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进注:我一年前就指出了,所谓“新四大发明”并不由中国发明:
《科技日报》总编辑刘亚东日前在一个论坛上发表主题演讲,他强调:“我告诉你,四大发明属于技术范畴,它不是在科学理论指导下的技术创新和突破,跟科学没有半毛钱关系。”
此语可谓惊天!
2018年4月16日,中兴事件的新闻在网上爆发。三天后,4月19日,《科技日报》一版头条强势推出新专栏“亟待攻克的核心技术”,开篇以“是什么卡了我们的脖子”为引题,报道了中国在高端芯片制造所需要的顶级光刻机方面的落后状况。
刘亚东披露:早在今年三月“两会”一过,《科技日报》就开始策划和组织这组报道。《科技日报》认为,公众有必要了解更多的东西,尤其应该知道,“我的国”也有不“厉害”的地方,甚至还受制于人!
但是,当时举国欢庆,舆论氛围大面积浓罩着“厉害了我的国”。
直到“中兴事件”爆发。
6月21日下午, “是什么卡了我们的脖子 • 亟待攻克的核心技术” 科学传播沙龙在中国科技会堂召开。刘亚东做了主题演讲,在详细介绍《科技日报》“亟待攻克的核心技术”系列报道的出台背景和意义之外,还详细说明了在那些核心技术之外,我们还缺的到底是什么?
刘亚东说: 中国的科学技术与美国及其他发达国家相比有很大差距,中国实际上是在别人的地基上盖房子。
中国自古以来只有技术传统,而没有科学传统。技术发明靠的是经验的积累,或许还有灵机一动;而科学发现则是建立在系统研究和专业训练的基础上。
有人说我们有四大发明。我告诉你,四大发明属于技术范畴,它不是在科学理论指导下的技术创新和突破,跟科学没有半毛钱关系。
比如指南针,我们的先人只知道它很有用,迷不了路,找得着家。没有去研究磁场、磁力线,也不懂得导体切割磁力线时会产生电流,更推导不出麦克斯韦方程。
比如火药,我们的先人只满足于它能爆炸的事实,只知道一硝二磺三木炭,而没有深入探讨它的化学和物理机理,所以才止步于黑色火药,没能研发出黄色炸药。
有人说,我们祖先发明了火药,所以才有了后来工业和军事上用的炸药。这种说法是错误的,黄色炸药和黑色火药没什么关系。
中国太需要这种理性的、并且颠覆教科书的“真声音”了。
《环球时报》全文转发了刘亚东的主题演讲并作社评推介。
环球时报社评:科技日报总编强调中美巨大差距刍议
来源:环球时报
摘要:有官方身份背景的人对夸大中国的成就进行批判,《科技日报》总编辑刘亚东的演讲可谓来得正逢其时。
《科技日报》总编辑刘亚东日前一篇演说引发网上热评。刘亚东表示,中国的科学技术与美国及其他发达国家相比有很大差距,这本来是常识,不是问题。可是国内偏有一些人,一会儿说“新四大发明”,一会儿说“全面赶超”,成为“世界第一”,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中国实际上是在别人的地基上盖房子。
刘亚东指出,我们今天一些喜大普奔的科技成就,比如大飞机,人家半个多世纪前就有了。我们今天一些正在苦苦攻关的重大项目,比如载人登月,美国1969年就已大功告成,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差距。这位总编辑批评舆论对此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刘亚东强调“弯道超车”是个伪命题,认为它成了投机取巧的代名词。他批评浮躁和浮夸是中国科技界流行的瘟疫,很多科技工作者耐不住寂寞,坐不了冷板凳,总想走捷径。
刘是21日在中国科技会堂发表这一演讲的。经媒体报道和互联网传播,他的演讲成为舆论场的一个热点,并受到广泛支持。很多人赞扬他“敢说真话”,称赞其演讲“振聋发聩”。
刘的演讲可谓是舆论场近段时间对中国能力反思的一种代表性声音,这波反思是中美贸易战、特别是美国用停止供货对中兴通讯“一剑封喉”触发的。前一段时间舆论场上“厉害了我的国”的骄傲感比较突出,而中兴事件之后,互联网上又充满了“中国都不行”的沮丧感。
有官方身份背景的人对夸大中国的成就进行批判,刘亚东的演讲可谓来得正逢其时。
我们认为,第一,这样的矫正是需要的,提醒中国人要谦虚,不要忘乎所以,在中国崛起的过程中有这样的持续发声无疑是有益的,会有助于中国社会的集体清醒。
第二,中国要实事求是地认识自己,客观判断世界,但真正做到这一点又是很不容易的。中国社会中,包括学术界始终存在过度自信和妄自菲薄两种倾向,从政治上说,鼓励社会自信些和主张多检讨国家的问题也有各自的必要性,因此实事求是其实是个动态、复杂的过程。
第三,就中国真实科技水平而言,有两点都需要承认,一是我们确实取得了长足进步,而且速度惊人,加上中国工业部门和科技发展的全面性,让美国和西方产生了真实的危机感。二是我们的水平与美国还有巨大差距,克服这些差距需要不止一代人的艰苦努力。
第四,我们主张对上述两方面的认知都应当是充分的。刘亚东的演讲集中在了第二个方面,那么多人支持他,这其实反映了中国社会存在着希望对内加强反思、对外多展示谦虚的集体自觉。“闷声发大财”的思维方式在中国有着雄厚社会基础,很容易被激活。
第五,之前个别教授鼓吹中国在经济实力、科技实力和综合国力等方面“完成对美国的超越”,遭到了舆论的自发猛烈批评。那场风波已经证明,夸大中国的成就比起把中国与西方的差距说得严重些,在中国是更不被舆论接受的事情。
