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石阶已经远离我们的生活,但它的根仍然嵌在人们的记忆中。
这三个石磙子我是在一家民俗博物馆里见到的。它默默地蹲在博物馆的一个角落里,毫不起眼。但却电光火石般地敲开了我久已尘封的记忆。
我到淮北插队的日子正值一年中农民们最忙的季节。“芒种忙,乱打场”,这句农谚的意思就是说小麦已收割完啦,已经运到麦场里啦,最繁忙的打场劳作开始啦。这时候石磙子就被大伙儿拉到场上来了。
石磙子大多是用花岗岩、石灰岩等硬质石材加工而成,还要按上木质的石磙廓子才能使用。沉甸甸的劳动用具能给人结实而安心的感觉。
小麦从地里拉回来,一层一层先摊开在场里晾干,再一场一场地用石磙子碾压,以期让麦粒儿与麦壳儿分离。一般是套上毛驴拉石磙子碾压,还有的套上牛或骡马拉石磙子碾压。有时候牲口忙不过来,还要使用人工来拉动石磙子。我干过压场的活。有时候牵着老牛,有时候牵着毛驴,一圈一圈地从里向外跟着牲口转圈圈。老牛是慢吞吞的,毛驴是急慌慌的。火辣辣的太阳照着草帽,草帽下是热滚滚的永远也擦不完的汗珠子。
中国的农村使用石磙子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早在南北朝时期就有使用石磙子的记载。被誉为我国犁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唐代《曲辕犁》就有关于石磙的记述。宋代著名诗人范成大在《四时田园杂兴》诗之六中云:“骑吹东来里巷喧,行春车马闹如烟。系牛莫碍门前路,移系门西碌碡边。”说明宋代,石磙子已被广泛应用,几乎家家都有。农民在农忙时以石磙子碾压打场,闲暇时则将石磙子戳立门前,成为拴牛的石桩。
那一年夏季打场时,我站在场中间摊着的小麦上,长长地放着缰绳让牲口拉着石磙子溜圈转着。石磙子“吱扭吱扭”的声音,响在火热的正晌午时分,显着特别清脆而鼓噪,在这种响声中我常常会倍感疲惫,昏昏欲睡,但农民们却在这响声中听到了希望,精神头越来越大,不是拿杈子去翻场,就是拿着扫帚扫场边儿。
千百年来,石磙子与淮北的农民兄弟相依为伴,长相厮守,不离不弃。但随着农业迈进了机械化,石磙子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现在每年一到芒种的日子,彩色的田野里奔跑的都是大小型的收割脱粒机。金黄色的小麦从机器口进去,出来的就是黄澄澄的小麦粒儿。整个淮北平原的小麦从收割到脱粒到销售总共用不了一个星期。农民们真的从土地上解放出来了。他们看见的是金色的现实;闻到的是醉人的芳香;尝到的是大自然的恩赐;享受的是美好生活的喜悦。而完成了历史使命的石磙子,作为农业变革的见证默默地进了民俗博物馆。
石磙子已经远离了我们的生活,今天的孩子们只能在博物馆里睁大惊愕的眼睛,跟着我们去追寻曾经的故事,老牛拉石磙子时那“咿呀咿呀”的音符也早已经飘散在历史的云烟里了。但是石磙子是有根的,它的根扎在乡下,扎在世代人们的记忆里。它让我们的子孙能寻找到它的根脉,体会到先人曾经的劳作、奋斗和对生活的热爱,触摸到那些粗粝的质感和岁月的变迁。(许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