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凝固封缘
有一会儿,他想爬到这棵树上去看看,对于极度的东西,人们有一种无法抑制的膜拜心理。(莎士比亚)。
大的龟我们叫作鳌,大的蛇我们叫蟒,而这三棵并立而起的桑树,查文斌只能用擎天三柱来形容了。粗壮而挺拔的树枝拔地而起,说不出的威严与神圣,他甚至可以想象当一群身着草叶的原始人在此处顶礼膜拜的场景,堆积如山的贡品曾经就在自己的脚下,而如今沧海桑田过后再也找不到那样的场面,历史与文化的传承已经有太多湮灭在岁月的长河中,留给我们的只有无限的想象。也不知这脚下的大地曾几何时是多么辉煌,但此刻除了死一般的宁静,便只有他们几人细细的脚步声,前方是一片开阔地,查文斌甚至能清楚地分辨出他的宝剑是插在哪儿,那个柴堆是放在哪儿,那些人是跪在哪儿。这片土地是暗红色的,一如被血浸泡过一般。
“红土?真是奇了怪了,在我们国家只有长江以南的部分地方才会有这种酸性红土,怎么这盛产黑土的北方也会有红土,而且颜色还这般鲜艳?”老王摸着下巴说道。不仅如此,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发现这儿的天格外蓝,格外清,干净得一尘不染,虽说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但北方重工业的存在已经使这种近乎通透的空气几近消失。
查文斌走到那个领头人所站的位置,闭上眼睛回忆着之前的那一幕,那个在梦与现实之间几乎没有界限的地方,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七星剑被高高地举起。他的内心深处有了一股想念出某种咒语的冲动,但喉咙却像是被一块骨头给卡住了,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发现了查文斌的异样之后,老王赶紧推了他一把,查文斌这才回过神来。
“你又怎么了?别搞得神神叨叨的。”老王说道,他真的挺怕查文斌会再次把他们带进那个梦魇中,这就如同在身边跟着一个无形的开关一般,你不知道何时将会被启动,因为人都是会睡觉的。
“啊?没什么,我们继续赶路吧!”查文斌用一句话搪塞了过去。他刚刚确实是感受到了,此时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土地的颜色随着脚步的推进在逐渐变化,已由之前的暗红开始变成了鲜红,到最后就真的如同刚被鲜血淋过一般。若是我们平日里走在红地毯上,你或许会觉得自己无比高贵,但在这个满眼尽是红色的世界里,只有深深的恐惧。不知何时,超子和卓雄早就把枪捏在了手中,警惕地看着周围可能会发生的任何一丝变化。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阵湖水拍打沙滩的声音,“哗啦,哗啦”,查文斌听得真切,老王听得明白。超子的眼神永远是最尖的:“在那边,你们看。”
顺着超子手指的方向,果然他们见到点点浪花溅起。
有水的地方才会有人居住,任何文明的发展都离不开水域,黄河文明、长江流域文明以及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古国都离不开水。作为最基本的生产、生活元素,因为水资源而引发的矛盾甚至是战争在历史上随处可见,即使到了今天,水资源的争夺依然紧张万分。
带着些许期盼,也带着些许希望,他们加快了各自的步伐,朝着那浪花飞速地赶去,只是到达的时候,所有人都傻眼了。
“怎么会这样……”老王瘫坐在地上喃喃地说道。
在他们看见那浪花的时候,的确看见的是点滴红色的水花,原本以为这四周的土地都是红色不过是富含了丰富的铁质,所以那水花的颜色是倒映了四周的景象,但是这一片汪洋让人不得不有了望而却步的念头。
可能画画的朋友会有一个容器专门用来洗画笔上残余的色彩,如果今天用的恰好是红色的颜料,那么容器里则是一抹红色,那倒是让人看着还有点儿赏心悦目。
若是农村的朋友家里养过猪的,到了过年时节,需要宰掉庆祝丰收。这杀猪匠便会按住猪脖子狠狠地捅上一刀,接着这猪血便喷涌而出,被一个大脸盆接住。等到猪血放干净之后,杀猪匠便会让主人家的妇女拿走这盆子去做猪血豆腐。
可是在猪血成为血豆腐之前,那盆里摇摇晃晃的可都是鲜红鲜红的血,我小时候就经常见到那玩意儿,还不觉得怎样。可如果让你看见一整湖的猪血,你会是怎样的反应?恐怕没有人能够淡定地站在这种地方谈笑风生吧?
在他们面前的便是这一湖的红,一望无际的红。也不知这水域有多辽阔,但这抹鲜红足以让任何人胆战,因为它和血几乎分辨不出。
不光是土地,这儿的湖水都是红色的,查文斌终于明白那些壁画为何会采用那样鲜艳的红色,光是这一湖的原料就足以让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说它是血,除了在颜色上相似之外,却没有一丝血腥,微风下鼻孔里还能闻到淡淡的水汽,和普通的水汽并无任何差异。
查文斌随手捧了一捧起来,如同捧着新鲜猪血一般,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没有异味。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前,他居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道:“和普通水没有区别。”
老王刚想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查文斌竟然鬼使神差般地“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他擦了擦嘴角流下的红色湖水又说道:“貌似没啥反应。”
这个动作把大家伙儿可是看得目瞪口呆,查文斌此刻就像是一个吸血恶魔一般,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站在那儿。
“你疯了吗?”老王咆哮道。
查文斌却笑道:“我闻着没气味,想必也无毒,要是有毒的话,单凭这儿的水汽咱们也早就中招了,这儿的空气不是还挺新鲜的吗?”
超子见查文斌喝了没事,已经掏出水壶了,刚才他的水全都浇在查文斌的脑门上了,一滴都没剩,现在正渴得紧。这小子把水壶按在湖里,“咕噜、咕噜”地就灌了一大壶,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灌了几大口下去,还不忘擦了一把鲜红的嘴巴喊道:“爽,这儿的水质还真不错哎,我觉得比矿泉水强多了。”
见老王跟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这小子还挺客气地把水壶递了过去说道:“王叔,要不你也来一口尝尝,正宗无污染的天然水质。”
老王觉着这两人都是疯子,连连摆手道:“我不喝,我不喝。”
要说这水喝下去有啥反应,那就是超子反而觉得自己的精气神更加足了,连脑袋上那个大包也不疼了,他惊喜地摸着自己已经消肿的后脑勺说道:“嘿,你们来摸摸,我这包没了。”
一看果然是这样,刚才还跟小馒头似的肿着,怎么也得三五天才能好,这会儿竟跟没事人一样了。
“难道是这水?”查文斌虽然只喝了一口,原本胸口还隐隐作痛,现在也觉得好了。
大家把目光聚集到超子的水壶上,到底还是侦察兵有胆识,卓雄一把脱掉自己的上衣,露出那些紫红色的伤痕说道:“超子,你把水壶给我,我来喝几口,要真是这水,那我身上的伤是不是也能立马好?反正喝这也不会死人,就当作个试验。”
这都喝下去有点儿时间了,真有问题早该发作了,查文斌点点头表示可以试试,卓雄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除了样子有些难看,他也觉得味道还不错。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刚刚还是紫红的抽打伤痕,皮肤还微微有些水肿,就在众人眼皮的注视下,竟然开始慢慢地消退,那速度就像看电影按了快速推进一般,眨眼间他的身上已经看不出半点儿伤了。
“这也太神奇了,太不思议了!”卓雄叹道,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拿自己做实验,他是打死也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种事情发生。
这头老王刚接过水壶,那头的横肉脸早已经把脖子伸进湖里灌了起来,等他回来喘口气的工夫,也立马觉得身上不痛了,脱掉衣服一看,哪里还有先前的累累疤痕?
等到老王喝完,超子又屁颠屁颠地跑到湖边接了一壶,嘴里还念叨着:“发了,发了,这玩意儿要是拿出去卖,我们都发了,文斌哥,我们还找什么遗迹,这就是神迹,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神迹。”
先前倒是有蕲封山的三足蟾,它的唾液有着类似的功效,但这一片湖水无边无际的,那还得了?简直就是宝库。就在众人欣喜若狂的时候,在一旁的横肉脸突然冒出一句话把大家立刻震得鸦雀无声。
他歪着个脑袋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这大白天的,万里无云,天上咋没太阳……”
没有太阳!是的,当查文斌抬头的时候发现这万里无云的一片天空中,真的没有太阳!
没有太阳,可是这儿却一片光明,根本就是白天啊。在几近无语的状况下,大家全部一股脑地瘫坐在湖边的石滩上,虽然他们能预估到这地方会不那么容易来,但是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种超常理的事情会存在。
“老王,我看这儿不能再待了,我有一种预感,这里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查文斌开始担忧了,这一路走来,看似平静,但他的内心深处感觉远比蕲封山要来得更加凶险,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那你说怎么办?”老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就在两人都犹豫不决时,超子有了一个新发现,他惊讶地看着老王说道:“王叔,你有那么操心吗?怎么头发都开始花白了。”
“头发?我没白头发的啊。”老王觉得这孩子怎么有些莫名其妙,就挑些不着边际的话说?
超子见老王不相信,便喊来卓雄,指着老王的头说:“你来说,他是不是白头发挺多的,老了就老了,还死不承认。”
这卓雄一看,还真如超子所说,老王的头发是有些花白了,也说道:“老王,你这头发是挺白的。”
查文斌正在思考着如何进一步动作,他们几个在那吵闹,影响了他的思路,便说道:“你们几个吵什么,不就白头发嘛。真是的。”
老王笑道:“这几个孩子闲着无聊吧,我哪儿来的白头发啊。”
“你是有白头发啊,我也看见了。”查文斌说道。
老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这长年在野外生活,最容易导致头发掉落,以前他们队上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个个都是秃顶。但是老王却有着一头乌黑茂密的黑发,这也是他常常拿来调侃别人的。
老王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一个装刮胡刀的小盒子,这盒子里边有一面小镜子,是平常用来修边幅时用的。当镜面移到自己的头顶时,老王的双手一松,“啪嗒”一声,盒子掉到了地上。
“文斌,我感觉自己老了很多。”老王怔怔地说道。
查文斌笑笑:“你以为自己还年轻啊,已经上年纪了。”
老王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道:“文斌,真的不对劲,我从来没有白头发的。”突然他把目光聚焦到水上了,“要不就是这水有问题!”
“水?”众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当查文斌发现自己的指甲明显变长的时候,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各自检查一下身体,看看有什么异样。”
超子和卓雄都是板寸头,但被这么一说,都觉得自己的头发明显长长了好多,看上去十分明显,尤其是各自的指甲,都有不同程度的增长,最明显的便是横肉脸,他的额头上甚至开始出现了皱纹……
“这水能加速人的新陈代谢,所以伤才好得这么快,这里不能再待了,才过了这么一点儿时间,身体就有衰老的迹象,我们赶紧先撤出去。”查文斌拿好自己的东西立刻说道。
当他们带着疲惫而不安的心重新回到那三棵大桑树的下方时,查文斌看了一眼这个充满了诡异色彩的地方,头也不回地钻了过去,什么神迹他都不想再找了。
“洞呢?”查文斌呆立在一片石壁之前,当余下的人纷纷来到他的身边时,大家都几乎感觉要绝望了,刚才进来的那个洞不见了!
超子发疯似的用手拍打着那些石壁,试图找到他们来时的路,无情而坚硬的石头回应他的只有疼痛和冰冷。
“怎么办?”老王抓着自己的一把白头发,简直都要急出病来了。
查文斌咬着牙齿,道:“走,再找找别的出路,按照这个速度下去,留给我们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失落的世界不在于它的神秘性,而在于它的未知,这个道理查文斌一早便明白了。只是他何曾会想过,用一个小时就穿越了春夏秋冬,那么这儿的桑树为何会这般巨大也就不难理解了。
掉转的不仅是路,同样还有时间,他们这才体会到那一句与时间赛跑的语言的感觉,当你一点一滴地能够亲身感受到生命的流逝,那么距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再次回到湖边,这里除了这一条路,再也没有别的了。
查文斌站在这一望无际的红色湖边,仿佛回到了所有的终点。
他说道:“万物相生相克,凡事也必有因有果,我们既然到了这一步,便逃不过已经安排下的劫。再这么下去也是个死,倒不如在这里面找找破解之法。”
怎么破解?谁有这个头绪啊,连怎么回事都不明白,要解又谈何容易?就在这湖边,在查文斌的安排下,大家席地而坐,头脑风暴是在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后唯一有效且快速的办法。
当今之计,只有一个字:想!
查文斌先是把这一路上的经过说了一遍,连那冰窟里遇到的事情也讲了一遍,卓雄听到有那文身的时候,明显嘴唇抽动了一下。查文斌推测的是石头爹毫无疑问是一个鬼道的修行者,那么他的下落又会是在哪里?这两个问题恐怕都得出去之后才能解答了,暂且被他们放到了一边。
接下来,便是下这雪山。这儿的地理,查文斌事先已经看过,是属于长白山龙脉的余脉,这一路上也确有前人遗留的痕迹,那么对于他们在喝水之前遇到的最大阻碍便是那个梦。
“梦?文斌你说过,我们之前可能是进了一个梦的世界,那么我们现在会不会还可能在一个梦的世界?”老王的这一席话可把查文斌给惊出了一身汗。
对了,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人在睡眠的时候,通常会产生这样一个错觉,那就是在睡梦中做了一个记忆很清晰的梦,然后突然“惊醒”,发现自己身处在其他一个地方,然后在梦中告诉自己:这原来是一个梦啊!这种情况我们称之为梦中梦!
“梦中梦?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假设我们真的还在梦中,那么周围的世界都是由自己幻化出来的,这个衰老的迹象也是因为我们受到了某种引导而自己想象出的?”
查文斌问道。
超子卷起袖子说道:“这个好办,如果真的是在梦里,那你打我一个巴掌,我试试能不能感到疼痛便行了,梦里应该感受不到那么真实的。”
这倒是一个简单有效的办法,可是查文斌一想不对劲,因为在超子的潜意识里已经有了被扇巴掌的想法,那么如果这是一个极度接近真实的梦,很有可能他还是会被那种错觉所引导的,他又把这个话题给岔开了,接着说那几棵大树的问题。
“那几棵桑树我觉得有问题,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超子你说呢?”查文斌说出这个问题来。
“是啊,我也觉得那几棵树挺邪门的,你不就是靠着它睡着的吗?会不会有什么催眠的功能啊?”超子问道。
查文斌低着头思考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对了,我这没压缩饼干了,超子你先拿一块给我,我有点儿饿了。”
就在超子低头去翻包的时候,查文斌突然身形一动,伸出手掌,“啪”的一下给了超子一个巴掌,超子的脸上瞬间起了五个手指印。这一巴掌,他可是使足了劲打下去的,在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掌都在发麻。
“哎哟!”超子揉着自己的脸颊喊叫道。他还真没料到查文斌会来这一手。
查文斌紧张地问道:“痛吗?”
