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14日是许多河南登封市民难忘的一天。
3年前,任长霞走马上任,担任登封市公安局长,三年后的这天晚上,一个噩耗在登封的大街小巷不胫而走——任长霞在办案途中遭遇车祸不幸身亡,永远离开了他们。
登封人陷入了悲痛之中,没有人去统一要求,但城市街头的音乐声消失了,纷纷停止播放,本地的娱乐场所,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停止营业。山河静默,唯有树上的鸟儿齐齐发出了悲鸣。
有一个小伙子,甚至将自己的婚礼延期。
嵩山垂首、颍水呜咽。葬礼那天,20万市民自发为任长霞送行。
任长霞为什么能赢得百姓如此爱戴,她到底为百姓做了些什么?
回到三年前的2001年4月,登封电视台播出的一条新闻引起了市民的关注:原来的公安局局长调任,新上任的公安局长是个身材娇小、眉清目秀、年仅37岁的女士。
看到这则新闻,登封百姓议论纷纷,满腹狐疑。
“公安局长是领导警察维持一方安宁,跟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的帅才,女同志能胜任吗?”
“活了大半辈子,女人当公安局长,咱还是头一回听说。”
“可别小瞧了人家,听说她19岁就当上刑警,在市里公安系统比武得过第一名,专门跟罪犯打交道,被她打掉的犯罪团伙不下10个,栽在她手里的罪犯数以千计,人送外号女神警!”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底行不行,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犯罪分子好像也有看低这位女局长,仿佛在故意挑战任长霞。
这天早上,一个面容憔悴、衣衫不整的女子走进了公安局报案,说自己在嵩山一个山沟里被强暴了。
驰名遐迩的中岳嵩山坐落于河南省,地处登封市西北面,那里山高林密,地形复杂,为犯罪分子作案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几年来,当地已经发生多起侵害女性、抢劫杀人的恶性案件,严重扰乱了社会秩序,搞得人心惶惶、天怒人怨。
即使光天化日之下,女青年也不敢单独出门,女娃上学更是需要家长接送。
任长霞一上任就了解到了这些情况,看着这些案卷,走访着这些受害者家属,她的眼里充满着愤怒。此后的一个多月里,她和两位女侦查员化妆成女工,穿梭于嵩山附近,走访了许多群众,掌握了大量线索,也为罪犯撒下了天罗地网。
这一天,某年轻女子正在路上骑车经过,一个化装成和尚的男子从山沟的拐角处窜了出来。
正当他将女子摁在地上,企图施暴的时候,公安干警出现了。
横行嵩山的恶魔落网了,百姓奔走相告,拍手称快,喜笑颜开:早就说政府英明吧,看!给咱们派来一位女保护神,今后可以放心出门了。
任长霞雷厉风行,跟坏人斗争毫不手软,当地治安形势开始好转,黑恶势力不再猖獗。
为了彻底改善当地的治安状况,任长霞开始逐步把工作重心放在解决旧案上。
任长霞刚表示要查旧案,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当心打虎不成被虎伤。”
任长霞当然明白查旧案所遇到的阻力和风险,但是她看过信之后只是轻蔑一笑,这样的“威胁”她不是第一次面对,早已见怪不怪了。
她一鼓作气,带领干警们破获、审理旧案300多起,抓获罪犯上千人。其中一件强奸杀人案,11年未破案,被害少女的母亲眼睛都哭瞎了。
案子破获后,任长霞亲自搀扶着那位失明的母亲来到少女的坟头,向远在天国的女孩通报这一消息。
一般刑事案件还好办,最难办的就是千头万绪的涉黑团伙犯罪案。他们是地头蛇,手里有钱,有所谓的人脉背景,所以他们敢于挑战法律,妄图超越法律之上,为所欲为,甚至践踏法律,让百姓敢怒不敢言。
对于这些恶势力,任长霞更是不遗余力地打击,因为他们造成的影响更恶劣。
但是这些犯罪团伙,势力盘根错节,打击起来难度很大。
白沙湖有个恶势力团伙,为首的名叫王松,仗着自己有着“优秀企业家”的包装、又有政协委员的头衔,根本不把法律放在眼里,多年来作恶多端,民愤极大。
当任长霞听到群众反映时,发誓要铲除这颗毒瘤。王松很快得到消息,连忙“行动”起来,为他求情的人络绎不绝,说情的电话也不停响起。
