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岸贾意识到不知道的事情,经历了18年。
1
我和岸贾是初中高中六年同桌,不能说是奇妙的缘分。
6年的时间,让我们成了无话不谈,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我们俩一张床上睡,衣服换着穿,饭菜一起吃,毛巾一起用,连上厕所都是一起。我们甚至约好,以后除了牙刷和老婆以外,其他的都要共享。
他帮我打过架,我也替他挨过骂,他替我写过情书,我也帮他找过女朋友。
我们半夜出去偷西瓜,午休时候溜到河边摸螃蟹,被老师抓住后,写了永不再犯的保证书,贴在黑板旁,被同学笑了半个月。
过年的时候,岸子会骑2个小时的摩托车,再步行40分钟,去我家拜年。
初二那年夏天,河里涨水之后,我们仗着个子高,强行过河,差点被水冲走。
岸子说:我们是见过双方父母的,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这辈子都要做兄弟。
我说:只要不结婚,怎么都行。
岸子一拳捶过来:结婚?你小子悠着点,不要害我去死。
我一口水差点喷到他脸上,笑得肚子疼。
我心里却说,这辈子就这样了,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兄弟。
2
高中毕业后,我和岸子首次分开了。由于成绩不理想,我们都没能上大学。
我去了职校,朝九晚五,不吹风不淋雨,学电子技术。
岸子去了工地,起早贪黑,风餐露宿,学开塔吊。
我有大把的时间闲聊,逛街,上网,看电影,我觉得这才叫生活。
岸子一天到晚跟着师傅,鞍前马后,我觉得,他是在受罪。
岸子早已经习惯了我的奚落,每次都嘿嘿一笑,说我就这命,没办法。
等到我过腻了学校散漫无聊的日子,提前离校去上海打工的时候,岸子都已经开始带徒弟了。
但我觉得,他那样的生活太苦太累,不是我想要的,我一定会过上不同的日子。
可实际上,他在四线城市,一个月收入七千,包吃住。我在一线城市,一个月两千五,不包吃住。
岸子觉得还可以,我也假装过得不错。
空间距离的遥远,加上我内心的优越感,使得我跟岸子的联系慢慢变少了。
后来,我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到了宜昌。
岸子也在宜昌的一个工地上,但我们没有见过面。
有时候岸子在电话里说,有空一起喝一杯,我嘴上说好,却从没有行动。
我们的兄弟情谊,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淡了。
是我亲手毁掉的,是我的自尊,我的优越感,我的廉价的骄傲毁掉的。
几个月后,我又去上海了,岸子依然奔波在工地上。
我们的联系更加少了。
3
两年后的夏天,我失业了,同时也失恋了。
狼狈的我,扛着被子,拖着锅碗盆瓢,用仅有的一点钱,买了一张回宜昌的动车票。
问题是,回了宜昌,在哪里落脚呢?
在那边,本来有很多同学老乡,但这两年疏于联系,没什么交情,这个时候求他们,我实在开不了口。
动车以每小时200公里的速度前进,宜昌越来越近,我却无容身之处。
犹豫半天,我只好给岸子发了个信息。
我说我回来了,一无所有,你能不能收留我几天?
动车出奇的平稳,我的心却更加忐忑。
很快,岸子回了信息:几点到?我去车站接你。
那一刻,我的眼泪像拧开了的水龙头,喷涌而出。我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眼泪浸湿了裤腿。
4
晚上8点半,当我从出站口出来的时候,看见岸子站在门口的柱子旁边。
短袖,马裤,拖鞋,,耳朵上夹着一根烟,歪着头冲我憨憨地笑。
我眼眶一热,含着眼泪喊了一声:岸子!
岸子笑着,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大袋子:装的金砖么?这么重。
我笑笑,跟着岸子钻进了一辆的士。
等了很久吧?我说。
没有,刚刚好——我跑步过来的,23分钟4公里,可以吧?岸子一脸得意。
跑这么远啊?你厉害。
我一边跑,一边在想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有5年没见了吧?岸子看着我说。
我点点头:5年了。
两年不到宜昌,变化挺大,沿途都在建楼盘,很多地方已是高楼林立,霓虹闪烁。
很快,我们到了岸子住的工地宿舍。
活动板房,里面有一张铁床,一张桌子,一台电风扇,条件跟之前学校的宿舍差不多。
放下行李,歇了口气,我俩脱得精光,站在门口的旗杆下洗澡。
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也这样干,只不过是在宿舍顶层。
分开5年,一见面就这样坦诚相对,是在有意思!
