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da
我小时候，父母忙于生计，经常把我托付给双方老人带，有时甚至是邻居的爷爷奶奶。
张奶奶的娘家很远，大约有十几公里，这在我们那里算是比较远的距离了，当年大家又没有车，这个小脚的奶奶连自行车也不会骑，所以每次回娘家都是儿子们送过去，有的时候坐的是农用三轮车，有的时候是小儿子的摩托车。自从父母过世，加上回去不方便，所以回娘家的日子日子越来越稀少。老太太也上了年纪，小脚走起路来多有不便。
有一天夜里，老太太突然就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是那么的清晰，以至于她和别的老太太说了很多遍。她梦见自己的娘穿着褐色的对襟小袄，褐色的棉裤。娘看起来很冷，拉着她的手，她感觉到娘的手冰凉。她说，娘，你的手咋那么凉？娘不高兴地说，一套棉袄穿了冬天穿夏天，都穿烂了，这都入冬，咋会不冷呢？她又问，我爹呢？娘说，屋子漏了，你爹在修房子呢?马上快要下雪了，漏了一夏天的雨，再不能漏雪了。老奶奶就拉着娘的手流泪。然后突然间就醒了，正好是半夜时分。
第二天老太太买了纸钱纸衣，就去给父母上坟，儿子们都不在，媳妇们也不会开车，老太太就走路过去，裹着小脚的腿不方便，愣是走了一上午，来到了父母的坟前。许久没有人打理，父母的坟在荒草地里荒了，周围的野草都枯萎了，杂乱地倒在坟上。围着坟墓走了一圈，果然看见野兔在坟上打了一个洞，里面都看到碎掉的棺木木头了。老太太忘了带铁锨，她用手挖土，一捧一捧将洞用土填上，化了纸钱纸衣，在父母坟头大哭一场。
老太太给其他人讲的时候，都流下眼泪了，浑浊的眼泪从她苍老的黄眼睛里流下来。她说，姊妹，我后头想起来了，我娘穿的是她入殓的时候的送老衣，这么多年，我们兄妹三人很少烧过衣服，我们对不住父母啊。
在那个树叶都快落尽的乡间小路上，一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走了十余里去上坟，冷风刮乱了她的白发，她走一阵歇一会儿，走了几个钟头。她内心里是对父母无尽的思念，还有对于父母的愧疚。时间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让她没有能力去祭拜，但是时间让她越来越期待与父母的团圆。我从不相信鬼魂的传说，但是我特别理解那炽热的情感。
每当寒衣节或者清明节的时候，我脑子里都会浮现这个身影。一个干枯的老太太，身上穿着老式的蓝色褂子和黑色棉裤，头上裹着绿色的方巾，跪坐在自己的裹布小脚上，嚎啕大哭，嘴里一声一声呼唤着自己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