超子啐了一口,带出血沫,嘴里嘀咕道:“你下手可真狠,痛,怎能不痛呢?我估摸着一会儿该肿起来了。”
查文斌心头顿时一凉,绝不可能有这样真实的梦存在,那只能说明他们确实是被困在一个莫名的地方遇到了莫名的事。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老王一个人在那说道:“红色的湖、红色的地、桑树……慢着,文斌,我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知道?”查文斌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手上的指甲已经越来越长了,不得不隔一会儿就用随身带着的刀刃去削。
老王站了起来指着前面那红色湖泊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此地应该叫作封渊!”
“封渊?”查文斌只觉得这是一个好熟悉的名字,但却一时不知从何忆起。
老王点点头,他的背已经微微有些弯曲,头上的白发更多了,一下子恍如过了十年的光景。
“文斌啊,你既懂得那蚩尤大战,那么可曾记得再往前推的时间?”
再往前推,那都到洪荒时代了,嗯,女娲补天?这时查文斌突然想起在那梦中隐约听见领头人模糊地发出一个声音类似于“枪……亮”。
“枪……亮?”查文斌自言自语道,虽然这是梦中所听,但不排除是一种暗示,他仔细地把这两个貌似毫不相干的音节组合在了一起,“枪?对了,我明白了。老王,是强良!我看见空中由雷电幻化出的那个图案是强良!”
老王这下却糊涂了,问道:“抢粮?他要抢粮食吗?”
超子这会儿还有心思在一旁开玩笑,他说道:“嘿嘿,打雷了接下来就马上要下雨了,这儿的人肯定想到的是抢粮食啊,别说这领头人还是挺会关心他们族人的,粮食才是最基本的生产力啊。”
查文斌没好气地说道:“你心态倒是挺好的,我说怎么会有那么大威力的雷,那个人喊的应该是,强良,雷之巫祖!据传强良是掌控天雷的神,也只有他才能引发出如此威力的天雷。天啊,我们的梦境竟然真的把我们带到了史前洪荒时代!”
老王沉思了一会儿,道:“那我们现在的处境呢?”
查文斌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领头人应该就是奢比尸,传说中那个掌管四季变换的神,所以我们才会通过那个拥有四季变换的地方,也只有他才能创立出一个完全独立于外世的狭小空间,现在我们就应该是闯入了这个小空间中,要想出去还得继续在其中摸。”
“如何摸索?”老王问道,他已经非常担心自己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查文斌转而一笑:“说说你想说的吧,貌似我把你给打断了。”
老王这才说道:“没有,我只是想起来传说中的封渊是一个赤色之地,位于蛮荒之北,如果以黄河文明作为南北分界的话,此处应该是符合地理上的存在的。”
“盘古开天,再现人间;天地之尺,凝血封渊!老王,如果你说得没错,应该就是指这一段话吧?”查文斌答道。
“就是这一句,没想到文斌你也知道。”
查文斌叹了一口气:“冥河血海!哎,老王啊,如果我没猜错,我们的生路在北面,而且必须得穿过这血海。如果传说是真的,这封渊之地我们怕是有去无回啊,但眼下退无可退,只能放手一搏了。”
这两人的对话可完全把另外三人给听得云里雾里了,超子现在只想着怎么快点出去,他的头发已经从半寸快成中分头了……
《广博物志》卷九行《五运历年纪》这样记载:“盘古之君,龙首蛇身,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死后骨节为山林,体为江海,血为淮渎,毛发为草木。”
这是一段我们大家都十分熟悉的神话传说,也就是从这里拉开了中华文明的序幕,但其实,在盘古之前还有一位真正的大神,也是奠定了道家最关键词的一个数字“七”的来源。
他是谁呢?他的名字叫“混沌”。
传说在天地还没有开辟以前,有一个不知道为何物的东西,叫作混沌,它的样子如同一个没有洞的口袋一样。在查文斌这一脉,他们称呼他为“帝江”,帝江有两个好友,一个叫“倏”,一个叫“忽”。
有一天,这个倏和忽商量为帝江凿开七窍,帝江同意了。倏和忽用了七天为帝江凿开了七窍,但是帝江却因为凿七窍死了,从此“七”这个数字便成为了道家不可解的一道最为神秘的坎。
我们说人有三魂七魄,七魄代表着我们的新陈代谢和身体的运行脉络;这七窍视为人魂能够吐纳接受万物的窗口;这北斗七星向来被道家视为天地间最纯正的镇邪力量,查文斌就曾经借助它在蕲封山中除掉了黄金面具;而人死后也是以“七”为单位计算,回魂夜便是人死后的第七天,历经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算是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真正进入了地府。还有更多的与“七”这个数字相关的说法,这个数字在漫长的历史中第一次出现的记载便是在盘古开天辟地之前!
传说在这个帝江死后,他的肚子里出现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就叫作盘古!这帝江死后精气却未散,没有完整的天地体系之时,他只是依附在盘古身边,以至于后来幻化成了“黄帝”。
盘古在这个“大口袋”中一直酣睡了约一万八千年后醒来,发现周围一团黑暗,当他睁开蒙眬的睡眼时,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他想伸展一下筋骨,但“大口袋”紧紧包裹着身子,他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便开始想办法。
盘古不能想象可以在这种非常憋屈的地方继续生活,于是他火冒三丈,勃然大怒,拔下自己一颗牙齿,把它变成威力巨大的神斧,用力抡起来向周围劈砍。
“哗啦啦啦……”一阵巨响过后,“大口袋”中一股清新的气体散发开来,飘飘扬扬升到高处,变成天空;另外一些浑浊的东西缓缓下沉,变成大地。从此,混沌不分的宇宙一下变为天和地,不再是漆黑一片。人置身其中,只觉得神清气爽。
当然,这只是一段神话传说。然而,在没有文字记载的洪荒时代,太多的信息我们已经丢失也无法查实,但是由这段神话传说衍生而出的一些文化如今还在影响着我们的生活,比如:道!
盘古劈开天地之后,开始双手托着上半部分一直往上顶,下半身则纹丝不动,这么一顶就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一直到天地被完全分离,我们这位创世神终于奄奄一息。
虽然人死了,但他的遗体并没有消失:
说这盘古涅槃,清气上升而成三清,是为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太上老君;浊气下沉,集天地混沌五行成灵,是为上古巫族一派,也就是他们的后代创造出了体系的各种法术,然后才有那位青衣神收了那位道家名传千古的一代真君为徒,开创了道家严格意义上的门派。
传说化身一共有十二位祖巫,这十二祖巫,天生肉身强横无匹,吞噬天地、操纵风水雷电、移山填海、改天换地。强良和奢比尸便是其中的二位。
虽然盘古的精血化为了江河湖泊,但是这人呢,一出世便会沾染世俗的罪恶污秽之气,盘古也不例外,于是后人便有了道,用来净化和除去这种污秽。
但是盘古为了把这天地间最为原始的污秽去除,便找了一个地方,把自己身上的那些个糟粕都留在一个地方,结成了一片海,这就是冥河血海,号称封渊之地!
当然这传说究竟只是一个传说,事实如何,我们谁也无法知晓。对于查文斌来说,已经陷入了这个似梦非梦的世界里,只能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头顶没有太阳可以辨别方位,他只好拿出自己的罗盘来。超子那边也已经铺开了皮划艇,这东西是吸取上一次在蕲封山的经验,老王特地跟组织上要的,这东西比起望月一木的还要高级点,放掉气之后折叠起来不过就一块浴巾大小,一直是让横肉脸背着的。
此时,老王的额头上已经起了明显的皱纹,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牙齿开始松动,所有人都被这压抑的气氛给搅得心神不定。
也许这就是命,一个隐藏在山体间的未知世界恰好被他们给遇到了,又也许一开始就是一场算计好的游戏,谁是最终的庄家谁又能知晓?
查文斌本来就不是个甘于听命于天的人,这一次,即使他不动,也得为现实而动。
在皮划艇上架好罗盘,调整了目标方向:西!
对于很多人而言,向西走并不是一件明智之举。日出东方,东自古以来就代表着生命的开始,是吉祥如意的方位。而西边呢?不用说,一个词汇就能形容它在世间的地位了:归西!西是日落,代表着结束,也象征着黑暗世界的开启。
所以我们在选择房子的时候,往往东边那套会比西边那套要卖得贵,其实就是人们心中对于这两个方位选择有心中抹不去的情结。
查文斌做事向来讲究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在蕲封山他也是这样选择的。另外他选择西边还有两个原因。
他说了向西,这群家伙自然是不会有太多异议的,倒是老王,或许是心里真怕了,便问道:“文斌啊,这向西去有什么讲究吗?”
看着波光粼粼的红色水面,查文斌低头道:“你看这儿明明是个白天,却没有夜晚,这说明不是没有太阳,而是我们看不见。既然这儿所有的一切都是反其道而行之,那我就选择一个死亡的方向去,说不定还能找到生路。”
老王苦笑道:“我们这一船人都信得过你,你说咋弄就咋弄,我老王不会多说半个不字。”
超子依旧时不时地停下来削指甲,它长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文斌哥,你说这湖里会不会有鱼啊?如果有的话,这里的鱼长得那么快,得有多大啊!”超子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
查文斌没有作声,只是低头沉思着,他在反复推敲这儿的一切,实在没心思搭理别的,因为他知道如果真的是传说,那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平静的湖面,只看到有些波浪,却感受不到风的力量,但是他明白这儿是最纯正的邪恶之地,是天与地之间最原始状态的恶念。
魔由心生,人在母体内其实就已经有了心,也就种下了邪恶的种子。有的人一生都在追求如何除去这最深处的业障,这才有了道!
道可道,非常道!查文斌对于这六个字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新的理解,但却又无从说起,不知从何而解。
“文斌哥,你说这儿会不会有鬼啊?”正在划船的卓雄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他一向是很少说话的,但就在那一刹那,这句话不知如何就脱口而出,随即就觉得自己后背一阵冷汗。
查文斌暗道一声不好,他猜八成是有东西在给卓雄暗示,或是他心神不宁在胡思乱想了。
他马上给大家鼓劲道:“大家都小心点儿,这里是极端的环境,千万不要自己乱了阵脚,稳稳地走就是了,就算是看见什么或是听见什么,只要穿过这片湖,我们就能有活路。”
这话音刚落,原本一片宁静的湖面,突然起了雾。不仅是前方起雾了,连后面也一同起了雾。转瞬间他们就进入了一片茫茫雾海,甚至看不清彼此的脸。
突如其来的变故是最容易扰乱人心的,查文斌赶忙从包里翻出一条麻绳,喊道:“从船头的超子开始,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腰上缠上一圈,然后递给身后的人,速度要快!”
透过浓浓的雾气,查文斌很艰难地把绳子递给了超子,然后五个人就跟一串粽子似的全部连接在了一起。
这麻绳可是他自己亲手搓的,希望能把大家拧成一股绳,象征着团结,也能够把众人身上的阳气聚集在一起。
“噌”的一声,火折子已经点亮,查文斌小心翼翼地放在船头,这叫作指明灯,意思就是这船是有主人的,小鬼们别乱上船。
就在大家伙聚在一块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时,超子发现了一个让他非常警觉的事情。因为这突然来的大雾让人都忙着缠麻绳,并没有人动手去划船,可是现在这船走得却远比之前快好多。无动力的皮划艇,既没有风,也没有帆,如何能走?
他马上把自己的这个发现说了出来:“船在动,而且很快!”
查文斌把手指架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可是他却忘了,这么大的雾,超子哪里看得见啊。
超子见没人回应,还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小声了,便加大了嗓门喊道:“你们都没听见吗?我说船在动!”
他话音刚落,就听“轰”的一下,一团火球在他的头顶上燃了起来。本来头发就长得快,这下上面那层几乎是瞬间就给烧没了。
没等到他大声喊叫,查文斌就已经拿出包里的无根水洒了过去,他头上的火苗这才随之熄灭了。超子正想问出什么事了,突然就觉得船头一震,然后便是那熟悉的七星剑出鞘之声——噌!
即使是在这看不清彼此的雾气里,众人还是觉得眼前有一道寒光闪过,查文斌单手持剑,左手拿一辟邪铃,左手铃铛向上一抛,随着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查文斌右手握着七星剑,快速在身前一划而过,虚空斩下一剑,左手再接铃铛并再次将其抛起,剑随之而动,铃铛下坠时,右手举剑快挑,那铜铃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剑尖。
查文斌右手拿着七星剑高举在头顶,身体站得笔直,犹如一尊石像矗立在船头,右脚猛地一蹬,踩得那皮划艇的尾部都差点翘了起来。老王一个趔趄差点摔到了湖里,好在一把抓住了身边的人,不过这船也立马停了下来,不再前行,就像是下了锚一般。
查文斌举着宝剑,在自己的头顶上不停挥舞着,口中大声喝道:
“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他的左手已经伸进了袋子里,掏出一张符纸来,在剑身上一抹而过。抹到剑尖的时候顺势取下铜铃,虚空挑了一个剑花,猛地用力向前一掷。
“哗”的一声,周围的空气像是也随着燃烧起来一般,那些雾气也不知是被这火给瞬间烧去了还是怎样,周围的大雾立刻退了一大半,不远处一副猩红的棺材静静地躺在湖面,而在那棺材盖板上还坐着一个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这个人,查文斌识得,老王识得,超子也识得,卓雄和横肉脸就更加识得了……
这一船一棺就这样僵持着不动,半晌还是卓雄先开口:“你……怎么会在这儿?”
棺是他熟悉的棺,尤其是超子,他曾经差一点就栽在它的手上。人是熟悉的人,一如当初那般精神抖擞却丝毫没有半点生气,脸色也白得不像人,更像是用白纸剪出来的。
这棺与其说是棺,不如说是一艘船上的棺,通体雪白,大大的招魂幡无风自动,沙沙作响。没错,是雪柏船!
此时,船舱已经打开,上面站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一手拿着黄金面具,一手拿着查文斌再熟悉不过的鱼凫权杖,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爷……爷爷?”卓雄失声喊道,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又随之死亡的“亲人”,他有一种想冲过去拥抱的冲动。
超子看着查文斌喃喃道:“这东西怎么还在,不是被你给劈了吗?”
“小心点,来者不善!”虽然查文斌能够肯定这绝对不是个活人,就算花白胡子没死在蕲封山下还能来到这万里之遥的冰天雪地,但那艘雪柏船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这儿的,而且这里也不产雪柏树。
那边的卓雄已经站起了身子,眼神迷离地正往前走去,丝毫没有留意到再走上一步脚下便是不知深浅的封渊湖泊了……
说时迟那时快,查文斌猛地一拉腰间的麻绳,卓雄顺势便退了回来。接着查文斌立马从袋里掏出一张符贴在卓雄的后脑勺,大喊一声:“破!”
