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立青
编辑 / 孙杨
来源 / 公众号“谷雨实验室”(ID:guyulab)
当发现男朋友陈潘正同时与20名女性“恋爱”时,王瑶第一次听到PUA,原来自己的恋爱是“M3
王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不断发生操纵感情、骗取财物、甚至自残、自杀的事件,从2017年开始,不良PUA产业受到内地媒体报道,引起了持续关注。
PUA是从美国进来的。早期,临床心理学家阿尔伯特埃利斯(Albert Ellis)在《性诱惑的艺术》一书中提出的一种观点是:克服内心的思想,男人就能克服自信,成功地和女人说话。90年代,通过Pick-up技术诱惑女性,满足性征服目的的男性群体形成了庞大的共同体PUA。
神秘男(Mystery)就是其中一员,他创立的神秘男方法,将认识关系分解为三个阶段(魅力、舒适、诱惑)。但是这个“姐妹达人”最终住进了精神病院。
以下是7名男女口述的自己与不良PUA相关的故事。
“我的PUA导师男友有一个二十人的女友群”
旁白:王瑶,女,工作10年,年龄保密,城市保密。
第一次和陈攀见面是在六年前的节日聚会上。他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有礼貌,年龄多大,人也比较文雅成熟。他以交了朋友为由,提议增加我的微信。当时,我的心并不抵触这个人,但没想到后来他会对我造成那么大的伤害。
从微信的第二天开始,他经常和微信朋友圈,或者私人谈话。(威廉莎士比亚,温斯顿,)在聊天中,他将展示工作上的成就,同时我翻遍了他的朋友圈,内容也是到世界各地旅行,出差,谁送他手表等高档礼物。这在只有20出头的我看来,无疑是成功人士的标准。但是,在我了解PUA知识后,我分析了这很可能是他希望目标女性做的“展示面”。
在谈了一个月的微信后,我和陈班第一次约会。几个月后,我和他确定了“恋爱关系”。据说是“恋爱关系”,其实想起细节都是漏洞。这种“男女朋友”关系是我单方面考虑的,当时他对我说“能在一起吗”,他在日常交流中把他的“不婚主义”主张渗透到我身上,这似乎提前给我展示了他的“不可溶”,他后来给我留下了坦白他的各种关系的空间。
回顾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用语言压制也是他的常用术。他总是贬低我的观点,使我觉得我的想法一文不值,再次向我灌输他的价值观。
大约6个月后的某一天,陈攀暗示说,我和别的女人看到了“同一个人”,希望我们能见面。我很生气地拒绝了,但我又有了一颗心,留下了那个女孩的联系方式。
之后我联系了那个女人。她告诉我,她18岁的时候和陈攀认识的,他们断断续续在一起5-6年了。而且他不止我们两个。陈攀有20人左右的“女朋友群”,都是默许他同时有多种关系的“女朋友们”。他试图让我和这个女人见面,以测试我们是否能进入这群“女朋友”。
因为不能像我一样接受现实,这个女孩子很痛苦,曾经为他自残,用刀在胳膊上刻字。在PUA看来,这只是他们操纵感情的一种方式。——“鼓励自杀”,也就是让女孩子们通过自残或自杀来证明对自己的爱。
提出的所有细节都越来越证实我,这并不是正常的恋爱。通过网络搜索资料后,我确信我见到了PUA导师。
漫画:PUA陷阱。来源/张贤达(视觉中国)
但是那时我意识到自己怀孕了,他不想承担作为父亲的责任。怀孕快4个月的时候,我去做流产手术,和陈潘两年多的不健康关系就此结束。
但是我的感情已经受到严重影响,不能在原来的单位继续工作了。所以辞职回到家乡,接受了半年多的辅导员指导,到现在我仍然饱受焦虑和抑郁的困扰。我每天在网上发文骂他,希望他被打败。得知无法实现后,我又经常崩溃哭泣。我想过自杀,但最终被周围的朋友说服了。
陈攀压制了我的感情士气和话语,使我对任何人和事不再信任。为此,我不再交男朋友,而是害怕男人。我经常想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被骗的是我?为什么只有我相信他?
