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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指可数造句看这里!「日本」红阁主|东京郊外的秋日


原载|文艺轻刊

【作家档案】

红阁主,本名张红,70后,吉林省长春市人。1994年留学日本,现定居东京。喜爱读书、写作、书法、绘画、养花草。


【编辑稿签】

这是本刊迄今发过的最唯美雅致的散文作品之一,也是第一篇来自海外作家的作品。

《东京郊外的秋日》,虽说是写秋天,其实,是写作者红阁主在这个秋日做汉教生活的心情。全文风格柔美,文字淡雅清亮,灵动婉约,如月光轻轻流动,似春风柔滑拂面,沁人心脾。

作者的文字功力相当传神,描写秋景,如诗如画,身临其境;描写人物,简短几笔就勾画得清晰生动,令人难忘。




小河潺潺,微波荡漾,映着天光树影缓缓地向东流淌着。石头砌成的三米多高的河堤护在小河左右。向阳的斜面上杂草丛生、微黄似白、随风拂动。背阴的斜面上却布满了苔藓,偶尔几支粉红色或是鹅黄色的野菊花从石头缝里伸展出来陪伴着它们。大绺的藤蔓披着棕绿的圆叶夹带着些淡紫色的小花垂下来,直到小河边。苔藓仿佛是向上蔓延着,渐渐泛黄,一直到堤上,为岸边的小路镶上了一条绿黄色的边儿。


清晨的小路是安静的,潺潺的流水声、清脆的鸟鸣声,还有晨风轻拂树叶发出的沙沙声,都沉浸在静谧里。中秋已过,路面上零零散散布着些落叶,不过路旁的樱花树上依然点缀着些绿黄的叶子,修长的枝杆优雅地伸展着,几乎与对岸的枝叶连上了,温柔地笼罩着小河。

我轻轻地扶着堤上的护河栏,眺望着细长的小河流向远方,渐渐地消失在一座红漆的小拱桥里了,便直起身来,走进了樱花树后的公寓。

我的工作室在公寓的最上层,面对着小河有一方不大的阳台,里面错落地摆放着我心爱的花卉盆栽。临风展翅般优雅的白鹭草、月牙般弯枝盛开的石斛兰、还有红叶粉花的圆扇八宝等等,秋色尽染。

我从花架下取出一个草绿色的小塑料瓶,将里面的营养剂兑进盛满水的壶,然后一盆一盆地滋润。花草是有灵性的,触目所见,皆觉着秀媚可怜;优雅婀娜,仿佛皆为怡我。阳台里的秋色迷醉了我的眼,而我又怎能独享呢?就让夹带着淡紫色小花的藤蔓,悄悄地越过阳台垂下去,微风拂动,小小的花籽便俏皮地飘向了小河······

瞥了一眼玻璃门上自己的脸,朦胧中透着小小的得意。这个秋天,我喜欢穿紧身V领的浅驼色毛衣,配一条秋色的长裙。无论漫步在樱花路、小河边,还是游移于花草间,都有一种幸福的融入感。


拉开玻璃门走入工作间,我在白板的左上角写下了“一周一句”。作为星期六的必行项目,这周准备了“你真的是在拜佛吗?不是在拜自己的欲望吗?”并标上了拼音。这是附近寺庙里板报上的一句话,直白有趣,颇具话题性。但愿今天的汉语会话,会聊出些新鲜事来。

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房间,我取出笔墨纸砚,开始了日常的临帖。近来钟情于汉隶的《曹全碑》,逆入平出,明媚稳健,顺势推舟,舒展有如大燕展翅。那雅静端庄、艳而不俗的阴柔之美,我要用笔锋来感知去品味。

《论语》中有句话:“就有道而正焉”,就是找到对事情的研究有见地有修养的有道之士,求他们给指正。不过古人有云:“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是啊,写字也是千古之事,这一撇一捺、一粗一细,又有谁读得懂我的真情实感,究竟得意惭愧于哪里呢?曾请教过几位中日有道之士,大家各有千秋,不过我最终学会了听从自己。遵循古法,求神似而不拘泥于形同。刻在石头上的碑文,经过岁月的侵蚀,总不可能字字清晰,而我要尽力发挥其阴柔之美,达成整体的婉约秀润。





每日午前一小时的临帖,是以古为师、与心相知的时分。这一刻,我是陶醉的。

上午十一点,门铃响起,和男君梦游般走了进来。
“早啊,好久不见。”

“早,好久不见了。”
我们用中文问候着。

“怎么,近来忙吗?”