符纸应声而落,飘然到了地面,查文斌弯腰捡起,却见那符纸的背面已经有一道黑线。他看着对面那船,不紧不慢地掏出火折子,点了那符纸随手向空中一扬转瞬便化作灰烬了。
周围的雾气随之散去,连同那船、那棺、那人也一同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湖面上再次恢复了平静。只有卓雄如同喝醉了酒,脸色潮红,双眼紧闭着躺在小艇上,唯独印堂中间有一条细微的黑线若隐若现。
查文斌蹲在他身边,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从包里掏出一袋子鸡血,细细地剪了一个小口子用自己的嘴吸了一口。
查文斌腮帮子鼓捣了几下之后,嘴巴“呸”地一下,一团鲜红的鸡血落到了卓雄的额头上。说来也怪,这血像是能渗入人的皮肤,感觉像是被卓雄吸收了一般,开始越来越少。当最后一滴鸡血消失不见的时候,卓雄额头上的那一道黑线也随之不见了。
查文斌这才松了一口气:“没事了。”
卓雄慢慢睁开眼睛,他觉得这天上虽然没挂着太阳,可看着还是觉得有点儿刺眼,揉了几下眼皮说道:“我好像看见我爷爷了。”
查文斌扶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听我说,那是你的幻觉。”他把头转向众人说道:“在这个地方似乎有一种能把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变为现实的能力,并且能够真实地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如果我们再胡思乱想,说不定还会招来其他东西,就和你们刚才看见的一样。”
超子歪着脑袋说道:“障眼法?”
查文斌也不是很确定,但刚才卓雄的确是被招了魂,十分凶险,但是他又看过此处虽然诡异万分,却没有煞气,更谈不上有不干净的东西了。要说是障眼法,需要他连破三道才能解开,那这施法之人也太厉害了,能在无声无息之中就把他们全部唬住,还差点要了卓雄的小命。
权衡之下,查文斌给了这样一个解释:“心魔!”
“心魔?”卓雄问道。
查文斌点点头道:“一开始,是你说了一句这里会不会有鬼出现,这就等于是给了自己一个暗示。加上你对于爷爷的离世,这是你知晓的唯一一个亲人,心中必有挂念,再加上你对于鬼的暗示,就给我们幻化出了这样一幕来。如同我们一开始遇到的那个食魄一样,但是此处却更加诡异,能够把人内心深处的邪念无限放大出来,人人都有弱点,你的弱点便是对于亲人的思念。”
查文斌这一席话说完,卓雄呆立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文斌哥,你说得不错,我刚才确实在脑海里一晃而过,把我们在蕲封山里的所有经过都过了一遍,速度极快,就像幻灯片一样,然后……然后我就真的看到了。”
超子一把拍在卓雄的后背上,说道:“你小子别再胡思乱想了,差点被你害死。还好想的是你爷爷,要是想的是那些从地缝里钻出的氐人,那我们谁还扛得住?”
查文斌当即脸色一白,嘴唇微微抖动着道:“都给我闭嘴,从现在起,只想着如何出去,别的话不要再提了!”
才刚风平浪静的湖面,豁然像是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震天动地般的响动如同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两旁的湖水纷纷向外涌着,把这小皮划艇弄得是左右摇摆不定,眼看就要翻了。
超子一脸惨白地抓着艇上的眼扣,他算是理解查文斌那番还在耳边回荡着的话了,在这儿不仅不能乱想更加不能乱说。
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就算他查文斌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有把握面对这来势汹汹的未知凶险。花白胡子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死去的懂些门道的人,那雪柏船和黄金面具也都是被自己斩落了的,但这要真是氐人……
还会有第二个他出现吗?
隆隆的喊杀声和氐人特有的吼叫声已经从湖底传来,带着各种金属的碰撞和战歌的呐喊,船上的众人纷纷掏出了自己的家伙。
当第一个身披鳞甲的氐人举着青铜长矛从湖底跃出的时候,超子枪中的子弹准确地击中了它的脑门,盛开的血花瞬间和湖水混在了一起,分不出彼此,却让这一抹平静的红色中增添了些许腥味。
周围枪声四起,子弹的消耗远远比不上氐人的数量,超子和卓雄甚至已经用上了手雷,朝着那个不知深浅的裂缝直接丢了过去。炸起的水花四溅,也不知是血还是湖水,将众人染得通红。
这边杀得起劲,但人的力量始终是在被消耗中,可那从湖底冒出的氐人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似乎无穷无尽,呐喊声甚至还有越来越响的趋势。
查文斌让他们四人顶在船头,他明白,靠这种肉搏战,坚持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不过是早晚问题。跟这种似幻化却又似真实的东西相比,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他必须找到破解之道!
“起!”查文斌大喝一声,手中符纸扬起,按照以往,须待符燃咒毕之后,再行法事。像破方才的花白胡子一样的套路再走一遍便是,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算到这过程会是这样的。
符纸刚刚扬起,七星剑还未点到,一个氐人一跃而起,双手抓住那符往自己嘴中一塞,竟然将这道天雷符给吃了下去!更让查文斌心惊的是自个儿完全没有办法去控制符,道士的符都是用自己的精血所书,本身就能够和自己通神,此刻自己却一点儿也没有感觉。
只见那高高跃起的氐人快速下落,直冲着查文斌去了。那边刚换完弹夹的超子眼疾手快,抬手就是一枪,轰在了那氐人的脖子上。“砰!”一团血雾在查文斌眼前炸开。
查文斌努力使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他快速地铺开袋子,翻出一张空白的符纸,一口咬破自己的中指,在那纸上画了起来。
用心画,他在脑中这样告诫着自己。此时的他眼中只有符和纸,全然不顾周围飞溅的残肢和血污,当最后一笔落成,查文斌再次扬起此符,大声喊道:“请五方五帝斩鬼大将军官十万人降下,主为某家同心并力,收摄村中巷陌家中宅内行客魉魉之鬼,伏尸刑杀之鬼,次收门户井灶之鬼,次收五虚六耗凶吹恶逆之鬼,次收童男童女之鬼,次收殃拜土长之鬼,次收独歌自舞嬉笑之鬼,次收蛊毒野道之鬼,次收山精崖石百魅之鬼,次收八部行病之鬼,次收唤人魂魄之鬼,次收各有名字之鬼,次收明公石矴之鬼,次收无名脱籍之鬼,次收橱下犬子之鬼,次收夜行凶逆之鬼,次收山林社稷恶逆淫祠之鬼,次收天下四镇死将之鬼,次收刀兵军阵无头无手之鬼,次收吴王子胥之鬼,次收赤眉盗贼之鬼,次收三王五霸败军死将之鬼,次收下痢臃肿之鬼,次收鲁丁班黄转筋謦咳吐逆之鬼,次收云中李子遨千精万魅之鬼,次收摇铃吹角呼唤之鬼,次收缢死之鬼,次收落水之鬼,次收羌獠之鬼,次收六夷之鬼,次收胡狄蛮戎之鬼,次收东方青注之鬼,次收南方赤注之鬼,次收西方白注之鬼,次收北方黑注之鬼,次收中央黄注之鬼,次收绝户之鬼,次收异病卒之鬼,次收白秃癞之鬼,次收疮脓臭秽之鬼,次收市死斩头绞刑之鬼,次收乌鹊乱鸣恶音之鬼,次收肌寒冻死之鬼,次收藏形隐影之鬼,次收口舌妄语之鬼,次收六畜之鬼,次收厌人魂魄之鬼,次收白骨不葬之鬼,次收新死破射取人之鬼。次收鼠头人身之鬼,次收牛头人身之鬼,次收虎头人身之鬼,次收兔头人身之鬼,次收龙头人身之鬼,次收蛇头人身之鬼,次收马头人身之鬼,次收羊头人身之鬼,次收猴头人身之鬼,次收狗头人身之鬼,次收猪头人身之鬼!急急如律令!”
“轰!”一阵火光过后,符纸飞向裂缝……
这段咒叫作万鬼灭魂咒,是道家一直流传着的一种可以通杀型的咒语。
查文斌快速地吐出一串字符,也同时带着这道符飞了过去。
道家的每一道符咒、每一次诵吟都是带着自己的心血的,每一次的法事都会消耗自己大量的精力,尤其是这种诛杀形的。
自古道:杀敌一万,自损三千。道士诛杀的这些脏东西和邪门歪道又都是些戾气极重的玩意儿,就会折损自己的阳气。
方才已施过一次法,这一阵过后,查文斌只觉得喉咙一甜,一股甜丝丝的腥味伴着自己的味蕾从口中绽放开来。
丢出的符如同一颗石子掉进了无尽的深渊,对于这类似于实质体存在的氐人,杀伤力没有那么可观。除了有阵阵恶臭冒出之外,还是不停地有更多的氐人从裂缝中蹿了出来。
手雷和子弹的数量都是有限的,不可能无尽地供应,人的体力更是有限的,更为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压力。一开始众人还杀得眼红,现在面对无穷无尽的氐人大军,连超子都开始在咬着牙齿坚持了。出枪的速度跟不上,就干脆用起了匕首。顶在最前面的横肉脸身上已经留下了道道血痕,破碎的外衣就像是刚在搅拌机里搅过一样。
战斗还在继续,查文斌一直倚着小艇紧闭着眼睛,他这是在养气。在吞咽了数口鲜血之后,他两眼猛地睁开,精光一射,像是突然来了用不完的力气。几乎是单手撑着皮划艇,身子一跃而起,冲到船头手持七星剑劈了起来。
查文斌是一介道士,并不擅长拳脚功夫,这下一出手十足让他们几个大跌眼镜。一柄作为法器的七星剑此刻完全成了人头收割机,剑光所过之处,必有血肉带起。有了这位生力军的加入,一时间竟然也杀得那些氐人无法靠近,鬼号之声充满了整个湖面。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就需要这样一个精神领袖,原本已经渐露败象的他们此刻又重新燃起了斗志,再次厮杀起来。
这是一场现代文明对抗史前文明的战斗,虽然在装备以及战术上他们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可面对潮水一般的氐人,失败带来的死亡不过是时间问题,何毅超这一次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足以让这个团队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所有人都在拼尽力气抵抗的时候,只有老王年纪大了,躲在后面装弹,瞅着人群之中露出的缝隙时不时地补上一枪。慌乱之中,他的目光落到了查文斌身上,这位昔日一派仙风道骨的道家掌门,此刻已经完全成为了一尊杀神。鲜血染红了他的长发,也浸湿了他的衣服。兵器与骨骼之间发出的刺耳碰撞声成为了今天的主旋律,查文斌仿佛张飞在世,真当有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老王推上弹夹,叹了一声:“罢了,死就死吧!”
他的身体已经在透支着下半辈子的时间,与其老死,还不如和他们一同战死在这儿,也好歹落下个男人的英明,虽然谁都不会知道他们会不会死在这儿。
老王拿着手枪,怒吼一声:“兔崽子们,你王爷来啦!”
冲到人群之中的老王左右开弓,立马就撂倒了两个氐人。见最弱的老王都发了飙,其余几人更是杀声震天。匕首卡进了氐人的骨骼之中来不及拔出就夺下对方的兵器,子弹打完,横肉脸干脆用拳头招呼着这些皮糙肉厚的氐人。若不是七星剑的材质尚好,此刻怕早已成了一把锯齿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虽然有了视死如归的勇气,但现实还是残酷的,当查文斌一剑生生劈开一个氐人的胸膛时,一口鲜血如标枪一般射向远方,他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小,双手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文斌!文斌!”身旁的老王第一个扶住了查文斌,却觉得手中一沉,查文斌犹如一块厚重的门板结结实实地倒在了皮划艇上。一直到最后这一刻,这个男人依旧保持着笔直的身姿,就如他平日里做人的品格一般:正!直!
超子见他文斌哥倒下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嘴里骂了一声之后,从包里掏出一块橡皮炸药直接贴在了两个手雷上,拉开弹弦直接砸进了那裂缝中。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军用炸弹的威力还真不是盖的,连同湖面都掀起了巨大的水柱,带着那些氐人的残肢飞向了天空……
老王把查文斌的头微微抬起,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拧开水壶想给他喂点儿水喝,突然觉得手上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扎了,拿起手指一看还真是扎破了一个小口子。老王嘬了一口手指,仔细分开查文斌的头发,赫然在他的百会穴上发现了一枚银针!
氐人的攻击似乎在这一拨爆炸后暂停了片刻,但裂缝里的吼叫声还在继续,并且越来越响,还有陆续增兵的意思。
老王看着那枚银针,老眼一红,也流下了两行泪:“你们都来看看,看看文斌,他是在透支自己最后一点力量啊!”
这种用针刺激人特殊穴位的方式可以让人体潜能在短时间内集中并且爆发,但后遗症也是相当明显的,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便是杀鸡取卵!
当老王用颤颤巍巍的双手拔下那枚长长的银针时,查文斌一直瞪大的双眼也终于合上了,还不等老王用手去试探他的气息,氐人手中的刀光已经在他们的头顶亮起。
“拼了!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老王含着眼泪大喊一声,抬手又是一枪,恰好打在了那个氐人的胸口,也把它结结实实地甩在了船上。
一脚把尸体踹进湖里,再次投入到疯狂的厮杀之中,渐渐地,皮划艇的四周漂浮着不计其数的氐人,每一次的怒吼和骂娘都会添下一具新的尸体,每次的怒吼过后下一次声音却又小了很多……
老王是第二个倒下的,浑身是血的他也不知是体力透支还是伤势过重,已经再也无法站立,口中也只剩下出的气,不见进的气了。超子把他拖到查文斌的身边,继续战斗着,他知道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一定和自己的那句话有关,所以他即使是死也必须是最后一个!
当横肉脸几乎一拳把一个抱着自己小腿的氐人脑袋打得变形的时候,一柄明晃晃的青铜锤同时砸到了他的太阳穴上。
“嗡”的一声,横肉脸只觉得眼前有大片的星星在不停地闪着,脚下的皮划艇此时也成了左右摇摆不定的秋千。那个面无表情的氐人还在自己跟前,他又再次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却软绵绵的,是那样无力。
当一只眼睛看到一片血红的时候,又是“当”的一声,那个氐人再次准确地用手中的大锤抡中了横肉脸的脑袋……
另外一只眼睛很快也被红色的血液遮住了视线,不等那个氐人抡第三下,“轰隆”一声,这个战神一般的钢铁男人像是一座巨大的堡垒终于倒下了,重重地砸倒在老王身边。
“啊……”卓雄如同疯了一般扑向那个氐人,他的手指早在刚才的战斗中就断了一根,他几乎是用变形的手掌握着那把三棱军刺狠狠地捅进了对方的喉咙,“噗”的一声,它的脖子跟冰糖葫芦一般直接穿透!
当卓雄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扎着的长长的青铜矛时,他觉得整个世界已经放弃了和他拥抱的机会。此时,卓雄面如死灰,早已被撕碎上衣的胸口露出了应龙图腾,红得是那样妖艳!
超子握着匕首,不停颤抖的身子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冷!刺骨一般的冷!面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氐人大军,一行五人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个。
转身看着身后躺着的四个兄弟,何毅超仰天长啸:“我来陪你们了!”带着无限的悔恨,高高跃起的他手持匕首冲入了湖面之上的氐人群之中。
“叮咚,叮咚……”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铜铃声,响起了古老的旋律,三千年前的巴蜀歌谣再次响起在他的耳旁,超子在陷入黑暗之前仿佛看见了一个人影,一袭青衣袅袅立于湖上……
时光能否扭转或许只有爱因斯坦才知道,但历史留下的遗迹就和车轮碾过一样,终究会消散在尘埃的覆盖之中。今天让这一段尘封的历史再现,能够看到的人究竟又有几个呢?
