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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她本是卑微婢女,被太子相中一心求娶,太子登基皇后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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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三月京都正是乍暖还寒时,桃花只冒了个枝丫,腊梅却才凋谢了,整个御花园竟是索然无味。

花枝剪了一半,边上的锦鲤池传来一声惊呼,一个衣着打扮华丽的女子正在水中扑腾。我自幼生长在水边,深谙水性,想也没想便把她捞了起来,闻着鼻息像是喝了酒。

我将她扶到附近的空殿中躺下,跑去膳房要了一碗醒酒汤。再回来时,她正半倚在贵妃榻上,香肩半露,面色微红。

我服侍她饮下醒酒汤,又替她换了身干爽的衣物,她似是半梦半醒,喃喃着夸了我一句:“你看着年纪虽小,服侍人倒是周到。”话音刚落,一众宫人赶到此处,径直掠过我,看望那位女子。

我方才知道,这是安临县主。

听宫女说,安临县主年方二十,是当今圣上五弟宥王的幺女,深得陛下宠爱,前年出降与当时的探花郎旬阳陈氏,但陈氏待县主并不尊敬,又在外面追求外室,县主今日前来,便是要请求陛下退婚的。

掌事姑姑将我拉到一边,略带愠怒地问我:“你如何同县主扯上关系的?”

姑姑向来待我和善,我便没有瞒她。

“我只怕县主醉酒分不清恩人,当时候你惹了一身不干净,我可救不了你。”记得我刚入宫时,姑姑总教导我在宫中做人,要收敛,切莫跟权贵扯上关系。

这其中利弊复杂我不太懂,可见死不救总归是不好的。姑姑说县主娇纵,并不是好惹的。

她匆匆带了我回去,过了好几日安生日子,可见这事并未给我带来麻烦。

约莫四月初的时候,有人来宫中传话,说要请我到县主府一趟,我看了一眼姑姑,姑姑无可奈何却只好冲我点点头。

县主府雍容华贵,我从前跟着姑姑去过三公主府,这比公主府还要华贵百倍。

我被引进内殿时,看见的一幕确实在叫我脸红。

安临县主倚在一个面容清秀的小生怀中,只一件薄纱披在身上,唇齿间含一颗半红的樱桃,正与足边另一少年笑闹,画面好不香艳。

我忙要躲开,却正好被她叫住:“小丫头,你来。”

我把头埋得深深的,硬着头皮对她行了个大礼。

我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听见她风铃一般悦耳的笑声,只一声笑,她便开口道:“你可知本宫为何找你?”

“那日是小人冲撞县主,还请县主开恩。”

“你救了本宫一命,何来冲撞之说?”安临县主的声音也含着笑,她将人都赶到殿外候着,轻拢了拢肩上的薄纱,一双玉足裸露在外,“你救过本宫,本宫也并不瞒你。”

县主对我讲了许多事,有关她那日进宫请求陛下退婚却被陈氏外室下药的事,亦有她与陈氏相识相知、最终再难恩爱的事,以及陛下并未同意她的退婚,但允许他们二人分居。她同我讲了那么多,却无端引起我的恐慌。

我这一生追求并不高,只求进宫寻得个能赡养父母的差事,待九年后年满二十五岁出宫,嫁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过一生。

安临县主的出现分明是要打乱我这一辈子的计划。

她纤纤玉指捏起一颗樱桃放于手中把玩,指甲戳破了樱桃的果肉,汁水迸溅到她半露的锁骨上。

好长时间的沉默后,她说:“我要留你在县主府。”

一阵风从花园穿过偏殿,无论这阵风里夹杂着的是花香还是花刺,我都已经来不及拒绝。这府中僭越的浮华,终究要与我纠缠在一起。

她问:“你叫什么?”

