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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波】华蓥山的童年记忆 | 七十年代中期华蓥山的知青印记

上世纪1968年到1978年十年期间,全国有1700多万城镇初中、高中毕业生,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号召,主动或被动离开了城里家庭,奔赴全国各地的农村插队落户,也因此拥有了那个时代特有的“知青”身份。

知青老照片(网络图片)

亲历那段岁月的知青们,基本都过了花甲年龄,不少人还过了古稀年龄。

身边有不少知青师长,有的还是很要好的忘年交朋友,大家回顾那段岁月,都感慨万千,或感激岁月的磨练,或伤感青春的蹉跎,或埋怨时运的不济,每个亲历者都会因为自己不同的家世、当年的遭遇和后来的经历,而对那段岁月产生不同的情感认知。

我是1967年生人,是在四川华蓥山大山里出生长大的,也算是那段特殊岁月的亲历者,只不过我那时是孩童,地道的山里放牛娃小学生,也算是城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直接获益者,所以,我想以知青运动获益者的身份,回顾一下那段特殊岁月,谨以此铭记帮我开了眼界的几位重庆知青姐姐和老师。

巍巍华蓥山宝鼎峰(今川渝高竹新区仰望华蓥山)

重庆知青当年住过的大院子(华蓥山茅庵院子)

重庆知青与我们同吃同住,亲如一家

大约是1975年,我读小学二年级时,我外公(生产队队长)从高滩公社领回了两位重庆知青姐姐,年级稍大一位叫杨秀英,印象中是高中毕业生,年龄较小一位叫苟小平,是初中毕业生,她们一开始是跟我们一家同吃同住,后来才住到生产队的知青宿舍,自己烧柴灶做饭。

两位知青刚到我们生产队时,队上实际已给她们腾出了一间保管室做宿舍,但还没有建好做饭的灶屋,外公就先安排两位知青姐姐跟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

那时我最小的两个小姨(五姨和幺姨)在高滩公社石马河学校读初中,是1974-1976年那一届初中,两年制,她们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早上天不亮就出门,要走两个多小时山坡路和山脚下很长一段公路,才能去到学校读书,下午放学后她们又急匆匆爬坡赶回家里,回到家基本都天黑很久了,天天如此。

在家里干农活的四姨,是个热心人,性格很开朗,她那时还不到20岁,比苟小平大两岁,跟杨秀英年纪差不多,两个知青姐姐一来到我们家,四姨就跟她们成了好朋友,因为四姨的热情,两位知青姐姐在我们家也没有什么拘束感。

知青宿舍在我们大院子地坝外面,那里本是生产队保管室用房,地坝梯坎下去就是生产队的牛圈,地坝那边没有人气,晚上很冷清,两位知青在我们家吃完晚饭,就不愿意回知青宿舍睡觉,四姨就让她们和她一起,挤在我们家楼上的一架大床铺上睡觉,这样的日子差不多持续了一个月。

在那一个月里,生产队抓紧时间在知青宿舍外面,给她们加盖了一间小灶屋,半敞开,没有做门,生产队也是做好了让两位知青在生产队长期插队落户的准备,谁也没料到1978年整个知青运动就结束了。

知青灶屋建好了,但两位知青不会烧柴火做饭,四姨和院子里其他热心舅娘们,又手把手教会她们如何做饭,还从各家自留地里拔了很多蔬菜送给她们。

两位知青姐姐学会烧柴火做饭后,就搬回知青宿舍住了,说是知青宿舍,其实仍就在我们大院子里,还就在我母亲打衣服的房间隔壁,那里也是我和母亲晚上睡觉的卧室,所以,我始终都觉得两位知青姐姐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她们在生活上遇到什么问题,也是第一时间到隔壁来问我母亲,大家关系一直都很好。

华蓥山的月光夏夜,见证了重庆知青与乡亲们同欢乐的美好时刻

那个年代,我们大院子乡亲们最平常的娱乐活动,就是饭后大家聚在一起摆龙门阵。

大院子的女人们会三三两两单独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摆家常,我妈妈打衣服的房间是她们聚会的一个主要场所。院子里的男大人们和我们小孩童,午饭后的那段时间或下雨天大人不出工的时间,大家就聚在大院子堂屋前的阶檐上摆龙门阵。到了夏天,乡亲们在自家吃完晚饭后,都会陆陆续续聚到大院子的地坝上一起乘凉摆龙门阵。

