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抗日神剧中,各路英雄豪杰杀死日本鬼子,就像砍瓜切菜一样。
甚至出现了诸如手撕鬼子、裤裆藏雷等雷人桥段。这些情节严重的误导了观众,也是对抗日先烈的侮辱。老照片里的日军
真实的抗日战场上,即便是消灭一个普通的日本兵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如果打死了一个低级的日军尉官,史料上往往会特意记上一笔;要是打死了一个中级的日军佐官(校一级军官),可以让当事人荣耀一辈子了(比如粟裕大将抗日第一战打死了一个日军炮兵少佐,为此特意写了首诗纪念,“新编第四军,先遣出江南。卫岗斩土井,处女奏凯还。”);要是干掉了一个日本将军,出书、拍电影连续剧都不在话下了(击毙日军中将阿部规秀的黄土岭之战,相关影视剧就拍了好几部)。
本文讲述的这个故事,鲜为人知,听起来比抗日神剧还神,却是真的。1942年,曾经有一个中国人,一次干倒了6个日本少将级别的大官。他是谁呢,他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的名字不为人所知晓呢?
高桂林,辽宁开原人,1919年8月12日生。他的祖父当过私塾先生,父亲是鞋匠,家境在当地算是中等。高桂林是家中独子,从小长辈就对他给予厚望。1927年,8岁的高桂林进入小学学习。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了。此时,高桂林在开原县龙潭寺高级小学读二年级。校长高兴祖老师含着眼泪给学生们上了最后一堂课。校长说:这最后的一课,曾发生在欧洲的一个国家。敌人占领了这个国家,今后学校就不能用祖国的语言讲课了。我们现在也是这样,我们的东北被小日本占领了,我也只能够用祖国的语言上这最后一堂课了。校长话未说完,同学们早已痛哭失声。
这一幕,高桂林牢记了一辈子。从那一刻起,他下定决心:决不甘当亡国奴,长大了一定要把小日本打出中国去。
高桂林接下来在伪满学校里读了初中和师范。日本当局对学生采取奴化教育,不准学生说自己是中国人,只能说自己是“满洲国”人。学校向学生灌输所谓“王道乐土”、“一德一心”,要求学生每天都要唱伪满国歌,还要举行升旗仪式,向新京(长春)的皇宫、东京的帝宫遥拜。但高桂林心里明白自己是中国人,祖国正在抗战,应当为祖国的抗战贡献力量。当时他最崇拜的人,是在哈尔滨火车站刺杀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的朝鲜义士安重根。高桂林决心像安重根一样,为祖国为民族献身。
安重根纪念馆
1939年,高桂林师范毕业后,回家乡小学教书。1940年,与小学教师卢淑琴结婚。1941年8月,儿子出生了。为了多赚点钱贴补家用,在师范同学杨书启的介绍下,高桂林来到新京,在伪满洲国陆军军官学校理化教研室当理化助手。
高桂林与妻子卢淑琴
伪满陆军军官学校是一所为日本侵略者培养军事人才的学校,名义上隶属伪满军事部领导,实际上由日本关东军控制。学校里有一大批日籍教师和行政管理人员,其中很多是现役或者退役的日本中、高级军官。
此时的高桂林,在外人看来,工作稳定,家庭幸福。在伪满的中国人里面,他的处境与地位可以说是中等偏上了。一般人处在这种状况下,可能也就随遇而安了。可是高桂林不甘心一辈子当亡国奴,他打算只要一有机会,就去内地参加抗战,即便是抛弃妻儿也在所不辞。
伪满统治下的长春
给高桂林介绍工作的杨书启,也打算去内地参加抗战,两人一拍即合,约好一同行动。当时日伪当局对于东北人进关内管理很严,需要办理所谓的“出国证”。高桂林的“出国证”很顺利地就办下来了,杨书启的却没有办成。高桂林毅然地扔掉了自己的“出国证”,表示要和杨书启同生死共患难。
