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广播电视台周口融媒体服务中心记者 叶琼 殷海晴 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 李长需 陈思/文图
(周口闸西,随处可见的渔船并未上岸)
从今年3月1日起,周口市中心区域内河道、湖泊等天然水域实行为期3个月的禁渔期。然而,禁渔期已经开始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沙颍河周口城区河段依旧遍布地笼、粘网等非法捕鱼工具,一群民间河长2天时间内起获了近万米的地笼、粘网。症结何在?记者对此进行了调查。
三四个小时,收缴地笼和粘网三、四千米长
“地笼是一种断子绝孙网,鱼类虾类只能进不能出。你看,这么小的鱼苗虾苗,有好几百条,不救的话,都是死路一条。”4月14日上午,张海林和王大稳抬起一截已剪破的地笼,让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仔细看。
(网内满是小鱼,网上沾满鱼籽)
这些密密麻麻的鱼苗、虾苗,一动不动地躺在网底。它们的身上,还压着个头较大的鲫鱼、泥鳅等各种鱼类。如果不把它们放生,第二天早晨,它们或将出现在河对岸的早市上,成为诸多市民餐桌上的食物。
“嚓嚓……”王大稳拿起剪刀,手起刀落,把地笼剪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然后,她和张海林将地笼浸入水中,这些鱼虾瞬间便消失在水中,但也有一些却翻起了白肚。“长时间被困在地笼中,缺氧死了。”张海林解释说。
这是一段水草丰茂的河湾,位于沙颍河周口主城区段八一路桥上游北侧100多米处。从上午9时左右,张海林和王大稳开始下水,寻找隐藏在水草下的地笼。他们上身穿着印有“护河巡逻”字样的救生衣,下身穿着隔水的皮裤,在淤泥与水草间逡巡。
这张七八十米长的地笼,是他们当天上午发现的第一张地笼。它隐藏在离河岸三四米的水草下,想要把它拉出来,几乎不可能。王大稳和张海林只能跳入没过大腿根的水中,一截一截地拉出水面,然后一截一截地剪开,放出被困在笼中的鱼虾,再送到岸边,由接应的朱磊放到河堤上面的空地上。
沙颍河河底的淤泥很深,二人在水中每挪动一步都十分困难;有些地方淤泥特别松软,人踩上去下陷得很快,二人得时刻提防被困在淤泥中。正因为如此,三人干得很慢,从上午9时干到11时30分,他们才收起四个地笼,长不过二三百米左右。
(护河志愿者在拆除地笼“绝户网”)
上岸休息期间,张海林和朱磊并没有闲着,他们发现一处芦苇丛中,隐藏着三四只小渔船,便登了上去查看有没有非法捕鱼工具。在其中一艘有篷子的木船上,发现了八九包榆皮袋子,里装的都是地笼和粘网。他们把这些地笼和粘网都搬上了岸。而在东边近百米处的另一艘废弃游船上,则堆拢着四五堆儿地笼和粘网,他们也一一将它们搬上岸。
“今天发现的地笼和粘网,至少应该有三四千米长。你可以想象,即便是在禁渔期内,他们还无所顾忌,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地笼和粘网放在这里。”朱磊说。
库存的15000米长的地笼和粘网,只占收缴总数的十分之一
收缴完地笼和粘网,张海林他们又一一将其搬到河堤上。那里停着一辆三轮车,是他们运送地笼和粘网的运输工具。这三四千米长的地笼和粘网,在三轮车上堆了一两米高。王大稳开着这辆三轮车穿街走巷,最后来到市区中心的一处烂尾楼前。
(短短一天半,收来的非法渔具就堆满了屋子)
