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回头一笑(木兰湖)· 图 | 网络
我的童年是在黄陂乡下度过的。春天的早晨,我被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叫醒,轻手轻脚地出门,在如霞的夹路桃花林中一边走路一边梳头,闻着春日特有的花草清香,看着面前黄灿灿的油菜花被如纱的薄雾笼罩着,心中满是疑惑——
为什么春天会开花?
为什么不下雨会有雾?
为什么桃花是红的,梨花是白的,菜花是黄的?
……
太多的为什么只能到学校去问老师。老师是我们小孩子的偶像,老师无所不能。老师说:“去看看书吧,《常识》上不是有吗?”我翻出书,一头扎了进去。书上果然什么都有!
老师还说:“要想了解你看到的种种现象,就要多读书,中学有许多书就是解释你看到的一些现象。”现在感觉,那时的老师就是一“骗子”,骗着我一步一步往书里钻。
从此,我爱上了读书,从不用家长、老师督促,我生长在大自然,就在大自然中去学习、去发现、去摸索。于是,我牢记老师的话:多读、多动、多思、多讲;要主动、要刨根问底、要敢于探索。我的学习生活由此进入自觉……
每个女孩子都爱花,我也是一花痴,不仅爱花,更爱种花。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我想尽一切办法搞花种、搞花苗。由此我知道了哪些花是种子繁殖,哪些花是分根,最有意思的是无意中我歪打正着,发现了扦插和嫁接。
说来好笑,我们那地方是一偏远小山村,什么花都少见,栀子花是我见到的最美最金贵的花,全村只有三棵。有两棵在别人家门前,想摘可不容易,另一棵在一块水田边,据说是我们家的,但谁都可以下手。
为了能得到一朵香喷喷的花,我听奶奶的建议,连枝带花苞一起摘下,插在稻秧丛中,这样,我可以隔三差五地拥有一朵又白又香的花了。于是,我接连不断地往田里插花枝……
那一年,分田到户了,我帮家里割稻谷,在稻田里我忽然发现几棵小小的栀子花苗,尽管小小的叶子发黄,但它确实是单株活体。我不能确定那就是我梦寐以求的花苗。妈妈说那就是栀子花,我不太相信,因为这花不结籽不可能播种。
爸爸过来证实了妈妈的话,还告诉我,植物的繁殖除了常见的播种、分根外,还有扦插和嫁接。并且告诉我能扦插的常见植物,这些小花苗就是我无意中扦插的成果。还告诉了我什么是嫁接。
我这才想起每年正月,村里一些年长的男人一人提一个竹篮,里头装着刀子、稻草、塑料薄膜等满田地里转悠。用刀子在这棵桃树上取一个芽苞,把那一棵小桃树砍掉,用稻草一捆,用薄膜一包,最后用泥巴糊着。原来他们在嫁接。
开学后,我们有一门新课叫《植物学》,我翻了翻,里面讲的大部分都是我们农村常见的植物,也有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那时我们所学的所有科目都要考,并且都是100分,我不敢不学。
有一天老师讲到嫁接,问有谁了解。我脱口而出:“嫁接就是在一棵树上剪一个小枝条,把另一棵树砍断,在小树桩上砍一个小口子,再把树枝插进去,用绳子一捆,用泥巴一糊,就成了。”
老师同学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在老师激动的吹捧下,我满脸都是大腕儿表情。老师意犹未尽,跟着补充了一些嫁接技术要求。我们回家后亲自动手,进行了扦插与嫁接的实践活动。
至今,我老家门前还有我的杰作。它们的成活,向我宣告了知识的魅力。
那年寒假,在外工作的舅舅回来了。那时候,农村属于自己的果树很少,每一棵都是宝贝。外婆家有一棵橘子树,好多年了,可一直不开花不结果,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春节,我们一家去给外婆拜年,舅舅说起了这件事。我旁听到了,刚好我在《植物学》上学过。我插嘴道:“我明白原因,那是因为树吸收的养料都被树枝霸占了,把养料专门用来长树了。没看见那树越长越高吗?”
舅舅觉得有道理,就问我有什么办法让它不只长树,还开花结果。我不敢说,因为我没试验过,怕把树给整死了。爸爸说:“你知道就说来听听,弄死了我再给舅舅买一棵。”舅舅说:“开花就有奖啊!”