“回县主,奴婢名叫枕静。”

“这个名字不好,我不喜欢。不如就叫枕京华,取名动京华之意。”

安临郡主把手边的汤药倒入青玉案上的青木中,没过多久,树叶便枯落了,“那位外室,虽无心陈子璇,可是处处想置我于死地。”

2

安临县主是个很不错的人,我向她交代了我的些许身世,她便大手一挥,赐予我父母白银千两、良田百亩,唯一的要求就是留我在身旁。

我初次见到太子宇文琰是在诸多皇亲贵胄共度佳节的中秋夜。

那晚上的月亮并不算太明亮,被云雾遮掩得有些昏暗了,桂花香也不算浓烈,只是幽幽地钻进殿中,混入人的鼻息里。

安临县主着我扶着她去锦鲤池边醒酒,我听她差遣去折了不远处的花想献给她,转眼她便不见了。

宫中夜黑又无灯,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在湖边踱步。

“夜晚这样黑,姑娘倒有兴致在此。”这声音柔柔弱弱的,直到那对璧人走近了我才看清,男子穿着青灰色长袍,手挽着的女子一袭水蓝色织金烟罗裙。

我怔怔不知何处去,安临县主悄然出现,先我一步向那男子请安:“见过太子殿下。”

当今太子宇文琰,圣上的嫡长子。据说是翩翩君子,有潘安之貌、苏子之才,是皇帝最看重的皇子,两年前与东河郑氏嫡女郑慧嫣成为夫妇,夫妻琴瑟和鸣,很是恩爱。

我后知后觉地跪下请安,宇文琰只是微微颔首,再不看我,我却在那天夜晚,看见一双毕生难忘的眼睛。至于我于那双眼睛的执着日后给我带来多大福祸,我从不曾想过。

“安临怎么在此地?”

“酒宴上太闷了,出来透透气,殿下与太子妃不也是吗?”

郑慧嫣温和地笑,刮了刮县主的鼻子:“还是这样淘气。”她嘱咐我与县主夜行注意安全,要早些回宫去。

待那两人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安临县主问我:“你觉得如何?”

我不知她什么意思。

“太子妃是与太子举案齐眉,可东宫两年无所出,其余的皇子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位子呢。”安临县主借过我手上的花,花枝粗糙,割破了她的手,“不过是因为,太子妃体弱多病,以她如今命数,甚至熬不过一年。”

我不敢插嘴言论,却已看透她什么心思。无非是提醒我,太子妃体弱福薄,迟早有人会代替她的位置,而县主与太子交好,日后的太子妃,必然是与县主一派的。

可我并不太懂,安临县主已享了世间千千万万人享不得的富与贵,为何还如此执着于扩张自己的权势。

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手虚无地搭在我手上,声音饱含了说不出的苦痛:“枕京华,送我回府。”

我一怔,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枕静,早在五个月前就灰飞烟灭了。

我叫枕京华,取名动京华之意。

我也明白了,我已掉入她编织好的密网中,之前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她的计划之中、控制之下,我所有的筹码全在她手上,除了被她推着前进,我再无任何退路。

我还记得我初次从东河老家到京都来,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金光闪闪的,每一次呼吸都充满欢欣,如今才发现,京都的风水既可养人,又是杀人利器。我在这样的束缚里,有些喘不过气。

3

我已经在县主府学了约莫一年的舞。据说这舞女是安临县主寻得天下最负美名之人,名叫柔稚。她性子清冷,从来只戴着面纱,就算是向安临县主请安也从不行大礼,她那双眸子里总是透着冷意,眉眼又颇有些西域的风情。

柔稚鲜少夸我,相比之下还是安临县主总来鼓励我,她说我跳得很好。

“殿下可会喜欢?”

这是我最大胆的一次。她拂扇的手顿了一顿,又盛一脸的盈盈笑意看我:“太子自然会喜欢。”

县主府光景很好,春有桃李夏有绿叶,到了秋天牡丹开了满园,我终于在芍药妖冶与牡丹争艳时又见到了宇文琰。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喜事,郑慧嫣病重薨逝,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为这位温柔贤淑的太子妃凭吊,宇文琰穿着玄色衣物,看不出什么情感。

我按着安临县主的吩咐把桂花银耳羹送到他桌边。

宇文琰声音也淡淡的:“你是安临府中人?”