这座烂尾楼的一间地下室,成了她们“战利品”的藏身仓库。在这间仓库里,已经堆积了上万米的地笼和粘网。这些上万米的地笼和粘网,是他们4月12日这天在八一路桥上下游一公里河道内收缴的。透过地下室的窗户,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地笼和粘网几乎堆满了整个地下室。朱磊他们将三轮车上的地笼和粘网卸下来,通过窗户扔进了地下室。
“这近15000米长的地笼和粘网,不到我们收缴的地笼和粘网的十分之一。我们收缴的地笼和粘网,总有100多辆三轮车那么多。之前,我们收缴之后,总会找个地方将它们销毁。但今年4月12日我们再次收缴时,渔政部门说要保存下来当证据,我们才没有销毁。”王大稳说。
张海林他们起获的这些地笼与粘网,主要集中在八一路桥上下游一两公里范围内。在此短短的水域内,一道道的地笼分布在河道两侧,一道道粘网则从此岸扯到了彼岸,形成纵横交错的“天罗地网”。而事实上,在该水域的上游或下游,这样的“天罗地网”无处不在。
“每片水域,都有固定的下网者,他们早就划分好了各自的势力范围,井水不犯河水。”张海林说,八一路桥左右的水域,主要有兄弟两人把持,他们4月12日收缴来的上万米地笼与粘网,就是这兄弟俩的。
(河边的志愿者)
“别小看了这些地笼和粘网,它们每天捕获的鱼数量巨大,有的下网多的每天能卖几千元。”朱磊说,前一阵子他们在周口闸下起获了一道粘网,那道粘网粘着的鱼类至少有500多斤,他们七八个人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把那么多粘着的鱼一个个取下来放生。
朱磊说,在禁渔令期间,中心城区的河道层层铺满了地笼,这在全国都比较罕见。周口市第一年下禁渔令,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早市上的捕鱼者承认:大小通吃的捕鱼方式,严重影响了鱼类的繁衍生息
“他们捕获的鱼虾,摇着船靠到南岸的几个早市上,成桶地往外卖。”朱磊说,现在是禁渔期,不少人有所收敛,但在早市上卖鱼的依然不少。
4月14日早晨6时多开始,周口闸南岸的一个沿河早市内人声鼎沸,各种菜贩云集于此。其中,有一排二三十米长的摊位,全是卖鱼的。张老汉的几桶野生鲫鱼,早早被抢购一空;一大堆河虾,以50元每斤的价格,也卖得差不多了;三四只二斤多的大甲鱼,以每斤30元的价格卖掉了,剩下的10多只小孩巴掌大小的小甲鱼,卖5元一只都没人要。
张老汉承认,禁渔以后,来市场卖鱼的捕鱼者少了,鱼卖得快多了,价格也涨了不少。“我只有20多张地笼,每天的捕鱼量有限。”他有点遗憾地说。
张老汉说,他是沙颍河北岸一个村子的村民,家里原本每人有5分的田地,但早几年建设周口一高时被征用了,无以为生,全家人就以打鱼为生,但没想到从今年起,周口市区开始禁渔了,他们只好偷偷地去下地笼了。“我们现在卖鱼都不敢公开说是野生鱼,以前成车往这里拉都没事儿。”
张埠口村的李先生骑着摩托车姗姗来迟,张老汉的鱼鳖已经卖完了的时候,他才开始摆摊。一大桶半死不活的鲫鱼,和一大堆小得不能再小的鱼苗虾苗,摆了一个多小时都没人问津,鱼苗虾苗便宜到5元一斤还是没人问,还遭到了一位买鱼大爷的呵斥,说他应该把这些虾苗鱼苗放生。他辩解称这鱼就长这么大,换来大爷一脸的不屑。
李先生有点尴尬,他说自己是个司机,每天往登封拉石子,可挣五六百元的报酬,捕鱼只是为了贴补点家用。他家的地笼少,前一阵子,他骑着摩托车刚下完地笼,准备拿着可视锚杆弄几条大鱼,但执法的人来了,他拿着可视锚杆跑了,摩托车和地笼被没收了。
“但好歹保住了可视锚杆,这种锚杆值不少钱,得2000多元,专门用来逮大鱼。我认识的一个人,在贾鲁河口逮着了一条149斤的大鲤鱼,用的就是可视锚杆,仅遛鱼两个人就遛了6个多小时,拖上岸装进面包车里都装不下。”李先生说。