查文斌已经醒了,他挣扎着看着身边躺着的同伴,漫天的湖水在转着圈,那皮划艇也一同在动着。
周围的风声“呼呼”作响,斜靠在艇上的查文斌感觉自己已经使不上任何力气,死亡只剩下一个倒数的时间而已。冷!这是他的第一个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缩,连同自己的瞳孔,不远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凌空漂浮在水面之上。
人影的焦距在不断地放大和缩小,让他无法看清,脑中像是有苍蝇飞过,“嗡嗡”响着,他使劲甩了甩脑袋,迫使自己能够集中一下精神。
不断地眯着眼睛,终于他的目光锁定了!
是他,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也看见了他,单手靠背屹立于湖面之上,天地在这一刻以他为中心,开始不停地旋转着。只有查文斌,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在动,即使那小小的皮划艇已如一张枯叶一般随时都会被打翻,却依然没有察觉,他的眼中只有他。
他笑了,淡淡的一抹笑,一如在谷底走进坑道时的模样。查文斌想喊,他想问一句:你是谁?
不知是自己受伤太过严重,还是周围的风声实在太大,嘴巴一张一合之后,连他自己都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只是在他的心底,一直在重复呐喊着:你是谁?
那人仿佛听到了他的诉求,那只一直在背后倚着的手慢慢地伸了出来,朝着查文斌做了一个动作。这个动作,他曾经练习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是得到圆满的,因为普天之下没有比这个动作还要难做的,那便是虚空画了一个圆!
如果不借助特殊的工具,单凭一只手,是永远画不出圆的。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图案,仅仅一个圆周率就可以让无数人为之倾注心血研究一生。
查文斌呆呆地看着他做出这个动作,指尖虚空留下的轨迹在他的脑海中并没有消失,而是将每一个点都连在了一起。这是一个完美的圆,一个找不出瑕疵的圆!
当查文斌还在回味着那个圆时,湖面上的那个他另一只手动了。速度之快,超越了人之极限,而查文斌的心也一块跟着动了。他的动作像是被剪辑成了幻灯片,缓缓地、缓缓地全部都映入了查文斌脑海之中,还有那根如同鹰爪一般弯曲的手指!
这是一段被放慢了很多倍才能呈现出来的画面:
湖面上的男子用手虚空画了一个圆之后,对着查文斌再次微微一笑,查文斌只觉得心头一热,如春风沐浴过一般,说不出的舒服。
短暂的美好过后,查文斌身上的毛孔还在贪婪地吸收着每一寸温暖,却猛地一下收缩起来。湖面继而一沉,一股漫天的煞气冲天而起,如修罗在世一般。湖面上的男子举起了另外一只手。
不,这不是手,是爪!这是鬼爪!花白胡子、红衣人、石头爹都曾有过的鬼爪!他是鬼道之人!
查文斌的脑海中一边想起了那些人的画面,一边却又被强迫般塞进了现场发生的一切。
如鹰爪一般的手指灵活地跳跃着,那些混合着鲜血的湖水竟然像有生命一般被他引了起来,犹如一根弯曲的红绳。
“红绳”绕着他的身体一直到达指尖,湖面上的那个人用手指不停地挥动着,将那些“红绳”排列成了一串让查文斌十分熟悉的字符,“红绳”全部从他身上脱离的时候,一幅天地间最为诡异的图案诞生了,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含义,但是它却有着一个无比响亮的名字:灭魂!
没错,这是灭魂鬼符!一种用最为复杂和难解的文字所画成的符咒,在查文斌的身上也有这东西,那便是六枚灭魂钉上所刻的。只是眼前这一道符无论是形象还是劲道都远远超出了灭魂钉上的那一组。天地间所有的煞气在这一刻仿佛都被吸引至此,嚎叫声响彻了九州大地,就连十八层的地府中也万鬼膜拜、阴差打战,就连十殿阎王也没有一个能坐稳自己的位子。
据说在那一天,是超自然现象发生最多的一天。有许多人家的老坟都在同一天莫名其妙地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更有还未来得及下葬的新棺材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莫名其妙地损毁。以至于在随后的几天里,市场里卖得最好的就是冥币,人们都说是鬼门被打开了,一个个都忙着祭祀死去的亲人。
以天为纸,以水画符,不聚不散,不动不落!这一切都是一气呵成,不留半点瑕疵。纵使周围有万千阴灵环绕,但湖面上的男人依旧面不改色。
这道符被完美地镶嵌在了那个圆中,湖面上的男子突然双手伸向天空,仰天一声长啸,夹杂着那个符的圆被直接按在了湖面的裂缝之中。
“轰!”查文斌的眼睛被遮住了,天地间的旋转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想脱离身体,几乎要变形的身体连同承载着五人的皮划艇瞬间就没入了水中。
“咕呱……”这是查文斌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好刺眼啊。”这是超子醒来的第一个感觉,他使劲用双手遮住自己的双眼,把脑袋偏到一旁说道。
“咦,我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是在做梦?”超子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嘀咕道。他还记得跳进氐人群中时自己的模样,“难道这就是阴间?”超子又自言自语了一番,之后,他觉得有些累了,便索性闭上眼睛。反正都做了鬼,不如先睡个好觉。
“醒了就别睡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嗯?等等,这不是文斌哥吗?哟,难道他和自己一起下来了,那敢情好啊,这路上还可以做个伴,以文斌哥的能耐那些小阴差想必也不敢欺负自己了,超子美滋滋地想着。
“文斌哥,你也下来了啊?”超子赶紧坐了起来,见查文斌正斜靠在皮划艇上,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他的身旁还有老王、卓雄和横肉脸。超子喜出望外地喊道:“真是好兄弟,连走黄泉路都一起,不过咱们这是走到哪儿了?是不是马上就要过奈何桥了?我说怎么叫桥呢,原来还是要划船过去的。”
老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行了,别在那贫嘴了,我老王还打算再活上几十年呢,就等你一个最后醒过来了。”
此时,老王头上的花白头发不见了,皱纹也没了,又恢复最初的模样。卓雄呢?他也在看着自己笑。甚至就连一向憨厚的横肉脸也在乐着。超子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还是板寸头,再一看,指甲也是前几天修剪过的样子。
“你们?我们?”超子一时语塞,不知道讲什么,他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查文斌丢过去一个水壶说道:“灌两口吧,这儿的湖水不错,挺甜的。”
超子拿起水壶,正准备喝了再说,突然想到那红色湖水便低头一看,哪里还有红色?他们的皮划艇正安静地躺在一片清澈透底的湖面之上,连水底的沙石都看得一清二楚。再抬头一看,一轮金黄的太阳正挂在当空,暖暖地照耀着每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能告诉我吗?不是明明大家都已经……已经死了?还有你胸口的长矛还插着。”超子指着卓雄喊道,“我们不是在那个该死的封渊吗?老王你的头发怎么也变黑了?对了,文斌哥,我临死之前好像还看到一个人……”
老王笑道:“文斌,还是你来讲吧。再不说,这孩子得急疯了。”
此刻的查文斌单手背在身后,站立在船头,湖面的微风让已经换上了一身道袍的他格外精神。查文斌转身一笑,竟如同那人一般模样,连嘴角的弧度都相差无几,他问道:“你看见的那个人是这样吗?”
让时间重回到一天前:
查文斌是第一个醒来的,他发现自己正从熟睡中醒来,虽然身上还有一点儿酸痛但精气神儿却很足,他十分惊喜地发现天上有了太阳!
那四个家伙还四仰八叉地躺在皮划艇上,他第一时间就去检查了大家的状况。呼吸都很平稳,除了身上的衣服都已破烂不堪之外,就是一个个都跟上了战场刚下来似的,满身血污。
查文斌挨个看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伤口,而且老王的头发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指甲也变短了,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刚来时候的样子。
变化的不只是这些,还有周围的环境。
皮划艇安静地漂浮在一片干净透彻的湖面之上,蓝天万里,白云朵朵,微风吹过,好不舒服。叫了几遍同伴都没有醒过来,查文斌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索性跳进了湖里洗个澡。
这儿的水真是舒服啊,当他浸泡在其中的时候,每个毛孔都张开了。污秽之气随着湖水的洗涤去除得干干净净。
他就这样躺在水面上,一直到听到老王喊自己的名字,接着是横肉脸醒来,再是卓雄,唯独超子一人还在昏迷着,但是生命特征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四人都发现了变化,在欣喜着劫后余生的同时,也为超子的苏醒而着急,一直到今天他终于醒过来了。
在等待他苏醒的这一天里,查文斌独自一人思考着事情的前前后后,从他们的遭遇来看,那场血战是存在的,也是经历过的。破烂的衣服和血污是最好的证据,弹药的消耗也成了另一个最强有力的佐证。
查文斌摸着七星剑微微颤抖的身子,脑中反复播放着那个圆和那串字符,他试着去比画却发现这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办到的事。不甘心的他又取出笔墨纸砚,在纸上想把那些清晰刻在脑中的字符还原,却每一次画完之后都觉得有些瑕疵。这就好比我们明明知道“二”是怎么写的,但你每一次写出来的偏偏是一个“一”字。
“这肯定不是在做梦了。”老王说道,他十分庆幸的是那一头黑发又回来了。
查文斌擦拭着七星剑低头道:“那不是梦境,跟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有所不同,况且还有他。”
“他?他是谁?”老王问道。
“没什么。”说完,查文斌就低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我们原来是在封渊?”
老王也不敢肯定,就说道:“按照我们的推测和说法,把那里叫作封渊,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个谁知道?都是些传说中的东西罢了。”
查文斌又说:“如果我们假设那个红色的湖泊就是真正的冥河血海、凝血封渊的话,我是按照向西的位置去找生门的,也就是说的另外一个地方,那么这儿是不是……”
“是哪儿?”老王瞪大了眼睛。
查文斌一字一顿地答道:“沈渊!”
“天哪!真有这个地方?”老王不可思议地问道。
查文斌说道:“如果说封渊是人世间罪恶的源头,那么沈渊则是善意的源头。这一恶一善本是对立的,在天与地的创造之初就有了。有阴必有阳,有恶也必有善,为了区分开这两种对立与矛盾,就有了沈渊。”
“那我们现在是在沈渊了?那该是走了多少路才走到的。”老王还记得那一片无边际的血海封渊,而这里的湖水却清澈透底,一天时间他们是如何到达这里的?
查文斌站立在船头,扬着脖子看着天答道:“还在原地!”
“原地?这怎么解释?”老王已经彻底糊涂了。
“你们看那儿。”查文斌指着远处说道。
远处看似也是一片茫茫的沙滩,并不是很清楚,老王拿出军用望远镜看了一下失声道:“桑树……”
查文斌突然仰天一笑,把他们几人搞了个莫名其妙。背对着众人,查文斌眺望远方说道:“我搞懂了其中的一点,其实封渊就是沈渊,沈渊即是封渊。这就好比是一张白纸,一面画的是红色,而它的背面却是空白的。我们的船假设为一个点,是从这纸张的红色正面走过来的,如果我们能让这个点维持不动……”
他看着那几个人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索性就从包里拿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在其中的一面画了一个叉叉,然后在纸张的正中间戳了一个洞,又拿出一粒黄豆放到那个洞里,接着说道:“假设这颗黄豆是船,我们原本是从画着叉叉的这一面走到了这中间的位置,然后遇到了那些怪事。现在看来,封渊的厉害之处不是它有邪恶,而是通过引导我们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念想并在这儿展现出来。
“卓雄先想到了花白胡子,结果他出现了,因为卓雄的内心深处是死去的爷爷,所以出来的就是一个鬼魂体,我能用道法给驱除了。但是因为他的出现,让超子想到了蕲封山里的那些氐人,因为氐人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所以我们就遇到了那个裂缝,用同样的场景再次让我们相遇。
“氐人是活的,只能用活人的办法武力抵抗,我们都败了,在封渊的世界里可以说是彻底地死亡了,但是这种死亡不等于现实意义的死亡。我们的死是在战胜了自己内心之后才完成的,通俗地用道家的话来讲就是看破了生死。人一旦率先用死亡的信息说服自己,那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说到这,查文斌将那张纸翻了一个面,但黄豆的位置依旧没有动,现在停留在那块空白的位置上了,他说道:“既然有阴有阳,有善有恶,我们在恶的世界里通过舍去生命来战胜内心的恐惧,便又重新在善的世界里活过来了,明白了吗?这就是一块透明的玻璃,我们从那一面穿透到了这一面。”
这个解释,老王有些明白了,但觉得还是有一些说不过去:“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已经死过一次了?”
查文斌摇摇头:“没有死,是在死亡的临界点,在边缘。在最后一刻,我确实想到了他,脑海中那个模糊的样子,然后他便出现了,只是我始终不能理解他的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老王觉得查文斌说话老喜欢说一半,心有不甘地问道:“他?你又说到他了,他到底是谁?”
“一个故人。”查文斌这回没有闪躲。是啊,可能用故人来形容是最合适的,因为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他给我做了一个这样的动作。”查文斌学着他的模样在湖面上也画了一个圆,当然这个圆的精度远远无法和他媲美。
“圆?”
“是的,是个圆,一个完美无缺的圆。”
卓雄听了老半天,也学着查文斌的模样凌空画了一个圆,确切地说是一个圈,琢磨了一下,他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文斌哥,你说是故人,是不是也是个道长啊?”
道长?查文斌猛地一下像是清醒了过来,那鹰爪一般的手指用湖水所画的灭魂被镶嵌在了那个圆里,那么这个圆是……
“我终于明白了!”查文斌突然说道,然后双膝跪在皮划艇上,面朝西方行了一个三拜九叩的大礼对着天空喊道:“前辈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
站起身来的查文斌又匆忙摆了一个小案台,放置了一些贡品酒水,恭敬地点了三炷香,再行跪拜,这才站起来像是背天书一般说道:“无极者,零也,圈也,太极者,一也,圈中正中一点也,此一点化为圈中之一谓之中,圈此分为两半,两仪生也!圆即是无极,盘古即为开天辟地之后,这封渊便是那混沌时代留下的,混沌即为圆,圆即为无极,我们站着的这个点就是中心,划为了阴阳两极,封渊为阴,沈渊为阳,但阴阳二级终究逃不出无极!”
看着查文斌心怀大释的样子,老王总算松了一口气,对于这些东西他也只能听个大概,不过查文斌倒是心情颇好地说道:“圆,无极便是道!圆能做天下的模式,永恒的德行不相差失,性回复到不可穷尽的真道。所以无极的原义就是道,指道是不可穷尽的,我们也就没有了死路这一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我们活了!”