生产队的风车,难得的当年的老物件

华蓥山上的夏夜是很美的,除了大院子里偶尔有几声狗叫外,四周是特别的宁静,天空月亮高悬,月光晶莹剔透,月色很美,特别适合大家坐在一起乘凉,赏月,摆龙门阵。

所以,每逢有月亮的夏夜,我们大院子几乎所有人都会在自家匆匆吃完晚饭,陆续来到大院子的地坝上乘凉,赏月,一起摆龙门阵。父母辈大人们,一般是把家里的长条凳搬到地坝来坐,我们小孩子是把家里的小板凳搬来坐,年轻人还会为家里的长辈早早准备好一把竹躺椅,供他们吃完晚饭到地坝上坐着乘凉,和大家一起赏月摆龙门阵,我们家的竹躺椅自然就专供我祖祖或外公坐了,外婆收拾完晚饭家务,会搬条小板凳到地坝上和大家坐一起聊天。偶尔,还会有人家拿来一床竹凉席摊铺在地坝上,几个人舒舒服服躺在上面乘凉赏月。

我外公外婆(外公是生产队队长,知青就是他领回来的)

顺便说一下,我们那一带华蓥山人对家里人的称呼,跟其他地方四川人有些不同,我们叫自家爷爷奶奶为公公、婆婆,称呼外公、外婆为嘎(念Ga)公、嘎嘎,对父亲的称呼叫满满,对母亲的称呼才叫奶奶,我们姐妹三人是华蓥山外乡人,随外面叫法,称呼自己的母亲为妈妈,其他称呼仍随跟当地人叫法,所以我一直叫外公外婆为嘎公、嘎嘎,这种独特的称呼,只是我们那一带华蓥山人才用,走出大山到几十公里外,大家就不这样称呼了,这种独特的民俗称谓,也意味着我们那一带华蓥山人,大部分并非地道的华蓥山人,而是从远地方迁移过来的,大家都是华蓥山的客家人,是华蓥山收留了大家。

华蓥山的月光夏夜,是两位知青姐姐和我们在一起最开心的时候,她们会在几个小姨和院子里其他年轻舅娘们热情鼓动下,和大家一起摆龙门阵,一起说说笑笑,也会和小姨她们一起唱歌,会把在重庆大城市里学会的歌曲唱给乡亲们听,有时还会在地坝上跳舞,这些画面一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这也是重庆知青姐姐和乡亲们友好相处、亲如家人的最好见证,是重庆知青姐姐给我留下的最美好的精彩瞬间印记。

重庆知青给我们带来了大城市文明气息,也收获了乡亲们的真诚关爱

两位知青姐姐和我几个小姨的关系一直很好,现在想想也算是我们所有人的幸运。

知青姐姐离开重庆大城市,来到华蓥山大山里插队落户,毫无疑问,一开始会有很大的心理落差,但很幸运,她们遇到了我外公这样的好队长,还有我那几个美丽、善良、热情的小姨,还有院子里很多年轻的热情的舅娘小媳妇们,相信这种际遇是可以消除知青插队落户的孤寂失落感的。

身处华蓥山大山里,我们与大城市文明又隔了很远的距离,很多人从来没有到过重庆大城市,不要说重庆城,就是邻水小县城很多乡亲都从来没去过,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是一无所知。两个重庆知青姐姐刚到华蓥山上,一开始安排在我们家一起吃饭,晚上还住在我们家里,和我们家所有人的关系都很亲密,这可以让我们家最先了解大城市的很多信息,这也是我们家的荣幸。

华蓥山宝鼎距离重庆城市其实并不遥远,走两个小时山路下山,到高滩公社210国道上的招呼站,拦邻水县城或达县(那时我们华蓥山的行政区划属于四川省达县地区)开往重庆的过路班车,再坐2-3个小时长途车就到重庆了,也就是说,两位知青姐姐如果想回重庆家里,她们一天之内是肯定能从华蓥山上回到重庆的。

但实际上,两位知青姐姐因为是插队落户,也需要和乡亲们一起出工挣工分,平时是不大可能有时间回重庆家里的,但每年的春节,华蓥山上农活不多,两位知青姐姐就可以早早收拾好行李,下山去高滩坐过路班车回重庆父母家里过年。