李先生家里还养有四只鱼鹰,但鱼鹰捕鱼的方式已经被禁止,再说这样的季节不如冬季,冬季时大鱼行动迟缓,鱼鹰捉起来比较好捉,但现在大鱼精神足跑得快,鱼鹰不太好捉。李先生还说,以前没人管的时候,他们找到鱼窝,会先用网布下迷魂阵,再让鱼鹰在迷魂阵里尽情地捉。
李先生承认,由于现在使用地笼等大小通吃的捕鱼方式,严重影响了鱼类的繁殖生息,沙颍河里的鱼类越来越难捕捉了。他举例说,沙颍河里过去有不少的野生甲鱼,但现在已经很少能捕捉得到了。
但记者在这10多家鱼摊上,还是发现了数十只甲鱼,其中有六七只是背部金黄色的。一位鱼贩说,这种背部金黄色的甲鱼,才是野生的甲鱼,其价格是黑背甲鱼的两三倍。该摊贩一只背部金黄色的甲鱼重大3.8斤,每斤价格卖到了80元,仅此一只就能卖二三百元。“物以稀为贵。”她说。
民间河长们的巡逻船被人点汽油烧掉了
张海林们之所以如此卖力地收缴地笼和粘网,源自他们民间河长的身份。在成为民间河长之前,他们只是周口市慈孝文化促进会的会员。
作为周口市慈孝文化促进会的会长,孙彩云说起她们成为民间河长的经历颇具戏剧性:2019年初,她们开始做一个守护母亲河环保志愿者的活动,当她们做到第23次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来此清理河道的川汇区水利局的李局长。李局长对他们的行为颇为肯定,特意聘请他们24名会员成为民间河长,协助水利部门和农业农村局保护沙颍河河道生态环境。在聘请他们的时候,李局长说,见到河里下有地笼时,你们可以去清理一下。
在此之前,他们还不知道沙颍河里居然还有地笼,更不知道该怎样清理它们。逐渐地,他们发现了门道:地笼的一头总系着一个矿泉水瓶,只要看到漂浮不动的矿泉水瓶,就能找到地笼;后来下网者将矿泉水瓶灌上一多半水,只在水面露个头,还是被发现了;下网者又先后换成小黑色塑料泡沫和小树枝,都难逃被收缴的命运;最后为了不被发现,竟然啥也不用了,但还是被收缴了。因为民间河长们发明了一个小锚钩,在水里来回拉着钩,地笼还是很容易被钩上来。
最开始的时候,下地笼者明目张胆地白天下,被收缴得多了,就改做晚上下,因为晚上下不容易被发现。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孙彩云他们就在钓友中间发展线人,钓友们一旦发现有人下地笼,就赶紧给孙彩云报信;接到报信之后,孙彩云便立即组织人前去收缴。
收缴人家的地笼,等于断了人家的财路,恼羞成怒者并不少见,辱骂他们的,威胁撞死他们的,也有不少人。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有人真的向他们进行报复:有一天晚上,王大稳和另一名河长刚收缴完几张地笼,下地笼者便闻讯而至,他开着船直接撞向他们,幸亏他们躲闪及时,开着船疯狂地向开阔水域逃跑,才躲过一劫。
人躲过了一劫,但船却没有躲过。孙彩云说,他们收缴地笼一个多月后,有人趁雨夜把他们系在中州路桥下的巡逻船给点汽油烧掉了。
(被烧毁的巡逻船)
“他们越这样,我们越不怕。”孙彩云说。
收缴非法捕鱼工具时,总是第一时间破坏掉
在收缴地笼和粘网的过程中,民间河长们发现,比“绝户网”地笼更恶劣的捕鱼方式还有很多。
孙彩云的坚定支持者、她的丈夫李森说,他们在收缴地笼时发现,电鱼的人大有人在。与以往拿着长竹竿电鱼不同的是,这些电鱼者的手段更让人触目惊心。他们开着渔船,后边拖着一个船一样大小的大框架,这个大框架就是一个电鱼装备。这种装备所过之处,鱼虾全部死光。
那些用鱼鹰捕鱼的人,也改了传统的捕鱼方式。他们在一片水域围上三层的粘网,然后再撒鹰到中间地带,让鱼鹰把鱼追得四散逃命,正好一条条地被粘在粘网上。