“遭遇键盘PUA,我前后借给他了四万七”
旁白:Cici,女,30岁,外贸从业者,坐标深圳。
我不像(PUA受害者)组里的其他女孩子,年龄也比她们大,心态也比她们好一点。知道被骗了,我请了律师。我完全没想到我会遇到PUA。还是没想到会遇到低级的“键盘PUA”。
他是典型的键盘PUA。键盘PUA是躲在电脑后面用社交工具欺骗小姐的那种。在PUA中,处于鄙视链的底部。
我和他于2017年11月在贸易郡见面。当时他有意合作
为由,加了我微信,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夸我头像好看。第二天,就开始在微信上和我玩“掷骰子”的游戏——用骰子上的数字决定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这是他收藏的PUA课程中的典型套路之一。然后,话题会有意无意往性方面引导。第三天,就开始叫我老婆。他是很会营造自己“展示面”的人。有一次聊天中,他假装无意地提到自己要去“停车”了。我问他哪里来的车,他说做了一笔卖洋酒的生意赚了30万元,付了一辆捷豹的首付。他曾发给我一个据说是他本人的视频,视频中的男人看起来高高瘦瘦,单眼皮,不能算帅,但是也不丑。
可能因为我已经情感空窗两年了,所以并没有对他过多防备。再加上他言谈间给我的感觉还挺聪明的,也表现出一定经济基础,我承认当时我是对他有好感的。在他每天这样的攻势下,我们就渐渐成为了网恋关系。
在一起的几个月,他起码提出过二十次来看我,但没有一次真正来。每次不是说要姐姐帮忙订票没回复,就是机票都定了,突然生意来了等奇葩理由。他的承诺从来没有兑现过,而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还挺相信他。
他挺擅长利用我对他的在乎,只要我表现出一点怀疑,他就会以我“不信任”为由生气。分手后,我翻了翻他的微博,发现他收藏着大量PUA的课程。
我在他身上损失最多的是金钱。在一起期间,他前后六七次以合作为理由,诱使我给他转账人民币共4.7万元。前两次,他发给我假货,目前为止,还有一万六千元没还给我。
他很谨慎,之前从未在我面前暴露自己个人信息,每次我和他说要给他寄礼物,都会被他拒绝。现在想起来,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具体地址吧。
为了挽回经济损失,也为了给自己这份感情一个交代,我托朋友通过“黑科技”定位到他的住址。我真正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吓得手都在颤抖了。
和微信上包装成高富帅的形象相比,现实中的他明显矮胖不少,还有肚腩。经济条件当然也是包装出来的,事实上,他只是与人合租而已。
即使我已经识破他真面目,他还是没有放弃向我撒谎,宣称明天就会去提车。
5月25日是我生日,距离我把他拉黑已经一个星期了,但我每天醒来都会陷入焦虑与愤怒的情绪中。加进这个群后,我看见了更多比我还需要帮助的人。从大一点点的姐姐的角度,我想说,女人的价值是不应该由男人决定的。如果可以,我希望多和她们聊聊,让她们早点走出来。
“我拷了他云盘里所有PUA资料和女孩的合照,发给了他的亲友”
讲述者:吴茗,女,26,自由职业者,坐标广州
我和前男友是2014年11月在一次活动上认识的。那时我还在上大学,应聘一份兼职,担任某个APP的推广大使,而他是我们的区域经理。
他把我们召集在一起开会,我找不到会议室,一遍一遍打电话问他。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就看到他站在门口等我,很斯文的样子。穿着灰色针织衫,戴着黑框眼镜,好像和我梦里某个人的形象重合了。
严格来说,我对他是一见钟情,这一部分与PUA无关。后来加了微信,他和我陆陆续续聊了半年后,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
2015年五一假期,我去了他家。当晚,他一点点试探我的底线,希望与我发生关系,但被我拒绝了。之后一个月,他几乎不主动找我,也不怎么回复我微信。
