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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回路转造句】王文澜:照片比我会说话

提起相机,作家用笔,画家用颜料,音乐家用音符,舞蹈家的体形一样,开始用照片说话。(莎士比亚)。

——王文澜

永远别忘记镜头前面,是有生命的人

很多摄影者会说,周围没什么可拍的。实际上,可拍的东西很多,只要你脑子里有选题,你就永远有得拍。比如我有几个专题:《胡同》《爱乐》《肖像》《广场漫步》《民间体育》《自行车王国》等。不管在家里还是外出,白天还是黑夜,上班还是休息,随时随地都有拍不完的镜头。从小家到大家,从小事到国是,事无巨细,包罗万象。不论去拍什么,都要用自己的头脑去拍,我们不能对周围的一切熟视无睹,我们不是握着机器的机器。通过长期积累,偶然得之,提炼出民间市井的影像“上河图”。

我常年骑着自行车拍摄自行车,在中国,有人的地方就有自行车。如果你想让人们惊讶一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说自己不会骑自行车,好像你刚从19 世纪走出来似的。中国最后一个皇帝骑着两个轮子,在紫禁城内兜风时所引起的神奇涟漪,早已湮没在自行车王国的巨大漩涡中了。

1984 年,北京,天安门广场

自行车是中国家庭不可缺少的成员,有的家庭几乎每人一辆,全中国可能有近五亿辆自行车,平均约每两三人一辆。很难想象中国人没有自行车会怎样。当年,每个家庭里的“小皇帝”,几乎都是坐在自行车横梁上长大的。自行车就像一个个细胞,渗透到社会肌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每当上下班的交通高峰,千百条小胡同里涌出无数辆自行车,大马路上的洪流又通过众多的立交桥汇成一条条气势宏大的长龙阵,这流动的长城,算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奇观吧!当你置身其中,会感到这像是在血脉中运行,热热闹闹,轰轰烈烈,蕴藏着无尽的潜能,仿佛自行车也有灵魂、有脉搏、有呼吸一样。

1991 年,上海

农村的人们对自行车的想象力更是无穷无尽,一辆自行车上可以承载每个家庭所有的需求。艺高人胆大,各种产品的运输方式千变万化,自行车在他们眼里似乎是无所不能的,而他们个个都是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在城镇乡间的小路上进行着令人叹为观止的表演,使你不能不把镜头对准这个大舞台。

进入新世纪,人们出行的选择越来越多,公交车、出租车、地铁、轻轨。骑车人的数量逐年下降,更多的人开上了汽车,自行车的功能由代步工具逐步转向休闲健身的时尚。在中国的大城市里,两个轮子快要被四个轮子湮没了。

当时我想自行车肯定会越来越多,够我拍很多年了。可没想到自行车越拍越少,以至于外国的摄制组看了我拍摄的自行车照片,问在哪儿还能拍到自行车流的镜头?我说再也看不到了。中国正在进入汽车社会,从两个轮子演变到四个轮子,那些关于自行车的镜头就成了永远的记忆。

北京的胡同也是我常年关注的题材,成片的胡同被推倒、拆除、我拍摄的速度都赶不上胡同的消失,我是“胡同串子”,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拍照片,胡同的一切都使我着迷,我常想,没有胡同的北京会是什么样呢?

1993 年,北京中国美术馆,罗丹代表作运抵北京中国美术馆

文字是有形语言,每一个字的位置,每一个词的使用,每一段落的组合,提供了细微奇妙的形象思维天地。书法使汉字成为艺术,我喜欢书法,每个字的结构变化都是活的图形,历代的字体演变,都是在打破旧的章法,继承合理的内核,取得新的平衡。行文造句的规律与画画的视觉语言可以融会贯通,尽管在大部分拍摄中我极力避免在画面中出现文字,生怕影响形象表现力,拍出说明性的东西,但这不是绝对的。我发现文字在许多新闻场合中不是可有可无的,运用得当也能形象地表达问题,所以在采访中注意发现适合的题材,另有一番特色。文字是符号,在历史瞬间也会留下点睛之笔。

1984,北京,八达岭长城

摄影最不能急功近利,不管看哪类书,我最关注叙述方式和语言风格,文学中一些现代流派的写法,我也想读出相互的变化与异同。100 个人讲100 个故事,就像同时拍摄一个人,会有一百种结果,所以我也爱读人物传记。人生轨迹千变万化,当我们镜头对准了人,永远别忘记镜头前面,是有生命的人。

读书的同时我也听音乐,音乐是最抽象的语言,音符的演绎永无止境,很难想象听音乐和拍照片会有什么直接联系,实际上从音乐中获得的灵感会对瞬间的把握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在农村插队时,同学带去一台老式手摇唱机,听得时间长了,唱机的簧摇断了,几张古典唱片也走了音,我就用手指着唱片转着听,出来的声音遥遥晃晃的,现在想起来颇有“早期红色摇滚”的味道。听得依然陶醉,当时听音乐是一种寄托。

我不擅吹拉弹唱,不通曲谱乐理,但欣赏古典音乐确实成为我的精神需要,遇到挫折时,音乐的作用是神奇的。开始着迷音乐时只听好听的,后来渐渐走出感官阶段,着重从历史发展的纵向和乐曲诠释的横向来欣赏理解。音乐是无形的,却提供了丰富的形象,只要听进去了,获得了感受,就是认识了音乐,所以摄影可以在音乐里找到理想的归宿。

