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月,党中央、毛泽东主席下达了“进军西藏、解放西藏”的命令,以十八军为主的各路陈藏部队开始进入雪地,其中有1100多名女兵。
这群共和国女兵当中,小的十二三岁,大的不过20岁,她们在荒无人烟的“世界屋脊”爬雪山、蹚冰河,运送物资,修机场、建公路;女医生为军人、群众治病;女文艺兵一路演出、宣传,鼓舞士气;各族女兵共同战斗,为解放西藏书写了闪耀雪域的青春诗歌。86岁的李国柱是首批进藏女兵中一员。在接受采访时,她说:“虽然比不上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及抗美援朝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战友,但我亲历解放西藏、建设西藏的艰辛,切身感受到西藏的安定对新中国稳定的意义。能将青春年华献给西藏,我为之自豪。”
一天要蹚过13条河
李国柱1949年底参军,1950年6月申请去西藏,成为第一批解放西藏部队女兵中的一员。她说:“我的家乡重庆歌乐山镇解放后,学校不收学费,还发书,我和两个妹妹一个哥哥都上了学。在重庆女子师范学院上高中时,12军军政大学3分校来我校招生,听说又发衣服又管饭,我们积极性可高了。大家都去报名,但招生很严,要经过3次考试,思想、品德都要过关才能穿上军装。”
李国柱穿上引以为傲的军装后,在四川眉山拍下第一张戎装照寄给妈妈留念。中央命令18军解放西藏,在军长张国华、政委谭冠三率领下,他们从西康、青海、新疆和云南分4路向西藏进军,李国柱又报名加入了进藏队伍。
“当时18军来我们学校动员,号召为祖国,为边疆做贡献,我校1000多人报名,只批了100多。”李国柱说。
参加完进藏誓师大会,李国柱与30名女战士组成一个押运物资的康藏工作队,给昌都战役的战斗部队搞运输。因为没有公路,运输全靠牦牛。女兵们每人背25公斤装备,押着200多头驮着木箱、麻袋包装物资的牦牛,进入了藏区。李国柱说:“一上路,不是上山就是下山、过河,开始喘不过气来。这时手指甲开始往上翻,嘴唇流血,路都走不动,很小一个东西也拿不动,整个人都没力气似的,其实只是几天之内的变化。”
白天行军,晚上要把牦牛背上的东西卸下来,让牦牛休息、吃草,第二天再抬上去。“当时我们大都是十六七岁,都没干过什么活,牦牛两边各装20公斤重物资,都是自己抬上抬下。而且牦牛最难赶,有的牦牛不听话,想办法将身上的货给顶下来,自己跑了,女兵们得把它追回来,有时货物掉到河里、山沟中,需要费很大劲才能搬回来。有时候牦牛顶伤女兵,我们一名战友叫孙昌鱼,就被顶伤后来牺牲的。但看到牦牛背上的木框把它的皮磨破了,女兵心疼,就从自己棉衣中扯点棉花,夹在木框与牦牛之间。”
进军途中,她们一天要蹚过13条河,一开始都光着脚,过了河脚上都是小石片,往下一拔,脚上皮和肉也跟着下来了。后来干脆就穿着鞋过河,整天鞋和裤子全是湿的,睡一夜,靠身体焐干。好多女兵后来都有妇科病,就是那时在冰水里泡出来的。
“要结婚,必须全西藏解放,必须我入党后”
虽没有战斗任务,但李国柱时时能感受到战争气息,她告诉记者:“前面仗打完了,我们紧接着就到了,牺牲的战友墓前木头牌子上写着他们的名字,家乡是哪里,多大岁数。有时我被抽到队里,给在战斗中、修路时牺牲的战友填写烈士证书,给烈士家属写信。这时,我就会化悲痛为力量,比起牺牲的同志,无论遇到多大困难,都不算什么了。”
在一座叫布绒那的寺庙背后,有座“无名女战士墓”,就躺着李淑惠、周婉兰、赵子珍等9名烈士,她们是在抢修甘孜机场时因窑洞塌方而不幸捐躯的。
