,奶奶在4岁多就裹了小脚,奶奶对自己当时的疼痛有些模糊,但每当看到比她小的孩子受这种折腾时,奶奶还在全身冒冷汗,孩子嘴脸青紫,从响亮的哭泣声一直到没有声音,奄奄一息,没有动荡的力气,八个脚指骨就这么弄断,用布包裹起来,在也现不了原形,还没有来得及用自己健全的小脚去奔跑,去追捉前面飞舞的蝴蝶,就这样失去了不该失去的方便,那时的心情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除了痛,还是痛,情愿用锋利的杀猪刀一刀刺死,也不愿承受把指头一个一个弄断的痛苦,受够了,受饱了,不裹脚的女孩就嫁不出去。

其实,好多人都在想,我情愿不嫁人,也不情愿把那嫩小的小脚一时之间就变成只有大母指和脚掌来支撑的苦恼。以后嫁人了,过年不可以回娘家团圆,在婆家不可以一家团团的坐着吃饭,媳妇必须站在后面,为家人加菜,盛饭,等家人吃饱渴足,媳妇才可以慢慢去吃,剩什么吃什么。平时在生产队干活,苦工分,吃的是大锅饭,到口不到肚,干的都是粗活,没有自由权,孩子饿了喂奶时间不得超过队长规定的分钟数,孩子哭闹不得和孩子玩耍,一直到收工,背起瓜藤玉米,把孩子挎在胸前,回到家中才可以放下自己背上饿了、尿湿了的孩子,人过的日子都不是。

爷爷去世得早,那时我父亲才1岁,从此本来就贫穷的家庭更加贫穷,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奶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别提什么白米饭,连草根树木拌包谷面都吃不上,一斤盐巴钱也要从大山上背野果去换取,自己是小脚女人,走路是多么的费劲,加上山高路远坑深,很容易摔跤,不小心摔倒了背上的野果满地滚,来不及看自己是腿伤还是手伤,只要果子不要撞破皮,粘上黄泥巴就好,不然到街没人买,就没有钱买盐巴,家里孩子还哭喊着肚子饿,要找妈妈,多少次脚磨起血泡,走出茧,想过死了多好,死了就没有痛苦,死,是可以解决所有痛苦的唯一方式,到天堂不用裹脚,去到爷爷的身边,爷爷会帮分担痛苦。但是每次听到孩子喊妈妈我肚子饿,我要吃糖糖的那一刻,奶奶的心又一次流血,我死了,孩子去哪里找妈妈,谁来为他们遮风挡雨,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奶奶且不敢去想死了以后的后果,怎么有资格去死,把小生命带到世间,没有让他们尝到过白米饭的可口,更别提糖的甜蜜,奶奶从此打消了死了算了的念头,坚强的活着,在怎么苦,怎么难也会有过去的时候。

因阶级关系,经常被勒索吊打(把两支手绑架在树杆上吊着身子),老牛拔桩(在地上订一棵很深的树桩,把大母指绑在桩上,用大母指的力量拔出桩)等各种残酷的手段来审问你是否私藏金银财宝不交公,有的受不了这种惨忍的折磨,上吊自杀,吃大烟死,每天都活在痛苦中,生不如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戛洒耀南山又出了个匪霸,为了称霸,打打杀杀又开始了,每当听到对面大山上的枪声时,不知是哪一个无辜的老百姓又倒在李老狗(李润之、李三爷、李三团长)的枪口下了,急了坐站不安,过不了多久,李老狗的手下就会抬着枪支冲进家门,枪口对准脑袋,不许动,如实招供,村子里的人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喊到1时在脑壳上狠狠的撞一枪屁股,喊到2时对天开一枪,喊到3时交待不了的,脑浆飞天就睡在血泊之中,家里的每个角落,包括柜子、箱子、床底下、楼上、楼下、房前屋后、猪圈、羊圈、鸡圈,搜过一场又跟上一场,如有狗叫声一枪喯了,边喊边搜:老兄不要跑,我们是帮老百姓做事,如有私藏枪支、军火上交我们,我们不伤害你。

每天老命都拴在裤带上,活过了今天不一定能活出明天,自己脚又不方便,跑也跑不快,时常被拷被打,一不小心踩到小石头,四肢朝天的翻进深沟里摔了不醒人事,等自己醒来爬回家时,枪声没了,狗叫声没了,看门的小黑狗一动不动的睡在门口,满地鲜血,锣锅铝锅宣开盖子摔在地上,木柜里的破旧衣服抛了满地都是。心烂了、脚断了、手断了又如何,自己斗不过匪霸,鸡蛋碰石头,自己知道谁是赢家”,奶奶流着苦涩的眼泪说。好象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情,今天还会发生,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四周,用颤抖的手拉来衣角擦着脸颊冰凉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那带刺的泪水又划伤了奶奶的脸颊,奶奶又做了一个酸涩的表情,不知道她要放声大哭还是要假装坚强把眼角滚动的泪珠埋进眼角深处。

我坐上客车,经过几小时的颠簸,回到那温馨而伤感,有爱有痛的家乡,一路上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回忆满格,心痛满身,除了泪水和心痛,我还能佣有什么,心比刀刺更疼,一个小小的心脏好像插满了尖刀,痛得我呼吸困难。在对门的半山腰,就能听到家里鞭炮悲惨的声音,屋前屋后摆满了花圈,白花花的孝子。我走进大门,奶奶不来问我“老三,你饿了吧?”,我知道奶奶不要我了,我还是发疯似的冲进奶奶的房间,奶奶的被子已经不在,只剩空床,拐棍像以往一样靠在门后,我又冲到火塘边,奶奶还是不在,只是她平时做的小板凳在静静的等待着奶奶。

奶奶睡在寿棺里,她的照片挂在棺前,啊……是……是我的奶奶,我哭成泪人,无法相信这是事实,我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她虽然不能和我说话,但她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她永远是那么的慈祥、善良、坚强。我忘不了田间地角的奶奶和她那沧桑的身影,吉时一到,寿棺就要送出家门,亲人们脸上挂满了泪水,地上跪着长长的一排孝子,一步一步……奶奶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怎么忍心把奶奶送去大山上,她一定会孤单的,生死离别总是给我们带来无法承受的痛。

奶奶走了,永远的走了,走得真真实实,再也不回来,她已到那个安静的小山坡上安了家,我呼天喊地,奶奶!您在哪里?你的亲人想念您!奶奶!您快回来吧!我会背水给您吃;您摔倒时我会扶您起来,我不会让您在地上苦苦挣扎,不会让生活再次折腾您;奶奶!我再也不会对您说“摔一跤长高一截了”,奶奶!原谅我!快醒醒吧!为什么我叫醒了多少个春夏秋冬,怎么也叫不醒熟睡的奶奶……

我想要奶奶再爱我一次,我想偎依在奶奶的怀里,做奶奶永远长不大的小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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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俐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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