我大着胆子说:“你只要在离树根部大约四五厘米的地方,把树皮削掉一圈,稍微砍深一点,破坏树输送营养的组织,就能开花结果了。”我完全是在拼命地回忆老师上课所说。舅舅立马行动,拿给我一把刀,要我去砍。
我只有理论知识,没实践过,万一……我迟疑地看着爸爸,爸爸说:“怕什么?去!砍坏了我来收拾!”我爸爸可了不得,镇上的人都认得,要什么就能弄到什么!有爸爸做后盾我还怕什么?我拿起刀子,就动手了……
清明节到了,舅舅回来了,递给我十元钱。这在当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够我一学期交的柴火钱。爸爸也不许我们随便要亲戚的钱。我疑惑的看着舅舅,又看看爸爸。
舅舅说:“你很厉害,树果然开花了!好好学习,知识有用啊!”我才想起过年时的事。啊哈!知识就是金钱!动手搞破坏也有收获!从此我特别崇敬我们那个矮矮瘦瘦的江西口音的张老师。
春天,远不是书上说的什么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繁花似锦等等所能描绘的。看看,一树一树的梨花李花,雪白雪白,这儿一蓬,那儿一蓬,间或着一树一树粉红的桃花,如烟似霞。
她们花瓣相似,花型相同,柔柔的,软软的,披着光,带着露,闪着斑斓的光,一阵风吹来,或是一只鸟踏过,地上就是粉白一片,我们那儿的村民都绕着走,谁也不忍去踩。
还有一种树,花型结构也和桃花梨花相似,只是很有质感,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树,结的果子像椭圆形的黄金瓜,黄灿灿的发出醉人的甜香。人们都说它有毒不能吃,我曾冒死尝过一小口。
结果只是涩得我舌头塞满了口腔,短时间说话不方便,终究是没死成。
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无论晴雨都笼着阳光,灿烂一片,黄黄的蝴蝶蜜蜂像是花的精灵,在花毯上出没。因为喜欢这些太阳一样的黄色,我没管住自己,跟同学就开始在花田里掐油菜花。
没想到,花的主人就躲在那儿逮掐花的人。不幸,我们被抓!任凭我怎么跟人解释我是第一次掐,他就是不信,要家长来领人。我哪敢啊!我爸爸妈妈从来都是对我们要求严格,要是知道我干坏事还不打死我呀!
最后,同学被领走了,剩我一人在那儿痛哭流涕,估计是那个人看见我吓得不轻,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就要我保证,不管是谁家的花以后都不能掐后,才放了我。
我如释重负又伤心欲绝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担心回家会不会挨打?想着父母不来领我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要是这样,还不如不回家,在那个春天,我小小的心里突然就有了一丝忧伤。
我能证明,春天里的忧伤是兔子的尾巴——不长。
那些青青的麦苗、淡紫的豆花、深紫色的野丁香、甜香无比的各色的红褐参花蜜;一丛一丛大朵大朵白的红的野蔷薇,在带着太阳和青草香味的微风中摇曳生姿,显现出的万种风情;还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都能一小会儿就让我走上回家的路。
我常常趁无课时游荡在田野,去确认十字花科、头状花序、穗状花序……卵形叶、带状叶……叶的对生、轮生、互生……确认花瓣、花萼、柱头、花药、花粉、花丝……用手触摸柱头上黏黏的蜜,撕开花,查看子房、胚珠,想着风媒花、虫媒花、自花传粉、异花传粉,推测着果子的受精、生长的过程;撕开叶,观察叶脉、海绵体,想象着光合作用的神奇。
有一次,我跟同学卖弄知识,说着说着,嘴巴一大,就说成了:我也能进行光合作用。就这话,让他们嘲笑了我大半学期。
春天的早晨,我经常起得很早,因为要上学。进了校门,学习很紧,那生活简直就是水深火热,经常是厕所、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累得脑子里除了数学、几何、物理、化学公式概念就全是英语单词。晚上放学已是不见天日。
我独自一人,踏着野草上晶莹的露水,在如烟如霞的花间款款而行。常常是只顾东张西望没顾脚下,一下就被绊一跤,一看,是头一天晚归的小孩把路边的草系住做成的绊脚在整我。只好专心走路。
凉风裹着花香阵阵轻抚着我,看远山山腰上如幻的岚烟,瞧近水水面上似玉带般的水汽,我继续思考我的问题——
没人生火,山上为什么就有屡屡炊烟,而且老在固定的位置?搞不清楚日出日落时天上的云霞会如此绚丽、而且变化会如此诡异?搞不清楚风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搞不清楚花儿为什么颜色不同、气味各异……
太多太多的为什么只有到学校找书本、找老师。老师就拼命给我灌输知识。物理课上,我知道了水的三态,知道了汽、雾、雨、雪、霞都是水的不同形态,不过是蒸发、凝结、升华,凝华,再加上光的结果。
地理课上,我明白了地球上的五带、寒流、漂流、风的形成、等高线以及植物的群落及生长环境……这些都能解释我常见的自然现象,满足我小小的好奇心。
如果还不满足,如果书包里的书不够,不要紧,回家翻我们家的藏书。还没有?没关系,我有很多有“闲书”的老师同学。虽然老师会用疑惑的眼光严厉地盯着我,可没有一个会吝惜,没有一个不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时的老师不会扼杀学生对大自然的好奇!有意思的是就算我躲着看放在抽屉里的琼瑶、张爱玲、金庸、梁羽生,老师也会不以为意——感谢老师们!
就这样,我玩着、看着、读着,在野外游荡着就走过了春季……
(待续)
本文作者回头一笑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回头一笑,黄陂木兰湖人,现居武汉,以我笔写我心,变的是时代,不变的是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