“正是。”

“安临会教人,你很规矩。”

我恍恍惚惚不知该开心还是如何,只觉得此话一出,我与他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壁障,我如何也跨越不过。

若爱隔山海,山海于我大抵不可平。

我与他,是乌鸦与凤凰的差距。

我再没留下的意思,匆匆退出藏书阁,与一锦衣女子擦肩而过,我总觉得那女子面熟,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再后来,藏书阁里响起重重的玉碗落地破碎之声。

安临县主回去安慰我说:“你不要急,总会有机会的。”

机会总是来得很快,四个月后,东宫恰好招募一批舞女,安临县主顺水推舟将我送了出去。从东宫侧门进入,周围是红墙青瓦,墙高而厚,冰冷的石板透着彻骨的凉气,我躲在一群舞女之中,听她们讲这是个会“吃人”的地方。

宇文琰并不像我前两次所见那样沉默无言,他这次同几位小王公主在一起饮酒作乐。他一笑,整个秋天也百般明媚了,我从未这样爱过一个人,尽管最初是见色起意。

其他的舞女上台时他几乎只顾着同旁的人聊天,视舞女如无物,可当乐师刚奏起《西洲曲》时,他嘴边的一抹笑意停住了,我盯着他的手将酒樽越捏越紧,很快又松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眼睛不再看边上,只看着跳舞的我。

那双深邃的眼眸,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忘却。

4

对于我进东宫,安临县主表现得一点都不意外,她依旧摆着那副笑脸,仿佛我是她亲近的好友。她说:“京华,从此你也不是低人一等的婢子了。嫁与太子做良娣,多少姑娘做梦都要笑醒的。”

她毫不掩饰她的喜悦,可笑容里总透着些阴谋得逞的得意。

按照大陈惯例,良娣地位不如太子嫔高级,也比不上太子妃尊崇,是没有资格宴宾客入洞房的,可我那日穿着婚服,堂堂正正地从东宫正门进入,宾客宴请好几桌,整个夜晚烛火通明,我差点就误以为是宇文琰对我动了心。

我忽然又很想念我阿娘,她说要亲手给我缝制我的婚服,叫我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如今这般风光,阿娘看到了也会欣喜的吧。

大红喜字装扮的卧房里,我看着宇文琰一步一步向我走近,他和话本里的男主角有诸多不同,他不会在大婚之夜喝得烂醉,抱着自己的新娘子却喊着别的姑娘的名字,无非是因为那位新娘子的神态动作像极了男主角念而不得的白月光。

他一贯地冷静自持,看不出喜悦,也看不出悲伤。

他对我说:“那支舞,你跳得很好看。”

我诧异于他仍记得一月前的舞,他请我再为他舞一次。我从不知道他原来会西凉的乐器,还吹奏得那样好,只是这本是一首欢快的曲子,却被他吹得像是肝肠寸断一般。

一曲作罢,他摩挲着手中的笛子,沉默良久后道:“不早了,你歇息吧。”

他的背影越来越远,那件大红色婚服消失在黑夜中,全然不见了,我还怀着希冀眺望着盼他回来,可愿望终究落了空,那一夜东宫的风很冷,我一点也睡不着。

安临县主从前告诉我说,宇文琰是个冷性子,只是性子再冷的人,也会有被捂暖的时候。我等着这一天。

宇文琰待我很不错,可我总觉得这所有的不错中隔阂着些什么,直到那天我又见到那日与我巧遇的女子。我依旧觉得我与这女子有过一面之缘,可我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

这日正是皇后生辰,陛下与皇后恩爱,这是我参加过最盛大的生辰礼。我看着锦鲤池前笑得温婉动人的皇后,她不顾任何规矩地同陛下牵着手,仿佛不是平日高贵的一国之母,只是一个深陷男女爱情的娇小可人儿。

“枕京华,我是阮静言。”那面熟的女子径直向我来,笑得像画里的人一般。可我看得出她来者不善。

我规规矩矩向她行了个礼,她不回礼,眼神只是十分轻蔑:“还未来得及祝贺良娣,实在好运气,攀上了权贵,又爬上了太子的床。”

我的笑意无法维持,只能丑陋地僵在脸上,我不懂她为何这样冲着我来,也不懂为何一个能出席皇后生辰宴的女子却说出这样粗俗不堪的话。

“枕京华,你不会以为太子爱你吧?”

