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 旅日棋手張豊猷，一輩子的圍棋路
2017/02/14
「下棋是一輩子的路。」
訪談結束，回程的路上我反覆咀嚼著這幾個字。人生中總是伴隨著各種大大小小的夢想，有些步伐還沒跨出就放棄了，有時走著走著卻迷失了。聽到這席話，內心其實是激盪而震撼的。
旅日棋手張豊猷，是我念東京中華學校時，高一個年級的學長。他是朝會領獎的固定班底，偶爾才藝表演時拉著二胡，在我記憶裡更深刻的是，放學後他一個人在球場上練投籃的身影。臉上掛著自信的笑容，做什麼總是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
後來我在旅日棋手的新聞報導中看到張豊猷三個字，驚奇萬分，怎麼也無法與他小學時期的陽光形象兜上，更從沒想過當時 11 歲的他，才剛替自己的人生跨出了一輩子的一大步。
「我爸是大學教授，對各方面的教育都很熱心，圍棋是其中一項他讓我學的才藝。我小學讀音樂班拉二胡，也很喜歡，但最愛的還是圍棋。」問起為何選擇深造棋藝，張豊猷回答得單純無華。
其實，張豊猷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學棋，小學三年級時便拿了世界盃第三名。日本的圍棋發展令他心生嚮往，兒時一心想要赴日學習。張豊猷央求父母給自己一個機會，父親被其熱誠打動允諾他，只要有老師願意收為徒便可到日本學棋。
一次因緣際會參訪日本棋院，與王立誠老師對弈，開啟了張豊猷的棋手生涯。爾後 11 歲的張豊猷隻身前往日本，正式拜入王立誠老師門下。
切磋棋藝之餘，王立誠老師也常與學生打桌球或羽球。更曾與弟子組成桌球隊一同參加區域競賽。圖／張豊猷 提供
初到日本的頭幾年，為了專注棋藝，不可以回台灣，也不能見父母。年幼的張豊猷不時感到寂寞。「思鄉時就只好提醒自己赴日前與父親的兩年之約，兩年內若沒有升段，就死心回台灣好好念書。後來沒如期達成，覺得十分不甘心，又跟家人要了一年的時間拚一拚，所幸到了第三年順利升段。」
「哇！三年沒有與家人見面啊！」
「嗯......其實我爸媽不放心，偶爾會偷偷跑來日本看我。老師應該知道，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張豊猷哈哈大笑著。
「一直都住王立誠老師家嗎？」
「在老師家住一年，後來搬到院生（註一）宿舍住了一陣子，15 歲職業升段後就一個人搬出去住了。」
張豊猷說，不少旅日棋手也是在這個年紀搬出去一個人住，其實沒有想像中的孤單或不便。他覺得下棋的人都很能與自己相處，個性上也不全都是外界認為的較宅或閉俗，棋手們只是比一般人需要更多靜下心的空間罷了。
慶祝職業升段餐敘，右起依序為張豊猷雙親、院生宿舍寮長、張豊猷、王立誠老師、師母、院生宿舍寮母。圖／張豊猷 提供
念書不是唯一的路
張豊猷高中讀的是可以自由選課修學分的特殊學校，希望能夠以下棋為重心，有彈性的利用時間唸書。高中畢業後，他沒有再升學，全心全意回到圍棋上。
談及父母的想法，張豊猷表示很感恩，雖然父親是老師，心裡默默地期盼他能夠在學校多吸取一點知識，但是一方面由於父親是教育家，對此能夠抱持著開放的心態，認為學問不應侷限於校園內，樂見孩子能夠找到自己的興趣投入熱忱。
張豊猷不負眾望，15 歲職業入段後，每年平穩升段，26 歲進入在日本有黃金交椅之稱的循環圈（註二），目前已是職業八段的棋手。
或許是下棋的緣故，張豊猷兒時的那股自信變得沉靜而內斂。訪談時總是輕描淡寫的講著自己的事，提及功績時羞赧地點著頭，然而只要話語一轉到圍棋本身或其他棋手，眼神隨即被點亮似地顯得十分引以為傲。
人生就像每場棋賽，有起有落，但最重要的是能夠一直走在夢想的路上
問到撞牆期，張豊猷停了很久，我對他說沒關係，你也可以用日文回答。他說不是語言的問題。但是可以再問一次幫助我思考嗎。
過了好一會兒，他露出靦腆的笑容說：「大概是沒特別去想過這個問題吧......的確，年輕時好勝心較強，免不了希望可以一路過關斬將，但歷經了無數的比賽後，領悟到下棋就像人生──有起有落，不會一直贏，也不會一直輸，不能只看眼前的輸贏。下棋是一輩子的路。」張豊猷頓了頓接著說，現在不少中韓的圍棋強手，在年輕時攻頂拿到好成績後便退休轉型。但有些棋手的顛峰期是 30-40 歲，又自覺屬於細水長流型，只求盡力而為，能夠一直走在下棋這條路上，便心滿意足。
張豊猷現在除了每年參加幾場既定的賽事，還努力推動圍棋文化的傳承。他是促成「台日精英交流賽」的幕後推手，自 2014 年起，每年農曆過年前，張豊猷會帶一批日本棋手到海峰棋院與台灣棋手相互切磋交流。
張豊猷與林海峰老師對弈。圖／海峰棋院 提供
訪談這天正逢精英賽的第三天，他領著我參觀海峰棋院，一面以輕聲的音量熱切地介紹著圍棋。
「你看，他們坐在這邊進行解說。螢幕右方這裡就是在預測他們之後的棋路。」
「你也會去解說嗎？」
「會呀！像 NHK 或是報紙上棋盤的解說，都是我們棋手的收入來源之一。」
「我們圈內會開玩笑地說，下棋還是當女生好。因為有女子盃，沒有男子盃，男生一年下來就少了 5、6 場賽事。如果上電視講解，女生討喜，機會又會比我們多一點。」張豊猷俏皮地笑了笑。
張豊猷於台日精英交流賽期間指導後輩棋藝。圖／海峰棋院 提供
離開前，張豊猷一直謙虛地對我說，這邊有好多高手，你應該訪問其他更厲害的人。當下我沒能說出動聽的話，但在訪談的過程中，只是越發確定自己找對了人訪問。
燃起夢想或許不難，難得的是能夠一直走在夢想的道路上，不偏不倚、相隨不棄。方寸輸贏的圍棋路上，能帶著一顆平穩的心，獻上一輩子，我想或許這樣的淡泊，才是最柔韌的前進力量。
張豊猷，1981年出生，職業棋士八段，隸屬日本棋院。
其他相關戰績可見日本棋院。
註一：棋院將有圍棋天賦、實力佳，並且以成為職業棋手為目標的青年，加以集訓提高棋藝。在尚未定段成為職業棋手之前，稱為院生。註二：日本圍棋三大賽事分別為：名人戰、棋聖戰、本因坊戰。打入三大賽事的循環圈，為晉升一流棋士之表徵，故稱為「黃金交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