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狱卒点豆腐”。“但是我们家乡有醋豆腐。
我的老家在豫西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山村,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里自然条件十分恶劣,交通不便,一年到头,人们很难割上一块儿豆腐,只有到了过年的时候,人们才大张旗鼓地开始做豆腐、吃豆腐。
腊月二十五六,祭过了灶、打扫完了屋子、蒸好了馍的人们就开始做豆腐了。作为孩子,我早已被一年一次的盛事深深吸引。晚上,母亲取出黄豆用水浸泡在盆儿里,我虽然已经躺进了被窝儿,但小小的心却被豆腐牢牢牵绊着,激动得难以入睡:等到天亮了,大人就要做豆腐了,就可以吃豆腐了。夜里醒来好几回,看着窑洞上面的窗户一直没有发白,心里就抱怨,天咋还不亮呀。好不容易睡着了,遐想着那白白嫩嫩颤颤巍巍的豆腐,心里甜美极了,连做梦都笑裂了嘴。
终于等到天亮了,不顾凌烈的寒风,不顾寒冷的天气,不顾身后母亲让吃早饭的喊叫,我们一群孩子不约而同地跟在大人的身后来到村子上面的大场,因为我们知道,大人们要在那里磨豆腐。
我们一帮孩子站在没有门窗敞着口的平时用来堆放杂物的很荒凉的窑洞里,看大人磨豆腐。只见豆浆从两扇磨盘之间的缝隙里均匀地慢悠悠地的往下流,那往下流的豆浆就像圆圆的等高的白色的瀑布顺着磨盘流到下面的磨沿儿,再汇聚流到放在地上的桶里。在我们的眼里那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的画面,我们的心情也是一年来最高兴的心情,因为我们知道,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就能吃上豆腐了,个个心里滋儿滋儿的乐;磨好了豆腐,我们跟在大人们的身后来到了院子里,那里早已架好了大锅等着磨好的豆浆。只见豆浆被倒进大锅里,在熊熊大火中,豆浆很快被烧开了。这时五叔拿起提前备好的柿子醋慢慢的往里倒,一边倒一边用长勺伸向锅底慢慢搅动,渐渐地那乳白色的豆浆就开始松动,慢慢地开始变成了絮状。随着柿子醋的不断加入和长勺的不断搅拌,豆腐絮不断变大。站在旁边的我们心中的那个期盼呀好像豆腐已经吃到了嘴里似的,不时地伸出舌头舔一舔嘴唇儿想着那味道――真是好吃,而当大人们有人提前盛一碗豆腐脑品尝时,我们个个都眼巴巴地盯着,垂涎欲滴,那种感觉至今依然清楚的记得。
豆腐点好了,我们簇拥着大人来到屋子里。大人们在屋子里的房梁上挂个架子,将熬好的豆浆倒在里面来回摇晃,那一上一下一摇一晃的装着豆浆的大布包把我们的心也晃得软软的颤颤的美美的,个个凝神屏气的看着,好像能把豆腐看进嘴里一样,心几乎兴奋得都快要从胸膛里飞出来一样;最后大人们把过滤好了的豆腐放在筛子里用一块木板压着好让它继续空水,我们的心也跟到了那筛子里的豆腐里,围着筛子七嘴八舌,毫不欢喜。
在我们的无比期盼中豆腐终于做好了!
为了让豆腐保鲜,母亲把豆腐切成块儿放在大盆儿里用水浸着。吃的时候母亲从盆儿里捞出一块儿切好,有时与白菜胡萝卜粉条烩在一起,那豆腐看起来白白的,用筷子动一下软软的一晃一晃的,咬一口吃在嘴里热乎乎的,那形状那味道永远刻在了心里,那真是没法用语言形容的美。有时母亲把豆腐切成小丁儿与凉粉丁儿一起做成凉粉汤,那褐色的凉粉汤上面点缀着白色的豆腐丁儿是那样的好看,吃起来是那样的好吃,常常是不舍得吃,真要吃的时候总是用筷子轻轻地夹起来慢慢地放进嘴里含上好大一会儿才舍得咽下,之后又回味很久,如余音绕梁一般。
母亲切豆腐的时候,我总是站在跟前,目不转睛地看,看那豆腐被一块儿一块儿切下,然后一排一排的顺着刀子往上叠加,好像案板下面有一个神奇的推手似的,每切一下新切的一排就会把刚才切下的一排沿着刀子往上推一下,刚才的一排就会把前一次切下的往上推一下,以此类推,直到刀子被白白的豆腐包裹,这时忽然全部的豆腐又从刀子上一下子倒了下来,那场面很是有趣也很有些壮观,接着又开始了继续地叠加,继续地倒下,前仆后继。小小的人儿就觉得豆腐丁儿为什么总是顺着刀子往上叠加而后又全部倒下呢?真是不得其解。直到现在也没有弄得十分清楚。但那有趣那壮观那前仆后继的豆腐丁儿叠加倒下的情景却成了记忆深处永远难忘的美丽的画面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了。
如今,超市里、菜市场天天都有卖豆腐,而且是各种各样的豆腐,然而再也感受不到那种无与伦比的美好,再也吃不出那种“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味道来,一方面是因为没有亲历亲为地参与到做豆腐的过程中,所以感受不到其中的乐趣,另一方面是因为现在的豆腐多是卤水点豆腐,而家乡人是醋水点豆腐,那特有的味道是现在任何豆腐都无法比拟的,我想,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吧。
啊,醋水点豆腐,我最浓的乡愁,尤其是在每一次佳节来临的时候,这种乡愁又是那样的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