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家艺图/回答者
马原诗人乐队:苦果飞王卫吉伟
代表作品:
2016年音乐专辑《母星》
2017 EP 《不爱说话的人》
《而已 而已》
2020年音乐专辑《海市》
马原诗人本质上与“诗人”无关。这支来自昆明的摇滚乐队属于云南摇滚发展过程中乘胜追击的重要一支。
在作品风格上有grunge、trip hop、dance rock等音乐形式的变化,但只有看过麻园诗人的摇滚现场,才能真正感受到音律之下的躁动、有力,那是一片极度自由的天地,音乐用最快的方式解释了自我。好的感觉在捉迷藏
苦果觉得很疲惫。
那天下午,我们从昆明的最西穿到最南的郊区位置,差不多要出离这座城市,先搭出租,转乘地铁,再与鼓手王维、贝斯手姬伟汇合,吉他手高飞当天因事没能参加。一场音乐节的演出就在次日,苦果对几首作品的效果不满意,要重新在编曲上作一些调整。
乐队的排练场地是王维所在的一个课外教育培训学校,他在那儿教孩子们打鼓,趁着下午时没有学生在校内上课,能够使用一个简单的排练室。王维有一辆车,这样又节省掉了最后一部分路上的时间,即便如此,抵达排练室时也花了快两个小时。途中,因为来不及吃中饭,苦果在路边买了两个土豆条炸成的饼子,撒了一点辣椒面和盐巴,他和我说,这种饼自己每次来排练前都要来两个,又便宜又香。
排练是个十分枯燥的过程,哪怕是再好的音乐,也难以摆脱重复再重复带来的疲惫,所有飞旋的情绪会逐渐变成“什么”和“为什么”。鼓什么时进 ?节奏该怎么打?吉他和贝斯要不要放进来?为什么感觉还是不够好?音乐的变化尽管只有一点细微的差别,但情绪上的对应却完全不一样了。不能在第一次时抓住听众耳朵的音乐,在苦果看来就是失败的,尤其是以现场燃点为魅力的摇滚乐。
在民谣音乐人贰佰的昆明巡演站中,麻园诗人在演出中间部分友情站台,底下的观众很激动,所有人都跳了起来,那天晚上,台上的苦果一时高兴抓住好友贰佰的脸亲了一口。摇滚乐的演出现场就是随时能让乐队和乐迷“疯”起来,这是它的魔力所在。
“摇滚乐其实是温柔的。”苦果又说,“多数时候,音乐让我感觉孤独。”他反复喜欢听的一张歌单,多数是纯器乐,有时听得睡着,醒来人便掉入了一个空旷虚无的场景。那天的排练一直到天黑,最后也没有出来自己满意的效果,因为几乎没有休息,所有人感觉力气用光了。回昆明城区的路上,苦果又放了那张歌单,音乐随着高速公路、夜色中的山脉盘旋,他整个人瘫在车的后座上,半晌,盯着天边一弯细细的月亮,说,“月亮过多少年都一直在那儿。我想人的力量真的太小了。”
我被卷进了摇滚乐
“我没有一开始爱上摇滚乐。”苦果一直这么认为,“我先爱上的是谢天笑,最后他成了我的’老板’。”事情起源于他大学时很偶然地看了一场音乐节,那天的现场都是金属乐,音浪甩得他要吐出来,谢天笑的现场在顷刻间抓住了他。谢天笑被称之为“中国摇滚现场之王”,早期苦果的作品几乎都在模仿他。
“我看不懂乐谱,也不会弹吉他。用最笨的方法去尝试作曲,我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做到那一步。”由于作品风格、嗓音的极近相似,苦果最开始被外界称为“少年谢天笑”。因为相像的东西太多,苦果逐渐抵触这种说法,想摆脱复刻的咒语。暴躁、急速的作曲开始变得舒缓、平展。这种变化一方面来于自我的审视,一方面也来自情过境迁之后,人的情感输出突然变慢了起来。
另外一边,谢天笑找到了苦果。一次电话之后,两个人建立了特殊的连接,在谢天笑的牵线下,2015年,麻园诗人签约了树音乐,并在次年录制了专辑《母星》。辗转到了今年,麻园诗人正式加入了谢天笑自己的音乐工作室,谢天笑的音乐影子标签再没有出现在这支乐队身上。
“grunge就是前面压抑一点,念经似的,高潮部分往死里吼;trip hop就是穿个紧身裤,然后前面唱点回忆、爱情,高潮用假声唱去你妈的爱情;dancerock就是动次打次动次打次没完了,想唱就唱几句,不想唱就不唱了。”苦果戏谑这些音乐形式,想起自己童年时的一个片段,认为自己的音乐感觉发芽于那个瞬间,“我听见窗户外叮叮当当修房子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跟着那些节奏,我的脚开始跺动起来。”
