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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是什么】解释一个字——岛

年纪大一点的时候,发现你和过去的联系可以用几个字来解决。

中国的方块字形意兼备,一开始就给这个世界下了定义,深也罢,浅也罢,后人很难再推翻。

我想解释一下“岛”这个字已经很久了。这个字不太好写,尤其是“鸟”字里藏着的那个“山”,“鸟”写大了,“山”就托大,整个字就会太丰满,“鸟”写瘦了,“山”就要细长,字就太骨感。

有年去台湾,从台北下行,转到台南再北上,过花莲回台北,绕岛一圈其实就是在转山,切身感受到了“山”对于“岛”这个字的意义。没有山不成岛,岛是真正的孤山。

草书多把“鸟”和“山”分开来,形成上下结构,字是有了美感,书写也顺畅,但岛的味道就弱了许多。巨石浮出水面,草木披备,飞鸟来栖,生机盎然,浑然一体,这是岛的意境所在。

众鸟高飞尽,只剩下敬亭山,是会看厌的。月出惊山鸟,飞来飞去无春涧可鸣,诗人只可能对月长叹。

说到诗人,名字里带“岛”字的人,多有才情,比如贾岛、北岛。

从审美上看岛的存在,那确实是很有诗意的。济南大明湖上的湖心岛,乾隆看了很欢喜,就把“历下亭”移上去了。

在中国人的传统审美中,湖里没有岛,那顶多就是个水库,大池塘,是没有情趣和欣赏价值的。

这岛有天然的,海岸线边多得是,多数不好打理,搁那就是荒岛。大江大河泥沙冲积,也能堆土成丘,但那是洲不是岛。只有陆地上湖泊水泽相对封闭,那岛就能深加工了,有些纯属人工。

最近去南山看卧虎山水库,库底清淤,在库东堆出了个土堆,这个土堆相对西侧粗暴的拦水大坝就有了温柔的一面,上面再种上树,置个亭子,会更有美感。

泉城公园里有个小池塘,也就两个篮球场那么大,船在里面都划不开,还水里起了个土堆,砌台栽树供人驻留呢。

再小的水面,加个土堆上去,它就活了。岛是一种可以主动设计的美,是对水的装点,更是对人的呼应。

水面就是块镜子,人往那一站可直观感受到自我与自然的关系,有个岛的话,便可直抵人心。这就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某种意义上讲,岛是物化的人类自身。无论怎么修饰它,美化它,都不够。

不知道诸位有没有一种体验,我是如此,凡遇水处,必想游之;凡有岛迹,必欲登临。而无论是坐船接近还是搭桥过去,人越接近岛,亲近岛,便越觉得欢喜。

人在登岛的那一刻,会有突然的脱离感,就好像水能隔离一切,岛能承载一生,我们能摆脱掉世俗的牵绊,走进自己的世界去一样。

家是现实的心灵的港湾,而岛才是人灵魂的归宿。

烟台的养马岛,几乎每年都去,我每次登岛都要绕跑一周,一圈下来17公里左右,边角旮旯都要跑到点上,好像只有这样做才算是真正拥有了它。

人在心里自封岛主,是想求独立和自由。但岛和陆地之间是有依附、牵制关系的,就像台湾和内地一样。

不讲政治,你把岛的存在看成是一种心理状态,它虽然无限接近孤独,但也无法逃离世俗。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若即若离,对望是二者最好的交流方式。

站在岸边,人看岛,看的是自己。站在岛上,人看岸,看的是距离。

岛是总能激发人巨大想象力和空间感的一个点。(注意,不是面)无论岛的面积有多大,你站立的位置就是岛的所在。澳洲虽然很大,但也不过是太平洋上最大的岛。

当初的地理大发现,让全世界的人找到了位置感,但同时也让大家掉进了欧洲沿海人尤其是英国人的岛国思维,大陆再大,也还是个岛。山再高,高不过飞鸟,鸟再高,逃不出人的手掌心。

换句话说,没有人的岛,类如格陵兰,跟大海没有什么区别。

这份雄心壮志让人类画出了完整而准确的家园平面图,但也让岛国人的心理感受比之陆地上的人出了偏差。因为水的隔离和包围,人在岛上局促不安起来,便会想方设法去突围。鲁滨逊荒岛求生是自救,日本侵华是强求。

大洪水过后,人一直没克服对水的恐惧。岛有时是诺亚方舟似的希望存在,但人在船上久了,还是想回到更大的陆地上去,找到脚踏实地的感觉。

岸上的人想上岛,岛上的人想上岸。这种对空间置换的渴望,是人对封闭的打破和对控制的反控制。

很矛盾的一点是,我们想要自己的精神家园,但真走到岛上去,恰恰是身体最受限制的开始。

不少监狱就建在与世远离的荒岛上,比如索尔仁尼琴笔下的古拉格群岛。把岛对人心灵的置换功能变成了定向发送,人无论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被塞进了一个死气沉沉的坟墓。

岛满足人的想象和寄托,不一定都是有诗意的,也有人的恶意。有天堂岛就有恶魔岛,有桃花岛就有毒蛇岛。岛就像一块画布,人在不在画中无所谓,但你用的色彩,落下的第一笔,那已经给岛定了名字。

英文里的“岛”是island,S不发音,也是暗示I与Land的关系,人本身就是岛,在时代的潮流里原地漂浮。年轻时我们装扮自己,是吸引别人注意刷存在感。老了便想远离喧嚣,离岸越远越好,最好没人来搅扰。

人在世上行走,时空都会经历。你可能一辈子滞留一地,以为自己被困在了走出不去的岛上,实际上人在时间里成长,已经告别了年轻的自己,也送走了旧岛。

人的一生就是是从一个岛向另一个岛进发,左一脚右一脚,深一脚浅一脚,星星点点,最后所有的点连起来就是所谓人生轨迹。

我们根本停不下来,你前脚刚一上岸,身后驻足过的旧岛就被时间吞没了。

人脚底下根本没有足够持久坚硬的大地,无论从空间上还是时间上看,人都注定一生漂泊,居无所居。

不是有人说吗,这世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飞累了就在风中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所有的人都是无脚鸟,只是我们不能承认罢了。因为“岛”这个字,头上没了鸟落栖,只剩下光秃秃的山,也就没了灵性,不能留存于人心了。

说到底,人自我肯定了岛的存在,但也同时否定了人能抵达的可能性,也唯有此,能对抗人生的虚无。

说的再直白一点,人如果就是无脚鸟,那这辈子所有遇到的岛都是上帝做好的标记,像金黄的麦粒一样撒在人间,一步步引导你飞到要落脚的地方去。

有次坐飞机离开陆地,飞到海面上时,我突然想到,这世界一点都不大,就是岛与岛之间的距离,生与死的瞬间,哪里有什么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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