还有一种比较流行的捕鱼方式,那就是用可视锚杆捕捉两斤以上的大鱼。这种可视锚杆可以通过摄像头看到水底的大鱼,看到大鱼之后拉一下钩子就可以把大鱼到肚子穿破。即便被捕捉到的大鱼中途逃跑,也很难存活下来。这种残忍到捕鱼方式捕捉到的鱼,多是现在这个时期行动迟缓等待产卵的母鱼。
(吸螺船上的螺蛳)
李森说,他们还发现有一种吸螺船,它开过的地方,能把河泥吸上来,然后再通过冲洗,把河泥中的田螺收集起来。这种船一天多的时候可以吸上来10多吨的田螺。如果按照一元钱一斤计算,他们的利润是惊人的。按照相关规定,非法捕捞水产品超过500公斤就可以立案,这种船每作业一次都达到了立案标准。
李森说,中心城区这一块,有10多艘这样的吸螺船,在之前的一次由水上公安、农业农村局和他们民间河长联合执法中,扣押了10多艘吸螺船,现在还暂扣在周口大闸旁。
(被扣押的吸螺船)
李森说,在清理不法捕鱼工具的过程中,最让人头疼的不是那些难以处理的地笼或粘网,而是人类复杂的关系网。经常会有人打电话说哪儿的渔网不要动,或收缴到谁的可视锚杆要还回去。一些人被收缴地笼时不屑一顾地对他们说:“你收吧,你收回去我马上就能要回来。”为了防止自己的劳动成果被白费,河长们在收缴地笼、粘网和可视锚杆时,总是第一时间将它们破坏掉。
李森他们明白,他们只是一些民间河长,没有任何执法权,收缴人家的地笼等非法捕鱼工具,等同于游走在法律的边缘。曾经有一位下地笼者还理直气壮地报了警。
“我们很无奈,也没办法,我们的工作只是弥补了职能部门的缺位。如果职能部门不缺位,还有我们什么事儿呢?”
该上岸的渔船却没有上岸
这些民间河长们认为,这些非法捕鱼者之所以普遍存在,是因为他们有船。不销毁这些三无渔船,那些非法捕鱼方式依旧会存在。
4月2日,张海林和孙彩云沿着沙颍河主城区河道忙活了一天,他们的工作就是帮助农业农村局张贴《周口市农业农村局关于2021年实行禁渔期制度到通告》。该《通告》称,从3月1日0时起,到6月30日24时止,在市中心区域内河道、湖泊等天然水域内实行禁渔,禁止除休闲垂钓以外的其他捕捞作业类型,禁止使用视频装置等各类探鱼设备,常年禁止电、毒、炸和其他破坏渔业资源的捕捞行为,禁止利用多线多钩、长线多钩、单线多钩等生产性垂钓行为。
该《通告》还要求,限三天内自行拖离上岸。从《通告》所显示的时间来看,是2月22日。很显然,该《通告》已经发布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我们当天在一百多只渔船上张贴《通告》,但还没有张贴完,市区的船并不只有这些。”张海林说。
4月14日上午,张海林他们在八一路桥东收缴地笼时,曾发现有三四只渔船停靠在芦苇丛中。从这三四只渔船向东三四百米,依次停靠着三艘废弃的观光船或运输船,它们周围各自隐藏着四五只到七八只不等的小渔船。其中,最东边的那艘运输船上还住着一对老两口,他们除了有数只小渔船外,还有一个硕大的铁笼子一样的东西漂浮在水面,里面养了不少的鱼。
当天中午,记者来到周口大闸旁。从该大闸闸口处到其西边的张埠口村河湾的北侧,短短的一两公里距离内,停靠着二十多只小渔船。这些船只,除了有几只被拖离水面停在河堤下外,其余的依旧停泊在靠近岸边的水中。其中一只还被一对老夫妇摇向了河中央。
有意思的是,记者在岸边还看到了一艘渔政部的巡逻船,其船头坐着的一名男子正在垂钓,而其对近在咫尺的小渔船如同视而不见。《通告》中所谓到“限三天内自行拖离上岸”,显然并不具备约束力。
“这么多渔船并没有上岸,下地笼和粘网的交通工具还在,你怎么能指望他们自觉地在禁渔期不去捕鱼呢?”张海林说。
多位在早市卖鱼的摊主向记者表示,他们的鱼就是半夜偷偷去下的网,除了民间河长外,没有人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