此站麻园
苦果第一次来昆明是到城里念中学。他的老家嵩明是昆明东北部的一个县城,初次进城令他很慌张羞涩。“我那时候又瘦又小,根本不敢和人说话。”在北方念了大学后,选择了旅游专业,打算回来之后,当个导游。
实际上,他的确在昆明的石林景区干过一阵子导游,后来又去了广告公司,满大街地贴广告。“我无法接受人和人之间的欺骗性,我在的那家广告公司不知道搞垮了多少客户。”没有设想过将音乐作为职业的苦果,却在那个阶段组建了自己的乐队。
麻园是昆明西郊的一个城中村。小小的村子人口鱼龙混杂,住了一两万人,早年因为原云南艺术学院在此,集聚了一大批画家、诗人、音乐人,曾一度是昆明文艺发展的精神高地。我的一个老昆明朋友告诉我,在那些矮矮小小的房子里,不知有多少热爱摇滚的青年在那里扒着吉他谱,扒的最多的是美国硬摇滚枪炮与玫瑰。90年代初期,云南摇滚的第一支乐队夸父便产生在那儿。
2007年前后,麻园诗人在那里萌发。十几年后的这个黄昏,苦果和我沿着一条长长的米轨去了他曾经住的麻园七社。路上,他问我知不知道“米轨”,他说这种轨道比正常轨道的标准要小一点。这条米轨属于滇越铁路昆明城区的一部分,一百多年前,从这到达河内,进入越南。
“我很多创作的情绪都是来自麻园。”麻园七社不大,一两排小楼便走完了。麻园诗人最早的排练室在一栋小楼的最尽头,面积只有三四块水泥板大,排练室在一楼,乐队成员睡在最顶楼。原来排练室的隔壁开了一家美发店,两个门脸一比较,排练室就像一个小格子。乐队的成员几经变化,最辛苦的日子也过去了。“我每天只能吃两顿饭,带着馒头,坐公交车去上班,再回来。”苦果说,连他用的第一块效果器都是窃取别人的,所有的工资都用来承担房租和攒钱买乐器。他的舅舅有一次来看他,甩下一句话,“得不得行?不得不要出来丢人。”而苦果在《此站麻园》中唱着:“理想之中的地方,还有一分钟能去幻想。”
再见老窝
老窝酒吧位于云艺旧址东门的一条小街上,这条路叫云艺巷,再往下走就是昆明第四十中学。被废弃的云艺已经变成停车场,几棵巨大的桉树垂在路边,我们在里面转了一圈,便悻悻地走了出来。我问苦果,是否最喜欢《此站麻园》这个作品,他回答我:不喜欢。
出了校门走几步便到了老窝,现在已经是一个演艺餐吧,但曾经这里是摇滚乐队必聚之地,各种热烈、荒唐、不甘心,对艺术的追求,生活的期盼都在纵放。有一年的圣诞节前夕,苦果计划着演出结束之后便到昆明市中心热闹一下,那场演出,几个人最后只一起分了八十来块钱,他和我讲这个故事,形容自己的那种不知所措和吃惊,最后变成快掉出眼泪的笑声。
这是很多摇滚乐队必须要经历的故事,如果没有这种谈资,好像在说明这支乐队一定不够“硬”。他很喜欢云南的老摇滚乐队间冰期的主唱周明曦,不停地感叹“太牛了”,他认为他的音乐是超前的,放到现在也不过时。夸父、间冰期、山人这些乐队都曾让他澎湃,那也是云南摇滚最胜放的时代。“我有一次看山人的演出,在台下哭了,我不知道我的乐队什么时候能做到那么好。”
苦果说话的时候,眼球常会飞速闪烁,他不停问我对作品的想法。“我不再有那么多抵抗的声音,对摇滚乐的理解不再是粗暴。”对摇滚乐的商业转化,他开始思考了起来,今年的演出最好往哪边放,哪个音乐经纪我可以接触一下?我可以真的最后走多远?四五年前,苦果开始完全以音乐为主要经济来源,跑穴似的商演也完全放弃。“你看皇后乐队,全世界的人都爱他们,无论你知不知道摇滚乐。”
“我太不喜欢观众不是冲着我的作品来看我的演出,跑场那种方式会让我变油滑、变得对音乐无所谓。”他说着自己音乐里的不足,器乐的厚重度太少,多数是靠电脑软件合成,乐队成员流动性太大,技术上总是难以契合。有时又在怀疑:我是不是在靠一些音乐技术的惯性,在迎合乐迷?
昆明的西山和滇池,苦果有时在那散步,看着水面随着山体作着垂直的变化。他最受欢迎的《泸沽湖》、《榻榻米》、《昆明》,音乐里环绕着平静的暖色,“我喜欢安静得没有人的大街,喜欢下午时比较昏暗的天气。从底色上来说,我是一个冷峻的人。”他这样说着,我想起在老窝的后院,有一个简易的舞台,背景有人用油漆画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疑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