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da
刚刚上周末杭州中小学生们度过了疯狂数学比赛的周末。
杯赛杯赛，赶考赶考，家长孩子趋之若鹜，很多家长的目的很明确：为孩子敲开小升初民办学校大门多争取一张证书。
在杭州风生水起的11大杯赛中，昨天前天上午下午连续开考三个杯：春蕾杯、睿达杯、华杯赛，考点至少有16个。仅华杯赛杭州地区的报考人数就达10000人左右，睿达杯浙江地区的报考人数达46000人左右。
广州、上海已明令禁止各类杯赛成绩作为小升初参考依据，广州甚至动用行政手段延迟公布杯赛成绩。而早在2010年，浙江省就出台过号称史上最严“减负令"，规定义务教育阶段任何学校不得将各种竞赛成绩作为入学条件和依据。但“减负令"出台六年，杭州杯赛为何却越烧越旺？
小升初的潜规则、中间商的利益链……这股疯狂杯赛的热度，把千千万万的孩子和家长被拖进了怪圈，千辛万苦去争一块小升初的敲门砖。
疯狂杯赛的利益链条有多长？可悲的全民奥数是谁在推动？
本报今日为你揭开其中的奥秘。
周末杭州近两万名中小学生
奔波奋战在各个数学杯赛考场
德天实验小学19个考场，周六上午下午轮流举办春蕾杯和华杯赛。
上午8点，第一场是小学二年级春蕾杯，有的孩子打着哈欠走进考场。下午则是一年级小朋友开考。
几位考生和家长到达春蕾杯德天实验小学考点。 记者 葛亚琪 摄
学生们一批一批进入考场，陪考的家长三五成群扎堆聊开。
春蕾杯德天实验小学考点，一位父亲背着脚部受伤的儿子寻找二年级数学的考场。 记者 葛亚琪 摄
“我们女儿参加了两个杯赛，今天的春蕾杯和下周的中环杯。本来还想参加华杯，时间冲突了。"一位对各种杯赛了如指掌的黄衣妈妈很快成为家长群中的主角。
“我们女儿幼儿园中班，我们就有意识引导她接触奥数了，现在在上学而思，我看看还不够，自己又学会了教她……
“累是真心累，孩子有时候不听话，不肯学，只能软硬兼施，如果家长都不坚持，小孩子更别说了……"
春蕾杯德天实验小学考点，陪考的家长们在操场上等待考试结束。 记者 葛亚琪 摄
浙江工业大学假山校区有12个考场。周六上午10点开考，8点多，很多家长就领着孩子来了。保安钱师傅说，两天前就有家长来踩点，一拨接着一拨。
浙江工业大学假山校区考点，参加春蕾杯一年级数学和三年级数学的考生开始进入考场，一位家长抓紧时间叮嘱自己的孩子。 记者 葛亚琪 摄
9点以后，实验楼前乌泱泱一大片。周围几条路在电子地图上全线“飘红"。假山路更是堵得动弹不得。校门对面小吃店老板娘说，这里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一位三年级孩子的家长懊恼学奥数太晚。“一开始没想好上民办还是送出国，后来去听了一次讲座才下定决心，发现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
另一位家长说她为女儿做起全职太太，“我现在店也不开了，就专心陪女儿，一边学琴考级，一边冲杯赛。我跟你们说，奖状证书这种东西，有永远比没有好。"
“考前一天，XX培训班的老师在朋友圈发了一道题，说是X杯赛送分题，这10分必须拿下。"这位妈妈说她看到的时候，孩子已经睡着。“按惯例答案记住就好了。我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考试数字变了怎么办？一狠心，还是拉她起床做了一遍。"
春蕾杯浙江工业大学假山校区考点，考生进场后，家长们在考场外玩手机。记者 葛亚琪 摄
周女士挺着大肚子坐在花坛边，她说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
“我们一大早从留下赶过来，开车有点堵，花了一个多小时。"周女士儿子10岁，小学四年级，在培训班学奥数一年多。这是第一次参加杯赛。
“一般四年级就是试试水，五年级才是关键冲刺。下周中环杯也报名了，我们小学就是考点之一，所以数学老师都直接动员学生报名。"
说说是“试水"，看得出周女士内心其实蛮焦虑。
“主要还是因为想上民办。都说现在杭州小升初要上好民办，没有杯赛得奖一点希望也没有"。
公益中学20个考场。上午9：30，门口小路堵得水泄不通。一位送儿子参赛的爸爸，绕学校三圈也没找到车位。
送考的车辆把公益中学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一些停车较远的考生和家长不得不跑步前进。 记者 葛亚琪 摄
华杯赛公益中学考点。当得知走错考点后，一对母子转身飞奔，他们的考点在1公里外的绿城育华学校（初中部）。 记者 葛亚琪 摄
