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特约记者 钱伯彦 发自德国
欧洲的天然气价格仍在飙涨。
10月5日,被视为欧洲天然气价格风向标的荷兰天然气期货价格TTF突破了每千立方米1200美元,创下历史新高。
天然气期货价格攀升的背后,整个欧洲能源市场早已拉向了警报。
意大利的能源价格上涨到了历史最高,用户不得不比4个月前多支付31%的天然气费用;法国的价格则同比上涨了约10%;西班牙家庭今年9月的平均电费比去年同期增长了48%;德国天然气价格自年初以来,也已上涨了200%以上,刷新历史高点。
根据德国天然气存储公司的数据,目前德国天然气库存量仅为64%,去年同期约有90%。希腊能源部长科斯塔斯•斯卡历亚斯(Kostas Skrekas)将欧洲目前的情况,定性为了“一次国际性的能源危机”。
比邻欧洲大陆的英国,日子更加难过。相比于欧洲大陆,英国更依赖天然气,85%的家庭使用天然气取暖,加上煤电厂的关闭以及英国国内的核电厂因维护而停工,一半的电力来源也是天然气。
自英国进行了能源市场自由化后,过去十年中英国的能源企业数量爆发式增长。在2018年市场最繁荣时,有70家能源企业具有市场份额。
如今能源告急,英国的天然气价格已经上涨了250%。由于英国政府严格规定了电价,企业无法将额外的成本转嫁到消费者头上,仅今年就已经有9家企业宣布破产,剩余仍有约50家企业处在存续状态。
破产企业的用户将被自动转入存续企业中并签订新的合同。对于存续企业而言,每接纳一名新用户,便意味着新的亏损。根据咨询机构Baringa预测,未来6-12个月内,英国市场上将最终只剩下10家能源企业。
自今年年初以来,天然气价格就在不断上涨。据彭博社数据,欧洲天然气价格从今年1月的不到26欧元/兆瓦时,上涨到了9月20日的64.46欧元/兆瓦时,涨幅为223%。9月25日的ICE期货交易所,其价格更是突破了100欧元/兆瓦时,创造了历史记录。
由于欧洲各国都在面临能源转型,逐步淘汰核能的同时减少对煤炭的依赖,而太阳能和风能尚不能在能源结构中贡献理想的份额,天然气被视作了能源转型的桥梁。
2014年,欧盟天然气需求为4000亿立方米,2019年上升到了4700亿立方米。2020年与2021年的数据尚未确定,但仅以德国为例,即使在不需要暖气的今年4月,德国天然气消费量已比去年同期水平高出了60%。
为了等待价格降低,许多欧洲天然气供应商在今年夏天并未填满自家的天然气储存设施,这进一步造成了目前的欧洲能源短缺。
原油和其它原材料在新冠疫情以后变得更加昂贵,以及气候变化等原因,也推高了天然气价格。
除此之外,还有哪些因素在起推波助澜的作用?
是能源短缺还是政治角力?
长期以来,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下称俄气)都是欧洲最大的天然气供应商。
据俄气总裁阿列克谢·米勒预测,今年该公司将生产5100亿立方米天然气,为2011年以来的最高产量,但其今年天然气出口量大大低于往年,仅为1830亿立方米。
相比于天然气急缺的欧洲市场,俄气显然更乐意为亚洲市场缓解燃眉之急。
为了应对亚洲能源危机,俄气对外宣布,已通过“西伯利亚力量-2”管道增加了5%的天然气出口量。但针对欧洲市场,该公司却以“已履行了所有的合同交付义务”为由,拒绝增加天然气出口量。
作为俄气在欧洲的最大客户,德国将矛头指向了这家拥有俄罗斯政府背景的公司。
长期以来,俄气都通过经由乌克兰的管道,向德国以及整个欧洲运送天然气。随着德俄之间的天然气管道“北溪2号”的建成,俄罗斯将有机会得以绕开乌克兰,直接向德国输送天然气。
事实上,俄气完全可以经由现有的乌克兰管道,进一步提高对欧输送量。乌克兰管道运营公司的负责人曾表示,乌克兰准备每月向德国提供40亿立方米的额外输送量,以缓解天然气存储问题,但这一提案遭到了俄气的拒绝。
俄气希望停止经由乌克兰运送天然气,转而采用“北溪2号”。2019年,仍有896亿立方米的天然气流量通过乌克兰线路进入德国,今年计划流量将腰斩至400亿立方米。
此外,俄罗斯与德国签订的通过波兰的亚马尔管道输送协议将在2022年到期,通过乌克兰的管道也将在2024年到期。
目前“北溪2号”项目的管道建设已完成了99%,如果及时投运,预期今年10月即可向德国输送天然气550亿立方米。但德国因为乌克兰问题以及来自美国和欧盟内部的反对声音,迟迟未将经由“北溪2号”输送天然气的计划提上议程。