“回来后工作堆了很多,昨晚加班到深夜,早上三点左右才睡着。”

和男君一双小眼睛有些迷顿,汉语夹杂着日语含糊地说着便落了座。看来他状态不佳,我冲了一壶浓浓的祁红,与他对饮了一下,便开始了讲课。

和男君出身名校,个子不高,但是身手矫健,擅长短跑和网球。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一家大公司工作,到了今年三月末,也就是日本的年度末,由于连续工作了五年,公司奖励了他十天假,于是前些天一个人去了中国。游张家界,观苍山洱海,去上海给参加劳力士大师赛的网球名将锦织圭助威等等,行程安排得很紧凑,前天才回来。

临行前,我对和男君讲:“时间充裕,你可以交个漂亮的女朋友回来呀。”

他有些羞涩地笑着,欲言又止,很可爱的样子。

刚才,从包里拿出一盒精美的云南普洱送给我,女朋友的事情好像还是没着落。

和男君每次都会写中文日记交我修改,这次也没例外,当然是旅行的见闻。改过日记我们开始阅读课本。他努力地集中注意力,可能是太疲倦了,低头看书的样子总像是在打盹儿。不过课还得继续,我在他的红茶里加了片柠檬和一小块方砂糖,接着讲课。讲到了“倒”字,很费解,我便组了许多词:“倒车、倒置、倒挂、倒骑、倒立……”边造句边讲解。渐渐的,我发现他迷顿顿的小眼睛开始变得柔和,隐约现出了一丝光芒。这光芒越来越明显,后来竟笑咪咪地说:
“我会倒骑自行车,还会倒立。”


“你?倒骑自行车?还倒立?”我知道他禁不住打趣,果然。
“你不信?”
和男君说着就站了起来,前后上下地环视了一下窄小的空间,腾的一下倒了过来。哇哦,到底是年轻,身手敏捷,刚才的疲惫仿佛被倒掉了一般。

聪明可爱的和男君非常勤奋,教了他两年汉语,不只他进步神速,我亦收益颇丰。

《礼记·学记》中讲:“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

“教学相长”,这也是我坚持教学的一个重要的理由吧。

送走和男君,我简单整理了下书桌,收拾好茶具,就挎上包走出了公寓。

东京十月的正午,还有些残暑的感觉。太阳光透过枝叶洒落在微波的河面上,有些晃眼。小路上多了些行人,偶尔传来孩子们戏水的欢笑声。我一边穿过小路,一边戴上了耳机。

国内流行的一首歌:“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舒缓的旋律伴着细腻的话语,忧郁却美好。

咖啡厅里有些幽暗,一颗颗大珍珠般璀璨的吊灯被罩着垂下来,照亮每一张小方桌。客人不少,安静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时光。左侧靠里的方向有人向我招手,喔,陽一已经占好位子了。我在他对面坐下来,随即点了一份三明治和两杯咖啡。陽一今天休息,早饭吃得晚,而我又和体重相计较,午餐自然省简了许多。陽一在读一本词典般厚厚的书,好像是关于竞争洪流中某经济学家的一些事,我没什么兴趣。我有我的所好,那自然是飘荡于灵魂深处一首首恼人的诗篇。

右肩被轻轻地拍了拍,仰头一看,喔,美丽的萍。她俏皮地对我眨眼睛,凑近我耳畔轻声问:
“你先生吗?”
“嗯。”我笑着答。

萍很友好地和陽一互相问候了一下,然后向门口方向指了指,便飘然地走了。

萍的先生很成功,三十几年前来日留学,不出十年站稳脚跟,便从国内娶来年轻美丽又懵懂的萍,一年后儿子就出生了。如今儿子就职,先生拥有一家运营稳定的IT公司,萍总算可以顾及一下自我了。我偶尔被她约去美容按摩,听她讲芭蕾舞班的点点滴滴、旅行的见闻,还有一些她比较认可的神秘的小确幸……




关于交友,我总会不自觉地奉行宁缺毋滥取长补短的原则,可是跟萍,我却是愿意花些时间的。她的确是太美了,妖娆的身材、会撒娇的眼睛,嗯,哪怕是感染上一些也是好的哟。我以为萍是简单而虚荣的,其实我也不例外。

