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时期的冰心
编者按
有你在,灯亮着。《小桔灯》《寄小读者》《繁星》《春水》……我国著名诗人、作家、翻译家、社会活动家、散文家冰心的一篇篇脍炙人口的散文、诗歌和小说,为现当代各年龄段的读者熟稔于心。1900年10月5日,冰心出生于福建长乐。1999年,这位有着一颗真诚爱心的老人辞世。值冰心去世20周年之际,我们约请三位学者撰写文章,重温冰心文学作品中体现出的宽广人性。
冰心奠定其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是在1919年至1926年的青年时期。那时,她是一个未出校门的学生,却已被“五四”运动震上文坛,写出了《笑》《超人》《繁星》《春水》《寄小读者》等令人传诵不已的散文、小说和诗歌作品。她那“冰心体”的文字,流溢着现代青春知识女性所独有的生命诗意,自有一种光明澄澈、超凡脱俗的动人气质。郁达夫曾借用雪莱的诗句誉之为“是初生的欢喜的化身,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星辰”。
生与死的困惑
学生冰心,以庄严的态度感悟生命、守护理想,不禁为世事之艰辛、人生之有限感到忧郁、怅惘。
“新月未落,
朝霞已生,
蒙蒙里——
一颗曙星
躲避天光似的
穿着乱云飞走。
好辛苦的路途呵!
看到此时
一切的心都淡了!”
在这首1924年创作的《倦旅》中,冰心从曙星飞走的景象里,敏感地体悟到人生路途之艰辛,情绪既柔美又感伤。之所以会有“一切的心都淡了”的感慨,原是因为她对生命怀有浓浓的祝福。
除了生之艰辛外,年轻的冰心还为死亡感到困惑。在1925创作的小说《剧后》中,女主人公爱娜在一场成功的演出之后,对镜凝思,不禁透过眼前的青春华美,而想象着死亡的虚无景象。“她这时似乎看见了年光的黑影,鸷鸟般张开巨翼,蓬蓬的飞来,在她光艳的躯壳上瞰视,回旋。她妩媚的精神丰度,在黑影中渐渐暗淡,她的长眉妙目,在黑影中一团儿冰雪般渐渐地销融。在飘扬的轻裾底下,只立着……只立着一架雪白嶙峋的骷髅!”爱娜的悲感与忧虑中,回荡着的是冰心青春生命苏醒时可贵的跫音。
以万全之爱建构精神超越之路
面对宇宙无边、人生短暂这一人类无法回避的永恒矛盾,古今哲人都从自己的角度努力建构精神超越之路。冰心在慨叹之余,便通过对死亡的诗意化想象,来消解死的恐惧给生命带来的阴影。
抹去生与死的界线,冰心想象死者与生前的好友“精神上依旧是结合的”,她进而把这种和谐的观念推广到世间万物上,认为“我们和宇宙间的万物,也是结合的”,从中得出“万全之爱”是世界本质的结论,让孤独、脆弱的个体生命得到一个温馨的精神归宿。体悟到“万全之爱,无限的结合”,冰心感到豁然开朗,“软软的衣裳,从我脸上拂过。慢慢的睁开眼,只见地平线边,漾出万道的霞光,一片的光明莹洁,迎着我射来。我心中充满了快乐,也微微的……说道:‘光明来了’!”(《“无限之生”的界线》)冰心固然也有青春的忧郁,但显而易见,她的心怀从整体上说是趋向乐观开朗的。
母爱、儿童之爱和自然之爱
确立“万全之爱”的世界本质之后,冰心便把它具体展开为母爱、儿童之爱和自然之爱,冰心由此成为一个执着歌唱爱的人间使者。“爱在右,同情在左,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迷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掉,也不是悲凉。”(《寄小读者·通讯十九》)她那圣洁的爱心、柔美的少女情怀,温暖了无数在寒夜中艰难跋涉的青春男女,引导着几代小读者的人性往善良友爱的方向发展。
歌唱母爱,冰心首先是从女儿的角度、以感恩的心情,把母爱理解为遮挡人生风雨的精神庇护所。在《寄小读者·通讯十三》中,她说:“写到‘母亲’两个字在纸上时,我无主的心,已有了着落。”冰心始终把济世的责任庄严地放在自己的肩上。从个人所受的母爱温暖出发,她又演绎出世界的普遍哲理,认为母爱是整个世界的精神动力。她惊喜地告诉小读者说:“她的爱不但包围我,而且普遍的包围着一切爱我的人;而且因着爱我,她也爱了天下的儿女,她更爱了天下的母亲。”(《寄小读者·通讯十》)“‘母亲的爱’打千百转身,在世上幻出人和人,人和万物种种一切的互助和同情。这如火如荼的爱力,使这疲缓的人世,一步一步的移向光明!”(《寄小读者·通讯十二》)这里的逻辑推理虽然幼稚单纯,透出的却是冰心渴望人类和平友爱的天真善良之心。
冰心在“满蕴着温柔,微带着忧愁”(《诗的女神》)的青春女性生活中,回想起童年的男装生涯,便觉得“真是如同一梦”(《梦》)。时光永逝,冰心便把对童年的眷恋转化为对儿童世界的歌唱。冰心笔下的儿童形象,总有一种天使般的活泼、纯净,有时甚至能够化解成人世界的烦恼。小说《爱的实现》中,诗人静伯“凝注着这两个梦里微笑的孩子”,便“思潮重复奔涌,略不迟疑的回到桌上,捡出最后的那一张纸来,笔不停挥地写下去”。对儿童的赞美,曲折地折射出了冰心对现实的失望。此中流露出的青春女性情怀纯洁无瑕,饱含着理想的激情。
自然事物在冰心的眼中,总显得格外清新优美。最打动她的心怀的,便是自幼看惯了的大海。《山中杂记·(七)说几句爱海的孩气的话》中,她列举了海比山强的种种理由之后,甚至极端地宣布说,“假如我犯了天条,赐我自杀,我也愿投海,不愿坠崖!”从海中,她看到的是“海阔天空”的境界,是“庄严淡远”的意味,以及“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妩媚,遥远,璀璨”。海对冰心而言,不仅是富有美感的客观景物,而且能够滋养性情、启迪人生。在《往事·十四》中,她对弟弟们说:“我希望我们都做个‘海化’的青年”,因为“海是温柔而沉静”,“海是超绝而威严”,“海是神秘而有容,也是虚怀,也是广博——”。
冰心对人生的感悟、对爱的歌唱,荡漾着柔美、纯净、健康的生命诗意。它至今仍与少男少女们息息相通,是他们宝贵的精神珍品。
(作者:李玲,系北京语言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