事实上,这一点目前我还未奢望。

“东施效颦。”阮静言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眼神凌厉,却很快又转做一副闺中女子做派,送了一个手钏与我,便走了。

大皇子的王妃对我说,阮静言是阮家嫡女。阮家曾陪着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却不曾有过功高盖主之逾越举动,全族上下忠心耿耿。她阮静言的父亲是阮家这代单传,在朝中任二品大官,母亲又被封了诰命。

“她身世显赫,自小又常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就连三公主见了她也要让她几分。这宫中能与她制衡的女子,怕是只有安临县主了。”可今日安临县主缺席了皇后的生辰。听闻陈氏苦苦追求外室而冷落皇室县主的事情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安临县主总算还是要去收敛自己的体面。

王妃劝我勿要太介意,我只可付之一笑。

宇文琰向我走来,要携我去向他母后祝寿,可他刚看到我手中未来得及收好的镯子,神色便不易察觉地不好看了:“这是谁给你的?”

“阮姑娘。”

宇文琰淡淡地“嗯”了一声,顺势接过那镯子交给他的侍从,拉着我的手走了。他的指尖冰冰凉凉的,和他这个人一样。

这亦是我嫁入东宫以来,皇后第一次与我谈话。我看着她的眼周,笑的时候幸福的细纹一点点绽开,皇后出身大家贵族,却是没有由来的亲切,她说她很喜欢我,说我很懂礼数,如果能读一些书,太子会更喜欢。可她又说:“琰儿到底还是更喜欢能与他骑马射箭的姑娘。”

言语间夹了好多我不懂的故事,宇文琰有心上人吗?先太子妃那么安静沉稳,竟也会骑马射箭吗?

皇后白皙的手覆上我的手,柔声安慰我道:“本宫想也无妨,日久生情,你们总会很好的。”

宇文琰在马车上把玩着手上的孔明锁,我怯生生开口道:“殿下,阮姑娘那镯子......”

“既是旁人送的礼,便登记好收入库房便成了。”他随手搁置了孔明锁,“你是东宫的主子,许多事情你要学着做。再者你不懂宫里谁善谁恶,孰好孰坏,许多事情还要再领悟。”

我伸手抓住他腰上的玉佩,轻轻拉扯:“我都可以学,殿下能否等一等我?”

他没说话。

5

教习嬷嬷在教我礼仪的时候,我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您是东宫的老人,可否告诉我殿下可有心仪的女子?”

“殿下与先太子妃恩爱有加,如今良娣进了东宫,也得太子喜爱,这是良娣的福分,莫要妄加揣测,不好说出些不敬的话来。”嬷嬷的回答滴水不漏,我只好讪讪地摸着鼻子。可阮静言与皇后对我说的话实在太过扑朔迷离,我不能不去想。

我被安临县主邀回县主府喝茶,她这几日心情大好,听侍女说是陈氏向她赔礼道歉了。我实在很纳闷,安临县主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的,金尊玉贵,如何道歉才能把所有的委屈都不计较了。

“京华,你真的不懂。倘若你年少爱上一个人,这人必是一生了。”

我不知道县主的爱到底多执着,却让我后怕我与宇文琰日后的日子。

“他待你可好?”

“太子殿下敬我重我,只是不太亲近。”

安临县主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亲近?京华,你不可妄想他与你亲近。如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能敬你重你已是极好。你所谓的最要紧,是坐稳这个位子。”

我虽不同意,也只能讪讪地点头。

“县主可否允许,我此番带柔稚回东宫。”我忘性大,可看得出宇文琰很喜欢我跳的舞,倘若柔稚能在我身边教我,便更好了。

安临县主挥一挥手,算是允了。

柔稚此人,对凡事都无太大的兴趣,唯独因着此事,向我与安临县主恭恭敬敬地行了我朝大礼。

她看着我的眼神,那样热切,又那样令人胆寒。

“为何能去东宫,你这样开心?”我问她。

柔稚的声音极为悦耳:“为了见心上人。”

“你的心上人在东宫?”

“是太子殿下的守卫。”

难怪她之前总是闷闷不乐,太子亲卫常常日夜伴太子左右,她与心上人分隔两地,如何能开心起来呢?

