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唐春柳美诗八句:柳枝许软,春风自由来
先唐在唐朝以前,先唐文学包括先秦、秦汉、魏晋南北朝和隋朝时期的文学。
那么先唐的诗有什么特点呢?那就是文学语言还处在质朴的萌发期,以抒发真挚的感情为主,是中国诗词的源头和上游。
比如《诗经》的质朴开阔,《楚辞》的真挚激烈,《汉乐府》的朴素,南北朝民歌的轻灵生动。
此时的诗歌还没有发展到唐宋,有着精致严密的格律和体系,此时三言,四言,无言,七言都有,甚至句式错落多变,以服务表达的情感和内容。因为约束少,反而格外清新动人。
四季的创建可以远溯上古黄帝时期,而杨柳亦是和先民生活相关的树种。春风杨柳连用,虽然不见于《诗经》,但是《诗经》本身就是先秦的民歌,取其万一而流传。其中关于风和柳,比比都是。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采薇》
这杨柳依依,已经非常拟人化,这依依,是形容柔弱的东西摇摆的样子,是用人的形体表达一种流动的状态和姿态,是杨柳像人一样穿着飘逸的衣裳在走动摇摆,留恋不舍。
那么能让杨柳有这样给人深刻状态的,除了它本身长条婀娜,更来自天然风的加持。而最好看的杨柳,当然是在春风里。
所以这首诗,应该是最早写春风杨柳的诗。当年我离开家乡的时候,是杨柳飘动的春天,道路上妻子站在杨柳边不舍地送行。
而我现在回来时,满路的风雪,我也老了,雨雪落在村庄的柳树上,看不见等待我的妻子。
她大概是不知道,我这个时候回吧,她还好吗?
关于春天折杨柳的风俗,应该起自古老的民间,年代已经不可考。用早春的杨柳桃枝,挂在早春的门口辟邪,是上古人对自然的畏惧崇拜和祝福。因为桃树和柳枝在周朝就已经是最常见的农村树种,它们在早春强大的生发能力,被认为可以驱除鬼祟和疾病。
汉朝将农历一月定为岁首,除夕到过年,家家门口除了桃符,还有插在门口的杨柳枝条。汉朝的送别往往也在疾病多发的春天,折杨柳以送别,祝福远人健康,又含着依依不舍的留恋的深情,于是自然形成折柳送人的风气。
杨柳有抗涝,多阴,长寿,姿态优美等多种优点,自汉朝成为道路河岸庭院的重要树种普及。春天和杨柳也密不可分,因为在立春左右,杨柳迎着节气发芽,长丝返青,蕴含清新向上的生命力,成为春天重要的风景树,调节着人们的心情。
所以汉朝之后,迎春迎年,登高台,最美的风景就是,沐浴春风,欣赏杨柳在春风里日渐繁茂成长,那种舒缓自在,破除了冬天的压抑,也激起柔韧的生命的热情。
“临春风。春风起春树。
游丝暧如网。落花雰似雾。
先泛天渊池。还过细柳枝。
蝶逢飞摇飏。燕值羽参池。”南梁 · 沈约 《八咏诗 其二 会圃临春风 》节录
这是早春的登高,通常新年日,立春日,人日,都是登高祈福重要的日子,何况整个正月早春,都在新年新春的休闲快乐里,到处访亲拜友,又或者随意游玩,人们对于春风杨柳的感受,是最自然而充分的。
这是 南齐太守沈约在他所辖的地方,建筑了玄畅楼,带着朋友登楼望远的一组作品。
我站在楼上,面对着和煦的春风,看见春风从远远的春天的树上吹过了。
此时杨柳的细条,沐浴在阳光里,如同细细的网,而梅花开盛,在风中飘飞如雾。
那春风是从遥远的天池上吹下来,然后吹过了如网的细柳枝。
我看到蝴蝶的翅膀在阳光中飞舞,看到燕子成群,飞过水面。
其实这首诗很让我感慨,写早春春风杨柳的。精细浪漫,如梦如烟。
因为此时的杨柳,尚未或者刚刚萌芽,那烟柳如丝如网,浮动在春风阳光里的清新又清丽的美,居然后世无出其右。且如网,这个形容词,放在现在看,仍旧精准生动。
后世多用杨柳如丝如烟,却不知道,这个“如网”才是早春风中柳树最传神的状态。
"春风复有情,拂幔且开楹。
桃花红若点,柳叶乱如丝。
丝条转暮光,影落暮阴长。
春燕双双舞,春心处处扬。"南梁 · 萧纲 戏作《谢惠连体十三韵诗》节录
那吹面不寒的春风,是多情地拂动着窗帘帷幕,敦促你打开窗户。
于是你看到了窗外桃花初开,一点点俏丽在枝头,你看到柳条在风中摇摆,缭乱如丝,分外动人。