1988 年,北京朝阳门外,在拆迁废墟中的老人


1976 年,河北,唐山大地震解放军奔赴灾区

要做生活中的有心人,边听边看边拍边想,摄影是全天候。我是球迷,拍体育最能体会瞬间的差距,只有会看,才能会拍。排球比赛的平拉开、短平快、时间差在摄影采访中都能用上;《孙子兵法》的三十六计在拍摄心理运用方面也有不同凡响;一块石料,除去不必要的部分,留下了艺术;取景框是摄影师的雕刻刀,删繁就简使我想起了剪发,剃头也是塑造过程,也是减法;拍摄时机的快慢早晚在于火候,烹调也是一样的道理,恰到好处产生色香味。

在对艺术的寻求中我似乎找到了节奏,人生峰回路转,一个人也要有起有伏,这种自觉的起伏进退,有张有弛,就像呼吸一样,呼是抒发,吸是充实,形成最基本的生存状态。长期积累是吸的过程,偶然得之是呼的体现,按下快门就是释放,偶然之中包含着积累的必然。

把所有的一切放在未完成的状态上,无论是小题材还是大事件,都包罗在一个大的历史题材里。这么大的题材,一辈子也拍不完,我只能呈现一个摄影者的独特观看,力求在中国历史发展巨变的宏大交响乐中,演奏好自己的乐章。

摄影是瞬间的语言,首先拥有这个瞬间是第一位的

摄影作为瞬间语言,是区别其他艺术的重要特性,也是摄影价值的最终体现。现在摄影很普及,每家每户几乎都有相机,人人几乎拿着手机拍照,器材的日新月异,给拍摄带来随心所欲的惊喜,这使摄影变得太容易了,然而,摄影难就难在它太容易了,容易掌握的东西,也最终容易失去它。你把镜头对准身边瞬息即逝的生活场景,既保存了珍贵的记忆,也留住了人类的历史。

你要拍好一个组照,你必须面对单张照片的挑战。拍好单张照片是每个摄影者的第一选择,如果你在一张照片里说不清楚,你也把握不了一个组照。如果你对瞬间没有信心,你就去拿摄像机吧,我不是电影摄影师,我不能扫射,而要说服自己,按一次快门就要有一次收获,坚定对瞬间语言的信念。

2013 年8 月22 日,北京昌平

一幅照片不动声色地放在那里,你说它像一幅画、一首诗、一支歌或是一个故事、一段历史,你也可以说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张照片。好照片在摄影记者一生之中只是凤毛麟角,所以更充满了挑战。

1976 年唐山大地震,被埋压13天的卢桂兰获救

现在的摄影器材多种多样,令人眼花缭乱、无从下手,我们手里的这些器材,不管是专业或业余的,都比国际同行的好,但是我们远不是摄影强国,我们只是器材的消费大国。我用过许多相机镜头,但最常用的是手机,这是我随身携带的拍摄利器。因为手机最便捷,能迅速地接近拍摄对象而不易被其察觉,不易引起反感,所以,现在我的很多的照片,都是通过手机拍摄的。手机是我观察的延伸,是得心应手的伙伴,拍到满意的照片还能快速发稿,同时转发给亲朋好友共享。互联网时代的影像语言和传统胶片时代有所不同,原来有精雕细刻的空间余地,现在面临激烈地竞争,首先拥有这个瞬间是第一位的,其次才谈得上精益求精。由于残酷的影像竞争与淘汰,每个人都应该选择身边随时可拍摄的题材,长期进行深入的创作,经营好自己的影像“自留地”。

我拿起照相机已经50年了,当时的相机还是借来的,后来上山下乡买了一个8 块钱的华山牌相机,结果没有拍知青的生活,而是拍摄了不少华山的照片,如今风景依旧,世景巨变。所以当时用照片说话,说的空话、大话、套话多,有分量、有深度、有思想的实话少,所以摄影是遗憾的艺术。拍出一图胜千言的照片,毕生难求,但我们力争拍出胜十言,胜百言的照片。我们拍摄的每一张照片就是一个字,一组照片就是一句话,经过长年累月,每个月就是一个短篇小说,半年就是一个中篇,几年就是一个长篇。

1981 年,北京西单商场,购买黑白电视机的顾客

对于我,照相机最好是多余的东西,我常听到周围的赞叹:“你的相机真不错!”盼望着什么时候,我能更多的听到:“你的照片真不错。”那就太好了,我的照片应该比我会说话,毕生所求,全是为了这个。

1980 年,北京,一群时尚女青年在公园合影

我们经历的跨越千年的新世纪是难得一遇的,也是许多外国摄影师梦寐以求的。在他们眼里中国是一个沸腾的大工地,每时每刻都上演着威武雄壮的戏剧,令世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作为中国摄影师非常幸运,我从个人的角度,反映中国改革开放的影像历程。我们拍出的每一个瞬间都会被历史的车轮碾过,成为一面面时代的镜子,从中折射出每位摄影人与众不同的观察与思考,最终形成充满力量与智慧的历史画卷。

邓小平会见《重访中国》国际新闻代表团1985 北京人民大会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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