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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滩上的马蔺花
文/谢荣霄
朋友欢贵称的上是位乡村艺术家。倒不是因为他创作出什么惊世画作。在我看来,哪怕是一位普通人,只要稟赋一种艺术家的气质,他便称得上是位艺术家。但这种气质,往往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不过从某个人的细微举动中,也许会体察到其隐秘的内心世界。比方,像欢贵把马蔺从草滩移栽到自家院子里的这等事,我觉得,便是一种颇为“艺术”的举动。
闲坐家中,兀地想起了欢贵家的那些马蔺,也便想去那片荒草滩看看马蔺花是否已经绽放开。骑车从家出发,途经设在农科院办公区的早市,很热闹的,便顺便买了几样菜,芹菜、菜花、鲜蒜,耽误了些时间。当驶出农科院大门,朝南前行了一截路,却又折回了原路。实际上我清楚,那片簇生着马蔺的荒草滩,早已盖起不少房子,堆满了小山样的建筑渣土。但心里却执拗地认为,它依然是从前的模样儿呢。人啊,有时就是如此地古怪。某些东西早已失去,却觉得依旧存在。
这片地处城西南的荒滩,早年像是个取土场。曾经到处可见,取土烧砖遗留的大坑,不知何时,变成了蒲草和芦苇丛生的水塘。在相对比较平整的干燥土地上,爬满了各种野生植物。其中,沙旋复和马蔺是两个甚为強大的族群。尤其是沙旋复群落,那细小而繁密的黄色小花,黄的炫目。而在路畔的低地上,一簇簇的马蔺,挺秀的叶子直指蓝天。当骑车行走于路畔,无数朵盛开的马蔺花,仿佛流淌成-条紫色的小河。但当我俯身凝望着它们,紫色的小河蓦地化为一群紫色蝴蝶,如入梦境。
曾无数次沿着通往远处村庄的小路,穿过这片草滩,重温着童年的快乐时光。老城城东曾有“马蔺滩”,城南的大片大片的草滩则似乎一望无际。采野花、捉蚱蜢、捉蟋蟀……但那处叫“马蔺滩”的地方,在我小的时候,大概就变成了居民区。城南的大草滩,则大概直至上世纪90年代,才完全被各类房子所占据。在这里的草滩上,我曾看到一个兀立于地面的后土神石碑。一个垃圾堆旁,还看到一座被遗弃的石雕小庙似的东西。
然而这些草滩,如果与欢贵他们村的那片草滩相比,也许便显得有些窄小了。那还是1983年。在坐落于大黑河北岸不远处的沟子板村,经朋友建忠介绍,我结识了老家在西黑炭板村的欢贵。此后我们便不曾失去过联系。或者说,他们两个人,是我屈指可数的密友。谈理想和文学、雨后采蘑菇、河畔赏月、元宵节观花灯和看大戏,在沟子板村和大黑河畔,以及西黑炭板村,我们度过了花香四溢的美妙时光。
至今仍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来欢贵家的情景。他家坐落在村西口,欢贵带着满脸孩子般的笑容迎接我们。他家的老院子门楼低矮,正房屋顶的青色砖瓦泛出白色,木头门窗黝黑。房后的榆树郁郁葱葱。正房西边有个羊圈。圈里10余头绵羊“咩咩”叫着。院子南头有个堆放玉米秸的地方。坑凹不平的土地面上,几只老母鸡悠悠散步,一头小黑猪满院撒欢。一条小黄狗瞅瞅我们,不停地摇晃着尾巴。
