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这个年龄,一两年后家里就有老人去世了,我得回老家参加葬礼。
我很怕参加乡村葬礼。我始终搞不清葬礼的规矩,每次都手足无措;此外,我是那种比较死心眼儿的人,觉得参加葬礼就该怀着沉痛的心情,带着悲伤的表情。可我真的哭不出来﹣一我与逝者相处极少,甚至没见过几回。
所以,我特别服农村妇女哭丧时的收放自如,每次到了应该大放悲声的时候,我只能深深地埋下头去。
我有时会想,葬礼这么难熬的事,阿星一天天是怎么过的。
认识阿星是在陇东乡村的一场葬礼上。当地凡有红白喜事,都要请表演队来撑场面,热闹一番。表演队有七八个人,集合了附近村落的文艺骨干,唱唱“神曲”,吼吼秦腔﹣虽说都是乡村歌手,但和美国同行干的还真不是一码事。
阿星是表演队里最年轻的。见到阿星的时候,他正在台上唱歌﹣-简易的木架子搭的舞台,让表演者可以离地三寸。条件简陋,但阿星并不敷衍,他随着音乐起范儿,甩头、扭臀、亮嗓,歌声渐渐盖住四周的嘈杂。坦白说,歌声不算出众,阿星将其归咎于音响:“我当年唱歌的酒吧,一套音响都要好几万,这里哪儿能比!”
阿星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村里没有特长班,他就跟着电视里的明星学。
15岁那年,阿星南下广东,在东莞的酒吧谋了一份差事,边干边学。“我师父是 X ×。”阿星报了一个名字,是南方ロ音的普通话,看我一脸茫然,有些不爽,“网络歌手,很红的!”
不管怎么说,阿星凭着努力获得了登台唱歌的机会,那是他歌手生涯中最好的时光。后来,他还是回了老家,因为在东莞“花销太大,存不了钱”,还因为喝不了酒﹣﹣老板开心,会请酒吧歌手喝酒,说是“请”,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如今,乡里有三支表演队,竞争很激烈。阿星说只要有演出,每天能赚100元。这位“90后”早早娶妻生子,对未来忧心忡忡:“现在孩子还小,以后会很花钱的。”
村里人多半都是亲戚,除了唱歌,阿星也帮着干些端盘子、跑腿之类的活儿。有技术含量的也有,追悼会上,阿星负责调试音响。家属念完悼词,司仪宣布:“全体默哀,奏哀乐!”阿星按下播放键, DVD 中,一个女声很不争气地冒出一句:“正在读碟,请稍候。”入夜,表演进入高潮。每个人都可以点歌,5元一首。听到阿星唱“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我又犯了死心眼儿的毛病,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阿星说他特别喜欢唱歌。他只想唱歌,这是他唯一的手艺,做别的,他不会,也不甘心。这话听着耳熟,尤其是在看了很多选秀节目中歌手的 VCR 之后,可我相信阿星说的是心里话。
在表演队不是长久之计,阿星想找个像样的舞台继续唱歌,“如果有一天红了,就什么都好了”。我是有梦想的人,却不敢轻易鼓励别人坚持,尤其是希望渺茫的时候。
阿星不是没有想过参加选秀节目,但比起那些打拼多年甚至在圈子里小有名气的歌手,他差得太远。或许,他的出现只是可以让大家知道,还有这样一类歌手,同样坚持,同样热爱。
假如有一天,阿星参加选秀节目,有导师问他:“你为什么来到这个舞台?”阿星回答:“我是用生命在唱歌。”知道了他的经历,大概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