在两年多内,进藏部队主力直线走了2000多公里,4路大军总行程达8000多公里,使祖国大陆最后一片土地获得解放,在4000多公里绵延起伏的国境线上,筑起一道钢铁长城,巩固了西南国防。
时任西南军政委员会主席的刘伯承说:“进军西藏,是我军历史上的第二次长征。”而张国华、谭冠三则说:“头上没有敌机,后面没有追兵,除此之外,进藏部队所经受的艰难困苦,比长征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泸定桥时,桥上木板一块一块中间是空的,每走一步,就能看到桥下哗哗的流水。”李国柱说,她浑身发抖地走过去以后,全身衣服都紧张得汗湿了。
在路上,女兵们基本不洗澡,也不洗脸洗头,因为都是凉水。行军后期,粮食吃完了,就把累死的牦牛肉煮一煮充饥。李国柱说:“高原上柴火少,就用牛粪烧,火力不够,煮出来的肉半生不熟咬不动,但不吃就得挨饿。”上级命令不许借住民房,行军中都是搭帐篷,铺一层隔潮帆布,四个人一个帐篷,两个人一通腿取暖。有时夜里下雪,能把帐篷压垮。
晚上很冷,外面要有人站岗,防止牦牛跑了。因为知识分子集中,女兵们还要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做记录,第二天得把记录送到司令部出战报号。就是这样的艰苦,她们也没有一个人退缩。
“你不就是来锻炼的吗?”李国柱说,“战友们一边走一边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谁也不愿意表现思想太落后,可以说,那时候的环境造就了一批人、一代人。”
李国柱所属18军52师政治部,昌都战役结束后,52师师直机关留驻昌都镇,组织科科长找李国柱谈话,问她个人问题怎么考虑的。李国柱回答:“我来西藏是干革命的,个人问题以后考虑。”但科长还是跟她说,让她考虑一下文武双全的四号首长阴法唐。时任师副政委的阴法唐曾是18军最年轻的团首长,在解放西藏、保卫西藏的战斗中功勋卓著。
李国柱找了两个好姐妹商量,同时立即写信给父母征求意见。没多久,李国柱突发急性阑尾炎。在她住院期间,阴法唐派警卫员送来慰问品,两人算是确定了恋爱关系,但李国柱明确表示:“要结婚,必须全西藏解放,必须我入党后。”
1952年,两人结婚。这年中共江孜分工委成立,阴法唐任书记,工作人员基本是52师转业下来的,穿着原来的军装,但摘掉胸章与帽徽。李国柱分在统战部负责上层妇女统战工作。
驻军时,李国柱遇到她的第一个房东,一名藏族姑娘。她说:“当时我们不会说藏语,怎么办呢?我下了班有空,就去房东屋里坐坐,一句一句地学藏语。鼻子眼睛耳朵怎么说,吃饭怎么说,睡觉怎么说。慢慢地,我学会了藏语,后来,我还被评为全专区机关藏语学习一等奖,奖励了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
刚到西藏,李国柱看到那里的妇女整天为领主当牛做马,干活稍有差错,主人就随便打骂,还被当礼品送出去。李国柱说:“当时西藏地方政府法典中规定‘勿予妇女议论国事权’‘奴隶与妇女不许参与军政事宜’等,我们为了执行和平解放西藏的‘十七条协议’,只反帝,不反封,在西藏没有进行民主改革,前旧制度原封不动。所以,看到这些妇女同胞受苦,只能视而不见,不能管,但内心很难受。1959年西藏上层反动分子发动武装叛乱后,中央平息了叛乱,同时废除了农奴制,妇女也分得与男人同样的土地、牛羊,真正获得解放。西藏妇女们说共产党的太阳照到她们身上了。”
