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0岁的时候,我工作的部门与沈阳师范大学联合开设了一个专科班,我是其中之一。
教《模拟电路》的老师姓翟,他讲话极快,讲课逻辑性非常强。性格内向的我常因为稍微的溜号便跟不上课程。我有些讨厌这门学科。那堂课,翟老师提问,由于我一向缺乏自信,所以在这样的课堂上从来不发言。翟老师从点名簿上找到了我的名字。我胆怯地站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了一气,然后等着老师的批评。没想到老师却微笑着肯定了我的回答,并提醒我以后回答问题时,不要总说“可能”“是吧”这样的词语。我抬起头,看见他镜片后面那亲切鼓励的目光,顿时我感到既羞愧又欣喜。
从那以后,我极认真地听他的课,渐渐喜欢上了这门让许多同学望而生畏的学科。对我的点滴进步,翟老师总是人前人后地夸奖,我心里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老师说得那样好。然而,我小小的虚荣心和自信心在老师的称赞中,竟如雨后春笋般蓬勃旺盛起来。课堂上爱回答问题的是我,课后喜欢提问题的还是我,我由班级的中等生一跃成为尖子生,成为充满活力与自信的女孩子。
冬天到了,雪一场接一场地下,在这冰天雪地的季节里,大街小巷流行起各式各样的围巾。教《电工》的赵老师戴了一条白色围巾,钩编的图案像朵朵可爱的雪花,柔软的绒线就像天上的流云,飘逸而温暖,引得我们所有女生的艳羡。我仔细看了那条围巾,用了三天的时间,自己动手钩了一条。当我戴着它出现在教室里时,女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赞叹。翟老师笑微微地看着我:“心灵才能手巧。围巾确实很漂亮,不简单,是个才女。”那一刻的情景,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弥久历新。
很快我们就要毕业了,我由一个自卑的女孩成为学业优秀的大专生,我对翟老师有说不尽的感激,可总是不知如何表达。我打算在老师离开之前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一份既有意义又不落俗套的礼物。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天老师们就回沈阳了。我暗暗地对自己说,别失望,沈阳并不远,等毕业分配后再去看老师。然而毕业分配并不如我所愿,我不想带着落寞的情绪见老师。“总会有机会的。老师,等我小有成绩时再去看望您。”我默默地想。
后来我也成为老师,在报考本科的时候,偶遇沈师的招生老师。我四处打听翟老师的情况,决定考试后一定给他写信。
六月,当清香的荷花开满池塘的时候,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本科。我按捺不住那份欣喜激动,挑遍了所有的贺卡,选了最典雅古朴的一张。然而,当我兴奋地拿起笔时,突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尽管老师对我的鼓励、教诲都历历在目,尽管我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成长、感激告诉他,可我又犹豫了——斗转星移,时过境迁,老师,您还能记得当初那个丑小鸭吗?我想像老师接到贺卡时的一脸茫然和冥思苦想的样子,于是叹息着收起贺卡。
在今年的教师节来临之际,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张来自山东的贺卡,陌生的地址,陌生的笔迹,甚至是陌生的名字。我疑惑地读着:老师,还记得我们上六年级时,您带大家玩打雪仗吗?那个总是被您领着才敢出手扔雪团的农村孩子,如今已经成为公司的副经理。感谢您对我的关爱和鼓励……灵光一现,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叫王晓强的男孩子。此时我才深深地体会到,老师的心是最博大、敏感的,哪怕已是桃李满天下,他们仍会在心里给每一个学生留出位置,即便经过岁月的流逝模糊不清了,那里也会埋下一粒待发的种子,当往事的琴弦又被拨动时,那粒种子便会生根发芽,粲然开放记忆的花朵。于是我又找出当年那张典雅古朴的贺卡,饱含深情地写下了多年以来积聚在心里的感激。当我填写地址时,却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屈指一算,老师早已过了退休的年龄。
一张没有地址的贺卡,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我的书桌上。
有时我们总以为人生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可有些事情错过了一时,就错过了一世。感恩又未尝不是这样呢?它就像一滴晶莹的露珠,及时回馈才能使花朵更加妩媚生姿,等久了只会减轻分量甚至干涸,留下懊悔遗憾的黯淡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