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于《三联生活周刊》 2019年第50期,原文题目《纪念“光之诗人”莫勒》号,严禁偷偷转载,侵权必须调查
“我们都是只有一只翅膀的天使。只有互相拥抱,我们才能飞。
”————英格·莫勒文/钟和晏
图片版权 (c)Ingo Maurer GmbH
德国照明设计师英格·莫勒(1932~2019)
诗意、谦逊、游戏和幽默感通常不是与照明设计相关联的词语,它被认为是一门严谨的学科,然而,它们却是对德国照明设计师英格·莫勒(Ingo Maurer,1932~2019)作品的恰当描述。滤茶器、全息相片、金巴利酒瓶、破碎的陶器、潦草涂写的便条等,他把这些零碎古怪的东西结合到灯具中,他为白炽灯泡安上飞翔的羽毛翅膀。从技术和功利主义的领域为灯具引入机智的、富有表现力的手法,让他获得了“光之诗人”的声誉。
过去40多年中,莫勒在他的慕尼黑工作室制作了近200种不同照明作品,以其他设计师难以企及的方式激发着敬畏之情。10月21日,这位多产设计师在慕尼黑家中去世,享年87岁。
“说莫勒是一位照明设计师,就像把恩佐·法拉利(Enzo Ferrari)称为汽车设计师一样。从他的每一种设计,你会看到他享受着创作的乐趣,以及为实现最终结果而必须承担的风险。”伦敦设计博物馆馆长德扬·苏迪奇(Deyan Sudjic)这样评价说。
莫勒的最后一件装置作品《摆捶》
很少有工业设计师能够在范围更广阔的创意文化领域占有一席之地,但莫勒的灯具及照明装置曾在世界知名博物馆展出,成为私人艺术品收藏家的藏品。2007年,纽约库珀·休伊特国家设计博物馆为他举办过“激发魔术”作品展。设计博物馆策展人卡拉·麦卡蒂(Cara Mccarty)认为:“英格没有接受过工业设计方面的正规教育,也许因此能够摆脱产品设计的界限,加上直觉、好奇心与思想的独立性,开启了我们对光的体验。如果没有他的传奇作品,我们的照明体验将会完全不同。”
事实上莫勒的作品并不华丽,也不是传统上的漂亮,可能还有一些让人觉得晦涩。1996年的“飞翔吧,蜡烛!”,他向观众提供了3D眼镜。蜡烛漂浮在空间中,戴上眼镜望去,每一个亮点中出现了两颗心。1997年的“Zettle'Z 5”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几十张夹在金属细夹上的空白便笺纸加上两个灯泡,让使用者留下问候、提醒、备忘、笔记、笑话、引语或回忆的书面记忆。
同样是1997年,“爱迪生,你在哪里?”是向白炽灯泡发明者的致敬之作。卤素灯向下投射灯光,半透明的丙烯酸灯罩上浮现出一个梨形灯泡的全息图,像幽灵般漂浮着,同时是一种温暖的光源,灯座还特意采用了爱迪生的侧脸轮廓。灯罩全息图的制作其实非常复杂,激光雕刻过程中必须避免任何振动,这项精确的工作只能在周围没有运输卡车经过的夜晚进行。
1997年的《Zettle’Z 5》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
他的长期朋友、《Paper》杂志创始人之一金·哈斯特雷特(Kim Hastreiter)说他痴迷于穿过细丝的电流魔力:“莫勒喜欢刚刚问世的技术,对他来说就像特效魔术一样使用在灯具中。他对灯光神奇与神秘品质的迷恋,使他超越了功能性灯具,为作品带来有趣的研究和讲故事的能力。”
比起使用各种令人惊讶的材料,莫勒自称对光的介质本身更感兴趣。“我刚开始时专注于形式,后来意识到光本身更为重要。光是感性的、给人安慰的甚至是危险的,它超越了科学、自然和艺术,就像生活本身一样强大。”
英格·拉斐尔·莫勒1932年5月12日出生于德国南部靠近瑞士边界的莱歇瑙岛,他对光的迷恋可追溯到童年时期,与他的渔夫父亲在博登湖上度过的时光。他曾经回忆说:“我经常和他在一起,在湖上做着白日梦。我认为自己在岛上长大是有福的,因为被光包围。我会观察湖水的涟漪是如何反射光线的,多年后将这种体验运用到我的作品中。”
“破碎的鸡蛋”陶瓷吊灯(1996年)
由于战时的艰难,他只上了6年学。15岁那年父亲去世,莫勒离开学校,去当地印刷厂当排印工。1954至1958年,他在慕尼黑学习平面设计,1960年前往旧金山担任平面设计师,从那里受到波普艺术的影响,3年后回到慕尼黑。1966年,他设计了他的第一件商业产品“灯泡灯”。
“我在威尼斯参加一个玻璃项目,住在一家很便宜的酒店里,房间里挂着裸露的灯泡。有一天吃完午饭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我有点喝醉了,抬头看着那个15瓦灯泡。刹那间念头闪过,我觉得它充满了诗意。”在去年出版的《我所学到的——25位创意者分享职业见解》一书中有莫勒的回忆段落,“我唯一想到的是,我必须用它做些什么。后来,我把草图带到穆拉诺岛,请那里的工匠为我制作玻璃元件,这或多或少是一个开始。”
