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日傍晚,路过市中心一个老式的石库门住宅区,偶然瞥了一眼,一个外地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巷子门口,穿着短裤,拿着套在自来水水龙头上的橡胶药膏悠闲地擦着身子,嘴里仍然充满了五音。”。
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心里驿站:多么熟悉的场面!思想也随着哗哗流动的水声流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
那些年,我居住在结婚时单位分配的煤卫三户合用的老式旧公房。能有一间独立的婚房,对于我来说绝对已是“幸福不是毛毛雨”。遗憾的是,由于没有专用卫生间,每当盛夏来临就会产生洗澡的烦恼。一个已为人父的大男人,总不能还似孩时那般坐在浴盆里嬉水,一只小小的木盆怎容得下咱堂堂的“五尺身躯”?
无奈之下,弄来一根橡皮管,套在水龙头上,把管子拖到厨房外的空地上,便在光天化日之下洗起澡来。说实在的,刚开始那阵儿,自我感觉还真不错哩!每当夕阳西下,我便头顶蓝天,脚踏大地,在无限好的夕阳映照下,穿一条色彩斑斓的沙滩裤,手甩毛巾,赤膊上阵。尽管众目睽睽之下,赤身露体地洗澡似有几分不雅,但物质贫瘠时代这是普遍的应变之举——居住条件再怎么局促,身上总归要弄干净的。
那辰光,洗澡的劲头不要太粗。有时候气温太高,索性来个一日多洗。大概因为洗澡时一招一式有点惹眼,路人见之无不竖起大拇指:“这小子动作潇洒!”其实,最让我舒心的是那从自来水管流出来的水,经骄阳的烘烤,竟是温热如热水,不仅使我能洗上一个“准热水澡”,还轻易解决了“能源危机”——这不就是不花钱的独特的“太阳能露天浴室”吗!繁杂而拥挤的都市生活中,实施夏日露天洗澡这个纯属“卫生型”个人行为,那个时候就是这样有点“野”趣,也透着点无奈中的偷着乐。
照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可是时间一长,感觉就渐渐不对了。因为是“露天”且又是“光天化日”,你“旁若无人地潇洒”,就不仅是纯粹的个人行为了,不可避免具有一定的“社会性”。有时,你正洗得欢,突然猛听得大喝一声:“轻点,水溅到人家脚上了”,于是连忙点头哈腰道声:“对不起。”有时候肥皂在连上看不清抱怨对象也要跟人道歉。更糟糕的是,有意无意之中还“连累”了一些途经咱“太阳能露天浴室”的女性,她们或绕道而行,或侧目而视,或是干脆摆手。这些肢体语言,阿拉懂的——这事有关体面与文明,长久总不是个法子。
我有自知之明,深感不安和内疚,更何况自己又不是健美运动员,并没有强壮有魅力的身胚在大庭广众之下炫耀展示,而不被评价“影响市容”。当然,还有一点内因,与“露天浴室”洗澡的自感不便也有关,身体“局部地区”是很难在露天情况下做到彻底清洁的,总是免不了还要回到室内采取些“补救措施”。外因内因加在一起,弄得我站在“太阳能露天浴室”洗澡的自信心一路下滑到谷底。但这澡还得洗呀,没办法,于是果断决定,改在天黑之后再行洗澡之事,把一切不便利深藏在夜色茫茫中,不止于有碍观瞻……
从此,在夜幕掩护下,我擦洗酮体时便无忧无虑,当然再也无法沐浴那温暖的“太阳能”,但知足常乐,常常边洗边忧郁地哼起老歌《夏日里最后的玫瑰》。
时光荏苒,“太阳能露天浴室”这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上海老百姓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场景,基本销匿了,成了远离这座城市的生活记忆。偶看尚待改造的旧房区域,有人在“太阳能露天浴室”洗澡,便像看到奇异的风景。
唉,“太阳能露天浴室”真精彩,“大阳能露天浴室”真无奈。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伍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