第六,无论实际情况如何,从国际上看,美国和欧洲都有大量宣扬中国将超越西方并造成颠覆性威胁的“盛世危言”,也就是说,自我危机感看来在不同国家都在发挥激励、动员社会的作用。整个世界都未必是冷静的,国际竞争出现一定的情绪化。
第七,在世界大变动的时代,焦虑和不自信在全球相当普遍地存在着,中国也是一样。这个时候搞国民信心激励需要很谨慎,因为如果方法不当,很容易产生负效果,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
中国作为发展不均衡的超大社会,我们的科技现状很难与西方做准确对比,自我评价注定是一场“乱仗”。最重要的或许是国内要保持积极向上的集体心态,国际上要减少遏制我们的阻力。实现中国发展的稳健与平衡,应是我们超越各种争论的目标。
附刘亚东演讲:
6月21日下午, “是什么卡了我们的脖子 • 亟待攻克的核心技术” 科学传播沙龙在中国科技会堂召开。科技日报总编辑刘亚东做了主题演讲,在详细介绍《科技日报》“亟待攻克的核心技术”系列报道的出台背景和意义之外,还详细说明了在那些核心技术之外,我们还缺的到底是什么?全文如下。
各位嘉宾、各位朋友、各位同事,下午好!
2018年4月16日,中兴事件的新闻在网上爆棚。三天以后,4月19日,《科技日报》一版头条强势推出新专栏“亟待攻克的核心技术”,开篇以“是什么卡了我们的脖子”为引题,报道了中国在高端芯片制造所需要的顶级光刻机方面的落后状况。
我在新媒体上推介了这个栏目和这篇报道,很多朋友和新闻同行都评论说,《科技日报》这组报道策划得很及时。我很“谦虚”地回复人家:不是很及时,是很超前!
事实上,今年三月“两会”一过,《科技日报》就开始策划和组织这组报道,当时的舆论氛围还是“厉害了我的国”。《科技日报》认为,公众有必要了解更多的东西,尤其应该知道,“我的国”也有不“厉害”的地方,甚至还受制于人!
由于想把开栏篇打造成“样板间”,我们毙了好几篇稿子,有些稿子还在反复修改和打磨,以至于这个栏目迟迟没有推出,直到中兴事件爆发。
到今天为止,这个栏目已经推出29期。换句话说,我们已经对各个行业的29项卡脖子技术做了报道。社会反响之强烈超出了我们的预期。作为《科技日报》总编辑,我感到很自豪。因为《科技日报》没有人云亦云,而是以个性化声音和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正确引导了社会舆论,体现了《科技日报》的使命和担当。
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的科学技术取得了长足进步,这些举世瞩目的成绩当然值得肯定,但是我们更应该看到差距和不足。我们今天一些喜大普奔的科技成就,比如大飞机,人家半个多世纪前就有了。我们今天一些正在苦苦攻关的重大项目,比如载人登月,美国1969年就已大功告成,明年整整50年。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差距。
中国的科学技术与美国及其他西方发达国家相比有很大差距,这本来是常识,不是问题。可是,国内偏偏有一些人,一会儿说“新四大发明”,一会儿说“全面赶超”、“主体超越”,“中国现在的经济实力、科技实力、综合国力都分别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还算得有整有零,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明明是在别人的地基上盖了房子,非说自己有完全、永久产权。如果只是鼓舞士气也就罢了,可麻烦的是,发出这些论调的人忽悠了领导,忽悠了公众,甚至忽悠了自己,这就成了问题。
上周我访问日本,和日本科技振兴机构(JST)签了一个合作协议。我在JST见到了一个人,叫冲村宪树,他是前文部省次官,现任JST首席研究员。冲村对中国非常友好。他说中国的经济实力、科技实力很快就可以和美国平起平坐,甚至超越美国,所以日本应该和中国搞好关系。我说,你的结论正确,但前面说得不符合实际。我告诉他,中国要建成现代化强国,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走。冲村不同意我这个说法。由于他不会说英语,我们的交流是通过日语翻译,效率比较低,所以到最后我也没能说服他。
冲村的观点在日本很有代表性。无论左翼还是右翼,他们都是这样看待中国的。我们的舆论无疑对此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不可否认,这些为国际上的中国威胁论提供了口实。那些把中国建设成就夸大其词的與论,无论出于什么动机,都有百害而无一利,其结果是误国害民。
只有认识到差距,才有可能弥补差距,否则我们的中国梦将永远是中国梦。就像《礼记·中庸》所说,闻过而终礼,知耻而后勇。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兴事件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是一件大好事,好就好在它让更多的国人正视了中美科技实力的巨大差距,惊醒梦中人!