任长霞不为所动,继续搜集他的罪证。
王松见说情没有奏效,乱了方寸,在“高人”指点下,亲自提着一箱子现金来到任长霞办公室,他坚信一句古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任长霞看到之后拍案而起,没等对方开口,就下令将他原地拿下,“送”给了他一副铮亮的手铐。
不了解她的人,会觉得任长霞简直是铁石心肠,似乎她天生就是来除暴安良的“机器”。其实,任长霞并非无情之人,面对群众时,她也柔情似水,心细如发。
在一次抓捕行动中,嫌疑人被顺利抓获后,任长霞正要驱车离去,突然有一个小女孩含着“爸爸”,跑向警车。
她毫不犹豫地让司机停车,让民警暂时给嫌疑人把手铐打开,让他以父亲的身份去跟小女孩交流、解释了一下。
回去之后,她对下属说,执法的时候不能忘记“人性化”,尽量不要让孩子看到手铐,那会在幼小的心灵中留下难以消除的阴影。
不仅如此,她后来还专程到嫌疑人家里看望小女孩,得知其家庭比较困难后,负担起了她的学杂费和生活费。
在她的带动下,全市民警争先恐后地帮扶家人涉案的贫困儿童,为他们解决了成长中的教育等大难题。
任长霞是人民的女儿,为了百姓安宁,一身正气、大义凛然,在很多人眼里,她是上天派来的“青天老爷”,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其实,任长霞跟我们一样,也是有血有肉的、充满柔情的寻常人,她不仅有亲情友情,还有炽热的爱情。
少女时代的任长霞,也遇到过一个让自己为之痴迷的“白马王子”。这个白马王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密爱人——卫春晓。
当时的任长霞在郑州市公安局预审科工作,而卫春晓则是郑州市漂染厂保卫科的一名员工。不同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两人之间很难产生什么交集。直到后来郑州发生了一起大案,为了破案,公安局开始了大排查,卫春晓被抽调到郑州公安局预审科帮忙。
卫春晓文质彬彬,英俊帅气,是工友公认的“厂草”,一亮相就引起了任长霞的注意。
随着了解的深入,任长霞得知卫春晓文采很好,经常往报社投稿,业务水平又高,被称为厂里的“福尔摩斯”,更令人惊喜的是他居然厨艺超好,煎炸烹炒,样样拿手。
帅气英武的卫春晓还在登封上过武校,是个擒拿高手。拿过大赛第一的任长霞,跟他过招,竟然差点被他制服。
从此后,两人的交往开始多起来,一起交流案情,一起看电影,一起逛公园,两颗心不知不觉中慢慢靠近。
结束借调的卫春晓挥手作别的一刹那,任长霞的心里突然有种被掏空的感觉,怅然、失落,她告诉自己再也无法离开他,要和他相守一生。
让任长霞没有想到的是,卫春晓却似乎表现得不那么“积极”,总是在犹豫中徘徊。原来,卫春晓的父母反对两人交往,理由是一个献身公安事业的女子,一定没有时间打理家务、孝顺老人、抚育孩童,老人家担心会苦了儿子。
母亲郑重其事地“告诫”他:儿子,你要是敢不听为娘的话,就给我立马搬出去住。
卫春晓何尝不知道父母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心下不禁有所动摇,决定放弃这段感情。
可是当他大脑刚一闪过这个念头时,心却如刀割一般,颤了一下,然后便是彻夜未眠。再次见到任长霞,一句话便脱口而出:
“你能嫁给我吗?”
父母见儿子如此坚持,终究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1987年,这对彼此倾心已久的恋人,终于走进了神圣的婚姻殿堂。
正像父母担心的那样,任长霞一心都扑在工作上,根本都没有时间做家务。结婚之后的卫春晓,担当起了“家庭主夫”的重任。
不仅如此,卫春晓还成为妻子的保姆,因为任长霞的精力都放在破案上,吃饭需要提醒,换衣服需要提醒,甚至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也需要提醒,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每次任长霞出门的时候,都会问丈夫:“看看我什么还没带?”
