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语文老师的看法以高一为界,以前喜欢,后来讨厌。
喜欢,是从从小学一年级得了造句比赛第一名开始的,以后我运气比较好,几乎每一个语文老师对我都特别友善,几乎每次作文课都拿我的作文当范文,这极大地满足并进一步刺激了小孩子的虚荣。自己写作文时,没觉得有多好,结果经老师声情并茂地一朗读,立马觉得文章好得不得了,我能写这么好?好得简直不像自己写的。估计作家就是这样刺激出来的。所以,我那时觉得语文老师比自己的亲妈都亲,在我心目当中,只有语文老师才配叫“辛勤的园丁”。初三毕业那个暑假也不知怎么回事,开始滋生反骨。高一刚开学,我开始对语文老师横挑鼻子竖挑眼,咋回事?以前怎没发现语文老师弱智?《荷塘月色》除了“仿佛远处高楼渺茫的歌声”这句有点意思以外,其他基本上都是废话,但老师就乐意花三节课来分析废话,并要求我们从废话中榨出美。朱自清先生为什么在深夜出来溜达?完全可能不是因为国民党反动派压抑所致,而是性生活不协调,又不好意思与妻沟通,所以郁闷。而语文老师分析的套路全在我意料当中,没有一点意外,如同看国产电影,看开始就知道结局,所以对语文老师开始不以为然。
为什么很早以前我对语文老师特有好感?我想,除了因为她们对我有好感以外,想来还有一个“装”这个原因。初一某天,语文老师让我上学时给她带一个馒头,我当时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原来老师也要吃馒头。我为老师与自己有同样的生理上的需求而鹊跃欢呼。仅仅因为语文老师也要吃饭,就让我终生难忘。可见,对语文老师的好感,基本上建立在对其无知和神秘的基础上。一旦你智力稍微正常一点,好感就象清晨的雾那么容易消散。
工作以后,发现语文老师“装”的毛病日益突出。装孙子这项工程,从名师到普通教师都积极参与,只不过名师装得更投入,装孙子到了自己以为没装的程度,你就成了有语文的头牌。所以,语文老师大多把朗诵作为自己的基本功,以中央台那几个播音员为参照,比谁说话的方式离生活实际更远。有时,明明是一句大白话可以讲清楚的事,语文老师则喜欢引经据典,成语叠出,而且还得越深僻越好。比如,放屁,语文老师可以将它润色为“依稀丝竹之音,仿佛兰麝之气”。
自我崇高,是老师的通病,只不过语文老师病得更厉害。春蚕、蜡烛之说,走的是文字渠道,语文老师的工作就是跟文字打交道,所以得专业上的便利,对春蚕、蜡烛的理解比别人深刻,在理解中移情了,还特别沉醉。在网上,看语文老师的作文(只能用作文来形容),这样诗意,那样对话,这样理想,那样追求,几乎每个人都有一颗细腻美丽的心灵,这让你郁郁寡欢:生活中咋就遇不到这些高尚的人们呢?哦,原来都到网上赶集去了。
也不是所有的语文老师把自己当春蚕和蜡烛,有的也在与时俱进,他们也强调健康、个性、安全等,一句话,春蚕和蜡烛不时髦了,现在改人文精神了。明明对某人恨之入骨,却永远不肯指名道姓,尽用“某些老师”做主语,说话时还特别注意尽量四平八稳,有时让你误以为两人是在套磁,这产生了两个后果,第一,赢得了大伙儿对说话之人涵养的认可。温文而雅,是语文老师共同的审美标准,所以活着的滕矢初余秋雨,死了的陈逸飞,几乎是所有的女语文老师追星的对象。换句话说,语文老师不那么在乎你表达的内在价值,而在乎你表达的方式。第二、这种不点名的方式既可以敲山震虎,也可以防不测。既给对方留余地,也给自己留余地。万一有什么不良后果,以“我说的不是你”把一切麻烦都阻挡了。我的意思是这种文风不符合中国国情,骂人就要指着对方的鼻子骂,模糊表达和空谈理论如同打太极拳大家不知道你冲谁,以为你自己在锻炼身体。点了名就好了,噢,原来这位和这位在死掐。把广大看客的利益放在首位,才是真正的人文关怀。
除了装,语文老师的第二个毛病就是酸,酸得千姿百态。一种叫童酸,就是把自己置于童稚状态,发嗲撒娇,做完全无民事行为能力状,让人浑身哆嗦想加衣服。这味道常见于小学语文老师。作为课堂风格尚可理解,离开了课堂在日常生活中、在写作中,依然童稚无忌,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没准儿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还离了三次婚,或者刚为职称问题跟校长干了一架,怎一转眼就纯洁得如婴儿?