在此期间,高桂林工作中发生的一件小事,改变了接下来的进程。高桂林的工作,包括保管和分发化学药品。一次,一个老师向高桂林要亚砒酸。和往常一样,高桂林找出来后交给了他。在两人闲聊当中,这个老师无意间透露,亚砒酸有剧毒,只要一点点就能毒死一个人。这个老师要亚砒酸是为了毒老鼠的。可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高桂林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向学校的日本高级军官和教师下毒。
此前,高桂林通过一些零星的消息得知,在战场上消灭一个普通日本兵,中国军队都要付出几倍的代价。学校里的日本高级军官和教授,他们在侵华战争中发挥的作用,肯定比普通日本兵大得多。哪怕干掉一个,也相当于干掉了几十甚至是上百个日本兵。就算是一命抵一命,也划得来。
高桂林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杨书启听,杨书启也十分赞同。两人决定离开伪满洲国前,毒杀几个日本大官,也算是为抗日做贡献了。
此时,合法办理“出国证”的渠道,已经没有了,只能设法伪造。一次,高桂林偶然间发现军官学校就可以办理“出国证”,他们马上开始伪造。这一切,高桂林都瞒着家人。为了筹集旅费,高桂林还翻译了一本书,预支了稿费。
在伪造“出国证”的过程中,险些出了纰漏。“出国证”上要盖校长南云亲一郎的手印,他们找人伪造,引起了刻字员的怀疑,虽然当时找理由搪塞了过去,没有被马上举报。但这件事情也使得高桂林与杨书启意识到,必须尽快行动,否则夜长梦多。
1942年8月,一个周六的午后,高桂林他们动手了。两人将亚砒酸分头放进日本高级军官和教授的茶杯、茶壶里。然后,为了不牵连其他同事,以高桂林的名义写了一封自白信放入他的桌子里。
随后,两人立即登上了当天开往北平(北京)的火车。之所以选择在周六午后下毒,也是考虑到此时学校里大部分人都回家过周末去了。等到毒药发作已是下周一,此时高桂林和杨书启早已跑到北平了。
为了预防不测,高桂林在衣服里带了亚砒酸,准备一旦被日本人抓住,就服毒自尽。不过还好,他们一路上顺利地通过了各种检查,平安地到达了北平。
占领北平的日军
至于此次投毒的结果,很多年以后,高桂林才知晓。一共有6个少将级别的日本教官中毒,虽然因为抢救及时捡回了性命,可也落了个终身瘫痪,成了残废,再也不能干危害中国人的事了。
高桂林和杨书启逃到北平后,举目无亲。日本在北平统治地非常严,显然不能久待。于是,两人又坐火车前往陶林(内蒙古察右中旗)。路上,为了避免被抓捕,他们销毁了之前携带的伪满证件。到了陶林,因为没有身份证件,两人被抓进了看守所。后来经过一位东北同乡的帮助,两人被保释出来。而且同乡还给他们在伪政府找了个翻译的工作。
高桂林与杨书启在陶林分开了,杨书启去了呼和浩特,从此再也没有了音信。高桂林待在陶林,可谓举目无亲,心里的苦闷无处诉说。他常常爬上陶林县城头,默诵“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暗自鼓励自己坚持下去,不要灰心丧气。
即便是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高桂林还是在暗中从事抗日活动。陶林盛产养马的草料,日军在此设有草料场。一开始,草料场放在城外,结果被抗日武装烧了,于是又搬到了城内。
1943年5月,高桂林找了个机会,把草料场烧了。虽然高桂林自己觉得做的是天衣无缝,可还是被日本人怀疑上了。还好有人悄悄通风报信,高桂林当机立断,离开陶林再次来到了北平。
这一次,高桂林在北平终于找到了去往大后方的门路。几经辗转,高桂林终于离开了沦陷区,到达了中国军队控制的安徽界首。当高桂林看到第一个站岗的中国士兵时,心里异常激动,情不自禁地深深地向他敬了一个礼。
在界首,高桂林看到了国民党战地干部培训团的招生广告。此时高桂林脑子里的正统观念还很严重,于是立刻报名参加了。战干团办事处给高桂林发了护照和路费,让他设法先到洛阳。高桂林与其他三位同伴,在兵荒马乱之中,徒步八百里来到洛阳。然后,他们坐火车来到了位于西安的战干团。
战干团的条件异常艰苦,睡的是砖地炕席,枕头是砖头,每人两张抗战被;吃的是抗战馍,每顿不足半斤,一碗黄豆汤,根本吃不饱。