任长霞到登封工作后,回家的次数、在家待的时间,都越来越少。虽然任长霞常到郑州汇报工作、参加会议,但很多时候都抽不出时间回郑州的家。
卫春晓从不抱怨,因为他知道妻子一心想把登封的治安搞好,面临的压力太大,自己不能添乱。
那段时间,任长霞的父亲患上脑血栓住进医院,卫春晓为了让妻子安心工作,就没有告诉她,一个人默默地照料岳父。
半月后,任长霞回家不见父亲,才得知父亲生病住院了。当她驱车赶到医院,走进病房,看到丈夫在给老人喂饭的时候,她的眼眶湿润了。
2002年,对任长霞来说是丰收的一年,硕果累累。
这一年,她获得了多项荣誉:一、二等功各1次,三等功1次,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中国十大女杰"、"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优秀人民警察"、"河南省优秀人民警察"荣誉称号。
看到这些荣誉,任长霞心里思绪万千,她知道里面有一半是丈夫付出的心血。
2004年4月,为了侦破1.30案件,任长霞驱车赶到郑州汇报案情,当时天色已晚,市局领导挽留她吃顿饭再走,可是她接到一个电话之后,就婉言谢绝,匆匆上路。
电话是局里打来的,说登封刚发生了一起伤害案。对任长霞来说,每一起案件都十万火急,因此便选择了连夜返回登封。
谁都没想到的是,当晚8时40分,任长霞途经郑少高速公路时,在路上不幸遭遇车祸。
卫春晓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暗暗期盼妻子只是皮肉之伤。可是当他赶到医院,得知妻子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大脑嗡的一下,陷入一片空白。
主治医生王主任告诉他,任长霞已经生命垂危,需要立刻开胸抢救,但是病人有成为植物人的风险,因此需要征求家属的意见。
卫春晓毫不犹豫地在手术单上签了名字,他含着眼泪说:"医生,赶紧动手术吧,就算她成了植物人,我也愿意陪伴她余生!"
手术没有成功,任长霞的心脏,还是停止了跳动。
那天晚上,卫春晓守在妻子身旁,像往常一样跟她悄悄地说着话,直到天亮。
任长霞的葬礼上,无数市民悲痛欲绝,那场面深深触动了卫春晓。他暗下决心:妻子把生命都奉献给了民众,我也要为百姓做点事,安慰妻子在天之灵。伊人已去,但我要活成她的样子。
这时候的卫春晓早已开始攻读法律,并拿到了律师证,他开办了律师事务所,为需要法律救助的群众主持公道,维护权利,伸张正义。
卫春晓上有七旬老母,下有10多岁的儿子,居所也十分狭窄,一家人挤在七十年代建造的、面积只有40平方的房屋里。
卫春晓需要钱,有了钱可以让老人生活更富足,让儿子上更好的学校,可以攒钱买宽敞明亮的房子。但是一看到那些无助的人们陷入困境,卫春晓都会主动“忘记”了收费,而是对他们免费进行法律援助。
不少同行早都买了豪宅,开起名车,出入高档酒店。而卫春晓的生活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上班都是坐公交、地铁,有时候还会面临没钱打印资料的窘境。
一个好友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打开手机,看着妻子的照片深情地说:
“谁让我是任长霞的丈夫,我只为她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当她看到这些弱者得到帮助,一定会非常欣慰,这样我就安心了。"
每次当他打赢一场官司,他都会一一向妻子的照片“汇报”:
"今天我帮一个卖菜的大娘打赢了一场官司,那个殴打她的人赔礼道歉,还被拘留了。"
“今天我帮几个农民工讨薪,当事人被执行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一个欺负残疾人的混混被拘留了,你一定很高兴吧。”
为了让妻子安息,卫春晓终于变成了他妻子那样的工作狂人,奔波在为弱势群体维权的路上,把自己的健康置之度外,不但例行的身体检查不能进行,就是有点不舒服,也顾不上看医生。
2008年10月29日,45岁的卫春晓突发脑溢血,倒在了地上。
当人们把他送到医院时,已经太晚了。
卫春晓的同事们都说,他一直挂在嘴边的话就是:“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我不能休息。”
卫春晓去世后,按照他生前遗愿,他和妻子这一对“最美奋斗者”,合葬在了一起。
如今每到清明,郑州北邙陵园他们夫妻二人的合葬墓地上,总是摆满了鲜花。
一束鲜花,就是一个故事,一束鲜花,就是一座丰碑。
有的人活着,如同死了,有的人死了,但他们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