两位知青姐姐每次回重庆家里过年时,院子里的乡亲们都会送她们很多从自留地里摘的蔬菜瓜果,让她们背回重庆父母家里去,她们过完年重返华蓥山,又会给乡亲们带回来不少城市里才有的工商日用品,我们家有史以来的第一双塑料拖鞋,就是两个知青姐姐下乡的第一个春节,她们回重庆过完年,再次回到华蓥山上送给我们的。

还有一件事,我也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华蓥山上抽烟的农民比较多,但大都是直接抽叶子烟,没人会舍得花钱也没多余钱去买纸烟来抽。有一次,知青苟小平的弟弟来华蓥山上耍,他用一只筷子和一张白纸沾点剩饭,教我们小伙伴和院子里喜欢抽烟的大人自制纸烟,可见城里的男孩子还是很调皮的。我不抽烟,对苟小平弟弟教大家自制纸烟的行为也没有特别兴趣,但这件事我是一直记着的。

感念我的小学老师:重庆知青唐世萍老师为我开了眼界

除了我们队的两位知青姐姐外,我们大院子正对面(我们当地话叫对门)是四队的一个院子,那里也有三位重庆知青,还是姊妹三人,老大叫唐世萍,老二叫唐世华,老三叫唐世玉,跟我四姨的关系也很好。老大唐世萍人很漂亮,文化水平可能是我们大队知青中最高的,所以直接被大队安排到我们小学校当了老师,还是直接教我们班呢。

我们大院子正前方视野(唐世萍老师姐妹三人就住对门那个院子里)

唐世萍老师教我们的时候,我已读到小学三年级了,说实话,唐老师究竟教会了我哪些知识,我真是不记得了,但唐老师因为是重庆知青,她的举手投足跟我们当地人有本质的不同,就是这股城里人才有的特殊气息,一直深深影响着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很向往山外城里人的生活。

小学期间,我的语文成绩是一塌糊涂的,拼音一直都没有学会,只晓得刚读小学一册时学会的几个字母a、o、e的发音,老师刚教这几个字母时,我还在放学后用一根木棍在我们院子的地坝上反复练习写这几个字母,所以记得很牢。但很遗憾,一年级的语文老师一直没讲清楚拼音究竟是干啥用的,所以我一直没有学会,每次考试遇到拼音写汉字,我都是乱蒙,会根据拼音个数,随便写几个字,如果是五个字的拼音,我一定会写“毛主席万岁”,如果是汉字注拼音,就只好交白卷了。

现在我基本明白了我小学为什么没有把语文学好,我是一个数学逻辑+情感智能型的人,学东西不仅要知道是什么,还需要知道为什么,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只有这样我才能把知识真正学会。很多年后,我也知道了自己是色弱,对颜色天生就不敏感,但小学和初中期间并不知道自己是色弱,只是觉得自己对语文课本里出现的那些描写颜色的词语,还有很多形容词,完全无感,什么蔚蓝的天空,什么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各种各样的红与绿,我都不知道是在说什么,还有每篇课文后都要求分析什么中心思想,什么段落大意,这些抽象概念,老师也从来没有清晰讲解过,所以我一直是无感的,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初中毕业,直到某一天我凭藉自己的强势数学逻辑智能,突然顿悟了语文课本上各篇课文的逻辑结构、语法规则,明白了那些抽象概念的真正含义,我才突破了学语文的所有障碍,这已经是初三毕业到高中之后的事了。

从小学开始,我的数学成绩(小学叫算术)就一直很好,在读小学之前,我是院子里仅有的可以从1流利数数到100的聪明孩子,很多年后,我知道这是数学逻辑智能在起作用。

正是因为我有比较强的数学逻辑智能优势,所以一直以来,我学数学都是比较轻松的,小学期间的算术成绩一直很好,老师稍微讲一下,我就会了,就算老师不讲,我自己看书也能学会那些算术知识,并牢牢记住它们。

唐老师是知青,算是学校的代课老师,尽管她很认真,很用心教我们班级,但因为我已经错过了小学一、二年级建构语文基本概念的时期,就算我很多语文知识不会,我也不知道如何向老师请教,所以我的语文成绩在唐老师带教的那两年仍没有取得任何突破,但数学成绩仍是一如既往的好,也一直被视为是聪明孩子,就语文成绩差,也没人特别在意,我不在意,老师不在意,家里大人也不在意。