后来我知道了,这分别是他PUA课程中的技巧“进挪(KINO)”和“推拉”。所谓“进挪”,即PUA的亲密接触的技巧,男性通过步骤性的肢体接触,拉近与女孩的距离。“推拉”则常常被用在与对方的感情拉锯中,让目标的情绪产生波动。如他和我亲密后,突然冷落我。
我和他在一起的前半年,还是一对正常情侣,周末会外出约会、一起打扫房间那种。转折发生在6个月后。他因故下楼,我在他电脑里惊讶地发现,他正在撩另外一个女孩,用粤语问她要不要做他女朋友。而社交工具的弹窗更让我惊讶。那是一个本地PUA交流群,群内的一个群友正在请教,如何攻克一个“妞”。
某PUA机构招生人员朋友圈内的课程展示
我没有惊动他,但是私底下拷走他云盘里所有的PUA资料和女孩的照片。从拷走的资料里,我能确定的是,他同时在交往的,有四个女孩。而正在发起攻势的,则有五个。在女孩的照片里,我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是吃饭时他对我的一张偷拍,应该是事后他用作群内成果展示的证据。
我和他正式决裂,是因为我又在电脑上看到他和一个女孩的聊天过程。这次,我坐在电脑面前没有挪走,等他出来后,他就明白我什么都知道了。我和他大吵一架。后来他又回来求我,是为了让我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件事。
其实,他并没有打算收性。在车上,他当着我的面和别的女孩打电话,之后他告诉我,他可以答应我,以后不会当着我的面跟别的女孩打电话。
我很震惊,也很愤怒。我要求他必须请出所有受牵连女孩并逐个道歉,且赔偿我精神损失费,否则就会将云盘的内容发送给他亲友。他说我敲诈勒索。于是我对他与所有女孩的合照进行处理,为女孩们打上马赛克后,逐个发送到他亲友和合作伙伴的邮箱。
作为报复,他把我的联系方式透露给他的PUA朋友,他们不断加我微信,对我进行骚扰。
当时,我身边的朋友都不知道我遭遇了PUA。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我仅仅是失恋,却那么痛苦。后来,为了让更多女孩了解PUA,防止被欺骗,我潜入各类本地社交群中,希望找到机会能进行科普。
在某个大V的群中,我认识了同样目的的孔唯唯。于是我们一拍即合。通过我们的努力,反PUA组织“小红帽”逐渐成型。做义工的过程中,我发现女孩子们的案例都大同小异。
但我好像也有点反“PUA”中毒了,身边如果出现年龄差不多、表现得情商较高的男孩,我就会怀疑他是不是PUA。
令人遗憾的是,现在,我常常会向身边或网络上的女孩普及PUA的特征和危害。但有的女孩对此反应激烈,认为我自己遇到了,不代表所有人都会遇到。我的过度反应反而让大家不适。可是,真的是我多虑了吗?
“我们PUA行业的人,压根就不会买特步”
讲述者:小林,男,24岁,硕士在读,北京
前几天,我刚刚扔掉了衣柜里最后一件格子衫。你能理解以前我的标准理工男穿着吧?以前我的衣柜里格子衫居多,现在多买白衬衫了,还有西装。我现在还会时不时看看时尚类的公众号,了解一下比较潮流的男性单品。
发型我也改了不少,留的是时下最流行的两边短中间长的发型。以前,我是标准毛寸。我把之前留着毛寸的照片发给朋友看,说这是高三照的,还说进过少管所,问他们信不信,他们居然信了。
以上我所说的东西叫展示面。展示面包括了和一个人聊天之前,你向她展示的所有信息。除了个人形象,还包括你的头像、朋友圈内容的打造。以前我朋友圈的内容可能随意点,都是转发或者心情不好吐槽的内容。现在不行了,必须是展示自己生活的优质面为主。头像也不能是卡通人物或者是风景,得是自己的硬照。
我基本上保证每个月至少参加一次现在单身交友会。打造展示面之后,我认识女孩的数量明显增加,一般只要现场的表现不是特别差,女孩都会愿意加我微信。
我是2017年正式报名一家PUA机构的课程的。报名费1500元,课时大概每月1至2节,终生可上课。此前,我在网上接触了四年PUA有关内容。
报名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更好地获得和女孩相处的技巧,找到女朋友。上中学时,我发现周围一些人很受女生欢迎,换女朋友的速度非常快,开始好奇其中是否有技巧。刚巧2014年和女朋友分手,又通过十分传统的直男套路追求女孩失败,觉得自己应该接触PUA改变一下了。