这种凌乱美,可不是当代人才能欣赏的感觉,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南北朝,就有人喜欢这种柳树带来风中凌乱飘扬的风情。
那柳条沐浴着黄昏的太阳,树影越拉越长。
黄昏里,燕子双双飞舞还家,我的心也和杨柳一样柔婉,我也想着最美好的情感缠绵啊。
很细腻,很生动,很微妙。晚风轻拂杨柳,走在回家的路上。
“春风本自奇,杨柳最相宜。
柳条恒着地,杨花好上衣。
处处春心动,常惜光阴移。” 南梁 · 萧纲《春日想上林诗》节录
这开句,就是旖旎浓情的美句。春风本来就很神奇,何况还有杨柳和春风搭配,好风美柳,自在飘荡。
你看看那柳条都垂在地面了,绿得何其壮观婀娜,像一群少艾清新的绿衣少女,在风中自在着柔软的腰肢,载歌载舞,更可爱的是,无数白色的杨花飞起,缭绕在绿树上,如同春雪扑上绿色的衣衫。
这是色彩的天才。嫩绿的柳树如同舞衣,而柳花,如同飞花和雪,这种色彩搭配,清新不腻,就算是放在服装上,也是绝美的清新,更何况,他写的是一种流动的美。
到处是春天这种清新勃然的美,让人爱着这春天,又常常会失落于这种美景的短暂。
因为季节就是这样,惊艳你的眼睛,却又笑笑离开,让你蓦然感知时光的流逝,而生出春之伤感。
“暧暧阳云台,春柳发新梅。
柳枝无极软,春风随意来。
潭沲青帷闭,玲珑朱扇开。
佳人有所望,车声非是雷。”南梁 · 萧纲《和湘东王阳云楼檐柳诗 》
这是早春的春风杨柳。春柳发芽时,梅花正好。
而沐浴着春风的杨柳,柳条柔软,飘荡随风,无限依依。一个早春浪漫的日子。
女子将房间里垂悬了一个冬天的青色的窗帘,缓缓拉开,然后又将窗户打开。
这样窗外的风吹动柳条和梅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站在窗边,看着天边越来越厚的春云,恐怕会有一场雨要来。
她只是为了等待春雨吗?是,又不是。
她在期待爱人和君王的驾临,希望自己听到的雷声,不止是沐浴杨柳梅花的春雨,更是她爱的人回来的车轮声,那才是她最需要的春风春雨。
虽然写的是宫怨,但是这怨,可是带着对青春和感情的期待。
如同春风杨柳的渴慕,一场真实的爱情如春雨。
“柳树得春风,一低复一昂。
谁能空相忆,独眠度三阳。” 隋 · 无名氏《读曲歌八十九首 其十五》
读曲词,也是南北朝到隋朝之间的民歌一种。
比物抒情,简洁真挚。
那杨柳得到了春风的眷顾,杨柳摇摆,时而高低,是相知相守相伴相爱的快乐。
有谁像我这样,只是靠着回忆和等待,寂寞独眠,度过了整个春天?
我还不如杨柳。
汉朝《古诗十九首》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这里巧妙地化用,来表达自己被冷落孤独的命运。
“百度不一回,千书信不归。
春风吹杨柳,华艳空徘徊。”隋 · 无名氏《读曲歌八十九首 其三十七》
百次的等待,却难得回来一次,写了一千封信,你却还是没有回来。
又是春风杨柳最美好的季节,剩下我独自守着青春,在良辰美景中徘徊。
南北朝时代的民歌,很多以女子为主题,表达细腻的心声,这在文学史上是非常难得的,因为后世,虽然经济富庶,有唐宋明这样的盛世,但是女性的声音,却被主流文学压抑了。
像这样率真的感情诗,都被看作是女子的不贞,不被宣传和效仿。
“郎如洛阳花,妾似武昌柳。
两地惜春风,何时一携手。” 隋 · 张碧兰《寄阮郎诗 》
这是正常表达分别和爱情的美诗。
你就像洛阳城此时盛开的梅花,我就像武昌城此时依依的杨柳。
两地都吹着同样的春风,只是你在洛阳,我在武昌。
什么时候能够在一起,在同一片春风下,郎如花,我如柳,相依相守过着属于我们的春天呢?
这么正常的表达夫妻感情的诗,在唐宋之后,也鲜有再现和佳作。
喜欢诗词的朋友,不妨多看看先唐时代的诗歌,因为那是中国诗歌的源头和上流,如同清澈的高山上的泉水,带着纯净质朴的气息。
虽然唐朝宋朝诗词朝着更精细更规范的方向发展,但是真正爱好诗歌的人,会从先唐诗歌里,获得写出心灵情感的勇气,保有春风杨柳一样的柔韧,真挚,清新。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