校门口几张长凳上，4位妈妈挤挤挨挨坐在一起。一位妈妈膝盖上贴着两片暖宝宝，连说天太冷了，不知道教室里温度怎么样。
她们都来自同一所民办小学。
“那天在群里，大家都报了报自己孩子要参加的比赛，我后来根据聊天记录稍微整理了一下，吓我一跳。全班学生30个出头，20个左右报了希望杯，华杯赛和走美杯都是10个左右。听说进希望杯决赛，要淘汰75%，单就我们班算，20人只能5个进决赛，再要拿奖，5个里面不知道有没有1个。这比例，我们家的纯粹是陪跑，来玩一趟啊。"
另一堆聊天的家长里，一位妈妈眉头紧皱，听别人讨论那道昨晚公布的送分题，她叹了口气：“送分题我们可能也考不好。她最近发烧，学校里都请假两天了。
“昨晚量体温，39度，吊了两瓶水。清早起来，烧没了，女儿很没精神，问我今天能不能不去了。"这位妈妈摇摇头，接着说，“还没等我回答，她又说还是去吧，都准备这么久了。那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杭四中下沙分校周六有2000多个孩子参加杯赛。
杭四中下沙校区，校门外全是赶考车辆。记者 罗传达 摄
开考前，一位黑衣女老师向监考老师们特别强调要防止踩踏，“特别是离场，要先出完楼层低的孩子再出楼层高的孩子……"
申女士的孩子各科均衡，数学不算拔尖，参加了中环杯、睿达杯等4次考试。“唉，奥数学得晚了，每天做两张卷子，刷题。孩子很累，可又能怎么样呢？"
一个穿黄衣服的妈妈大声说，“二等奖都不好说出来，一等奖才能上民办。我们孩子拿了两个三个奖，分量不够，只能继续考。这也是没办法，只是孩子太累"。
这个考点最远的家长来自老余杭，这位爸爸5点起床，6点出发，7点多把车停在武林广场（怕开车堵），换乘地铁来到下沙，下地铁又走了1公里，8点40找到考点。
“我从来没来过下沙，两眼一抹黑，如果下次再来这边考，干脆提前一天住酒店！"
11：00，华杯初赛结束。每幢教学楼前都蜂拥着两三百位家长。
杭四中下沙校区，等候的家长。记者 罗传达摄
黑衣老师大声喊，“大家不要挤！孩子会从一楼开始走出来，然后是二楼三楼四楼……"
一位妈妈特别焦急，“我孩子打了石膏，在四楼，得进去扶一下。"
她被允许上楼去了。
“我们也很急!"
“我们中午还有钢琴课美术课，要迟到了！"
这些要求“通融"的家长全都被挡在门外。
拿不到杯赛一等奖，对小升初基本没帮助
那么拿下杯赛一等奖到底有多难？
越来越多的家长相信，竞赛一等奖，就意味着一张民办初中的入学通知书，是小升初血拼中脱颖而出的砝码。
但是，通过参加培训班，继而参加杯赛，最后获得一等奖，拿到民办初中入场券的几率到底有多大？要获得杯赛的一等奖，难度到底有多大？能拿一等奖的孩子，千万人中能有几个？
除了时间、金钱和天赋，每个一等奖背后，都是千千万万陪跑的孩子。
3个培训班起步
一周100题，一年要刷5000题
小雨，女，小学六年级
曾获得的杯赛奖项：
希望杯、挑战杯一等奖
绿洲杯、中环杯、走美杯二等奖
华杯赛三等奖
“想进XX中学，要先拿下挑战杯；想进XX中学，要下拿下绿洲杯；想去XX中学，要先挤进他们的体验班。"
这是小雨妈妈自己总结的杭州小升初三大“潜规则"。
华杯赛绿城育华学校（初中部）考点外，家长们在等待孩子走出考场，他们的车辆停满了校门口的整条马路，导致长时间的交通拥堵。 记者 葛亚琪 摄
小雨现在是知名公办小学六年级学生，班上40多个同学，几乎人人都在培训班里学奥数。真正参加杯赛的有十来个人，已经拿到一等奖的是3个人。她就是其中一个。
“这个数字已经算多了，很多学校一个一等奖都没有的。"小雨妈妈说，“我们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就是上民办，上好民办。参加杯赛是一条必须要走的路。"
事实上，这条路，小雨从一年级下学期就开始走了。“当时是新思维的老师主动给我们打的电话，说孩子在统考里面成绩不错，建议学一些更深的知识点，拓宽数学思维。"
小雨妈妈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就果断给孩子报名了。当时，一学期的学费不到1000块。
这一上就上到了小学三年级，小雨才开始“转战"学而思。“这个班是在周末，一次课的学费是180元，一学期大概要三四千，算上寒暑假的话是一年4学期，应该要花一万多块。"
等到四年级，小雨又进了徐家私塾和“绿洲杯"思维训练营。小雨妈妈回忆道：“徐家私塾里都是数学尖子生，大家按成绩分班。以前是100块一节课，现在大概是2100块一学期，一年下来也要8000多块了。"
“绿洲杯思维训练营的课在周五，从晚上6点上到8点半，1100块一个学期，一共上过4个学期。"
