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派新闻记者钱雪儿
斯特凡诺博伊里是意大利米兰的建筑师、城市规划师和学院教授。
他对城市因素之于环境所产生的影响十分关注,由此,他在2014年设计建造了米兰垂直森林,成为后续类似项目的原型。在日前位于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展览“树,树”中,博埃里呈现了关于其“垂直森林”以及“森林城市”理论的作品。博埃里近日接受了澎湃新闻采访,在他看来,通过垂直森林能够将城市“复原”为平衡的生态环境。“想象建筑不再是‘主宰’或‘隔开’自然局部的东西,而是与自然本身一起被创造出来。”
在高楼丛生的城市中,如何去重新想象一个人与动植物平等共存的世界?意大利建筑师斯特法诺·博埃里(Stefano Boeri)的“垂直森林”试图在都市高层建筑的“躯壳”中容纳自然以及其中的丰富物种。在他看来,这是重建生态平衡的一种可行途径,长久以来,人类对于生态平衡的破坏已经遭到了“反击”,“物种多样性的缺失是病毒传播的最佳条件之一。”博埃里说道。
垂直森林,米兰
斯特法诺·博埃里1956年生于米兰,他既是建筑师、城市规划师,也是散文作家。博埃里担任米兰理工大学城市设计系教授,大自然和树木一直是他研究项目的核心。2014年,他的“垂直森林”项目在米兰落成,两座高大的住宅楼承载了由700多棵树和2万多株植物组成的楼宇生态系统。此后,博埃里在世界各地开发了许多类似的项目,也为中国设计了众多项目。他目前正在中国柳州设计一个城市森林项目,建筑将完全被植物和树木覆盖。根据规划,“柳州森林城市”将容纳3万名居民、4万棵树和100多万株植物。
斯特法诺·博埃里
对话|斯特法诺·博埃里
澎湃新闻:您对展览“树,树”有怎样的印象?是否有特别喜欢的艺术家或是作品?
斯坦法诺·博埃里:展览“树,树”最初在巴黎展出,如今在上海的展览是它的延续,并聚焦中国本土的实践。能够让中国观众去反思树在我们的星球中扮演的角色。我最欣赏的是展览中艺术、科学、建筑、哲学的交织,这能让更多的人对全世界范围内树木与森林的种植和保护投入关注和精力,毕竟树木不只是一种装饰,而是我们去对抗气候危机、在地球上生活的重要盟友。
我喜欢展出的所有作品,但是对于其中一组特别有共鸣,那就是巴西亚诺玛米部落的作品。亚诺玛米人生活在亚马孙森林北部,他们需要抵御淘金者对于其领土的开发,保卫自己的土地和权利。他们的领土面积为96650万平方公里,1992年5月,其领土得到了巴西的法律认可。“树,树”呈现了不同的亚诺玛米艺术家的作品,能够让更多人意识到他们所承载的美好、丰富而多元的传统,从而去共同守护他们的部落、树木、森林和家园。
亚诺玛米人作品之一,“树,树”
澎湃新闻:在过去的采访中,你曾提到伊塔罗·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的《树上的男爵》和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的《7000棵橡树》给了你很多启发。它们对于“垂直森林”理论有怎样的影响?
斯坦法诺·博埃里:“树上的男爵”是我青春期的想象源泉,我着迷于那勾勒了地中海海岸的橄榄树和橡树,以及杜松、桃金娘、蜡菊等矮树丛。
约瑟夫·博伊斯则向我们展现了未来几十年中的巨大挑战:去矿化将岩石变成树木,意味着将房屋和街道变成数以千计的生物所栖居的地方。它意味着想象建筑不再是“主宰”或“隔开”自然局部的东西,而是与自然本身一起被创造出来。
这意味着与树木共生,与它们的存在和成长共生,与其非凡的能力共生——即使是在污染与拥挤最严重的城市中,也能容纳丰富的物种,赋予它们以生机。
澎湃新闻:树的生态与城市是完全不同的,在设计中,如何让两种生态共存?
斯坦法诺·博埃里:当今真正的挑战是与都市森林化(Urban Forestry)相关的,这越来越成为一种必要的基本:围绕城市的树林与城市内部的树木构成了连续的系统,它们通过吸收粉尘清洁空气,为公共区域提供树荫,避免过热,并减少二氧化碳。但这还不是全部:树木能够提高生活质量,改善公共健康。
生态视角旨在重新定义城市现实的意义,重新评估围绕自然和人造环境关系的新理念,其中绿植占据着主导地位。所有城市的设计都必须适应人与自然之间的新“联盟”,确立新的居住标准——在这种标准下,甚至树木也会被视为城市和建筑的居民,与人处于同等地位。
澎湃新闻:除了树木,“垂直森林”的很多项目都是以高层建筑作为核心。您是否认为高层建筑依然是现代城市的解决方案?