过去一个月的德国大选中,几位德国总理候选人多次被问到对于“北溪2号”的态度,以及未来如何平衡与俄罗斯及乌克兰间的关系。
其中较为激进的绿党候选人安娜琳娜·贝尔博克,就明确拒绝启用“北溪2号”,其他两位候选人的态度也表现得较为暧昧。
让俄罗斯拒绝增加天然气供应量的原因,或许正源于此。虽然普京声称,“北溪2号”是一个纯粹的商业项目而非政治项目,但他也在今年6月的圣彼得堡经济论坛上承认,如果基辅和莫斯科之间的关系正常,俄罗斯“会向欧洲输送更多天然气。”
在德国等欧洲国家看来,俄气已成为了普京用作地缘政治的武器。
德国媒体引用了俄罗斯新闻社“Novosti”的文章称,对于俄罗斯而言,“重要的目标是,让我们的西方伙伴习惯于一个显而易见的想法:只有与俄罗斯建立密切的伙伴关系,才能保证他们的供应。”
国际能源署负责人法蒂·比罗尔(Fatih Birol)也公开谴责:“在增加天然气供应上,俄罗斯明明可以做得更多。”
面对迫在眉睫的天然气困局,欧洲的各国政府不得不再一次审视自己的稳定性。
在法国,急剧上升的能源价格已再次引起黄马甲的一拨大规模抗议;在西班牙,居民在各地公开示威,抗议能源价格上涨;在英国,政府新开油田的计划也遭至了绿党成员的一致抗议。
40名欧洲议会议员已经向欧盟委员会提出要求,调查俄气可能的市场操纵行为。
火上浇油的能源转型
欧洲天然气价格成因背后,上涨的二氧化碳税也难辞其咎。
为了加快能源转型,欧洲许多国家都出台了二氧化碳税。2021年,德国的二氧化碳是25欧元/吨,预计2022年将上涨至30欧元/吨。
法国自2014年起出台了二氧化碳税,2018年黄马甲事件后,费率被冻结在45欧元/吨。瑞典、瑞士、爱尔兰、斯洛文尼亚等地已均有二氧化碳税。
二氧化碳税直接增加了能源企业的负担,进而转嫁给最终用户。以德国为例,2021年的二氧化碳税定价将导致每千瓦时天然气消费价格上涨约0.6美分,占总价的7%。这个数字在2025年将提高到约1.3美分。
以年消费电力2万千瓦时的家庭计算,其将在2021年支付高达120欧元的二氧化碳税,2025年将达260欧元。
为了应对高企的天然气价格以及不断上涨的二氧化碳税,能源公司不得不进一步涨价。
根据德国比较门户网站Verivox的统计,今年1-8月,以德国年耗电量为2万千瓦时的家庭为标准,在天然气上的平均开支上涨了8%以上,到达了过去五年以来的最高点。仅8月份,德国就有39家天然气供应商宣布涨价。
为了应对能源价格危机,在最近召开的能源部长会议上,欧盟各国能源部长开始共同寻求解决方案。
负责气候问题的欧盟委员会副主席弗朗斯·蒂默曼斯(Frans Timmermans)认为,天然气价格上涨从侧面证实了迅速实现能源转型的重要性:“如果我们早在5年前实施绿色协议,那现在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将不会受到天然气和化石能源的制约。”
欧盟委员会同时担心,高昂的天然气价格会减缓欧洲气候政策的执行。
布鲁塞尔的欧盟委员会原本计划,将建筑与运输部门共同纳入排放交易系统,但这可能会进一步增加家庭与公司的能源成本。
伦敦经济学院经济学家洛伦佐·科多诺(Lorenzo Codogno)认为,天然气价格上涨或许可以让欧洲各国加速能源转型的进程。但他同时表示,当转变来得如此剧烈和迅速时,政府很难抵制民众的压力。
事实的确如此。欧盟各国为了抵制企业与消费者压力,纷纷展开了行动。
意大利宣布,将发放40亿欧元能源补贴;西班牙则通过降低电力生产税和增值税对以应对电价上涨;法国向较贫困的家庭发放了5.8亿欧元的能源补贴。
遭受天然气涨价影响最大的英国政府,并不打算出手拯救能源企业。英国经济部长夸西·克沃滕(Kwasi Kwarteng)表示,消费者的利益应该放在首位,而非企业的利益。对于企业的亏损,他表示政府将可能以补贴贷款的方式进行支持,或建立“坏银行(Bad Bank)”以接纳破产公司的原客户。
因为化肥制造商们停止生产,英国出现了二氧化碳紧缺问题,威胁到英国的肉品等食品供应。
矿泉水、可乐和芬达的制造商们开始担心碳酸的供应会中断。英国食品饮料联合会负责人伊安·怀特(Ian Wright)向英国广播公司表示,英国的二氧化碳储备仅够继续支持10天,之后或面临鸡肉供应短缺。
目前,英国已经重新启用了一批煤电厂,以确保紧急情况下的电力供应。
最终,欧洲人或许只能将他们最大的希望,寄托在今冬能有个好天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