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记》
人的逻辑是杂草没用,杂草不好看,杂草有点烦人,杂草不容易死,所以要消灭。
其实也没什么不对的,就像杂草只会自顾自用杂草的方式生活一样,人也只能用人的方式生活。可是,那种一个事物不会给自己带来好处就理也不想理的冷漠,总让人感觉有点坏,那种一个事物不够讨巧就根本不想了解的傲慢,总让人感觉有点坏,那种一个事物不和我的心意就忍也不能忍的自私,总让人感觉有点坏,那种一个事物妨碍到我就必然该死的自大,总让人感觉有点坏。
当我翻开日本作家柳宗民上下两册的《杂草记》,一页页翻过去,一种种植物细细品味,或是我已经认识的,或是我看了书之后想要去认识的,深深感觉这样一个主题的博物书,真是润物细无声啊。
作者在书的最后说了一句特别三观正的废话,他说:可并不是只有长得好看的人才能称之为“人”啊……”
就是这样的话,让我觉得他不太坏。
鲁迅译《桃色的云》《小约翰》,均遭遇许多植物名称,在对译名的取舍上,其标准大致如上,这是极有趣的。鲁迅的“挑剔”,表明他于美的敏感,这与他对书籍装帧、木刻、版画、笺谱等的入迷投入,实属一以贯之,也反映了其童心(能选择翻译这两部作品,自然如此)。而他提出的中日对植物的同株异名,倒是使我发生了兴趣,刚巧读毕日本柳宗民的《杂草记》,此中可是提供了洋洋大观之举证,且不妨徐徐观之。
紫斑风铃草,日本名萤袋。这种植物乃桔梗科风铃草属,花呈紫色,如此看来,紫斑风铃草一名,不过是老老实实地照“描”下来,没太多意思;而萤袋的名字,全不涉及什么科什么属,或表面之特征,而是给出了这样一个涉及小飞虫的奇异称谓,因何得来?“听说从前还有很多萤火虫时,孩子们会捉来放到它袋状的花朵;还有说它是在流萤时节开花的。果若如此,还真是让人心头一动。”没错,我们也是心头动了一动。
自然,未必日本名称在美感上就一定胜过中国名。如一外来物种,中国叫阿拉伯婆婆纳,异域风情显豁,日本则将其完全归化,名大犬阴囊,是因其果实的形状颇像狗的阴囊的缘故。挺好看的野草,若被人问起叫什么来,真是难以启齿呐。还有尼泊尔老鹳草,中文名取来同理阿拉伯婆婆纳,日本人叫它现之证据,初闻不知所云,了解之后,原来是用之来止泻,很快见效,因此有此名;呵呵。
翻开装点了四种杂草的清新封面,内文用四季区分章节,每章里都是这一季中常见的杂草,每一种杂草都配着插画,标注着学名、科名、别名和生活型。最喜欢的,是读起来根本不费力气的一篇一篇杂草笔记,这个小草有什么来头,有什么亲戚,分布在哪里?又是怎么到的那里,名字为什么很奇怪,为什么被人喜欢,又为什么不受人待见,那些自己熟悉的,又总是叫不上名字的小草,一个一个被提起,能和小草为伴的儿时也一点一点被记起,愿意去观察周围的心境也一点一点苏醒。
最珍惜的,是这样一本书居然能逗笑我,比如,作者会在很多章节的末尾讲起他除草时候的心境:可怜啊、可惜啊、造孽啊、南无阿弥佗佛,心情很复杂啊,有种老大爷恶意卖萌的感觉;又比如,面对人们给杂草起的怪名字,他也会打抱不平一下,“太过分了”“太不像话”“简直无话可说”,我都很想去安慰他一下,小草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呀。
这些小花小草并不会因为人们的偏见、冷漠就不生长、不开放。且看春夏时节,那河畔田间,总有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开成一片。它们的生命力是如此旺盛,以至于疗愈了我们那阴郁沉闷的心灵,给我们带来面对生活困境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