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波
教授还在晒他窗台下的燕窝。“今天下了第一个蛋”教授在朋友圈中激动地对大家说。
十多年了,燕子年年来到这里,在空调外挂机箱内侧,不知不觉间就筑起一个温暖的窝。教授耐心地陪伴,看着燕飞来,看着它们筑巢,下蛋,孵化,嬉戏,然后就象燕子一样勤快地在朋友圈记录和分享这个与爱和有趣相伴的过程。但是,朋友圈中那么美好的鸟儿,在某一天它突然就燃起了妻子无法控制的愤怒。有那么一个早晨,天还没有亮,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搅得不胜其烦的妻子从被窝中蹿起,怒气冲冲地拉开窗户,试图驱赶那些搅乱了这个早晨仅剩的一点好心情的鸟儿。她在窗前怔怔地立了好一会儿,几乎已经做好了放声大吼的一切情绪和力量准备,只待大脑中枢一声令下就可全力爆发。
但她很快就与鸟儿妥协了,与这个糟糕的早晨妥协了,当然更主要的是与自己妥协了。她默默地重新拉上窗帘,回到床上。那些鸟儿一点也没有理会她的愤怒,它们继续自己的欢歌笑语。
现在,她抓过手机,开始翻看她的朋友圈。
还是看看朋友圈吧。世界很大,但世界似乎正变得越来越小,变得只有手掌那么大,变得只剩下一个手机屏幕,一个小小的窗口。每天,我们盯着这个窗口,关注新冠疫情,关注乌克兰危机,关注一只飞机和132个鲜活的生命,关注朋友圈里的各种晒。尽管我们好象也知道,人世间那么多么多的悲欢离合,它们才不在乎我们的关注呢。
可是,除了关注这个,我们还能关注些什么呢?
关注那些在黑夜里独自唱歌的人吗?
最近的一次,已经很久没有在朋友圈冒泡的我,不知为什么——也许,就是想以这种方式跟那些久未见面的朋友打一声招呼吧——突发异想地把一篇半年前写的随笔《象黑夜一样宽容》发到了朋友圈。 我写了一位每天晚上9点多在小区里放声歌唱的中年男子,我还记述了一位在河边桥洞内蹩脚地演奏萨克斯的老男人,我情不自禁地抒写着自己的感叹:在夜幕的掩饰下,河边的萨克斯,小区内的男中音,他们粗糙的乐声无比自恋地张扬着,抒情或者发泄着,他们一定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们也许从来不曾想过得到喝彩,也从不忌惮会有谁厌恶他们,他们就是想那样歌唱、吹奏 ,他们从不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想到这样一篇自言自语式的短文,竟也收获了一百多个赞,还有几十条留言。更没想到的是,一位早就实现了财务自由的老同学,在评论区里给我留下了大段的文字,讲述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
“小女一年级开学时,班里建了个微信群。有个家长很特别,每天在群里放歌,居然发现都是他自己唱的,唱得实在惨不忍听。开始大家都不吱声,慢慢地有人受不了了。有家长建议,大家周末去量贩式唱歌聚聚,顺便算新生家长活动。他说‘你们去吧’,群里照唱不误。有次学校组织户外活动见到了这位‘真人’,比主流80后家长显老很多,话不多,头发花白,面容有些虚胖。倒是他女儿梅小朋友活泼可爱。之后他继续群里唱,大家习以为常也都不再怂他了。大概到了第二学期,发现群里没有梅爸爸的唱歌了,再后来听说他得了恶病晚期,再后来听说他走了。“
最后的那一句,我把它专门拿出来,另起一行,作个郑重的转述吧:
“每个成年人都有他不堪的一面,珍惜每一次沉浸式的喜怒哀乐。”
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珍惜呢?已有两年多不见的C在朋友圈中难得地分享他的人生感晤:“晖晖说一年来他在工地上比狗还要忙,待遇却不如狗。我说可以了,有球打,有事做,有家回,就很好了。”
我没见过C打球,但他曾经在朋友圈发布的一波又一波打篮球的图片,让我相信他的球技和球友圈还是杠杠的。
大学隔班的大刘在他的胡柚山上忙碌。那也是微信群告诉我的。冷寂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大学年级群,最近突然间重新热闹了起来。几个年过50的小老头,开始各种感叹,开始学着做起了哲人、诗人。那些看似随感而发的文字,不经意间,就触动你内心深处某根敏感的神经。大刘一落闲,就跑到老家的山上,整理那大片的胡柚树,他很享受劳动的时光,“没事上山扛一根大木头回家,到家了,你就知道喝上一口水很爽,吃上一碗饭幸福的想要飞。”
也是在那个大学年级群里,一天清晨,我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看到了老捌发的一个图片,上面是几行不规则排列的文字,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首诗,题目叫《迷茫》:我要去哪/要一直坐着吗/我是谁/接下来要干什么/我在哪/宇宙的边界在哪里/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坐在这里
诗我没有完全看懂,但微信显示的时间我看清楚了,是3:26。
凌晨3:26,老捌还醒着,在微信群里发一篇叫《迷茫》的诗。
这个世界,除了老捌,在凌晨3:26辗转反侧难以入失眠的,还有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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