活了,对于查文斌而言,这种生与死的临界他曾经看到过多次,也曾多次从死亡的边缘爬了回来,但那远远未到边际。只有这一次,他是真的死了过去。一个人从生到死那是自然规律,如果从死到生那便叫作轮回。
轮回是相隔两世的,而这一次却只有短短一个翻转,只不过是睡了一觉罢了。
查文斌心想,不管怎样,终究是挺过来了。只要还活着,他就得继续做这一世的事儿;只要还活着,他就得继续是个道士。死亡曾几何时对于他而言早已看淡,但此时非彼时,路还得继续走,船还得继续开。
第十七章 上岸
等到超子也跳进那个纯净得犹如天池一般的湖里,畅快地洗漱了一番后,查文斌早已锁定了将要去的目的地:望远镜里的那一片竹林!
在地平线的那一端,查文斌依稀发现了一片竹林,说远算不上,说近那也近不了。竹子是正直的象征,无论风多大,它永远不会弯腰,若真到了自己无法承受的时候,“啪嗒”一声爆裂开来,就是死也不会弯曲,所以古代的文人骚客们都对这种植物情有独钟:如空广大,无所不纳,有节有气,大道清虚。
在航行的路上,查文斌的脑海里还在不断地重播着那个画面,更加让他无法释怀的是那一声“咕呱”。要说有朋友,超子和卓雄、老王和何老、冷怡然和横肉脸都算得上是自己的朋友,甚至是兄弟。那三足蟾呢?那个自己一直唤作伙计的家伙,那个最后一刻还压在自己背上的家伙。
泪,迷住了眼睛,是对朋友的思念,是对它的回忆。
“文斌,怎么了?”与他面对而坐着的老王发现了他的异样,问道。
查文斌是什么人?是道士,更加是一个男人,他被老王一下子重新拉回了现实,匆忙地用袖子擦了下眼睛,挤出一丝笑容道:“没怎么,可能风太大了,有沙子吹进去了。”
风?老王探出船舱来,哪有多大的风?再说了,这地方干净得就像是块处女地,更别提有灰尘了。老王心想莫不是文斌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或许是他的女儿还是儿子吧,要不要安慰他一下?
等他再次躺下来的时候,查文斌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上的一件东西看着,还时不时地用手触摸着。
那件东西便是太阳轮!
查文斌用指尖触摸着它,这是从那儿带回来的,本不想留着,可老王偏偏又把它给送了回来。怎么瞧,它都是一块青铜疙瘩,查文斌不懂考古更加不懂艺术。对于他而言这还没有一块破木头好使,那玩意还能生火取暖呢,而它就这样一直冷冰冰地躺着。如今想念起那个伙计了,他便又拿了出来,算是睹物思蟾吧。
冰冷而坚硬的质感,古朴而有韵味的花纹,简洁却又相当复杂的线条,查文斌把它捏在手中靠在皮划艇那富有弹性的船舷上闭上了眼睛,不知从何时起,他又开始习惯了这种一个人的世界,没有他们,只有自己。
他把太阳轮拿在手中,仔细观察了起来,一番比画过后索性又拿出笔和纸来。老王看着他一声不吭地拿着那玩意在比画,便也来了兴趣,凑过头去瞧他忙些什么。
这太阳轮老王倒是不陌生,从查文斌那拿来之后便被他送到了组织上,在这个拥有现今最为发达的科技和汇集了各行业顶级精英的地方,他们甚至无法判断出这块器物的准确年龄,就更别说来历了。原本组织上是打算把这个东西保留下来慢慢研究的,毕竟是青铜器物,在我们国家,只要地下挖出来的青铜器无一例外都是国宝级古董,就更别提是在这样神秘的地方又经历了这样神秘的事后带出来的唯一东西。
当组织上花费了重金特地为它打造了一个陈列盒之后,那个人来了,他赶走了所有的人与这块青铜太阳轮独处了一个晚上之后对这个组织的最高领导人说道:“这东西,从哪里来的就还到哪里去。”
组织叫来了老王,老王说那个地方已经塌了,还不回去了。那个人便又说道:“那是谁带出来的,就重新还给他。”
老王不敢多言,从保卫的手上接过这块青铜疙瘩带了出来。那个人的话没有人敢违背,即使是这儿最大的领导也不敢。没有人知道那个人的来历和背景,只是还在老王是个年轻学生娃,第一次来到这座大山里的建筑之后,那个人的房间便成了规矩里最为重要的一条:禁地里的禁地!
那个人是禁止被议论的,这是禁忌。
私下里,他们也曾讨论过,有的人说那个人是个瘪嘴老太太,也有人说那个人是个谢了顶的中年男人,但是谁都没有见过那个人,谁也没有进过那个房间。
老王听队上当年带他的老师父说,在他年轻的时候,还在为另外一个王朝干差事,那个人便存在了。
那一年老王才20岁,而那个人……老王他们不敢想象,那个人或许是一个人,又或许根本只是一个代号,类似于其中一个极为特殊的部门。不过在这里混,知道的东西越少反而越好。
干他们这一行的,只为管事的人卖命,谁家皇帝不想长寿,谁家帝王又不想要风水宝地,谁家掌权者不想坐拥真正的天下财富!
人民币?美金?金条?算了吧,用老王他们的话说,那所屋子里随便哪个角落翻出来的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就够人民银行印上一个星期了。真当我们上下五千年创造的财富就这样蒸发了啊?没呢,都被历朝历代的大爷们带进了另外一个世界里,再怎么带你终究不能上月亮,也不能上太阳吧,就散落在我们绵延万里的荒漠里、大山里、江海湖泊里,甚至是你家的菜园地里。
如今,这件器物重新回到了查文斌手里,见查文斌半天也不说句话,老王便想调节下气氛,也顺便跟他聊聊天,这几日里也多亏了文斌,这个看似风景如画的地方却是步步杀机。若不是文斌一次次地出手,他们早就死上好多次了。
“文斌啊,这铜圈圈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查文斌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还在沉思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太阳轮。老王见他不做声,倒还有了几分尴尬,只好再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啊?”查文斌终于听见了,“你说什么?”
老王这张老脸是彻底败给他了:“我是想说,铜圈圈有什么新发现了没?看你一直盯着看。”
查文斌也是第一次在大白天看这太阳轮,以前在蕲封山里,那是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过的都是地下老鼠的日子。出来之后先是给了老王,老王还给自己之后就一直丢在这包里还真没仔细看过。
“没什么名堂。”查文斌把手中的太阳轮颠来倒去的,像是在表述着自己仅仅是无聊了而已,也就是这么一个无心之举,却让一直在跟古玩打交道、最擅长发现细节的老王瞅到了一个以前从未发现过的情况。
可能是查文斌为了显示自己就是无聊,并不是怀念那只蛤蟆,手拿着太阳轮不停地上下轻微晃动着,这种晃动是没有节奏的,完全是随心所欲。老王看得出来查文斌是故作轻松,原本也没打算去戳穿。既然别人有心事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去主动张口,便准备也闭目养会儿神,这里睡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哗!”一道明亮而刺眼的光一闪而逝,很刺眼。有多刺眼呢?看过电焊工用焊枪焊接时发出的那种亮光吗?比那个还要亮,但时间确实极其短暂,甚至连查文斌都没有觉察到,但是老王看到了。
“亮了,我看见它亮了!”老王叫道。
查文斌一脸茫然地看着兴奋的老王不解地道:“什么亮了?”
老王激动地指着查文斌手中的太阳轮叫道:“它亮了!太阳轮!”
查文斌低头一看,这不在自己手上吗?跟之前没区别啊。瞅着老王那兴奋劲,查文斌又正面反面地看了一会儿,暗淡无光的青铜哪里亮了?
“是你眼睛花了吧,这玩意怎么可能会亮,又没灯泡。”
不可能,绝对不是自己眼花了,老王可以肯定,因为刚才那一抹亮实在太扎眼了,比钻石还要耀眼。
“真的亮了,就刚才在你手上的时候。”老王不甘心地说道。
查文斌索性把太阳轮给了老王,说道:“不信你拿去看。”
老王在手中比画了半天,确实没动静,他也只好再次还了过去,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睡意全无,脑子中全是刚才那一抹亮。
查文斌接过这青铜疙瘩,准备塞回包里去,就在他打开包袱的口子把青铜轮往里面送的时候,突然一个极其明亮的点猛地闪起,那亮度果真堪比钻石。
可这亮光确实是一闪而逝,接下来又恢复了它本来平淡无奇的模样,查文斌的脑海里甚至想起了一个词汇:流星。
“咦?”嘀咕了一声后,他左看看右瞧瞧,没什么特别的啊,可是自己那会儿确实看见了,老王也说它亮了。
“老王,真的亮了。我看见了。”查文斌说道。
老王一听,这眼皮子立马就弹开了,移到查文斌的身边叫道:“哪里亮了?在哪里?”
看来这东西发光是有节奏的,并不是时时刻刻亮着的,查文斌摸着脑袋说道:“现在又没了,像流星一般一闪而过,白色的光。真是蹊跷了,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接下来,两人索性就把那东西搁在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从前两次发光的间隔时间来看也不过就一根烟的工夫,他们很期待下一次的来临。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想要得到的时候永远不会得到,不经意间反而就会出现。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两人连眨眼都是轮换来的,生怕错过了。
事实却是很残酷的,查文斌都觉得眼睛酸得不行了:“行了,我们两个也别再看了,再看也不过是块铜片片,该亮的时候还是会亮的,以后再说吧。”
老王还是有些不甘心,对于这块东西他总是觉得很不简单:“再等等吧,反正也还没到地方。”
查文斌倒觉得不是这么回事,首先这东西是青铜器做的并不具备发光所需的材质,自然界里能够自己发光的东西也就是萤石或者夜明珠,但无一例外都是持续性发光,唯独只有磷火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出那样耀眼的光芒,难道这里面含有磷?
一块年代久远的青铜,就算是含有磷的成分,这么多年下来和空气的接触也早该消耗干净了,什么东西还能够发光呢?
两人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种种可能都被一一排除在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做到这样?
老王沉思道:“自然的发光体诸如萤石都需要一个光源长时间地照明,吸收了光的能量才可以让自身发光,而这个显然不是的,文斌,我觉得我们还要换一个角度来想想,不能老从材质上看。”
那么抛开自然发光,还有哪几种可以发光的办法呢?查文斌琢磨了一下,突然他恍如从梦中惊醒一般大叫道:“镜子!老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它不是自己在发光,而是反射呢?”
“反射?对,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那赶紧试试。”
查文斌把青铜轮当作镜子一般放在阳光底下,却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眼看这个推测即将要被推翻了。
“你再让我想想,”查文斌说道,“我们称它为太阳轮是从它的造型上判断的,尤其是那五道光芒栩栩如生,既然是太阳,那么就会发光,那么光就是从中间的这个小圆点上发出的。那外面这个圈是?”他看着手上这块太阳轮,突然又想到了那个圆了。
如果说圆既是无极,也就是混沌,即为宇宙最开始的状态。那么这块太阳轮,中间的位置是太阳,然后五根青铜竿围绕着太阳和最外面一层圆相接,是否可以理解为太阳是在宇宙的最中心?
对于古人的宇宙观,这样的理解已经很难得了。
查文斌就拿着那东西在太阳下面反复地看。老王说道:“会不会是角度问题?”
“角度?”
“如果说它只在某个特殊的角度才能反射呢?”
查文斌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在阳光的照射下,缓缓地上下移动着,让太阳轮每一个角度都有被太阳直射的机会。就这么转啊转,当查文斌手上的青铜太阳轮到达了一个倾斜的位置时,突然一道极亮的白光闪起。老王和他都张大了嘴巴,太不可思议了。
这道光同样是一闪而逝,在知道了大概角度之后,查文斌又慢慢地作着细微的调整,往回退了那么一丝丝,一阵流光突然出现在了这上面,如同黑暗里礁石上照明的灯塔,是那样白,那样亮。
“果真是靠反射的!”查文斌说道。在接下来的几次测试中,他们发现只有一个角度可以反射出这种光,而且极难调整,往往刚刚对准角度之后,就又没了。这是一件极其微妙的东西,哪怕是人的呼吸和脉搏的跳动都足以让它偏离。
老王一边惊叹着古人造物的神奇,一边回忆着那个人说的那句话:这是一件有生命的东西。“如果真的是一个礼器或者一般的象征性器物,绝对不会如此复杂,这种工艺别说三千年前的人,就是现代工艺也未必能加工得出。”
因为人是会动的,船也是会动的,甚至地球都是在动的,所以查文斌无法捕捉到连续反射,几次都是眨一下就没了,连续几次下来他也打算作罢了,就又重新收回了袋里。
老王见状笑道:“文斌啊,这么个宝贝疙瘩,你还是贴身收着吧,放你那个破布袋子里不保险。”
查文斌低头看着那个补丁贴补丁的八卦袋,这还是师父他老人家留下的东西。想想也是,便索性拿了出来放进自己的胸口,这种大马褂衣服里面都有个类似于荷包样的设计,专门用来放贴身物品。
“文斌哥,前面就要到了。”超子喊道,“就是那片竹林。”
他赶忙从躺着的姿势爬了起来,哟,还真的马上就到了,一片翠绿的竹林就在眼前,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在距离竹林还有几十米远的地方,查文斌让他们停了下来,叮嘱道:“一会儿上岸后,一定要注意几件事。第一,千万不要走散;第二,做事别胡思乱想;第三,现在开始吃饭补充体力。”
超子一边啃着酱牛肉一边赞道:“王叔的安排真是周到,想当年你带我去野外考古咋就净给我们吃干馒头呢?”
大家大笑起来,欢乐的气氛也一扫之前的阴霾,是的,他们太需要这样的快乐了,即使是短短的几分钟。
当皮划艇靠岸时,大家都傻了眼了,这种毛竹还是毛竹吗?
“方的毛竹?还真是头一次见。”查文斌大跌眼镜地看着眼前这片翠绿的竹林,这儿的毛竹不是常见的那种圆柱形,而是四四方方的,比普通毛竹还要粗上许多,一根根活像是木桩戳在那儿。
一行人收拾好装备,便准备往里边走去。
这儿的竹子长得又高又粗,绿绿的竹叶层层叠叠。虽然外面是太阳当空,可一进竹林,好家伙,热烈的阳光完全被上层的竹叶给挡住了,偶尔有那么一两点漏进来的光洒在地上,斑斑驳驳。在风的吹动下,这些斑驳的光影也在不停变换着位置,倒使这原本清雅的竹林多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他们索性都拿出射灯来,在这里面也没个方向,依旧还是得靠查文斌的罗盘,选定了要去的大概位置。
查文斌提醒道:“都小心一点儿,不知道这里边会不会有猛兽毒虫。走的时候也都注意些脚下,竹叶容易盖住下面的坑坑洼洼。”
脚步踩在松软的竹叶上,发出清脆的“嘎嘣嘎嘣”声,查文斌不停地看着罗盘的指针,一边招呼着他们往哪里走。
“慢着!”他身后的超子喊道,“你们看,那儿吊着个死人!”