西藏解放后,进藏女兵在各个岗位上施展才能,她们与男兵一样砸石头、扛木料,开荒种地,建设西藏,后来在西藏平叛和对印度的反击作战中,奉献自己的青春与热血,保卫了边疆一方安宁,是一群可当之无愧地载入共和国史册的巾帼英雄。
西藏成了他们一家的牵挂
阴法唐二进二出西藏,先后任对印前线指挥部政委,在济南军区、成都军区、二炮担任副政委,西藏第一书记。李国柱也随之东奔西走,最后到广电部做与西藏等相关的少数民族工作,并在那里退休,但一家人与西藏的感情从没淡化过。青藏铁路三上三下,阴法唐就多次向中央打书面报告,最后铁路得以修建通车。
阴法唐曾看到有报刊介绍一本叫《一次悲壮的女兵大进军——500女兵进藏纪实》的书,文中虚构的捏造故事情节,不仅荒唐离奇,而且有损民族团结,阴法唐就专门写了文章进行批驳。李国柱说:“通过这件事,我意识到,真正的进藏女兵,自己不写不说,就会有人乱写乱说,我们应该拿起笔,告诉世人事情的真相。”
1998年,李国柱和原国家计生委副主任吴景春联系在京的11位进藏女兵座谈,要写自己的故事。两年后,他们弄清了全部进藏女兵1162名,联系其中的763人,征集回忆文章333篇,编成《首批进军西藏的女兵们》一书出版。从此,进藏女兵引起广泛关注,以进藏女兵为题材的报告文学、图书、影视作品等相继问世。从此,这本书也改变了李国柱的退休生活。
因为在江孜工作时,李国柱和同事一起收集、整理和翻译过西藏抗英的藏文资料,她在2004年西藏抗英斗争100周年前夕,主编了《西藏江孜:1904年抗英斗争的历史记忆》,随后又写了《一个女兵的西藏人生》《我的西藏未了情》。
“我从年轻时候就到了西藏,然后爱上了那里。现在想到的、看到的还是西藏的东西。每天看完《新闻联播》后,我都会转到西藏台。”李国柱说,西藏成了他们一家的牵挂。
有时过藏历年,阴法唐、李国柱夫妇会邀请在京的藏族同志到家里过年。平常,西藏来京开会、学习的同志,都把他家当大本营,到了之后,与两位老领导边吃边聊,边喝边唱,带来西藏群众的问候,也带来了他们想说的话。
李国柱在亚东蹲点时的老房东多吉的女儿尼珍到北京上学,夫妇俩知道后,每逢假期,就把尼珍接在家里住,给她改善伙食,补充一些日用品。李国柱说:“在学业方面,我也做了些政治思想辅导,她写的毕业论文是《论藏传佛教》,我就找一些宗教方面的书给她看,然后谈了对待宗教问题应持的正确态度。她毕业后分配在达孜县德庆镇工作,我们还一直保持着联系。”
离开西藏后,他们回去十几次,每次都去看看以前的房东和朋友;他们的子女也继承了这些传统,和藏族同胞亲如一家。“女儿建白还同照顾过她的阿姨女儿结为姐妹,经常互相关心,这方面工作他们做得比我还要多。”李国柱欣慰地说。
阴建白说:“我应该算是‘老西藏’后代中的幸运儿。我出生在海拔4010米的西藏江孜,西藏成了我的第一故乡。父母给我起了一个象征汉藏团结的名字‘建白”,‘白’是藏语‘西藏’的谐音,父母希望我从小就能像他们那样,热爱西藏、建设西藏、以边疆为家。”
阴法唐、李国柱离退休后,祖孙三代捐献16万元作为启动资金,设立基金会,动员社会人士和单位,为西藏教育事业的发展尽一点力,目前已达1000多万元,捐赠20所幼儿园及大学(包括职业学校)。李国柱说:“这些年中央对西藏的教育扶持力度相当大,基金会这点钱只是杯水车薪,但算是我们全家和所有捐赠者对西藏人民的感恩和挚爱之情,略表一点心意吧。”
作者/卓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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