现在回想,唐老师对我最大的影响,是她正面激励人的教育方式。

清楚记得有一次期末考试,是全公社统考,唐老师为了激励我们考出好成绩,就承诺我们,如果我们班级在全公社取得了好名次,她那个春节就回重庆给我们每个人带份礼物回来,听到唐老师说考好了有礼物奖励,我们每个同学都铆足了劲,大家都很努力,结果那次期末考试我们班级的平均成绩真的获得了全公社第一名。

很难想象,一群华蓥山大山里的孩子,竟然真能在老师激励下,获得全公社十二所小学校统考成绩的第一名。我们很高兴,唐老师比我们更高兴,她那个春节回重庆过完年,真的给我们每个同学都买了一份小礼物带回来,或者一只铅笔,一盒颜色,一个作业本,每个同学都有份,这也是我读小学期间唯一一次获得老师给予的物质奖励,等到后面读初中、高中、大学时,我就频频获奖了,精神的物质的都有,这些奖励真的很鼓舞人不断取得好成绩。

很遗憾,唐老师只教了我们不到两年,四年级还没完全结束,时间就来到了1978年,这是改变中国社会的一个历史纪年,国家结束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政策,唐老师和我们队上的知青都结束了插队落户经历,陆续都返回了重庆城,从此也就没了联系,几十年杳无音信。

直至今日,我都很怀念在我们家住过和我们一起生活过的两位重庆知青姐姐,杨秀英和苟小平,我不确定我那时是否称呼她们为嬢嬢,我称呼几个小姨都是叫嬢嬢。

也很怀念教过我两年书的唐世萍老师,没有她们这些重庆大城市知青对我的启蒙,我这位华蓥山大山里的放牛娃小学生,可能不会对远方大城市有如此的向往,那我的人生可能会是另外一种走势。

惊喜重逢

前文提到的我那位热情开朗的四姨,在知青回城不久,也在人介绍下,交了一位重庆那边的复员军人男朋友,后来成了我四姨爹,四姨出嫁的时候,是我正读五年级的初春时节,还是我亲自作为“押轿狗”,和其他亲人一起,走了30里山路,亲自把四姨送到她婆家的。

四姨有一对优秀儿女,早已经成才,她女儿我表妹在成都一所大学读完研究生留校,现在从事学校的科研管理工作,儿子在重庆读的大学,现在担任重庆一所职业技术学院学生工作处处长,都算是国家的栋梁,社会有用之人。

在写这篇记忆文期间,我通过家族微信群,向在成都女儿家生活的四姨求证了几个关键时间信息,她告知我,她今年2-3月份通过老家另一位在外面工作的老乡,得到了知青苟小平的电话,她们现在常微信视频联系,苟小平告诉她,二十年前,她还回华蓥山上看望了那里的乡亲们,很感激乡亲们当年对她的照顾。

还有唐世萍姐妹三人,按知青政策回城的只有唐世萍老师和她二妹唐世华,她们最小的妹妹唐世玉和我们高滩公社的一个小伙结了婚,最后永远留在了华蓥山上,和我们一起成了地道的华蓥山人。

如今,我的老家华蓥山上已经通了公路,四川邻水华蓥山与重庆渝北华蓥山根据国家川渝合作共谋发展的大战略,已合并组建了川渝合作高竹新区(邻水高滩-渝北茨竹的并称),有喜人的远景规划,从重庆出发,开车两个多小时,就可以抵达我们老家原来的大院子,汽车还可以直接开到华蓥山最高的宝鼎峰上,我四姨和苟小平已约好某一天再一起回华蓥山上怀旧。

以下就是我四姨刚联系上的当年美丽的重庆知青姐姐苟小平,这是她的近照,依然是那么漂亮。

知青苟小平近照

下面再分享几张照片,原来知青姐姐插队落户住的茅庵院子,已经没有往年的样子了,原来的木质结构两层楼高的大院子老屋,因年久失修,在某年遭遇大暴雨后变成了危房被拆除了,乡亲们在获得政府微薄资助后,都纷纷建了新房。还有当年以我为榜样靠读书出来到大城市发展的小伙伴,如今又回到华蓥山,专门为还在家乡生活的父母建了豪华别墅,幸福日子今非昔比。

今日茅庵院子

华蓥山大院子前面的水田

华蓥山上当年生产队的土地

时移世易,每一份经历,都是我们人生的宝贵点滴!

谨以此铭记七十年代中期华蓥山上那段特殊的知青岁月!也真诚祝愿和祝福那个时代的所有知青师长、知青姐姐、知青哥哥们,都能享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2021年8月6日,记于上海)

关于作者: lu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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