欢贵那时是个喜爱美术的油匠,在城边给人们油家具。后来人们改为买现成家具,油匠手艺没用了,他就回到老家握起了锄把,养起了奶牛。依靠养奶牛,西黑炭板村许多人家早把土坯房翻盖成红砖大瓦房。相比之下,欢贵家起步晚,日子就过得紧巴。但他还是会抽空画些画,写些文章。每次去他家,他就会拿出一本用白纸装订的厚本子,里边密密麻麻地写着小字,是他小时候遇到过的事和做的梦。
黑炭板村南的那片大草滩,仿佛和远处的南山连在一起。初夏,簇簇马蔺抽出短短的花梗,很快,花梗上的花苞便伸展成紫色的花儿,草滩顿时变得格外漂亮。胶皮轱辘大马车从草滩的土路上驶过,长在路畔的马蔺被碾轧的乱糟糟的。不久,它们的叶子便又重新挺立起来,花儿也重新绽放。每当看到这些刧后重生的马蔺,我便想起了欢贵,同时想起那许多饱尝苦难却依然坚强的人们。
我和欢贵在草滩上闲逛。一片湿地,由泉水汇聚而成,芦苇和蒲草摇曳不止。一棵高耸的老柳树,无人知道它在草滩上伫立了多少年。伫立于旷野上的老柳树,往往是些坟树。不管怎样,这棵大树和村里的缕缕炊烟一道,是村民和游子心中永远的地标。我俩在草滩上疯跑着。一个个上尖下圆的青草垛蓦地闯入我的眼帘。远处,乡民们挥舞着长把钐镰打草。真想钻进那些青草垛,然后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青草,仿佛回到了童年,与小伙伴在草地上相互追逐做游戏。最好是倚在草垛旁,眯缝着眼睛睡上一一会儿觉。
欢贵从小便热爱美术。成年后,曾在郊区文化馆学过画。他曾经让我们欣赏过他的画,人物素描、水粉风景画等等,有许多幅描绘的是他老家的农舍、泉子、树林子,以及为大型商场绘制的商品招贴画小型样稿。好像还为村里绘制过大型影壁画。更重要的是,在欢贵的身上,仿佛天生就禀赋了艺术家气质,浪漫、超脱,以及不懂得赚钱之道,或者说,对人生,持一种非功利的态度。
某年春节,我们一帮人驱车探望欢贵。欢贵媳妇忙乎着给我们做饭。大炕上,一桌丰盛的农家宴席排开了。油汪汪的炒鸡蛋、香喷喷的猪肉粉条豆腐大烩菜、黄澄澄的油炸糕等等,逐一摆上炕桌。吃饭间,人们闲聊起来。这些年,村里许多后生都去外边打工去了。种地养奶牛这些营生,许多人家要靠老人来做。欢贵家也不例外。他的大儿子在城里打工,连过年也顾不上回家。这两年,村南滩上建起了牧场。但他家养的奶牛少,只好在家散养,赚不了几个钱……
时近黄昏,欢贵全家把我们送到大门外。我朝村子南边望去,想看到那片大草滩。但眼前,除了农舍,就是笼罩在田野上的茫茫雾气了。欢贵告诉我,大草滩的大部分早变成了庄稼地。这两年,滩上还建起了牧场。大柳树还在,但泉子早已干了。我兀然愣住,一时语塞。——我可是想再在大草滩上疯跑上一气,捉几只蛐蛐(蟋蟀),摘几朵马蔺花呢。
几年后在一家艺术瓷砖加工厂,欢贵过上了工人兼艺术指导的生活。去年夏天,我们去西黑炭板村,见村里道路整洁,农舍墙壁雪白,广场宽敞漂亮,等等。这天欢贵休息。他兴冲冲地领我们去看他的马蔺。它们栽在他家的新院子中。打开院门,欢贵顿时傻了——原来院子只盖了一半,他却早早地在里边栽了马蔺。他不在家时,亲戚将土垫在院子里,把马蔺埋在了土里。自是出于好意。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些马蔺,对于欢贵,究竟意味着什么。——那可是一颗热爱自然的心,以及对曾经的大草滩的缅怀之情哬。
而我,那天,跑了很远很远的路,在一条乡村的林荫小路旁,终于见到了盛开的马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