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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仁纯郭红松华
河南省灵宝市后地黄河干石湿地上天鹅越冬栖息。
黄河三门峡段王官黄河湿地美景如画。 孙 猛摄(人民图片)
从郑州出发，两个多小时后，车停下来。从车上下来，在这中州大地，放眼望去，有点儿荒，有点儿野，有点儿莫名其妙——有人伸手朝右边指，“看，黄河!”
心“突”地跳了一下。
第一次，离黄河这么近。近到可以沿着河岸走下去，走到河边，摸到河水；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黄河。水量不大，河床倒是宽阔，河中间有零零星星的滩涂露出了水面，把一条大水弄出了很多补丁，有时候还是补丁摞补丁。黄河像北方任何一条大河、长河：寂寥、阔远。
一
最早看黄河是在地图上，一个大“几”横贯中原。再往南有长江，也是东西横贯。但黄河的形状是有情绪的，大起大落，充满戏剧性。它飞腾而上，笔直折向东方，又突然向下直坠，再次折向东方。
再后来是在飞机上看黄河，一溜水线在山岭间，高度把神奇变成平凡，消解了滔天巨浪。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诗里的黄河才是我们习惯的黄河，是我们印象里面的黄河。黄河是天上河，下凡到人间。落到诗人纸上，便是千古绝唱。像眼前这样，黄河平铺在我们面前，就像光华耀眼的神祇洗净了铅华，露出本来面目，它是黄河吗？是，又不全是。
而在歌声里面，“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黄河是喧哗的，躁动的，它不像一条沿着河床流动的河，它像条龙，还是条情绪激动的龙，它正在挣脱河床，一河大水即将凌空跃起，山川日月都要为之色变，惊悸。
二
我们来看黄河，郑州、小浪底、洛阳、三门峡。这几段的黄河河水清澈，沿途风光秀丽，是“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里的那条黄河，在深秋季节拥有澄碧水晶的质地。这得益于小浪底水库，它滤掉了黄沙，也收拢了黄河的部分野性。
在洛阳，想起几个唐朝人。
一个是武则天。这位山西并州长大的少女，在长安宫殿里一步步成长，蜕变，强大，变成女皇，就像一条河，不经意地流动，不断地有支流汇入，水势渐盛，盛到漫漶无边，无力量能收束，直至淹没了唐朝的一段历史。武则天喜欢洛阳，称帝时，定都在洛阳，建立武周。两千多年过去，武则天命人建造的明堂和天堂，只留下片言只语的想象。
隔着伊河，龙门对面就是香山。武则天喜欢香山，在香山坐朝，还办过诗会。一百多年之后，白居易流连于伊阙山水间，乐而忘返，晚年时，更是索性住在这里养起老来。
元稹死时，白居易为其撰写墓志铭。他起先谢绝酬金，但元稹家人坚持奉谢。白居易便以他和元稹两个人的名义，捐出酬金，重修了破落已久的香山寺。香山寺再次声名大振，一时间游人络绎不绝。白居易死后，家人遵嘱把他葬在香山寺附近。“香山居士”名副其实。
三
我们此行最后一站是三门峡市。相传大禹治水，挥神斧将高山劈成“人门”“神门”“鬼门”三道峡谷，引黄河之水滔滔东去，故而得名。
黄河在河南省的总长度，三门峡市占了1/3。三门峡大小河流3000多条，黄河水系流域面积占其中的近90%。水域面积如此阔大，吸引了众多的鸟类。湿地最适合天鹅来栖息，市里到处能见到天鹅雪白飘飞的姿影，宛若一个童话之城。
也是在酒店，正跟朋友说着话，朋友指了指我身后的窗外，那就是黄河。我回头，看见一片大水，以及水边枯黄的植物，心情一时波荡起来，居然夜宿黄河边呢。
三门峡渑池的黄河岸边，孕育了距今5000多年前仰韶文化。渑池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它属于三门峡这个多水的地方，但却圈了起来，画地为池，像一个酒瓮。渑池出产好酒。据《渑池县志》记载：治东里许，玉皇庙沟有水极甘美，能助酒味，酿酒家多取之，故名醴泉。好水出佳酿，仰韶酒用醴泉水酿造，酒质清澈，口感绵甜。它的独特性不只是水好，还跟陶有关。仰韶酒用陶蒸酒，用陶藏酒，用陶盛酒，九粮九蒸，历经八十一道工艺。
四
说黄河道黄河，可黄河哪里说得尽呢？黄河是一条河，但从来不只是一条河。河边的故事，随便拈几件，都够波澜壮阔的。比如说，4000多年前，黄河流域出现炎帝和黄帝两大部族，“炎黄子孙”因此而来；距今3600年的甲骨文的发现地殷都，也在黄河边儿上；还有公元前2000年左右，高超的青铜器冶炼技术，以及随后出现的中国古代四大发明：造纸、活字印刷、指南针、火药，都出现在黄河流域。这一条大河，承载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历史和文化文明的点点滴滴散落在这条河里，犹如一粒粒沙，淘不完，数不尽。
还有诗。和黄河有关的诗，在黄河边写的诗，出生在黄河边的诗人写的诗——如果说黄河是部诗集，黄河有枯水期，而诗没有。黄河的诗兴诗情诗意，就像黄河在地图上的样子，是跳跃的、飞扬的，既天真又深沉，饱经沧桑又初心澄澈，黄河是中华民族的镜子，几千年里，什么都照见过，什么都蕴藉在其中，没有剧终，只有未完待续。
(金仁顺，吉林省作协主席，著有《春香》《桃花》《白如百合》等作品，曾获骏马奖、庄重文文学奖等奖项，部分作品被译为英语、韩语等多种外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