大伙儿抬头一看,不远处的一棵毛竹上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正被吊在半空中。
“去!”超子捅了一把横肉脸道,“你杀气重,要不先去看看,侦察敌情。我们在后面给你打掩护。”
“算了,还是我去看看吧。”查文斌拦住了正准备前去的横肉脸说道。
“得了,文斌哥,还是超爷上吧,最近你也真累了。这点小事还是交给我们来吧。要是个粽子,我就招呼你来收拾,要是其他的,有这玩意儿呢。”超子拉了一下手上那把大口径沙漠之鹰的枪栓,末了还来上一句,“谁让咱干的就是侦察兵呢!”
查文斌呢,虽然让超子过去了,自己也没闲着,与他保持着四五米远的距离,万一真有个什么动静他还是有把握应变的。
透过竹影洒进来的零星阳光在那团白乎乎的东西上面不停地来回晃荡着,还未走近,超子就闻到一股恶臭,立马就捂住了鼻子喊道:“你们先别过来,这儿很臭!”
德国造的射灯就是好使,在离那还有七八米的时候,超子就已经很确定这是一具尸体了,由一根长绳吊在毛竹上,还时不时地发出“吱嘎、吱嘎”的摇曳声。
“是个人吊在那儿,不过很臭,要不咱们别管了,绕道走吧。”超子转过身去对大家说道。
有人吊在这儿?要是吊在外面的林子里查文斌还寻思着是谁想不开自杀了,可是这个地方,哪是一般人能进来的?
二话不说,查文斌箭一般冲了过去。大家围在下边一面捂住鼻子一面商量着怎么办。
这上吊的人是查文斌最不愿意去处理的丧事,这种人死后戾气是极大的,而且死相也是非常难看:都是舌头伸在外面,手脚绷得笔直笔直的,更加让敛尸的人难受的是上吊的人一般死后裤腿管里全是屎尿,光一个整理后事,就得比别的死法费力好多。当然了,甭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都得先把人放下来看看。查文斌还就不信了,这种连蚊子都飞不进来的地儿还能有谁跑来上吊!
商量的结果是超子建议一枪打下来,查文斌则认为这样对死者很不敬,建议爬上去慢慢放下来,最终这个活还是落在了善于攀爬的超子头上。虽然嘴上不情愿,但是心里头他还是听查文斌的。
过去在部队里爬的都是那种圆柱子,这种方形毛竹还真就没那么好爬,好在这小子脑袋瓜聪明,用绳子做了锁扣,一头挂在自己腰上一头套在竹子上,就这样跟电工爬电线杆差不多,挑了个紧挨着的竹子很快就蹿了上去。
这竹子足足有三十多米高,这死人吊在身边一棵的顶上,先前在下面大家伙儿看不清,这超子上来也就只顾着爬了,等到这小子到达预定高度准备干活的时候,差点没把他从那三十多米高的地方直接摔下来。
当他的射灯照在那张死人脸上的时候,何毅超这三魂立马就丢了两魂半,这手一哆嗦,绳套“嗖”地就往下一闪,跟着连他本人都跌下去了四五米。一身冷汗从背后传来,超子只觉得今天恐怕要出大事了!
这下面的人一看超子要往下掉,心里也没谱啊,以为他是没抓稳,查文斌还在下面叮嘱着:“你稳点儿啊,别掉下来了,这儿还挺高的。”
“没……没事儿!”超子还在强颜欢笑地应着,天晓得他刚才看见了什么。脸色惨白的何毅超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忘了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超子试着做了几次深呼吸,可是那股恶臭又直往自己的肺泡里钻,反倒让他觉得想吐起来,索性咬了咬牙准备再上去,就冲着下面说道:“我上去了,你们在下面接好,不过,”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这人好像我认识!”
“等等。”查文斌在下面喊道,“你认识?”
“嗯,我看着挺眼熟,跟石头爹长得挺像,就是他刚才好像还冲着我笑,所以我一下子没抓稳,就……”说到这,超子的头皮又开始发麻了,腿也跟筛糠似的不由自主地抖着。不是他没见过死人,死人见得多了,跟了查文斌这么久,什么稀奇古怪的没见过?就连粽子都交过手。可是刚才那一张脸,一张熟悉的脸上也不知是血水还是尸体融化的尸液流得横七竖八,更让他觉得恐怖的是,尸体居然还对着自己笑,并且是嘴角上翘地笑着!
查文斌一听,也觉得不妙,赶紧喊道:“你快给我下来,下来的时候头千万别对着上面看,落地之前不要再讲话了,要快!”
这人死之后有笑容是很常见的,有的人是因为圆满了,有的人是心愿了结了,但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人吊在那儿还能笑的,而且石头爹这个名字不仅让他查文斌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们几个人听到之后也是大为惊讶,尤其是横肉脸……
等超子下来以后,查文斌立马把一只小碗递到他的跟前,然后滴了几滴公鸡血进去,冲上白酒让他一口喝掉。超子的八字绝对够硬,这一点查文斌还是挺放心的,但晦气还是要除的,免得落下个小病小灾的。
落地之后的超子完全没了刚才那股兴奋劲头,像是打了霜的茄子一般蔫了。要说怕石头爹他倒真不怕,那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老头,可人心里往往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一个熟悉的人用这样一种非正常的方式死亡在你面前,心灵的震撼力远远要超过肉体。
查文斌拿过绳套准备自己上去,虽然大家都说要不就绕道走算了,可他却不会这样想,这老头身上有太多太多他需要了解的东西。抛开鬼道不谈,单一个他是如何来到此地的理由就不得不让查文斌上去看看。
下面的长枪短炮都朝着那具尸体瞄准着,只要上面有个风吹草动,绝对是落个鞭尸的下场。当查文斌看见那张脸的时候,连他都被震撼了,果真如超子所说,而且眼珠子还瞪得老大。
他就这样和他面对面地看着,在确定他的确已经死亡之后,查文斌才发现他不是上吊的,而是被包裹住了,浑身上下一层薄薄丝线状的东西紧紧地缠着石头爹,汇集在一起后吊在竹子的最顶端。
查文斌没想过,他们再次见面会是以这种方式,虽然没有大仇,但也绝对算不上是朋友。
他从包里拿出绳索,丢到尸体的身上缠了一个圈,然后挂到竹丫上垂到了地面,由老王他们拉着然后喊道:“慢慢放下来,放下来之后别碰它。”
拔出七星剑,刷地一刀,那些缠在一起的丝线便被砍断了,竹子也马上受力,顺势一弯。老王他们就这样慢慢放着,等查文斌落地,尸体也已经落地了。
一个几天前还在一起喝酒吃肉的老人,谁都没料到他是半人半鬼的恶魔,谁也没料到今天他竟会惨死在这种地方。
卓雄用棍子挑开那些缠在一起的丝线,拨弄了几下说道:“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照这儿的天气,死亡时间起码也得一周以上才能达到这种程度的腐败,可是我们才下来几天啊!”
让查文斌很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到死,他还笑?既然笑了为何又双眼不闭?这是一对非常矛盾的表情,带着不甘心的眼神却笑得如此开心很是让他们费解。
对于这老头的信息他们也是一无所知,既然他生活在这儿这么多年,说不定还真就知道这座山里的情况,不然谁又能耐得住寂寞在这儿一个人一待就是一辈子呢?
“怎么办?埋了吗?”老王捂住鼻子别过脸去问查文斌,他实在不愿意看这具让他犯怵的尸体。
虽然他绝对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人死为大,死了之后生前的恩怨也就该一笔勾销了。如果去了地下,生前有罪的话自然还会有那边的规矩来审判,在这一世他就算是在阳间不需要再对谁作交代了。
查文斌点点头道:“埋了吧,也不必挖坑了,就盖上些竹叶算了。”
这儿满地都是竹叶,有新鲜的,也有干枯的,下面更多的是腐烂的。大家七手八脚地一人捧了一捧竹叶正准备撒上去的时候,石头爹的肚子突然鼓了一下,让靠得最近的横肉脸吓得往后一跳,接着又鼓了第二下。
“有东西,站远点!”在石头爹的肚皮上,有团东西在里面不停地动着,看样子是想破体而出,超子的枪口已经对准了那儿。
看那个不断变动着的东西体型还不小,有些动物之类的钻进尸体里吃内脏的事儿是常有的,顶多也就让人觉得恶心一下。不过查文斌可不这么看,在这个地方他还没见到过除了他们五个人以外其他活着的生物。
里面的东西显然是受到了外部人为因素的干扰,不停地挣扎着,像是在寻找着出路。当石头爹像皮球一般鼓起的肚子突然瘪下去,就在大家还寻思着这东西是不是不打算出来透透气的时候,卓雄突然发现自己跟前的地面上两三片竹叶有了轻微的晃动。
拔枪,上膛,击发,一系列动作在电光石火间已经完成。
“啪!”一枪响过后,地面上散落的枯枝败叶一阵腾飞,只留下一个硕大的弹坑还在诉说着之前的战斗。
“怎么了?”查文斌问道。
卓雄努努嘴道:“那个东西在那儿。”
当超子扒拉开那带着硝烟味的泥土时,一团毛毛的东西已经被打烂成了一团泥,当他用夹子夹着那个足足有筷子长短的爪子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天底下还有这样大的蜘蛛!
是的,这是一只蜘蛛,光是身子就有脸盆大小,超子一枪刚好击中它的脑袋,威力颇大的子弹穿透了那坚硬的外壳,也彻底撕碎了它的身体。它乌黑的身子上面覆盖着一层白绒绒的长毛,锋利的爪子像是镰刀一般闪闪发亮,尤其是被超子扒拉出来的那对獠牙,其中一个已经断了半截,剩下的那一个弯曲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跟伞兵刀比起来,也怕是半斤对八两。
“你是怎么发现的?”超子对于这个问题挺感兴趣,同样都是侦察兵出身,细节的成败就在于观察,他没发现,但是卓雄发现了。这小子心里头就有点儿不服气了。
卓雄说了自己发现的经过,这真让超子觉得十分汗颜,它像在自嘲一般说道:“唉,不当兵几年,把看家的本事都给丢了,还好你发现得早,不然说不定就被偷袭了,被这东西咬一口就等于上了阎王殿。”
“你知道这东西?”老王好奇地问道。
超子拿着那爪子说道:“雪域狼蛛,我们曾经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过。我当兵第二年,有一支地质勘探队在昆仑山寻找矿脉的时候与组织失去了联系,当地也派出了大量人手去寻找,一直没结果,后来就联系我们,因为我们长年在高原雪山上活动,雪山经验比较丰富。”
说到这儿,超子丢掉了手中的爪子,索性坐到了地上,跟大伙儿讲起了那件事儿,一件他极不愿意提起的事儿。
那一年勘探队员失踪以后,队上挑了超子他们班去执行任务,一共十个人,有四个还是当年刚到的新兵蛋子。这十个人带了七天的食物和装备,因为这人在雪山这种气温极低的地方一旦失去了联系,超过半个月还未寻找到的话,生还的概率就相当渺茫了。
部队里用飞机把他们送到了勘探队之前扎营的地方,西藏与青海的交界处,一座雪山的半山腰。营地里早已熄灭的火堆和冰冷的睡袋告诉大家这儿已经有几天没人住了。当时他们搜索了一下,发现帐篷里还有多余的食物和药品以及勘探带回来的样本和书面资料,他们推断出这一次勘探队出行的距离不会太远,就把目标锁定在方圆30公里。
根据他们掌握的线索,这是一支由六个人组成的勘探小组,其中不乏长年扎根在这一带的、具有十几年勘探经验的老队员,也有两个是刚刚分配过来的大学生,都为男性。这种野外勘探和考古一样,都需要极强的身体素质,所以队员们没有任何健康上的前科,又有经验丰富的老队员领队,迷路的可能性很低,上面怀疑是遇到什么未知的危险了。
因为这几天,这地方一直在下雪,前几天留下的脚印,也都被新的雪层给覆盖了,一望无际的白,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当时超子还不是班长,只是一名上等兵。他们的班长也是个老班长叫刘庆国,外号老卡,老卡是甘肃人,皮肤黝黑,已经在西藏当了七年兵,曾经立过两次三等功,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战士,连超子这样的刺儿头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之前当地的搜救队曾经在帐篷里发现了一本勘探日记,这是由领队汪松留下的,他就是这次勘探的负责人。最后一篇日记的落款时间是九天前,内容只有短短的数十字:发现一处神秘洞穴,内有萤石。今天风雪太大,无法进入,盼明日是个好天气,进洞一探。
在这篇日记之前记录的都是日常的勘探工作,并无异常,活动范围在他们营地的正东北边,也就是靠近青海的方向,所以他们决定把寻找的方向也定在那儿,主要以发现洞穴为主。
这昆仑山,又称昆仑虚,被称为中国第一神山,万祖之山。在古代它被认为是世界的边缘,人迹罕至,终年积雪,地质状况极其复杂。领了这次任务,也算是对他们的肯定,没一定经验的人绝对干不了这活。
老卡班长带着他们沿着东北边出发,因为自己也是长年在雪山活动,就以自己的经验去推算出他们该走的路线,把自己想象成勘探队来还原他们之前走过的路。
搜救是一件非常艰苦的活儿,尤其是在这种冰天雪地里,不过对于这支有着光荣传统的连队:雪鹰连里的尖刀班,这点儿苦对他们来说是不在话下的。
每个人都配发了望远镜,每走一小段路,就要停下来观察远处的情况,生怕漏掉了任何细节。
第一天,他们就有了新的发现。班里新来的一个小战士在距离他们七八十米高的一块平地里发现了发光的塑料包装袋。经过检查,这是压缩的野战食品包装袋,还有一小截露在外面没被积雪覆盖,就被他给发现了。那就证明他们曾经来过这儿,也证明了他们走的方向大致上是正确的。这次发现对于整个搜救队来说是一种极大的鼓舞,老卡班长很是开心,表扬了这位外号小老表的来自江西的小战友。
当天夜里,他们就扎营在这儿,对于这帮子大兵,野外生存已经是家常便饭,留下两个人轮流站岗,其他几人休息。当晚第一拨站岗的就是超子和那个小老表,超子跟他吹嘘着自己的当兵经历,惹得这位新兵蛋子对这位老兵很是佩服,一定要认他做哥,还说好了等探亲的时候去杭州做客,看看超子家收藏的那些老古董。
第二天,他们按照既定的路线寻找,这一次连个毛都没找到,天色暗淡之前,他们挑了一块凸出来的巨大黑色岩石,在其下面露营。老卡班长分析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方位判断和路线判断是正确的,明天还按照预定的方位继续行进,到此处他们已经行走了约摸二十五公里,明天再没线索,就该换一条路了。所以明天的搜索很重要,他们炖了一锅牛肉补充体力,这也引来了雪域上狼群的关注。
当晚超子是值第三班,也就是凌晨时分,还是和小老表搭档。两人继续白话着昨晚的话题,也让小老表这个新兵蛋子对这个大哥崇拜得五体投地。就在两人侃侃而谈的时候,狼群不期而至。这些畜生很是精明,踩在松软的雪地上悄无声息,一直到超子他那敏锐的嗅觉闻到一股腥味的时候,转身一看,一头浑身雪白的饿狼如风一般高高跃起,直扑小老表的后脑勺而去。
超子哪里来得及反应啊,操起手上的81式自动步枪一枪托就横扫了过去,那狼很是厉害,竟然在空中做了一个躲避的动作,“啪”的一下就落到了他们的前方。
其实这真是超子他们大意了,估摸着这狼群早就摸过来躲在后头了。原先几个班生的火还挺大的,这哥俩光顾着唠嗑,忘记添柴了,眼见火苗减小,这群畜生就开始蠢蠢欲动了。狼这东西狡猾得很,要偷袭专门从背后下手,打你个措手不及。
这白狼一击不成,便在离他们四五米远的地方龇牙咧嘴地吼吼着,小老表赶紧大喊:“都快起来啊,我们被狼包围了!”