对于艰苦的生活条件,高桂林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战干团的课程对他来说异常新鲜,诸如《三民主义》、《领袖言行》、《总理遗教》、《建国方略》和《建国大纲》等,因为过去没有接触过,所以高桂林很爱听。至于每天的升旗仪式,更令他神往。面对旗坛,看着中国国旗在国歌声中,在蓝天白云下冉冉升起。心中对照在伪满升伪国旗的情景,幸福之感油然而生。尽管吃不饱饭,高桂林每天还是精神饱满地参加学习和训练。
由于长期劳顿,外加水土不服和营养不良,高桂林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性命不保,不过最后还是奇迹般地活过来了。高桂林大病初愈后没多久,就加入了国民党和三青团。
此时已经是1944年了,日军发动了所谓“一号作战”,也就是豫湘桂战役。高桂林也上了前线,因为会日语,被调到了“战地督察队”。高桂林上了前线后没多久,之前在战干团所树立的忠党、忠军的理想和信念,都开始崩溃了。
前方军事的实际情况与战干团课堂上讲的完全不一样。国民党军队一接触到日军,便土崩瓦解、一哄而散。开上去的是整军整师的部队,撤下来时却是一盘散沙,不要说和日军对抗战斗,有的连日军的面都没见着,光撤退就撤垮了。
高桂林所在的战地督察队,发挥了什么作用呢?督察队的领导先是把抓来的一对贩卖毒品的夫妻,硬说是通敌的特务,在驻地枪决了。接着又和真正的毒品贩子合作,贩卖起海洛因来了。
这时,高桂林由满腔热忱转为失望消沉。回到西安后,他对这一段前线生活痛定思痛,再也不想去前线了。同时把对国民党军队的信仰也扫除精光了。但他此时对国民党、三青团和蒋介石仍有幻想,特别是对军统头子戴笠的崇拜很深。高桂林想加入军统组织,然后去敌后出事抗日活动。
1944年7月,高桂林来到重庆。一到重庆,高桂林就找到东北救亡总会的负责人高崇民。高桂林早就听说过高崇民的大名,还在西安的时候,一位要好的同乡就曾对他讲过:“你要找着高崇民,我对你的将来就放心了。”
高崇民传
高桂林向高崇民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后,高崇民的头一句话就是:“现在的潮流是民主进步,你怎能到那以去受特务训练呢?”高崇民看到高桂林受国民党蒙蔽太深,当即把他留在自己家中住下,对外说高桂林是自己的侄子。
在高崇民的帮助下,高桂林对国民党、蒋介石那套信仰和幻想从头到尾破灭了,也在思想上埋下了革命种子。后来,在高崇民主办的《反攻》杂志上,还发表了介绍高桂林毒杀日本教官的文章。接下来,在亲戚的介绍下,高桂林前往贵阳的一处工地上工作了几个月。
1945年,高桂林进入位于四川三台的东北大学学习。高桂林积极参加学生民主运动,为此上了国民党当局的黑名单。1947年,东北大学迁回沈阳后没多久,高桂林就被学校开除了。
在地下党组织的安排下,高桂林进入解放区工作。高桂林在教育领域一直工作到离休。他先后担任哈尔滨第二中学教导主任、校长;哈尔滨市教育局督学;哈尔滨市商业中学、商业学校副校长;黑龙江商学院食品系主任、制冷系主任等职务。他还组织编写翻译了《中国菜谱》、《中国食物史研究》、《中国酒》等著作。
1980年,高桂林当选黑龙江省政协委员。
1984年,高桂林离休。
2002年12月28日,高桂林去世,享年83岁。
高桂林晚年照片
后记:伪满陆军军官学校最有名的毕业生,应该是后来担任韩国总统的朴正熙了。高桂林他们投毒时,朴正熙正在学校就读。如果高桂林下毒的对象不是日本教官,而是朴正熙他们这批军校学生,那日后的韩国历史怕是就要改写了。
高桂林的长子卢刚后来成为一名儿童片导演,2019年高桂林诞辰100周年之际,卢刚特意制作了一部纪念视频,缅怀父亲。
参考文献:
- 齐红深. 流亡:抗战时期东北流亡学生口述[M]. 河南教育出版社, 2008.
- 白竟凡. 忆高崇民同志[M]. 华龄出版社, 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