在PUA学习上,我算是学渣。因为截至目前,我仍未脱单。
PUA的成果建立在认识大基数女孩的基础上。数量,是PUA的关键词。你必须在一定时间内,通过各种渠道认识女孩。一定的被拒绝数量是塑造心态的基础。我课程的入门门槛是“聊死”30个女孩,即你去和女孩聊天,要么发出去被拉黑,要么被删除,数量必须要达到30个。我目前是21个,其中聊到音讯全无的20个,还有1个因为超过了设定的追求到对方的时限,被迫放弃了。
我这方面悟性比较低,聊完那20个,我感觉自己并没有什么进展,我觉得我的目标应该设置到三位数起。
有人把我归为PUA中毒者,因为我至今仍相信PUA是对的,所以我会按照PUA所教的来做。PUA中毒在我身上的表现是非常依赖PUA技术。女孩的所有行为和反应,我都会按照PUA的里的指标去量化。
比如对我抛出的一个话题,如果她是迎合的,那么我认为她是感兴趣的。但如果她只是礼貌性的迎合,我就会比较困扰。
同时我非常依赖话术,就好比我现在和你聊天,你说的每句话,我认为都有一个我应该说出来的答案,然后就会努力去寻找这个我最应该说出来的答案。但以前,我不是这样的。我会有理科男的那种尬聊,让对方接不下话来的那种。
我认为正因为男性和女性都有情感需求,所以PUA和ayawawa的理论才有存在的市场。有次,我参加一个单身群的交流,话题是怎样找到女朋友。有人说,帅加有钱。事后我和另一个学习PUA的哥们讨论,他说这是对的!但是不应该成为我找不到女朋友借口,而是应该成为我的目标。
对于年初阿里程序员工穿特步相亲被嫌弃的那件事,我们PUA行业的人是打死都不会出现的。因为我们压根就不会买特步。
“我要维权,把PUA机构告上了法院”
讲述者:李瑞,男,25,创业者,坐标武汉
我觉得PUA“让自己变得优秀”这个理念是好的。但我在成都某机构学习时,接触到的现实却是,这个行业的整个圈子都很扭曲。主要原因和他们对学员的错误引导方向有关。
2017年8月1日,我和朋友到成都参加为期一周的PUA导师培训计划,学费是29800元人民币,上午两小时,下午三小时,不包食宿。
我最初是被该机构网络宣传片里导师从容搭讪的样子吸引的。我不是一个很擅长与女性相处的人,不太会和女性聊天,更别提去搭讪了。报这个课程,一方面是希望能提高自己与女性交往的质量,另一方面是考虑PUA导师收入丰厚,希望有机会能入行发展。
等真正开始学习,我发现教学的内容和想象的不太一样。课堂里讲一些典型的PUA理论知识,比如穿衣搭配,社交平台怎么聊天,怎么从线上转移到线下。深入学习之后,开始讲怎么利用技巧和套路快速和一个女孩发生性关系,PUA术语即“TD”。
所有的前提,是让你虚假包装朋友圈,即打造展示面,进行高价值展示。
而这通常与一门硬照拍摄的生意扯上关系。男学员可花费几十到几百不等的价格,根据自身特质选择雄性领袖风、潮牌风、文艺风、工作照等几个风格,配合特定的场景进行拍摄。如雄性领袖风,讲究在会议室或多人工作室,塑造男性主事者的角色。
某PUA机构的展示面课程设置
一周的速成课程结束后,四五十个学员里,只有极少数人考核合格,具有了成为门徒的资格,真正迈入这行。而是否可以将一位女生快速推倒,成为了一个PUA行动是否成功的重要量化标准。
推倒几十甚至上百个女孩的经历,是导师们课程中展示能力的成果,这些女孩会出现在偷拍的照片或视频中,成为群中分享的案例。搜索网站上就可以搜到不少。
来这里的学员,年龄集中在20-35岁之间。除了成为导师,他们有的是为了解决情感问题,而有的纯粹是为了玩乐,可能本身已经有了女朋友。
他们的职业五花八门,有的是汽车修理工,有的是健身教练,偶尔也有回国的留学生。而统一之处,在于他们会集中对自己的身份进行包装,比如富二代,公司经理等,然后以包装好的假形象,在社交软件或者街边迅速认识女生。
老实说,我那一周也是有成果的。我“TD”了两个女孩,都是从社交软件上认识的。我觉得这种事情是愿者上钩,大家都没动感情。
课程结束后,我们这些没有过考核的人,被建议去做销售。除了教学、考核内容的不适,这也是我之后维权的主要原因,和之前给出的承诺不一样,对方并没有把我们从小白打造成PUA导师
一周后,我要求该机构退费,但沟通失败后被拒绝。目前,维权律师已经将学员要求退费的民事起诉状递送至法院,但仍尚未有消息。
“我总感觉有个说不出来的东西在心头顶着我,可能是一个叫‘道德’的小人儿?”