斯坦法诺·博埃里:多年来,我们进行了一系列有关密集城市肌理中建筑潜力的思考,以降低对于土地的消耗——除了“垂直森林”外,还有“都市森林化”等。这样的建筑能够容纳自然与当地物种多样性的密度,吸收二氧化碳,产生氧气,降低热岛效应。
《森林城市》© STEFANO BOERI ARCHITETTI
《森林城市》© STEFANO BOERI ARCHITETTI
高层建筑内部有着人口稠密的城市特征,会是未来城市最有趣的解决方案之一。这些垂直发展的高楼使住房致密化(housing densification)成为可能——如果每个人都能负担,并且与绿色自然建立联系的话,这将代表城市现实的一种实际建议。这样的高层建筑会成为更广泛的绿色网络与生态廊道中的节点,能够将野生动植物引入城市。
垂直森林各不相同,但都是在几平方米的土地上容纳多样的物种和生命周期,最重要的是提出了一种建筑理念——强调时间的过程和推移,展现出持续的变化,植物色彩形状的演变,以及它们在空气中的移动。
澎湃新闻:除了垂直森林外,您的事务所还开展了不少修建项目,例如上海的延庆里。在这些改建项目中,您主要考虑的是什么?这类项目是否也会反映出你对于自然环境的关注?
斯坦法诺·博埃里:我们和中国分部合作完成了一些改建项目,在保护既存历史建筑的同时,满足构建新办公空间的需求。除了位于苏州河一带的衍庆里,我们在上海的另一个项目是斯坦法诺·博埃里建筑事务所的中国总部,位于九江路上。在这个设计中,最突出的元素是将原上海华商证券交易所的大厅改造成连接这一地区两条重要街道的通道。这个露天通道包含了一种“绿盒子”——这是一个覆盖有多块织物的房间,里面装满了泥土,用来种植植物,从而为整面的植物墙带来生命,和密集的交通相比,“绿盒子”有点像一个解压室。
上海九江路501号改造,博埃里
澎湃新闻:新冠疫情正在重塑各个领域,其中就包括建筑。如果说现代主义建筑是用玻璃幕墙等设计来应对传染病,您认为“垂直森林”能够如何面对后疫情时代的城市?
斯坦法诺·博埃里:“垂直森林”建筑能够促进一种微气候的形成。植物的多样性能够促使一种独特的本土环境的生成,这种环境能够产生湿度,吸收二氧化碳和灰尘,释放氧气,避免辐射与噪音污染。此外,建筑外立面上的绿植也能够帮助降低室内外的热偏差,这一点在夏季尤为重要。今天,我们愈发意识到为了个人和集体健康,在住宅乃至城市中,我们需要植物、树木和自然来重新调整生物物种之间的平衡。
物种多样性的缺失是病毒传播的最佳条件之一。我们得理解,在今天,需要对于自然和绿色地带施以更大的尊重,试着去调和人类的居住需求与树木的存在之间的矛盾。
澎湃新闻:城市需要应对不同的问题,不只是生态和环境,还有社会问题。说到所谓的“城市综合征”,垂直森林能够起到怎样的作用?
斯坦法诺·博埃里:通过疫情,我们目睹了这样一种现象:我们从其他物种那儿“偷走”了大量空间,而我们依然这么做,城市化失去了控制。由于世界上某些地方的人口爆炸,人们进行了集约化农业实践,由此我们目睹了无视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后果,而这是物种平衡的关键因素。人和不同的物种——往往是危险的物种——被迫共同生活。这样的情况发生于世界上约三分之一的城市中——它们由棚户区、贫民窟、非常规的农村组成,那里的人们生活在绝对贫困中,居民常常会以市场上的动物为食。通过改变营养循环,我们改变了现存物种的平衡。
展览“树,树”中斯特法诺·博埃里(Stefano Boeri)的参展作品
我们应该思考对于自然平衡的肤浅、侵略、傲慢的态度所带来的结果。比如我相信,今天的城市要比以往更加迫切地去成为大型的陆上生态走廊,吸收自然,与保护地、林区、山区以及农业区融为一体,成为整个环境、经济和生产系统的一部分。
我们期望“垂直森林”模型可以适用于不同类型的干预——公共建筑、私人住宅等——并且为那些废弃的建筑增加价值。以我们最近即将完成的荷兰埃因霍温特鲁多垂直森林为例,整栋住宅建筑完全用于公益住房。这座绿色“塔楼”主要是为年轻的情侣或学生提供住房,包括19层公寓,125棵不同的树木以及5200株灌木和小型植物。
责任编辑:陆林汉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