《科技日报》“亟待攻克的核心技术”栏目要长期办下去,因为有太多的卡脖子技术让我们在发展的道路上不能扬眉吐气。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我们有那么多的核心技术亟待攻克?是否有一些共性原因阻碍了我们攻克这些核心技术?我想是的。今天我讲三个问题。
第一、缺乏科学武装。
科学和技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但它们之间有联系。正是由于缺乏科学的指引,才阻碍了我们的技术发展和进步。
中国自古以来只有技术传统,而没有科学传统。技术发明靠的是经验的积累,或许还有灵机一动;而科学发现则是建立在系统研究和专业训练的基础上。有人说我们有四大发明。我告诉你,四大发明属于技术范畴,它不是在科学理论指导下的技术创新和突破,跟科学没有半毛钱关系。
比如指南针,我们的先人只知道它很有用,迷不了路,找得着家。没有去研究磁场、磁力线,也不懂得导体切割磁力线时会产生电流,更推导不出麦克斯韦方程。比如火药,我们的先人只满足于它能爆炸的事实,只知道一硝二磺三木炭,而没有深入探讨它的化学和物理机理,所以才止步于黑色火药,没能研发出黄色炸药。有人说,我们祖先发明了火药,所以才有了后来工业和军事上用的炸药。这种说法是错误的,黄色炸药和黑色火药没什么关系。
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求甚解,这些倾向今天也在严重影响我们的技术发展和进步。离开科学的指引,技术的发展注定不会走得久远。
第二、缺乏工匠精神。
去年中央电视台播了一档节目《大国工匠》,我几乎每集都看了。拍得很好,下了功夫。问题是相对于我们13亿人口,这些大国工匠实在太少了,太稀缺了。
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是瞧不起匠人的。从我们对很多职业的称谓上就能看出这一点,什么剃头匠,泥瓦匠,小炉匠,很多教师自嘲,管自己叫教书匠……
轻视操作,轻视实践。孟子就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6月20日,科技日报头版头条报道了“海洋调查一线难觅学科带头人身影”,讲的是海洋调查的某个航次上,16名科研人员中有副高以上职称的只有一人。学科带头人都说,学生去了,我就不去了。这种现象在中国很普遍。
不久前我访问德国,在萨克森州首府德累斯顿参观了中德轨道交通联合研发中心的创新工厂。我在工厂里看到,很多人穿着工装在一丝不苟、非常专注地工作。我本来以为他们都是工人,后来一打听,原来都是工程师!我想,正是凭藉这种务实严谨、精益求精的精神,德国人生产出了莱卡相机、奔驰汽车、克虏伯大炮等,创造了“德国制造”的品牌价值。
第三、缺乏持之以恒的情怀。
浮躁和浮夸是中国科技界流行的瘟疫,而且至少已经持续了20年。我们很多科技工作者耐不住寂寞,坐不了冷板凳,总想走捷径,弯道超车。
我不喜欢“弯道超车”这个词儿。除非你车里有毒品,警察追你,要不干嘛弯道超车呢?总结别人的经验,吸取别人的教训,少走弯路,这是对的,也是应该做的。但在更多情形下,“弯道超车”是个伪命题,往往成了投机取巧的代名词。弯道超车走直线,就意味着别人走曲线,别人都比你傻,这可能吗?很多实践已经证明,弯道超车行不通。
比如说研发航空发动机,要通过大量实验数据的积累,不断总结、完善、调整、提高,最终才能生产出一款好的产品。要弯道超车的话,我们可以搞到一台别人的不那么先进的航空发动机,照葫芦画瓢,山寨出“八九不离十”的产品。可今后要改进提高,增强性能,你还能做得到吗?
“三跑并存”(编者注:“三跑并存”是指中国科技创新已进入跟跑、并跑、领跑的新阶段)的提法是对的,但它不是现在的事情。1965年,我们的科学家就实现了人工合成牛胰岛素,这在当时绝对是世界领先。1964年中国爆炸了原子弹,1966年我们有了核导弹,1967年爆炸了氢弹,1970年发射了人造地球卫星。半个世纪前,我们就“三跑并存”。所以,不谈比例和构成,“三跑并存”的说法就失去了意义。最近在“三跑并存”后面又加了一句“跟跑为主”,这就实事求是了。
此外,目前在某些关键技术领域,我们与西方发达国家的差距不但没有缩小,反而呈现出扩大的趋势。上个月我看到美国媒体的一篇报道,美国的F135型航空发动机经过改进,其推力竟然达到22吨。稍微有一点航空发动机知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字。听了这个消息,大家都很着急,但着急也没有用。我们寄望于从事航空发动机研发的科技工作者能持之以恒,锲而不舍,百折不挠,尽快把高性能国产航空发动机搞出来。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