讲述人:章雨,25,足球队教练,上海
我有一年的PUA导师从业经历。我觉得PUA中毒主要有以下几个症状:1.片面追求认识及发生性关系的女性的数量;2.将女性物化;3.将与女性发生性关系,当成衡量行动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准。
从业的一年里,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三观受到极大冲撞。我是一个PUA课程传授者,但是我不是一个践行者。我经常因为理念问题和公司的合伙人发生摩擦。
这是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我没法接受将推倒女孩作为衡量的唯一标准,觉得停留在交朋友就好。也因此,我经常受到公司同事及合伙人的奚落。
有一次,我认识了一个大学时同城的女孩,虽然长得不是很好看,但我们聊得到一起去。被我的合伙人知道后,女孩并不出众的外貌成为了他奚落我的理由。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我有一天把女孩带到了公司,然后送她平安回家,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没有选择推倒她这件事,成为了一屋子人一晚上的笑柄。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目前的工作可能不是我想做的。
我加入这家公司是2016年。说起来,我刚开始是因为在校园恋爱中和女朋友分手了不能接受,然后找了一个咨询价格为300元的心理咨询师,咨询时间为期几周,每天晚上一个小时。后来,咨询师可能觉得确实无法解决我的问题,就塞给我一张PUA课程的传单,告诉我也许可以试试找新女朋友。
现在想起来,我按照传单咨询的那位PUA导师,大概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他说这个时代的认真是可笑的,认识更多女孩才是解决之道。
无可否认,这个观点对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轻男孩是很有吸引力的。PUA公司的老板,通常是业内知识掌握比较丰富的导师,自带宣传热点,我们公司也不例外。到后期,老板就会退居管理一线,把推广和引流外包出去,自己则负责公关和外在的合作。
PUA导师通常由销售做起,收入主要是由销售分成、课程分成、底薪三个部分组成。当时我一个月基本可以拿到一万上下,在这个行业算是偏低的。
公司有了稳定的推广渠道后,我们这批销售要做的事是自学,然后试讲。基本上从目前很多人比较熟悉的网站上晒出的真实案例中,挑选一部分直接转化到自己身上。
我也有尝试实践,开始练习向女孩搭讪,要联系方式。我可以将PUA技巧融入和女孩相处的每个环节,但是到最后一步,我始终迈不出去,总感觉有个说不出来的东西在心头顶着我,可能是一个叫“道德”的小人儿?所以我有暧昧对象,但没有一个正式的女朋友。
同事形象好点的,一般会同时交往几个女朋友。有一次,我去同事家里,发现他的两个女朋友都同时在他家,彼此都知道对方身份,一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一个是抱着感化他的心态,两人相处得还挺和谐,而我惊呆了。
2017年5月,因为利益和法律问题,我离开了公司,从事了一段时间新媒体工作,现在在上海帮朋友打理足球队。我正准备把这一年的PUA导师从业经历从我履历中删去。因为有一次,一位儿女双全的公司经理,以公事之名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指着刚下好的社交软件,让我告诉他如何在这上面约到女孩。
我觉得,很多男性对PUA课程内容是缺少抵抗力的。但是这个像魔鬼的契约,看起来得到了很多东西,事实上丢的东西越来越多。