也就是说，在四五年级这两年时间里，除了正常的课堂学习，小雨一直要同时兼顾3个数学培训班的内容。
我替她算了一笔账：一周3个班，其中学而思的一次课是两小时三十五分钟，边做边讲8道题，课后作业一般是12题；徐家私塾一周课上课下的题加起来大概有五六十道；绿洲杯思维训练营一周20题……这就意味着小雨每周要做100道奥数题左右，一年按50周算就是5000题！
真是不算不知道，小雨妈妈也惊呆了，“我们从来没这么算过，我以为她一年下来做一两千题就差不多了"。
但是她说，“同时上3个班也就是个'起步价'"。因为身边同样拼的孩子实在太多了！这些家长普遍很焦虑，“我不跟这个风，我的孩子是不是就进不了民办初中？"“去年华杯赛初赛，全杭州有万把人参加，我们也去了。当时，学而思的考点一股脑儿都放在树人大学，光是考完散场就散了两个多小时……"
小雨妈妈认为，在冲杯赛这件事情上，她们家的时间和金钱投入还不算大的。“有些家长才夸张，上个培训班要全程陪同，拍照录像记笔记，奥数学得比孩子还好。到了杯赛前一个月，学校下午的课全都不上了，直接请假回家杀题。"
“说实话，大量刷题是有一定作用的。"每次临近杯赛，小雨妈妈也会要求孩子做真题，最近五到十年的真题基本都要过一遍。不同杯赛还有各自对应的辅导资料，“比如说《希望杯100题》，是赛前领的资料，拿到以后要做两遍"。
除此之外，报名参加考前突击班似乎也必不可少，“一般都是交千把块钱，针对要参加的杯赛集中上几次课，有多少效果其实很难讲"。
截至目前，小雨同学如愿拿到了希望杯和挑战杯的一等奖，还有走美杯、绿洲杯、中环杯、华杯赛等众多奖项“加持"，“上民办应该是没有问题，就看能上哪个了"。
回过头再看女儿走过的“冲奥之路"，小雨妈妈真的很感慨：“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觉得拿一等奖真的太不容易了……刷题比她多的孩子很多，拼尽全力只拿到二三等奖的孩子也很多。"
为了上最好的“周一班"
孩子只能堵在车里吃晚饭
小程，男，初中二年级
曾获得的杯赛奖项：
希望杯、挑战杯、走美杯、华杯赛、中环杯等一等奖
华杯赛、希望杯、挑战杯、走美杯、中环杯、绿洲杯、睿达杯、迎春杯……凡是在杭州有点名气的杯赛，小程同学基本上都拿过一等奖，有的还不只拿一次。这样的牛娃，在奥数圈里被称为“大满贯"。
一位培训机构的老师直言：“这样的学生全杭州能有几个？掰着手指头数都能数过来！"
小程同学已经在一所民办初中读初二，但程爸爸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那一年招生季时的情形，“几乎全杭州的民办初中都主动给我们打电话了！"
程爸爸说，儿子之前在一所公办小学读书，基本没什么竞赛氛围，“一个班30几个学生，五六个人会参加杯赛，一般只有他一个人能拿奖"。据说，自从小程毕业后，这所小学就再没出过杯赛一等奖。
而小程正儿八经开始学奥数是在小学四年级，他先后考进了“1+1"俱乐部和徐家私塾，每周各上一次课。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两年的“冲奥之路"，程爸爸大概会选择“风雨无阻"。
“是真的风雨无阻啊，无论是过年前的一周还是正月里，刮台风还是下大雪……我们从来没有缺过一堂课，孩子身体有点不舒服也是坚持。"程爸爸说。
华杯赛公益中学考点门口，一个考生在进考场前吃了一口妈妈带来的炒面。 记者 葛亚琪 摄
小程每周上培训班都是由爸爸开车接送，但是程爸爸说，杭州市少年宫的后门很难停车。“一般我都把车停得比较远，问题是一到下雨天，路面积水，就只能看着孩子一路趟水去教室上课"。
徐家私塾的课，小程也上得不轻松。原因却不是题太难量太大跟不上节奏，而是因为他成绩好，被分在了最优秀的“周一班"。
这个班在每周一晚上6点准时开课。也就是说，程爸爸每周一都不得不提前一个多小时下班，先去小学接儿子，再开10公里左右的路去徐老师家里上课。因为不陪课，程爸爸把儿子送到以后又要开车回自己家，等两个多小时的课程结束再来接。
“每周一都很紧张！正常是下午4点放学，就怕学校有点什么事，走不了。"不过，程爸爸更怕的还是周一晚高峰，“堵起来真是没数的……我有时候就提前买好晚饭，让他自己在车上解决，总不能饿着肚子听课吧。"
程爸爸坦言，那两年，全家人出去度假旅游基本上想都不要想，平时和朋友聚会也少了，家里的各种计划都跟着儿子的奥数课程表走。“现在想想，很佩服自己，更佩服孩子。"
都市快报记者 韦嘉蓉 胡信昌 张娜 罗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