就这样,从平凡的实用工具转化成出色的照明作品,莫勒有了第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超现实灵感。他把标准的爱迪生灯泡装入更大的灯泡形状透明玻璃套筒中,插在折叠式镀铬金属插座上,并简单地称之为“灯泡灯”。那个时期,富有远见的现代设计大都来自丹麦或芬兰等国,这件作品是少有的例外,1968年,它被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纳入收藏品。
莫勒决定在慕尼黑郊外开设工厂,自己生产“灯泡灯”,在老式工厂结合手工艺开发新设计。今年42岁的德国产品设计师克莱门斯·魏沙尔(Clemens Weisshaar)认为:“在灰暗的上世纪70年代,他赋予德国设计灵魂,成为这个工业国家中设计师兼企业家的榜样之一。”
自学成才的莫勒以直觉和本能工作,他的创作融合了德国的两大文化遗产:一个是定义20世纪包豪斯和布劳恩现代主义设计传统的技术专家,另一个来自19世纪德国浪漫主义艺术家的梦幻视像。以1992年设计的Lucellino为例,经典的灯泡被赋予一对手工制作的鹅毛翅膀,像发光的灯泡像天使一样漂浮在房间中。Lucellino这一名称结合了意大利语中“光”与“小鸟”两个词语,爱迪生的实用主义与巴洛克式的天使幻想在这里融为一体。
莫勒的作品中,灯泡总是位于设计的中心,从白炽灯泡、低压卤素灯到LED照明系统,他的职业生涯轨迹与照明技术的发展正好平行,能够凭借自有工厂的优势试验各种新技术。他用白炽灯打破既定的规范,用卤素灯教会人们如何欣赏它的简洁之美,借助LED展示了一种新的光源。
YaYaHo是一个模块化低压卤素照明系统,它代表了一种新的美学方法
20世纪80年代初,开发YaYaHo低压卤素照明系统几乎使他的公司破产。这是一个模块化的照明系统,带有灯罩和镜子的低压卤素灯被悬挂在细长的导体电缆上,它代表了一种新的美学方法,用户成为设计师,针对特定空间进行定制和更改。YaYaHo的灵感来自莫勒在海地过新年节日的经历,裸露的灯泡被当地人接到高架电缆上,变成临时的路灯。
带着欢庆的记忆回到工作室,他设计了一套卤素灯、变压器、反射镜等套件,从平行低压电线垂下着色的卤素灯泡,就像悬挂的珠宝一样。也许想法有些疯狂,他的新照明系统开发没有得到银行的贷款,不得不自行承担所有的预融资。如今被广泛模仿的YaYaHo最终取得了成功,无论从设计还是商业层面。
自1966年创立以来,他的公司Ingo Maurer GmbH逐渐扩展,拥有员工总数70名,在慕尼黑北部施瓦宾格开展所有的生产活动。公司里没有设置市场营销部门。“与其他照明生产商不同,我们从不研究流行趋势,也没有背后的营销计划。我愿意冒险,这并不容易,但这就是我的创造力之所在。”他还说过,“当营销变得比产品本身重要时,这是对人性的忽视。”
在慕尼黑的日常工作日,“我进入公司,向所有人打个招呼,喝上一杯意式浓缩咖啡来启动我的大脑。我的开发部门大约有15人,我们开始处理大约30个同时运行的不同项目,从大型公共项目到私人收藏品。慕尼黑是一个理想的生产基地,但是这座城市已经变得很富裕,缺乏挑衅的气质。纽约仍然是我的灵感来源,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居住的城市”。
虽然以“光之诗人”著称,莫勒并不认为他的创作是艺术,他只是与团队一起享受创造的乐趣,把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我喜欢下意识地工作,不会将我的创作与其他东西进行比较,仅仅为自己开创一些新的东西而已。在生活的各个层面上,风险都非常重要,否则你将永远无法了解自己。”
他一直处在开发LED的前沿,研究节能版本的OLED、平面光(Planar Light)等照明创新,二极管变得越来越小,光的强度却越来越大。他的“EL.E.DEE”(2001)被普遍认为是世界上第一款LED台灯,他也曾将LED灯珠贴在墙纸上,形成闪烁的玫瑰花结图案。
2008年,他与欧司朗公司合作设计了世界上第一批量产OLED照明设备“未来之初”。2012年,他与另一位德国设计师莫里茨·瓦尔德迈尔合作开发了“我的新火焰”灯,作为一个微妙而富有诗意的设计,256个LED逼真再现了蜡烛火焰的轻微闪烁。