“PUA技巧的施害者,同时又是受害者”
讲述人:孔唯唯,女,反不良PUA的公益组织“小红帽”负责人,华南某大学社工系硕士在读
2008年前后,PUA资料传入中国,并迅速本土化,如今已发展出诸如“冷爱模型”“五步陷阱”等理论,PUA线下课程纷纷开设,形成完整的产业链。
我第一次接触到PUA,是从身边一位朋友身上。他花了两万块,报名了成都一个为期十天的PUA课程。回来之后,他判若两人。衬衫、笔直的裤子、皮鞋和油头成为他出门的必备打扮,以前朴素的他基本不见了。
他开始频繁骚扰身边的女孩,也经常从口中蹦出PUA的一些术语,甚至会想教我如何“泡男仔”。但同时,他也是矛盾的,学习了这个以后,他告诉我,所有的男生都是不可信的。
在一次聚会上。他借着酒劲,逼问我交出一个小师妹的联系方式。我拒绝了,自此和这个男生断了联系。
出于对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转变的兴趣,我上网开始搜索PUA的资料。真正让我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是PUA的低龄化。
一方面,一个向我咨询性教育的男孩,最后转去学了PUA,并告诉我班上好多男孩都开始学了,甚至已经“开荤”了。另一方面,一些PUA学习者会专门在中学附近搜索女学生的微信号,引诱未成年女性。
我决定尽自己的能力帮助PUA受害者。我们这个公益组织“小红帽”的名字,是读者起的。一开始我是用网名孔唯唯在网络平台科普,中途读者凝聚力越来越强,有读者提议帮组织起个名称,在群里讨论投票。我们核心成员有15人,除了我是社工背景之外,其余都不是全职人员,只能在工作之余帮助打理。
我的硬盘里存了两个T的关于PUA的资料。在实务过程中,我发现遭受PUA伤害的女性有的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创伤应激障碍,出现抑郁、狂躁、多疑等症状,情绪失控,噩梦连连,甚至罹患妇科疾病、自残自杀。
而“男性中毒者”又叫“泡学中毒”,主要表现在耗费大量金钱学习PUA,价值观扭曲,正常社交失常等。这是我们发现“女性受害者”之前,他们业内已经出现的状态。
男性受害者既是这门技巧的施害者,同时又是受害者。他们主动找到我们说自己中毒,希望得到小红帽帮助。这在组织内部还出现争议,有的义工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去帮男孩子,认为他们是始作俑者。我们也有犹豫过,我们只接纳女性吗?后来我们同样接纳了中毒者。
这一次媒体大规模报道前,我接触的PUA女性受害者大概150多人,每年都有流失,现在上升到190-200人。“小红帽”的知名度上升以后,越来越多的都是主动找到我的。但我们的困境在于,我们无法向受害者提供切实的服务。
提供服务是需要经费的,比如说有一些女性遭遇PUA陷阱后,觉得自己有抑郁症了,有心理障碍了,她问“小红帽”这边能不能给他一些辅导,那辅导的话要么找社工,要么找心理咨询师,这个都是需要费用的,而我们“小红帽”提供不了。我们只能倾听受害者的倾诉,尽量开导。因此我也呼吁,妇联能开设PUA项目专案,接受这些女性受害者,为她们提供情绪舒缓服务和庇护空间。
我用于进行有关PUA公益活动的手机里,有一千三百多个联系人,他们有的倾诉完就离开了,有的则留下来,成为义工团的一员。我现在在思考,如何能有先见之明,尽早去预防这一切的发生,尽可能降低伤害。
(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谷雨实验室”,作者立青,编辑孙杨,出品 / 谷雨 × 凤凰WEEKLY。文章为作者独立立场,不代表芥末堆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