第二种酸叫老酸。我这里丝毫没有对长辈不敬的意思,我只是苦于字拙词穷,没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只好不敬一回。一个老人关在黑屋子里,半月不见天日,不透气,不洗澡,吃了睡,睡了吃,那是什么味道?你一推门进去,迎面撞上的那味道就是语文老师的味道。那酸,透着细胞死亡后腐烂变质的味道,酸得沧桑,有年头。你绝对感觉到,那酸臭非一日之功,似乎与生俱来。语文老师在那样一个充满老人体味的房间里呆得太久了,于是身上就沾染了同样的酸臭。两千多年以来旧文人的习气,不可避免地塑造了语文老师的精神和气质,并被视为有国学根基。空谈和卖弄,一般是老人坐在摇椅上干的事情,他不管听话人的感受。语文老师大多提前进入老年,绝不放弃任何炫耀卖弄的机会,总要弄几个化石级的生词出来,从中找到跟孔乙己一样的成就感。
前不久《中国青年报》有个报道,有人组织了一个活动,把哈佛与清华的学生找拢,让他们为前往非洲帮助饥民拿出各自的方案。哈佛学生查地图,找路线,分工、募捐、了解当地人所需等;清华学生则准备诗歌朗诵、宣传中非友谊的文艺节目、制作介绍中国悠久历史灿烂文明的短片等。我敢说清华学生的做派跟他们当初语文老师的瓜葛最大。
第三种酸叫葡萄酸,顾名思义就是吃不到葡萄的那种。这本不是语文老师的专利,是个人就有这毛病,比如我。不过语文老师冒这类酸水时,比一般人隐蔽,不易察觉,所以有必要单独列项。譬如,有老师缺乏文学审美,他就强调语文的工具性价值;有人说话不利落,他就强调阅读,强调阅读中个人体验的重要性;有人缺乏思想,于是他就强调语文要有语文味,不要跟其他学科混淆;有人既缺乏文学审美,又说话不顺畅,又无思想,怎么办?很好办,方案一,强调教育学,用后现代教育理论这把手枪打死文学和思想;方案二,论证行万里路如何优于读万卷书,甚至可以上升到实践和认识关系这样一个哲学层面。可以说,语文界的每一次争论,说穿了就是为讨伐缺陷和掩饰的缺陷而进行的搏斗,是各色人等酸葡萄心理的一次大检阅。
写作,对很多语文老师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居然教人写作,并能头头是道。我认识一些语文老师,二三十年来几乎从没写过文章,写总结除外。每当我看到这样的语文老师上作文课时,我就想到瞎子拆炸弹的惊险,不能不佩服他们的勇气。这种勇气的后果是,无辜的学生被炸伤,甚至残废,精神永远残废!看看我们学生的作文,就知道他们有多可怜。
首先,对中学生的作文我们不要奢望分清作者是谁,任何一篇作文贴在任何一个老师教的任何一个学生身上,都不会让人诧异,让人诧异的是偶尔发生韩寒这样的事故。高度同质化的写作训练把学生的作文变成了一奶同胞,学生作文共有的DNA是,佯装具有我们所不具有的智慧和我们所不具备的崇高。它有如下诀窍:同义反复和琐屑之事再加上自相矛盾的胡言。另一个诀窃是:写下一些几乎无法理解的夸大的言词,不时添加一些对仗对偶之类的修辞。
其次,对中学生的作文,我们千万不要当真。一个考场的学生,可能会有十几个人做了一模一样的好时事,另有几十个学生家庭遭遇了一模一样的不幸。是谁让他们这样“集体不幸”?不言而喻。
当然,同情学生之余,也应该适当的同情一下语文老师,他们本身也是残废。老残废制造新残废,新残废变成老残废,如此循环而已。救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