其余的战士听见战友的呼喊,刷拉一下就都端着枪出来了,超子的枪口正对着那头白狼呢。在这种几乎是顶着脑门的距离下,超子还是有把握一枪击毙的,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不这样做的原因有两个:一呢,这是在雪山上,开枪非常容易引起雪崩,一旦雪崩的话,他们这十个人就都得玩完了。二呢,狼是一种记忆力和报复性都极强的动物,你一旦伤了它们的同伴,没有把狼群完全消灭的话,它们就会顺着气味跟你纠缠不休,时刻都会找机会干掉你。对于藏区的狼,他们都太了解了。
老卡班长命令所有人子弹上膛,但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开枪,又嘱咐人把火堆烧得旺旺的,高蹿的火苗让这头白狼又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狼这种动物对于火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
老卡班长拿手电筒在四周照了照,这一照才发现,好家伙,四周分布着无数绿油油的眼睛,加起来怕是不下四五十头狼,这在整个藏区也算是极大的狼群了。
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开枪!这是老卡班长下的命令,他也十分清楚其中的厉害,过去他们也帮藏民们驱逐过狼,因为狼一直是威胁藏民牛羊安全的一大祸害。
“何毅超。”老卡班长叫道。
“到!”超子嘴上应道,但是手里的扳机却一刻都没有松动,他时刻警惕着。
老卡走到他身边,指着那头龇着獠牙的白狼说道:“你有没有觉得那头狼挺眼熟的?”
超子跟它已经对峙了有五分钟,这群狼好像知道他们不敢开枪似的,面对十支81式自动步枪不仅不撤退,还一直僵持在原地。超子眯着眼睛说道:“不会吧,这白色的狼也挺常见的,我就见过不止一条了。”
老卡班长总觉得这头狼很熟悉,尤其是它那对锐利的眼睛,时时刻刻透露着一股想要杀人的气势,是杀人而不是咬人!
“对,没错,就是它!”老卡班长一拍大腿说道,“奶奶的,这东西果真记仇得很,你看它的尾巴是不是断的!”
一年前,超子刚从新兵连分配过来的时候,就有牧民拉着一车死羊到队上哭诉,说是有狼害。这羊啊就是牧民的天,保护牧民的财产安全是他们理所当然的责任。老卡就带着他们几人去了现场,将一头小羊羔拴在树上等了一天一夜,还在身上涂了好多羊粪遮住自己的气味,终于在第二天晚上等到了狼群。领头的也是一头白狼,差不多也是在这个点,老卡和超子两人窝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头白狼警惕地靠近小羊羔,在确定四周没有危险,白狼张开血盆大口正欲享受美食的时候,“啪”的一声,81式自动步枪射击时特有的清脆声划破了草原夜空的寂静,但是这畜生却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听到了那细微的声音,一个转身,老卡打掉了它的半条尾巴。
从此之后,那片区域再也没闹过狼害,偶尔几只零星的也都被牧民给解决了,而断的那半截尾巴被他们当作战利品还带回了连队,至今恐怕还在哪个角落里躺着呢。
今天正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不,在这片地盘他们再次相遇了,想必是那白狼嗅到了仇人的气味,带着重兵寻仇来了。
这狼和人就这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老卡班长知道只要撑到天亮,这群东西就会自己消失,如果抛开四周的环境不谈,一梭子弹撂过去,再来一群狼也不够他们打的,这可是足足十支81式自动步枪啊!
对峙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半,天已经开始有点儿蒙蒙亮了,雪山上的太阳升起得比较早,再坚持一个小时,这群狼就得不攻而退。
其他几个事先睡过觉的倒还好,就是超子和那小老表两人一宿没合眼,跟这群畜生一直耗着,眼皮子直打架。原来一直负责添柴的副班长邱光荣发现身边此刻已经无柴可添了,他也知道只要火一灭,这些东西肯定得上来玩命!
烧衣服?这是他先想到的办法,可这儿是远离大本营的雪山,温度低得撒泡尿都能结冰,他们又还有搜救任务在身。关键时刻,老卡班长果断下令,全体上刺刀!
“刷、刷、刷!”随着声音的响起,负有盛名的致命武器三棱军刺一柄柄亮了出来,老卡知道狼群在大约五分钟后就会扑上来,只要能顶住一小时,他们就算赢了!
“没有我的命令无论如何不要开枪!”这是老卡下的死命令,雪崩带来的后果那便是同归于尽了,这不是他想要的,军人的使命是为国杀敌,保卫边疆,而不是断送在一群畜生的手上。
五分钟后,当最后一缕青烟升起,那头白狼仰着脖子嚎了一声之后,无数的绿眼睛如潮水一般涌向营地。惨烈的厮杀声此起彼伏,有狼的嚎叫声,有人的咒骂声,还有各种因为疼痛带来的哀号声。
对于像超子这样的老兵来说,开始那是刀刀见红,三棱军刺带来的巨大创口让温热的狼血洒了他一脸,这种血腥反而激发了他内心的斗志,丝毫不畏惧那些尖牙和利爪。
但是用冷兵器和一群视死如归的狼作战,颓废之势很快就凸显出来,先是有两个新兵蛋子顾不上前后,被狼给咬穿了厚厚的防寒服,伤到了筋骨;接着连几个老兵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挂彩,高原雪山的白刃战还有一个致命的因素那就是体力消耗极大。
在打退了狼群的三轮攻击之后,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条狼的尸体,而他们几个中已经有五人受伤,有两个情况还挺严重。而那只领头的白狼在这第三轮进攻时一直都站在前方没有动手,只是在观察着,和狼打交道最多的老卡,知道它这是在等待一个好的进攻机会。看着身边气喘吁吁的战友,老卡心里明白狼群的最佳进攻时机到了!
“呜喔……”一声悠长而沙哑的狼嚎响起,叫得他们心里发毛,要不是老卡下了命令,超子现在就想一枪端掉它的脑袋。
老卡按住超子的手让他不要冲动,那边的狼群已经开始了第四轮攻击!这是最后的一次决战!
“噗!”这边超子刚刚挑了一头狼的肚皮,那边就“啊”的一声惨叫,是一个已经受伤的新兵蛋子被扑倒在地,两头灰狼正按住他的身子撕咬。而那头白狼像是专门冲着老卡去的,一晃就闪过了老卡的刺刀,咬住了他的手腕,这一狼一人就在地上打起滚来了。
战斗的惨烈,超子甚至不想再回忆,在他的后背上至今还留下了一排牙印,那是被一头灰狼从背后咬穿了衣服刺进去的,专挑他的脊椎下手。没有谁顾得上帮谁,因为狼太多了,远远不止先前预料的四五十头,甚至超过一百头!
这样下去,撑不到天亮他们就会成为狼的食物!因为战友们连叫骂声都逐渐开始消失,在超子把趴在自己背上那头狼抓住双腿狠狠地砸向黑色岩石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因为老卡班长的身上至少有四条狼正在肆虐着。
“砰!”如同死神的信号,他手中的81式自动步枪响了,在带走一头灰狼的同时,也让张开血口正对着奄奄一息的老卡脖子咬下去的白狼惊得魂飞魄散!一年前,正是这种声音带走了自己的尾巴,它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飞速地逃窜。
超子抬手又是一枪,“砰!”那头白狼在不远处一个趔趄栽倒,接着又瘸着腿继续向前窜去,超子准备再开第三枪的时候,头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雪崩终于要来了!
如奔马一般的雪夹杂着雷霆之势,席卷而来,地上的老卡大喊一声:“全部都躲到岩石下面去!”狼群早已逃之夭夭,剩下的人互相搀扶着以冲刺般的速度冲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终于消停了,眼前一片漆黑,他们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完全被积雪覆盖了,也正是因为这块巨大的凸出的岩石,才让他们有了这样一个生存的空间。忍着身上的疼痛,奋力扒开厚厚的一层积雪之后,一个个如同地老鼠般钻出了地面。外面天已经亮了,大家看着彼此身上的伤口和血迹,都笑了,他们赢了!侥幸地赢了!如果雪崩再大一点点,所有人都将被活埋!
在互相包扎伤口的时候,老卡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少了一个人!谁?小老表不见了!
他们奋力清理着积雪,看他是不是被埋在了下面,可除了狼的尸体之外还是狼的尸体,老卡班长鼻子一酸揪着超子就大骂:“要不是你小子胡乱开枪,能这样吗!”其实他心里明白,到了那个时候,超子不开枪,所有人都得完蛋。
“班长……班长……”一阵微弱的呼叫声传来,所有人都听到了,是小老表的声音,“我在这儿!我发现了他们,勘探队!”
仔细地甄别过后,老卡确定了小老表的位置,就在自己的下方!他们用登山索顺利地降了下去,在十来米的深度挖开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一个豁大的洞口就在眼前。而小老表此时正脸色惨白地在里面瑟瑟发抖!
离小老表不远处,一具尸体正躺在那儿,身上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白色丝状物,而在那具尸体的旁边还有着地质勘探队特有的黄色帆布包,正面几个鲜红的大字“第七勘探队”是那样扎眼。
就在狼群袭击的时候,被两头饿狼盯上的小老表,被撕咬得无法摆脱,就在地上打起滚来了,这一滚就让这小子带着那两头狼给摔到这下面。恰好一块凸出的小平台挡住了他们,而他身上的那头狼也恰好给自己当了个肉垫,另外一头则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小老表摔得直哼哼,刚想往上爬,雪崩就来了,他瞅见眼前有个洞,他就势一滚就钻了进来,很快洞口就被积雪盖住了。但是这洞里却有着一丝幽幽的亮光,小老表痛得龇牙咧嘴,扭头四下一看,好家伙,一个死人就在身边,吓得他拼命挖雪想出去。可是这积雪,下面挖了上面塌,他一个人哪里出得来,又不敢大声叫,生怕引起二次雪崩。一直等到听见老卡的声音,才敢呼喊,这才和大家伙儿会了面。
看样子,这就是那个他们说的洞。老卡决定带人进去看看,其他人守着,而那个人就是何毅超。
老卡班长是个粗人,原先在家里也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对于死人还是有些忌讳的。在反复告诫他们要守好尸体之后,他便和超子两人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洞内的光亮是从洞穴顶部的岩石上发出的,在洞里一个人还得勉强弯着腰走,所以照得他们两人脸上都是惨白惨白的。老卡说这是荧光石,但超子觉得不像,因为荧光石得有光源吸收才能亮,而这个则像是自己能发光的。
超子这人总是对这类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可是这些发光的东西都像是在石头的内部,并没有显现出来,更像是那些白光穿透了石头照下来的。
两人走在这种幽深的洞穴里,可能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超子说这里面说不定是夜明珠,要这都是夜明珠,那还当什么兵,一人敲几块回去保准发财。可是老卡班长却一口咬定,这里面即便是夜明珠那也是国家的财产,动不得的。就在他们两个争论这些“夜明珠”的归属问题的时候,超子的手电豁然扫到前方有累累白骨。
无一例外,这些白骨外面都覆盖一层厚厚的丝状物,两人觉得一阵恶心,那些骨头堆积得老高,横七竖八地躺着,只在中间留下一条能够勉强让一人侧着身子通过的小道。
他们两个为要不要继续前进讨论着,超子说既然已经找到了一个就先派人下山通知,叫来其他人再一起进去,自己的战友们大多数都已经负伤,需要治疗,而且这里的情况可能比较复杂。
但老卡班长觉得既然任务是要他们找到搜救队,如今只找到其中的一人,那就是没有完成上级给的指示,当兵的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们必须还得有进一步的搜索。
最终,老卡以班长的身份让超子不得不跟随着继续往里面走。
这些骨头看上去都是动物的,小到兔子,大到牦牛,还有不少是狼的。更为奇怪的是,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他们竟然发现了好多青铜礼器。超子因为家世的缘故,第一个反应就是找到了古墓葬,立马便来了精神,兴冲冲地往里面钻,一直到他看见五具被缠得和茧一样的白乎乎的尸体倒挂在洞穴之上时才傻了眼。
为什么说是尸体呢?因为其中一只手没有被完全包进去露了几根手指出来。老卡班长二话不说就要冲上去救人,等到五具尸体都被放下之后,他们又划开了其中一个茧子,里面就只剩下人干了。
老卡班长决定留下继续划茧子,让超子出去喊人,以便把尸体带回去,他们确定了这就是要找的六个勘探队员,因为身上的背包和衣服都被包裹在里面。
超子接了命令后,心急火燎地往外跑,才走到白骨那儿,里面的枪声就响了。他心里咯噔一下,作为侦察连,开枪只有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发生,那便是当生命遇到威胁时!
他来不及想,扭头就往里面跑,枪声只有两下就没了。他在那些尸体面前大喊着老卡的名字,没有回应,老卡不知所踪了!
就在他准备寻找的时候,外面的枪声已经乱作一团,一头没顾上,不能连另外一头也顾不上。超子又提着81式自动步枪往回赶,他琢磨着是不是狼群又来了。还未走到洞口,“嘣!”爆炸声响起,冲天火光从外向里涌来,巨大的冲击波把超子立马掀翻在地,他知道这是手雷爆炸了!