我握着她的手,像是见到了志趣相投的好友:“你随我入东宫,教我跳舞,又能见你心上人,岂不是两全的事。”

她微微点头。

柔稚被我命人安排在西苑的西秋阁,那里的一切都是按照前西凉风貌布置的,我想她会喜欢,先前还觉着这苑派不上用场,如今却是正好了。

我知道今日宇文琰谈完政事会回东宫,先前侍女替我打听了宇文琰曾踏足前西凉,虽是因着战事,但偏爱上那里的风土人情。我特地穿了一身前西凉的舞裙,在花园内跳舞,只为等他回来。

这晚正是满月,花园里的花香正浓。西秋阁响起《西洲曲》的笛声,那笛声悠远绵长,我便伴着它起舞,花间的香气埋进飘飘然的裙摆中。

一舞作罢,宇文琰恰好经过此处。

幽幽月光与烛光交融之下,我看出他并不因我跳了这支舞而有几分高兴。

“谁让你穿的这衣服?”他鲜少这样质问我。

我低着头不回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对我说:“换掉,永远不要再穿。”

“是妾以为殿下会喜欢。”我对着他的背影喊出这样的话,按照教习嬷嬷的话,是有失礼数的举动。可我顾不了这么多,我嫁给他并不为了名分富贵,倘若我真的在意,必是要往太子妃的位子上爬。

宇文琰离开的步子缓下来,语气里藏了好些无可奈何:“孤不喜欢。”

6

我正因为宇文琰对我太过冷漠的事而发愁,民间却传说原来安临县主的县马陈氏所养的外室竟是阮相家的大小姐。我朝敬发妻的传统之长,百姓纷纷痛斥那一对“奸夫淫妇”。

我也着实一惊,原来她就是我曾在县主府时,县主给我看的外室画像上的女子。阮静言那样好的样貌与身家,为何想不开要去做上不了台面的外室。她既做陈氏的外室,为何又要针对我?

这几日事情极乱,宇文琰又因为朝堂的事整日不在东宫。据说是晋王僭越之意明显,圣上动了大怒,连安临县主的县主府也被收回了。

我在花园听着侍女同我讲这些,想知道安临县主到底怎么样了。即使我不喜欢她对我的控制,但她毕竟对我有恩。等侍女讲完,我只觉得头晕眼花,晕了过去。

我总是做一些无谓的幻想,比如幻想自己同话本里的女子一般,昏迷醒来时夫君就在一旁握着自己的手,深情款款地说:“我们有孩子了。”

可我第一个等到的既不是宇文琰,也不是安临县主无事的消息,而是阮静言不顾谣言光临东宫的事。

她回来的时候,半月未回东宫的宇文琰也恰好回来了。她就那样熟门熟路地跟着宇文琰进了藏书阁——那个我无权进去的地方。

我越发地迷糊,宇文琰喜欢的人,总归不可能是她,她既做了外室,又怎么可能喜欢上宇文琰呢?

我只可怀揣着卑鄙的心思偷偷去听他们说了什么。

“宇文琰,现如今我名声尽毁,你当如何?”阮静言的声音气急败坏。

我听不清宇文琰说的是什么,只是阮静言越发地生气,又开始砸东西。宇文琰到底是忍无可忍,命人将她带出去。

阮静言出来的时候,眼睛狠狠地盯着我:“枕京华,你以为嫁给他你就赢了,你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我并未说话,看着她故作矜贵地离开。我所在的时代,女子的名声比性命还重要,我不知道她日后如何在旁人的唾沫与闲话中生存,我只觉得她可怜。

我也可怜。

连自己是谁的替身都搞不明白。

宇文琰走向我,稳稳地按了按我的肩,他好久未对我这样的温柔:“近日外面很乱,你不要听旁的胡言乱语,要顾好身子,知道吗?”

我就这样被他的温情蒙蔽:“知道了。”

“若是觉得无聊,孤听闻你之前带回一个舞女,让她为你跳跳舞也是好的。”他说完,又嘱咐我,“你勿担心,晋王一支的事情并不会牵连到你。”

“那安临县主呢?”

