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 * *的宝贵小姐。
至于是不是真的婴儿,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
心软,好静,细腻,多思,乖巧又几分倔脾气,是我这个“宝贝姑娘”几十年一路走来的标签。儿时听话懂事,少时起求学读书成绩优异,老师喜爱,邻里夸扬;就业平淡无奇,无机缘光鲜体面职业,靠着独立自尊的个性一直在职场努力打拼,不为别的,只求有一个对旁人来说无关紧要的“好名声”,终其一生而小有所获;恋爱不顺,经历劫数后终得圆满,与心仪的同窗牵手一生。
这个宝贵姑娘,如今是另一个成年“宝贝姑娘”的母亲。姑娘与母亲,只是身份的转换,内心不变是同样的怅惘与寂寥。每每望着父亲花白的头鬓,佝偻的背影,心里疼痛、担忧、无奈交替撞击,撞得心生疼,而四目相处相对无言之时,心里弥漫又是无边无际的荒凉。我害怕这份疼痛,时时挂念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却又害怕这份荒凉,只敢让自己的挂念在相隔不远的距离之外清晰飘荡。
父亲的人生单薄而又贫瘠,我想他一生最大的造化与幸运便是娶到我的母亲——一个勤俭善良忠厚世上最好的好人。从孤单无依的养子到烟火畅意的平民之家,父亲的人生从寒凉飘零过渡到热闹喧腾。而这份熙熙攘攘旁人叹望的幸福,却在香港回归之年戛然而止。
我也从一个物质上算不得丰裕,母爱却很富足的公主跌落成了贫儿。母亲的离去让温暖热闹的家遁影无形,我形单影只,像一个断线的风筝,茫然失措地飘啊飘,不知道该找哪个地头停落。
有一次趁工作间隙飘回老屋,屋中无人,找到隔壁,父亲正与邻人打牌,我怔怔地叫了一声:“爸!”父亲应了一声,手里理着牌招呼着牌友。我站了一会儿,见父亲没有停下的意向,便先回了老屋等他。
老屋里空气清荡,四壁光凉,无人打理的家什物件像一个个遭人遗忘的弃儿般木然呆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与欢声笑语荡然无存。我望向墙上母亲的黑白遗照,泪水夺眶而出。
遗像上的母亲满面愁容,愁她的亲人子女,愁她一应身边挂念着的每个人。
即便她用她的勤劳慷慨滋养了任何人,而她的愁苦永远只留给自己。
我哭啊哭啊,任泪水流淌,却得不到母亲半点回应。
约摸半个小时过去,我哭累了,经归是没有等到父亲。我擦干眼泪,不得不离开,还原到生活的道场。
而我分明听到多年前那个声音,那个蠢蠢的,傻傻的小女孩,坐在门槛上,仰着头一脸傲娇地说:“我是爸爸的宝贝姑娘!”
哈哈,宝贝姑娘!因为母亲虽然更疼爱哥哥,可爸爸也偏爱女儿呀!那个从来不吼不打女儿,女儿生病不肯好好吃药背着吐到一边浪费也不训斥的爸爸,他分明是更喜欢女儿的呀!
坐在一边的祖母和哥哥哈哈大笑,笑我的娇憨,笑我的不自量力。那个年代,衣不足暖食不饱腹,成人一日三餐尚且应对不暇,哪里有心思去想宝贝不宝贝哟!
可我,就是那个自封的,享受被爱的宝贝姑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