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谭清华(谭新培)去上海演出了《盗魂铃》,剧中他演的猪八戒上了三张桌子,但摇摇头假装不敢跳,然后又下来了。
结果被观众叫了倒好,因为当地一位名角每演此处必翻一个“台漫”。后来有人劝谭也翻,谭执意不肯,真是谭鑫培不敢翻么?不是,他对身边的人道出了原诿:要是翻下去,那就不是猪八戒了。我看到这个典故时想,要是现在的演员,一定恨不得翻四张桌来讨个满堂彩吧!京剧作为一门表演艺术,首要的是塑造剧中的人物,演员的技巧是服务于人物的,不能脱离了人物而单纯的卖弄。这和一些偶像明星不一样,有的明星演什么人物都是本色一个样,但追星族们也认可,可那是娱乐而不是艺术。
现在一些很红的演员有时就爱犯卖弄的毛病,有些嗓子好,就什么戏都喊着唱,比高音。有的把戏唱成了像歌一样的声腔,有的身上有基础,就能翻四个不翻俩,能摔三次不摔一次。一般观众以为是卖真力气,实则没入剧中的人物。我举一个小例子,有位当红的裘派花脸,嗓音条件很好,每每演出无不“青筋外暴、面红耳赤”的亮他的嗓门,可有位老听众一语道破:这个唱法唱不出味儿来,别看年青时嗓子“冲”,以后就不行了,不会养气不行啊,好角只有在该卖力的地方才牟劲儿呢。
这位老观众很懂戏,谭鑫培年青时嗓门不如当时的刘鸿声,可他晚年的唱越来越亮,而刘鸿声已经力不从心了,就是养气之功。
一段唱腔是为剧中人物需要而设计的,不是单为演员设计的,情至腔自圆,有了人物才有“戏”。否则,观众听《空城计》掐头去尾只听两段城楼的唱就行了,那不是一出戏了。
我们看侯喜瑞的《牛皋下书》,一个简单情节有没几句唱的小戏,让侯老演来惟妙惟肖,生动感人,我们光听录音都觉得过瘾,眼前都能浮出画面来,这才是真功夫!
京剧改革创新了这么多年,电子乐、交响乐、杂技、魔术都用上了,台上花里乎捎,演员挤眉弄眼,怎么样呢?-------失败,至少从整体上讲是失败了。一些剧目靠悦人耳目“火”了一时而不能经久。
为什么?我个人觉得就是太重视外在的技巧了,没有从深挖人物的情感和对故事的再度处理上下功夫,哗众取宠怎么行呢?
老戏不一定没有现代感,因为人性是不变的,“情”是永远能打动人的,我们看戏不是简单的看故事,听那几段熟知的唱腔,还是为了得到艺术的享受,产生情感的共鸣。
具体到一个唱腔,比如《探皇陵》吧,有两句唱“叫家将掌红灯龙凤阁走,见皇陵不由臣珠泪交流。”裘盛戎只在“流”字上用力,表现徐延昭的悲伤之情。后来唱裘派的人又将“灯”字和“陵”字改了,“灯”字拉长了四板,像《赤桑镇》里“到如今我坐开封”的“封”字那样唱;而“陵”字翻高了唱,有点儿《锁五龙》里“不由得豪杰笑开怀”的“杰”字的劲头,我觉得这两处一改,必得两个“彩儿”(掌声),但是不合理的,把人物唱没了,尤其“灯”字,为拉长而拉长,没有道理。《赤桑镇》里包拯唱“开封”时是为强调自己身为执法要官的地位和职责,而这里“红灯”能强调什么呢?“见皇陵”拔得那么高,显得那么突然,与前后的很不协调,且后面的词也不多,真有横插一刀的架式,徐延昭见了皇陵就如此大呼小叫吗?要知他是每日来“紧紧把守”的啊!而《锁五龙》里的单雄信,一个“豪杰”充分显示了他的不屈和傲骨!像裘盛戎原唱那样凄凉苍劲是对的,而改后的唱法无疑冲淡了角色,我常见一些演员每唱此处,无不拧眉瞪目,晃着脑袋扯着脖子拔高腔,这是不理解剧中人物的原故,痛快的一嗓子过后,那个守在老王陵前含悲忍泪的老将军形象荡然无存了。
同一道理,方荣翔唱《大保国》,最后李妃唱“金殿玉玺朝下打”是亮开了嗓子唱的,方扮的徐延昭又翻高了一度唱“铜锤打你个碎纷纷”。后来又人向他指出不该比着拔高音,因为老将军气极了一定是上去就要打,不会先高喊“铜锤”的,还是按裘盛戎的唱法紧跟着唱好。方荣翔研究后,放弃了这个卖弄嗓音的腔,而不再翻高了唱了。
所有优秀的剧目乃至好的唱段无不是以情动人的,人物刻化出来了,戏就有了。《别姬》、《荒山泪》、《李陵碑》、《姚期》、《宋士杰》、《野猪林》里的人物栩栩如生,这些戏才经久不衰。
也只有在人物情感上进行加工和锤炼,京剧这门艺术才能“活”起来,“年轻”起来!
(摘自京剧艺术网 作者:裘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