他又没理我,可我已满足与他对我说的每一个字。这样卑微到尘土里的爱恋,我竟甘之如饴。

7

我在藏书阁外的石尊里翻到了一副画像。

画里的宇文琰与一女子站在一起,身后是一匹棕色的马,这匹马我从不见他骑过,却一直亲自喂养刷洗。那女子并不是中原长相,又穿着骑服,我仔仔细细看她的眉眼,竟发现她的眉眼与柔稚的一模一样。

只是柔稚眼尾有颗痣。

和画像一同翻出来的,还有宇文琰亲笔的书信。他的字十分大气,可书信中又有许多鬼画符一样的字迹。

那些书信里,几乎将他整个西凉之旅的经过都写了出来。

大陈一百年,太子亲临西凉详谈一同出兵对抗烦扰大陈已久的南冲国一事。他在西凉看了大漠孤烟直,看了许多人射箭骑马,看了西凉王的嫡公主如何娇纵蛮横,又如何一点一点走进他心里。

在认识公主之前,宇文琰性子清冷平淡,从不喜欢嚣张跋扈之人,这就是为何阮静言同他相处时间甚长,又对他苦苦追求,他不喜反怒的原因。可公主和那些单单是跋扈的人又很不一样,公主待下人极为友善,又十分热情,对他也从先前的冷漠转为热烈。

他们一起骑过马,那匹棕马想必就是公主的;他们也曾躺在同一片草地上看月亮,他太喜欢这样大胆的人,她会直白地说“喜欢”,说完后又娇羞地跑开,她会偷偷牵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总之无论如何,都是郑慧嫣,阮静言,我无法企及的。

宇文琰差点都忘了,他是大陈的太子。西凉王不仅拒绝与大陈联合对抗南冲,还派密探去往南冲传递消息。

宇文琰在信里写:“西凉王的这一步奇蠢无比,也白白断送了我与娇娇。”

大陈一百零二年,南冲又出兵进犯我朝边境,大陈终于对南冲出兵,西凉与南冲站在统一战线,最终惨败。

宇文琰写着,西凉王亲兵出征死在战场上,公主焚烧宫殿,葬身于那场大火中,找到尸首时已是面目全非。

他说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皇后劝他将来登基,国不可一日无后,正好安临县主向他举荐了郑慧嫣,郑慧嫣为人善良,是中宫的不错人选。

我不知道他的信都写给谁,可每一封结尾都惦念着公主。

原来他并非生性薄情,只是所有的深情和专一都给了别人。

可他娶我做什么?娶了我,对我这么温柔做什么?倘若他对我再厌烦半分,我都不会如此死心塌地了。

我看不得那副画像,我从未见过宇文琰笑得这么开心,我也还是没忍住,去找了柔稚。

她在西秋阁里弹琴,我脚才踏进门槛,便听见琴弦断了一根,她悠悠然开口道:“你都知道了?”

“是你让我知道的。”

“我知道宇文琰不让你进藏书阁,特地拿出来。你一定会好奇的。”她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实在让人厌烦。

“你爱他......”

我还没问完,便被她抢先一步回答:“爱他。爱到即使他是我的灭国仇人,我还是不计前嫌地爱着他。我能在安临县主寻找舞女的时候脱颖而出,因为我早就计划好了,我要进东宫见他,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我觉得眼前这个清冷的人陷入了疯魔:“你竟一点都不恨他?”

“我恨他,可爱大过恨,他是我此生唯一所爱,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此生都能够和他在一起。”柔稚说的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今晚他会回来,你无法阻止我与他见面。”

我并不打算阻止她,她是一个被爱冲昏了头的疯子,她会偏执地爱着宇文琰,甚至忘了仇人。我只怕她的偏执会害死我腹中的孩子。

“不过你放心,我对太子妃的位置并不感兴趣。对你的孩子也不感兴趣。”

安临县主和柔稚,是我见过最疯魔的女人。

8

我特地站在宫门口等宇文琰回来。他今日并未坐马车,急匆匆驾马而归,第一句话,他问:“娇娇在哪?”

我强颜欢笑,为他让路。

我还以为能够见到旧情人久别重逢时他们相拥而泣的画面,可柔稚待他,并不像对我所说的那样热情。

好像谁在一段感情占了上风,便如鱼得水,一片平静,而占下风的人,只配歇斯底里。

宇文琰像是疯了一样,他把所有的隐忍和克制都丢了,像一只受伤的困兽:“娇娇,你杀了我啊!你若是要复仇,我这条命都可以给你!”