夜风吹来,我们一边冷得直哆嗦,一边哈哈大笑。
仰头,项目部的旗帜已经只剩半截,依然在夜空中飘荡。
洗完澡,我们去了附近一家夜宵摊上,一边吃着烧鸡公,喝着啤酒,一边聊着过去那些事,直到后半夜。
半醉半醒的我,感觉又回到了往日在学校的时光。
5
第二天清晨,吃完了岸子买回来的稀饭馒头,我跟着他爬上了30层楼高的塔吊。
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我觉得很兴奋,有种登凌绝顶的感觉。
岸子说,一开始他也一样,感觉自己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时间长了,才觉得孤独,因为上班期间,除了对讲机里面喊他吊货以外,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
岸子在高空,他觉得孤独,是因为没有人可以说话。
我在地上,我觉得孤独,是因为没有人能够交心,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叫兄弟。
我一直以为自己身居繁华都市,比起岸子这样的农民工,有种优越感。
事实就是,我这个在都市追寻梦想的人,住的是合租房,吃的是最廉价的盒饭,穿的是一洗就缩水的工作服,没有一分钱的存款,回到老地方还要靠兄弟救济。
我的廉价的优越感,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显得虚伪可笑。
6
扯淡的是,没过多久,因为爱情我又鬼使神差地去了上海。
那天我走的时候,岸子正在上班。我没好意思给他打电话,悄悄给他发了和信息。
我说,我又走了,也许很久才回来,也许明天就回来。
他很快回了一句:回来的话,提前说一声。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比起岸子的胸怀,我实在鄙陋得可笑。
只过了两天,我又坐上了从上海开往宜昌的动车。
人生有时候真的跟吊诡,你自己也说不清楚,想不明白,你究竟在干什么,为了什么。
如果硬要一个解释,可能就是年轻。
当我再次出现在岸子的工地宿舍时,他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无奈一笑:舍不得你啊!
岸子笑着,说我早知道了,回来了就住这吧!
废话,不然我住哪?
那一段日子,因为我仅剩的一点钱被我浪费在动车票上了,岸子也没发生活费,我们每天只能吃清水面条加辣椒,过得比在学校时还惨。
晚上,他还带着我去江边跑步,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刻也不能荒废了。
我累得气喘吁吁,感觉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可他,只是微微喘气,才刚刚热身。
岸子说:看见没,这就是城里人和山里娃的区别。我狠狠白了他一眼。
7
一个星期后,我找到了工作,于是我就搬到了公司宿舍。
那天,岸子把我送到公交站就回去了,因为要上班。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挥手:到了打电话,有时间聚!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我的鼻子有点发酸:这是什么样的兄弟啊,能这么对我?
说走就走,不加阻拦,说来就来,欢喜迎接。
你走了,他是你的念想。你回来了,他是你的家。
这样的兄弟,一辈子能碰上几个?
8
从那以后,我就觉得,有兄弟在,什么都不用担心,无论何时他都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和最温暖的归宿,哪怕你曾经冷落过他,疏远过他,他都不会改变对你的初衷。
于是我上班后,因为急于融入新的环境,跟岸子的联系也少了,他多次喊我喝酒,我都以太忙为由推脱了。一开始我还有些过意不去,但每次岸子都会说说不要紧,有空再聚,我也就渐渐不当回事了。
后来有一次,岸子的一位亲戚,被几个混混欺负了。他打电话给我,让我帮他打架。我劝他不要去,聚众斗殴后果很严重。
他说要么你跟我一起去,要么你等着给我拖尸体。
我哈哈大笑,说有这么夸张么?结果还是没有去,他独自去了。幸好,双方经人劝解架没有打成。
过后,我跟岸子解释,他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没事,我理解。我说那就好,不愧是我兄弟,有空一起喝酒。岸子看了我一眼,依然只是淡淡一笑。
第二年春节后,岸子说他爸生病了,需要一笔钱,问我能不能帮帮忙。我却因为要买房而犹豫再三,岸子看出我的为难,说:你也不容易,我自己再想办法吧。
过后我打电话询问伯父的病情,岸子依然是淡淡的语气,说还好,让我费心了。听闻此言,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才感觉到我们的兄弟情谊变得生疏了,想跟他多说两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默默挂了电话。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许久不联系的岸子给我发信息,说这辈子不想结婚了,感觉爱情太麻烦,但又怕父母接受不了,心里很矛盾,想跟我聊聊。
我说都21世纪了,婚姻自主爱情自由,想那么多干什么?好半天岸子才回信息:我们现在好好说句话就这么难了么?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了,岸子也没再发信息过来。
我和岸子之间,已经从无话不谈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我能感觉到,我们的兄弟情谊,完蛋了。
9
那年底我结婚的时候,突然想起之前和岸子的约定,于是给他打电话,让他给我做伴郎。他直接拒绝了,说自己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给别人做伴郎怕遭人笑话。
我说我不也是三十多了么?岸子说我太胖,又不会说话,就不丢那个人了。
听到“丢人”两个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的关系真的已经到了给我做伴郎都很丢人的地步了吗?但我还想做最后的挽留,我说那你把车子开着,帮忙接亲可以吧?
岸子说:我脚在工地受伤了,还没有完全恢复,你那是长途,我脚受不了,你还是找别人吧。
我默然了,顿了一会儿,佯装轻松地说:那到时候过来玩总可以吧?缺了你我这婚不结了。
岸子勉强笑了一下,说好。
我结婚那天,一直在四处寻找岸子的身影,到了下午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一个人站在院子的角落抽烟。
我拿了两包烟跑过去,塞到他手里,说来了怎么也不喊我,他把我的烟推开,扬了扬手里的半截烟:不用了,抽着呢。
我一下子怔住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这么远了吗?两盒烟都不愿接受了?
岸子猛吸几口,丢了烟头,说:走了,回去还有事。
当我回过神来,只看到岸子的车屁股缓缓消失在我的视野尽头。
18年友谊,18年兄弟,如今变成了陌路相逢,分道扬镳。
谨以此文纪念我和岸子18年的兄弟情。
漫话人生故事,细品苦辣酸甜。你好,我是紫金牛,欢迎关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