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歌声
文/李玲
晚春,风不再清凉,草的清香弥漫在早晨或晚上的空气中,花的杂乱编织着夏天的序曲。
沉醉在大自然多彩的梦幻中,我双眸紧闭,只渴望用心倾听醉人的天籁。风声雨声,在这热情的季节里,会增加人的烦躁,因而,在这几近浪漫的季节,我只神往鸟鸣。这个夜晚,月光很好。如果不是从教室宽大的窗子探头远眺,真不知此时此刻竟是月圆之时。忽然,布谷鸟的叫声从天边飞来,好像是从月亮的云朵上飘下的音符,那么清亮,那么醉人。初夏的微风拂于冷面,竟如布谷鸟的啼鸣那般悠然。那一定是古代诗人饱蘸深情书写的最美的诗行。
布谷,你是不是仙者的灵魂?你是不是上天的使者?在人劳累、寂寞、苦闷、烦躁时,你总是用叫声衔来一方绿洲。
这鸣叫勾起我对许多年前的追忆。
那时,我也有个“百草园”,只不过比先生家的后花园大得多。那里,蓬勃的夏日贮满我如梦的童话。
那是父亲单位的大院,这个大院分东西两院,一墙相隔,有小门可以通过。西院是办公室、礼堂和家属院,西南角上有一片小树林,树林中的树以杨树和梧桐为多,西北角有个很大的水汪。东院是大片的麦地,不知谁挨着青砖砌的院墙,点了一圈的向日葵,金黄的向日葵簇拥着碧绿的麦田。东墙外是和院墙等高的沭河河堰。麦地的最北边有一排草房,那是地震闹得紧时我们的家。房前有几棵小桃树,春天会开出惊艳的花。仲春时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密密匝匝的,挤得不得了,衬着淡绿的花柄,很简约,如女孩娇媚的脸颊上涂着淡淡的脂粉。
傍晚,我时常在夕阳下的麦地里放一个小板凳,安静地坐着,或读书,或看落日。有时布谷鸟会从东边河畔旷远的天空上飞来,“布谷,布谷”,不紧不慢地叫着,但从不作停留,声音渐行渐远。怀着这醉人的鸣叫,我又打开从母亲的旧书箱里翻出来的残缺泛黄的《格萨尔王》,进入史诗悲壮恢弘的意境,直到姥姥叫我乳名的响亮的喊声在黄昏的天空中响起。
和布谷鸟优雅的叫声相比,夏蝉繁杂而又聒噪的嘶鸣听起来更亲切。尤其是大雨来临前,蝉挣命地叫,好像要完成最后的使命。当地面上的浮土被大雨点砸得噼里啪啦冒烟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一起,戴着斗笠,拿着小铲,兴冲冲跑进小树林挖知了猴。顺着一个小虚洞挖下去,连环挖,有时能挖二三十个。这样的收获绝非为了一饱口福,那时我是不吃这东西的,瘆得慌,只是为了得到收获的乐趣。雨大了,蝉声也渐渐消退,我们便满怀喜悦地跑回家。
记得夏天的雨常在夜里下,多是电闪雷鸣的倾盆大雨,而且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停了,地上哗哗的流水奏着一首诗意而静谧的小夜曲。和流水唱和声的是从水汪里、沟渠里传来的蛙鸣。后来长大了,读了辛弃疾的《西江月》,便认定“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是我童年梦的意境。听着蛙鸣,我会从床上爬起来,透过窗子看外边的旷野。月亮从稀疏轻盈的云影里钻来钻去,像是跟我捉迷藏。夜色时而昏黄,时而清明,田野里漂浮着氤氲的水汽。这时组织农民放水排涝的父亲也推着“大金鹿”回来了,裤腿卷到膝盖,边脱雨衣边说:“雨真大。还好,水排得及时,天也晴了。”这晚,我睡得真香,因为我枕着的是如诗如画的金色的田野。
雨后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便早早地爬起来去上学。路过小树林,发现大树小树上爬满了刚出壳的嫩嫩的幼蝉,白白胖胖的,蝉翼泛着淡绿。一些就趴在树干的底部,伸手便得。带上几只去学校,放在笔盒里,或用其他物什扣住,我回家吃早饭的工夫,这小生命就长大成熟了。有的扑扇着双翼,做出想飞的动作,有的你摁住它脊梁,它就能发出清脆的鸣叫。
除了鸣蝉,夜晚的时候,小树林里还有绿的蓝的“瞎撞子”,多得碰人脸。小水汪也有风采,里面的鱼虫太多了,尤其在早晨,在朝阳的映照下,一片片的鱼虫团比朝霞还艳,像燃烧的火。我们用小网捞,摊在地上,晒干了留着冬天喂金鱼。
用“如数家珍”已不能表述“百草园”给我带来的乐趣,以至于许多年后,我不再憧憬别样的风景,只惦念我的“百草园”,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往昔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我想,无论经历多少风霜雪雨,我的心都会充满活力,因为我有栖息心灵的家园。大自然能给人多少滋养,只有尽享它恩泽的人,才会深知。
告别那片土地已近三十年。生活在并不大的城市里,远离泥土和旷野,看不清时令的转换和变化。当暖意融融时,我的思绪便飞到绿涛荡漾的麦田,畅想着麦穗饱成、田野一片金黄时,布谷鸟又该衔着柔情来了,它能把娇柔的石榴花唱艳。那醉人的鸟啼,定会让人心静如水。
多年来,冷寂的心境,繁重的压力,苍白的思想,好像是我生活的全部。城市里汽车的轰鸣声,使自然的声音也沾染上烦嚣和芜杂。所以,当一切都静下来的时候,我喜欢在夜色里怀想童年,以逃离白昼的喧闹,让心停留在安然宁静的柔波里,沐浴在洁净缠绵的月色中。
布谷鸟飞来又飞去,不知它从哪里来又飞到哪里去,但它在飞翔时,带来了蓬勃的信息,向人们诉说衷肠。它一定是当年梦中的那只布谷鸟。旧时相识,也来寻梦了。
(2004年6月)
【作者简介】李玲(女),山东临沂第一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从教三十余年,笔耕不辍,坚信“淡淡的日子,收集起来,就是浓浓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