走出咖啡厅,陽一去健身,我返回了教室。美加已经等在门口了。23岁的美加总是打扮得很可爱。驼色细毛线束腰喇叭裙搭在膝盖上面,露出一双浅棕色油光轻巧的腿,两只脚尖向里对望着。乳白色的宽领掐边上衣上,垂着蓬松的卷发。薄背细颈,擎着一张圆圆的脸。也许是年轻的缘故,一双大大的杏仁眼总让我觉得空空的。

“你好,让你久等了。”我用汉语问候。

“没关系的,上午上街,来早了点。”美加笑盈盈地用日語答。

我们一同进了房间。
下午两点半开始是初级汉语课,五个人的学习小组,美加是其中一员。她是半年前加入初级班的,护士的工作比较忙,断断续续地学,现在会念拼音,能讲几句问候语和简单的自我介绍,不过如此。美加资质一般,不过比较认真。一落座,就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一周一句”:
“ni. zhen. de. shi. zai. bai. fo. ma. ?…… ”

我不忍打扰,由着她一直念完,然后掌声鼓励:“念得真好,发音准极了!”她有些羞涩。

“不过,什么意思呢?”我又问。
“你真心拜菩萨吗……”美加慢吞吞地居然翻译得八九不离十。

好了,我可以借机会问问她要拜什么了。

“嘻嘻,我为亲人朋友还有自己祝福,还有,嗯…...”

“还有,祝愿年底的北京之旅开心顺利,对吧?”我接了下来。

“啊,怎么说出来了,不好意思。”美加笑了。

她有一位聚少离多的男友,认识不久就被公司派去北京工作了,一年多来微信传情,时而晴天时而多云。为了爱他,自愿来学汉语,还要省下大半个月的工资年末去看他。美加积极主动的爱情,有时候很让我感动。

“定下来去哪儿玩儿了吗?”
“有可能去长城看日出。”

除了男友,美加对北京其实没什么具体概念,可是寒冬腊月的,怎么选了长城?不过看日出,也的确浪漫。我默默担心并祝福着单纯的美加,诶~,让你如醉如狂的爱情里,也许还藏着许多神秘且奇妙的滋味呢。不过,我还是悄悄地打算举办个汉语文化沙龙,教室里这么多优秀的年轻人,得让他们聚一聚了。

“张老师好,美加好!”
正聊着,皎洁的主妇惠子、稳健的小林先生和大佑君也进来了。

“大家好啊!”藤森先生最后步入了教室。
时钟指向两点半,我们开始上课。

四点左右,工作室渐渐恢复了平静。我饮了一杯麦茶,整理了一下房间,然后在教学笔记上记录了出勤状况、教学内容及感想,离开了工作室。

傍晚,走过小河边漫步在回家的路上。路边的野草在夕阳下轻轻地拂动,我也被金色的阳光照得有些心醉。秋日的夕阳究竟有怎样的魔力呀,给人间万物平添了一种神幻的情调,好似和谐的音乐在流淌,又好似梦中的风景在浮现,让你莫名的忧伤,又莫名地兴奋,张开双臂,我甚至要拥抱这柔和的暮色了。

到了家,推开虚掩的门,陽一已经回来了,正在准备着做咖喱饭,他屈指可数的几道拿手菜之一。我换上家常的衣服,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精装的红皮日记本,坐在了书桌旁。这是我的第二本十年日记。第一本记录了太多的起伏、不安与变迁,这第二本从2011年记起,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记录着平凡的日常。我感谢这安定的每一天,所以甘于接受年复一年的平凡;我也依存着这每一天,因为能于平凡中寻找、发现并重新认识自己。

翻开十月二十日这一页,我开始记录:
“星期六 晴 23℃~13℃

七点起床,洗衣、吃饭、梳洗、晾衣,八点一刻出门,散步到工作室。天晴气爽微凉,河边的小路美极了。上午临贴授业,中午和陽一在咖啡厅读书休息,遇见了萍。下午授业,关于‘拜佛’讨论了许多。”

合上日记本,我步入了阳台。晾干的衣服在暮色中轻轻地舞动。不知从哪里,飘来了,淡淡的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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