尽管如此,他仍然喜欢老式白炽灯泡,喜欢它所具有的金色色调和情感力量。“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灯泡丝的暖光了,你可以看到火焰和其中的灵魂。螺旋形的低能耗灯泡发出冷漠的白光,它们很无趣。我们当然应该节省能源,但不应该破坏生活氛围。”
如果说一盏灯是赋予人们光亮的物体,莫勒从传统的灯具概念中脱离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替代性的想法。他把光视为一种服务,深知如何引导和塑造它们,允许使用者与之游戏和互动。也许,他的200多个设计从根本上关于同一个主题:依赖技术的复杂性,唤起人们的感觉与情感。
今年5月份,莫勒在慕尼黑现代艺术陈列馆的圆形大厅中,实现了他的最后一件装置作品《摆锤》,一个光亮的银色金属体,鸡蛋的和谐形状和摆锤的平稳运动相结合,无论是静止还是摆动的状态都传递着神秘感。他当时说:“我必须说,年轻设计师往往具有没有根据的自负心理,我更喜欢人们自我怀疑,并且不介意承认它。当我做新作品时,仍然会感到非常不安。这就像是一趟旅途,充满了跌宕起伏,沿途还会遇到许多人。”
雨中漫步 / Walking In The Rain, 2017年
“这是一个雕塑灯,三张纸依次叠加排列,就像斗篷一样,站在两只红色的脚上。我的灵感来自用稻草织成的传统日本雨衣,所以呈现为一个有头有脚的形象,灯罩也是用日本纸。我们为它开发了两个带有冷却元件的LED模块,光线温暖柔和,几乎和传统卤素灯没有什么区别。不仅提供光线,它也是空间中一种像朋友般的存在物。”
帕拉高迪 / Paragaudí,1997年
“1892年,安东尼奥·高迪建造了位于西班牙莱昂的博蒂涅斯之家(Casa Botines),1997年进行翻新,Paragaudí灯就是为博蒂涅斯之家设计的。两片5米长的波纹状镀金铝丝带横穿空间,扭曲着让光线穿过它的裂缝,形成一种特殊的光芒。这是我对这位伟大的加泰罗尼亚建筑师的致敬,他的建筑非常感性。”
“破碎的鸡蛋”建筑装置
Broken Egg,2014年
“这是一个梦想成真的故事,‘破碎的鸡蛋’是我在1996年制作的陶瓷灯,如今它成为巴西因霍蒂姆艺术公园中的建筑装置。公园的拥有人伯纳多·帕斯是位个性强烈的人,他来找我,说他想为我做一个博物馆。我回答说,可是我还活着啊。我花了4个小时构思了这件装置,利用鸡蛋的几何形状创造一个内在的礼堂空间,有机裂缝穿过弯曲的屋顶和墙壁,仅一小束光照进来。鸡蛋长25米、高15米,可以从一侧进入。在昏暗光线的内部空间中,参观者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任何角落或线条上,会感受到无限的感觉。”
唐吉珂德
Don Quixote,1989年
“我认为最接近我的灵魂的设计是唐吉珂德,这是我1989年制作的灯,它是我的最爱,许多人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它融合了许多不同的技术和元素,可以弯曲、转向和旋转,有一个让光线变得柔和的调光器,我的卧室里就有它。从商业上它不是很成功,但我认为它是我做过的最大胆的灯之一,不遵循任何规则,它代表了我的自由。”
一塌糊涂
Porca Miseria,1994年
“Porca Miseria是我对一位客户过于冷酷的不锈钢厨房的回应,当我看到那个厨房时,觉得需要一个大爆炸来打破这种枯燥乏味的气氛。我想到米开朗琪罗·安东尼奥尼的电影《扎布里斯基角》中的一个场景,从各个角度,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展示了一座爆炸的别墅。
1994年的米兰Euroluce照明展览会上,我展出了这件用瓷碟碎片制作的枝形吊灯。一位意大利观众看到后惊呼,Porca miseria!大概是‘真是一塌糊涂’的意思,我决定,作品名字就是它了。我每年都会手工制作几个Porce Miseria,为它花费了许多时间。”
风之耳语 / Whisper Wind, 2014年
“日本柯尼卡-美能达公司找到我,说他们想生产柔性OLED,问我是否愿意做点什么,我说可以。我先画了一个草图,构思出风的概念。我的团队表现出色,我们想出了使用磁铁的方法。25个柯尼卡-美能达生产的柔性OLED面板,通过磁铁固定在钢分支上,位置、方向和角度都可以自由调节。我认为OLED的未来可能性很大,但它是非常单调无趣的光。我喜欢具有尺度的光,而OLED恰恰缺乏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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