我与阮静言在他面前卑微如泥,他又在旁人那里像尘土一般,真是讽刺。

室内好一阵静默,我猜测事情有所不对,借着腹中胎儿要挟亲卫闯入藏书阁。宇文琰倒在地上,柔稚满脸泪痕,手上的刀直直刺入宇文琰腹中。

倘若没有人发现,宇文琰今晚必要丧命,他真是个蠢人。

我抽过案前的宝剑,这把剑有千钧之重,剑锋指着柔稚,我大喊:“来人,抓刺客!”柔稚并没有要逃的意思,她嘲讽地勾了勾唇,笑道:“我下了剧毒,宇文琰活不久的。”

事发后,我很快又被告知晋王叛变被阮氏镇压,安临县主的府中查封多个僭越礼器,晋王锒铛下狱,安临县主也将要流放。

我怀着感激与恨去见她,不知她对我是何想法。

我第一次见安临县主阶下囚的样子,头发凌乱,神采自不复先前。“你们东宫的事情,本宫多少都知道了,枕京华,若说本宫自作自受,你也是。”

这么多风波都过来了,我已然很平静了。

“本宫、本宫的父亲与阮家,从来都是不共戴天的。你不知道,我父亲有才有貌,当年先帝本属意他为太子,连皇后娘娘本也是许给他的。”

可皇后并不愿意,皇后与皇上青梅竹马,非他不嫁。有着皇后一族与阮氏的扶持,陛下顺利登上太子之位,直到辅佐登基,皇后母族主动告老还乡,还大权于皇帝。

即使是登基,陛下仁厚,待晋王也极好。可晋王心有不甘,于是行为逾矩,阮家便是朝堂上参晋王第一家。

“后来我父亲娶了我母亲,他们并不恩爱,母亲生第二个孩子时撒手人寰。我恨阮家,阮家与我们作对,我便让他的女儿不好过。”

“我与陈生,到底如何走到这样相看两厌的地步呢?我知道阮静言喜欢太子,故意让郑慧嫣嫁给他,阮静言哪是个省油的灯,给郑慧嫣下药不说,还死死抓着我的软肋,在陈生面前她若即若离,真是将他的心都勾走了。”安临县主这么说着,又仿佛一切都与她没关系似的。

她端起案前混浊的酒水一饮而尽,笑着看我道:“陈生再也不爱我了,可他何尝不知道阮静言爱的不是他呢,只不过是陷进去了无法自拔罢了,人啊,就是太贱了,对于爱而不得的东西,总是一味地痴迷。”

“这就是你送我做替身的理由?”

“替身?呵,笑话。我只当要送个卑贱的人给太子,让阮静言恶心。本宫只晓得太子喜欢西凉舞,谁又知道他也有爱而不得的人呢?你看看,一环一环,谁也不是被放开的。”

安临县主对我最后的温柔,她说:“太子不爱人,一爱却能爱一生。幸福你不会有了,可你将来的日子还长,福气也长。既然有了身孕,这种阴湿的地方就不要多来了。”

我走出牢狱看见外面的天光,好像重新活了一次。

9

圣上下令处死柔稚,还未等到行刑,她便服毒自杀了。

三个月后,宇文琰苏醒了。皇帝奖我救驾及时,封我为太子妃,对此宇文琰并未说什么,只要求等我诞下世子再行册封礼。

我从一介小小宫女一跃而成太子妃,百姓皆在讨论此事,也算是遂了安临县主为我取“京华”一名的愿。

圣上看见世子一周岁后的一个月便驾崩了。宇文琰将要登基,我是他的太子妃,他却告诉我:“皇后不能是你。”

她本是卑微婢女,被太子相中一心求娶,太子登基皇后不是她

我笑着告诉他,无妨。

和他成婚这么多年,我深知他脾性,日后无论大臣们怎么劝,他都不会再纳后宫,那我是什么位分便并不要紧了。

就算我成了皇后,也不能成为他心上的人,他已经做好了把命给柔稚的准备,又怎么会怪罪她要杀自己。

阮静言看破红尘脱发为尼。柔稚被追封为和德皇后,她生前的一切是非都被人抹干净。

她们再怎么争,最后的赢家都是我,皇位是我的儿子的,太后是我的。

可我好像又输了。

一败涂地。(原标题:《宫婢枕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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