等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洞穴口,只有满地的尸体,惨不忍睹,有人的,还有残缺的爪子,那种爪子就是今天他在这儿看到的,但是要小很多。
老卡班长,再也没能从洞里面走出来,留下的只有在战友们掩护下冲出去的小战士,那个江西的小老表和何毅超两人。
根据小老表的描述,他们进洞后不久,那具在洞口的尸体就出现了变化。无数拳头大小的蜘蛛从尸体的内部爬了出来,一开始他们只是觉得头皮发麻,可是那些蜘蛛却如同饿狼见了羊一般扑向了战士们。措手不及的战士们,被这些动作奇快的蜘蛛咬中就立马倒地动弹不得,一命呜呼。
枪声一响过后,原本已经受伤的战士们哪里还来得及对付这些突如其来的敌人,纷纷中招,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时,副班长拉响了手雷,并且狠狠地一脚把站在最外面的小老表给踹了出去。
后来,超子拉着小老表艰难地走了回去,队上立马也进行了营救,带着大量火器的军人们成批地开到这个陌生的洞穴,最终在付出了三人的代价后,他们找到了已经成为人干的老卡。
据藏区的牧民们说,这是一种已经几百年未见过的雪域狼蛛,他们也只是在祖宗们的口口相传中知道曾经有这样一种恶魔的存在。
为了阻止这种蜘蛛钻出雪山,祸害更多的人,带队的领导用炸药彻底炸塌了这座洞穴,也掩埋了这一段悲惨的历史。因为有很多东西是没办法公开的,一旦公开,那整个藏区将陷入一片恐惧之中。
听完超子的讲述,连查文斌都觉得十分难过,更别提和他一起曾经在西藏战斗过的卓雄,他太能理解那块神秘的地方发生的怪事了。
“又是来自西藏的物种,老王你不觉得奇怪吗?”查文斌问道。尸蚕是来自于西藏的,卓雄遇到过,如今这雪域狼蛛也是来自西藏的,石头爹多半就成了它的口粮。
老王这一辈子走过很多地方,他们的组织就更加不用提了,但是唯独那个地方在他们的资料里是最少的。因为西藏过于神秘,神秘到连他们都无法收集到更详细的内容,而且那个人曾经交代过,西藏是他们的禁区。
石头爹基本可以确定是死在这雪域狼蛛的口中了,至于他是如何到了这儿,查文斌还不得而知,但是他知道这儿不能再待了,而且离他想要找的地方也不远了。因为蜘蛛永远伴随着另外一样东西,那便是坟墓。
查文斌帮不少人迁坟的时候,都会在坟里发现蜘蛛的踪迹,任凭你坟墓封闭得再好,都会有一团蜘蛛网,没有人知道它们是怎样进去的。但是根据这些蜘蛛网,他却可以看出墓主人在下面活得好不好,因为不同的网代表着不同的含义,蜘蛛也就成了墓主人的传话筒,一般他是不愿意去杀这种昆虫的。
“我们得快点儿走出去了,既然他来了,就说明这儿有不同寻常的存在,虽然比我们早了一步却丢了性命,也给我们提了个醒,这里的危险远远超过我们的预想。”
埋了石头爹之后,所有人都围聚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查文斌不打算给他超度了。一个修鬼道之人,只要下了地,他生前所害的那些人都会去寻他索命。仇恨虽然可以通过道法得到一定的化解,但是有的仇却是不共戴天的,所以很多人做了一件错事,往往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积德行善、去修行,以求死后能够得到魂魄上的安宁。
这儿既然有雪域狼蛛出没,那肯定就不止一只。果不其然,随着他们的推进,这种蜘蛛网随处可见,有的已经很破旧,想必是风吹雨打的结果。
这儿再如何符合传说,那也只是他们的推测。千百年来,愚公尚能移山,世人又何尝不能再造一个神话!
这是一片金字塔形的竹林,当他们走到这片竹林的最高峰,也就是塔尖的地方时,一片硕大的空地暴露在了眼前。没有竹子,也没有蜘蛛,有的只是倒塌的砖墙与破败的石雕。这是一个广场,被遗弃的广场。
这儿的风很大很大,大到广场上那一根屹立在最中间的招魂幡迎风招展,上面大大的红色鬼篆如同猩红的蚯蚓扭动着自己的身躯,告诉着世人,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查文斌站在此处,颇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微微颤抖的嘴唇让他额头上有些虚汗,但很快又被风带走了。
良久,查文斌开口道:“中西南坤宫,死位,我们完了。”
第十八章 一夫当关
“文斌,这是何解?”老王问道。
查文斌淡淡地说道:“死门属土,旺于秋季,特别是未、申月,相于夏,囚于冬,死于春。居坤宫伏吟,居艮宫反吟,居巽宫入墓,居震宫受克,居离宫生旺大凶,居坎宫被迫大凶,居乾、兑二宫相生。此处的地势、山形、布置,无一不是按照此道进行设置,只要来了这里,那后果便只有一个,便是九死一生!”
超子虽然知道查文斌是懂门道的人,但他却是从不相信命的,他说道:“真有那么玄乎?我就不信了。”
查文斌转身一笑:“能摆下这道门等着让人来,就不会怕你能活着走出去,石头爹命丧于此也不过是其中道理,天机如此,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有解吗?”老王问道。
“无解,各安天命。招魂幡已立,这个地方不是人间该有的,而是来自于修罗地狱重现。说白了,就是有人模仿阴间的模样打造了这样一个地方,能聚世间所有阴煞,所以我们来的时候不见半个亡魂,多半是死后都被困在这下面了。这也叫聚魂地,我想八成就是跟那些个邪门鬼道有关吧,只有他们才需要这样的地方,普通人就是能走得出去,那也得赔上十年阳寿,你我皆不能例外。”
查文斌的一席话如同凉水一般浇在众人心头,这才刚出生死劫,又入死生门,还莫名其妙地就折了十年阳寿,这是天命最好的写照。人这一生总要过一些沟沟坎坎,过去了八字更硬,过不去,那就命丧黄泉。
一如他们本不该来这样的地方,也找不到来的必要理由,可来了就是来了,既来之,则受之,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了的。回头,那是没有退路的,退路已无。
“那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啊?”超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一次出行是最不顺当的,比上一次还要糟糕很多。
查文斌思前想后,接着说道:“春夏秋冬四季变换,不仅仅是我之前的那般推断,更多的就是为这里所生。不过我们走的是反路。”
“反路,那会怎样?”
“逆行吧。”
查文斌只觉得广场上那杆招魂幡有些刺眼,如果说这是一个对于道的挑战,那么他这个乡村小道士是否有能力抵抗呢?
没有头绪的事情做起来永远是最难的,就如他们不知为何会走这一遭,只凭了老王收集的那点可有可无的信息,神树,真的还有另外一棵吗?
老王也没了主意,这地方要说去找东西,怕是天方夜谭了,现在怎么安全地走出去才是当务之急。太阳即将落山,一抹红霞洒在不远处的湖畔,如金光般煞是好看,谁都不能把这样一个地方与死亡、阴间联系在一块儿。如果死在这儿,也是个风景不错的地方,他是这样想的。
“接下去呢?”老王问道,他想知道之后该怎么做。
“等等吧。”查文斌给了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话。等什么呢?他心里明白。
夜晚如期而至,高高的火堆烤得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锅里炖着香喷喷的肉,可是除了横肉脸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胃口。
查文斌看着众人一脸哭丧的表情,他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人会在死门的位置上修建遗址的,哪怕是坟墓,也不会建在这儿,因为那能使死者变成一个彻底的凶灵,更谈不上对子孙的庇护了。
看着这遗址的规模,怕是不到帝王级别的人是没有这个能力的,至少也是一个边陲小国倾国之力。
有山有水的地方,本来是要出龙的,更何况用一个沈渊这般的湖做引子,就是天上的真龙也会忍不住下来打个滚的。可修建这里的人偏偏来了个反其道而为之,硬是在这山上搞了个死位,那沈渊也就成了封渊,查文斌现在想想他们能逃过那一劫真的已是纯属侥幸了。
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修建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呢?这个问题是他需要考虑的。中国上下五千年,无论是哪朝哪代还是哪国哪君,在修建如此规模的地方时都会看风水,这条亘古不变的建筑学法门一直延续到现在。
风水是看不见的,但它却能左右你的人生,甚至是国家的命运。
山风呼呼地吹着,如同鬼魅号叫一般扫过每个人的耳旁。招魂幡“哗啦啦”地迎风摇摆着,超子几次提议要去砍了这玩意,谁愿意睡觉的时候,头顶上飘着这东西?可是查文斌却不肯,他只说了一句有你砍的时候。
晚饭没人吃,横肉脸一人捡了个便宜,到最后索性连汤也不给他们剩了,仰着脖子一饮而尽了。
超子看着这小子的吃相,实在不敢恭维,嘴里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嘀咕:“就是头猪!”
反倒是查文斌乐呵呵地看着他吃,一直等到他吃完了,才说道:“大兄弟,你今天可吃饱了?”
横肉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抹抹嘴道:“饱了,饱了,见你们都不吃,浪费了可惜,我就……”
“吃饱了就先去睡,今晚你就睡在旗杆下面好吗?”查文斌依旧笑着说道。
其他人一听他是这样安排的,就都一下子警觉起来了,查文斌做事风格一向谨慎得紧,从来不会乱开玩笑,那地方是个人都知道会睡得不踏实。
横肉脸只是能吃、力气大,可那不代表他傻,他也知道那东西是死人用的,睡那不就代表着自己是个死人吗?
不过,越是看上去傻的人,其实越聪明,他出乎意料地说道:“文斌哥说睡哪儿就睡哪儿。”
“那好!”查文斌哈哈一笑,然后递给他一个包扎好的小手巾,里面像是包着什么东西,“你先去睡吧,如果我不叫你起来,你就别起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儿。”
横肉脸接着那包东西就径直走向了招魂幡,幡的下方有一块很平整的大青石,横肉脸把背包里的睡袋一铺,没一会儿就打起呼噜来,着实让一群人汗颜。这得多大的困意和胆子才能睡得着啊!
“那我们也去睡?”老王问道。其实他是真不想去睡,生怕查文斌就把他给安排了,索性就问出来了。
查文斌把袋里的东西一样样地全都拿了出来,把其中一些元宝拿给了老王说道:“我们不睡,我们就坐着烤火。”
老王哪里肯接这东西?连连摆手道:“你这是要干吗?”
查文斌见他不肯收,自己抽了一张出来丢进火堆,黄纸做的元宝瞬间就化作了灰烬:“陪它们。”
“谁?他们?他们是谁?”
查文斌又丢了几张进去,还用小棍子不停地拨弄着,好让元宝烧得更快。
“不是他们,是它们,那些看不见的“朋友”,也不知平常有没有人来祭奠。多烧些纸钱,睡在人家的地盘上,好歹也要付点儿房钱。”
这就是查文斌,语不惊人死不休!老王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警惕地扭过头去看着四周,除了偶尔飘过来的一两片竹叶,还真的没别的。
“别看了,看也看不到的。”查文斌低头烧着纸,“借宝地住一宿,还望各位海涵,不要抢,人人都有。”说完,他索性站了起来,手中一把元宝向上一撒。“呼”,一阵大风吹来,火堆上的火苗也跟着跳动着,那些纸钱在空中拐着弯地飘荡着,然后散落在各个角落。
查文斌又拿出一沓:“都拿一点烧烧,买个前半夜的平安,后半夜咱们才可以安心看月亮。”
老王也默默地接过一沓,抬头一看,哪里有月亮?想必是被那乌云给遮住了,他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心里只骂道:查文斌,你能不能别这么吓唬人!
不远处,横肉脸的鼾声如雷,招魂幡抖动如舞,这一出合演让查文斌淡淡一笑。
这查文斌时不时地通过撒点纸钱来刺激他们的神经,也让这漫山遍野都成了纸钱的海洋。山风卷着这些纸片到处飞散着,查文斌却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小鬼们在抢钱呢,这话惹得超子是捧腹大笑,也惹得老王是连连翻白眼。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纸钱也自然得用得物有所值。果然前半夜里,任凭这山风吹得怎样呼呼作响,立在查文斌跟前那个用石灰画成的小圆圈里的蜡烛,依旧烧得旺盛。
这蜡烛,查文斌说是给横肉脸点的,为的就是让他在下面的世界里走路能够看着点,言下之意就是他已经去了。
老王听到这儿,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着,什么时候他查文斌也开始干这些个拿别人小命给自己开路的事儿了?难保下一次就是自己。他捂了捂自己的衣服,把领子拉得更紧些,生怕自己一旦睡着了就被他给卖了。因为他心里想着要说这儿谁的关系比较铁,超子和文斌是实打实的兄弟,卓雄又是战友,他横肉脸好歹也是老家唯一留下的人,那就剩下自己是个外人了。虽然嘴上大家都是兄弟相称,关键的时候真要牺牲,那自己还不得是头一盘菜啊,再说了这地方又是他老王把大家给领来的,不找他顶还有谁?
这么一想,他索性问超子要了几根烟,抽了几口连连呛了起来,就是为了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
“那他会不会有事?”卓雄指着正在酣睡的横肉脸问道。
查文斌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明白,老王那个紧张样已经彻底暴露了他的内心世界,窝里乱,这是他最怕的。师父生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鬼并不可怕,比鬼更加可怕的是人的心。”
这一路上,已经先后几次因为互相猜测或是胡思乱想而差点导致全军覆没,照说这毛病应该都改掉了。但是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王又是个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人,提防着点自己也能理解。
查文斌故意看着老王说道:“没事,我只是让他休息休息,那个幡就是开启大阵的阵眼,但是我们动不了。就好比是一颗地雷埋在这儿,却找不到如何拆除它的办法,如果贸然动手,这雷就得炸。”
超子一听地雷就来劲儿了,在边境他就没少遇到过。他说道:“那炸了会咋样啊?”
查文斌笑着说:“炸了,我们就能看见这帮抢钱的“朋友”了。我让大块头睡在那儿,目的就是让他去堵住那个眼,为我们换得拆雷的时间。这儿是死门,怎么走都是死,这块地的设计者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留后路,我敢肯定他也把自己的小命搭在这儿了。”
老王叹了一口气:“唉,罢了罢了,听你这么说,横竖都是个死了。但是我不是记得有死门就一定会有生门吗?”
查文斌正在烤鞋子,这走了一天了,脚上的汗都把鞋子给弄潮了,鞋子里的臭气熏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就眯着眼说道:“没错,有死必有生。但是这世上也有个例外,那就是在阴间,在那里只剩下绝对的死亡,除非你能找到轮回,那也是下一世的事情了。我们现在就位于一个绝对的死位,所以我称这里为一个聚阴地。
“此人用沈渊引龙,以封渊杀龙,将原本无比正直的真龙之气封死在这方圆百里之内。龙是最高贵的代表,同时也是最邪恶的代表,善与恶永远是站在对立面的,就和镜子一样,你站得越远,镜子里的自己也就离自己越远。
“换个说法,龙越正气,杀死它后化作的煞气也就越重,天底下并不是所有的龙脉都是好风水,但凡至凶之地都是青山绿水好一派风景,反倒是那些乱葬岗显得更加平静。”
听查文斌讲道,超子永远都觉得那样有意思,他还活学活用地插嘴道:“我懂了,就像世上最美的花,结出的果实往往就是最毒的,比如罂粟!”
“那你还说他已经下去了,净吓唬我们。”老王嘀咕道。
“他和我们不一样,”查文斌解释道,“他就是张飞在世,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只有他堵在那儿才能不让地狱之门打开,这活你和我还有你们都干不了。我给他看过,他的命硬,可以扛得住,换作别人去,明早太阳出来的时候就是一具尸体了。放心吧,他在花白胡子身边待得久了,身上有着和我们不同的气息,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找到锁在哪个具体位置的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分钟的等待都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没有比等待更让人纠结的事情,因为这个结果不到那一刻永远不会揭晓,况且只有查文斌才知道他要等待的是什么。
现在已是子夜时分,外面的温度已经降至最低点,查文斌伸出双手在火堆上不停地来回翻转着,身旁的七星剑被深深地插入泥土,剑身不停地摇摆,兴奋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一次,他只拿出了一张纸钱捏在手中,风吹得它不停地抖动。食指一松,这张纸钱就像是脱了线的风筝一般径直飘向了空中,它在空中像是有了灵性,打了几个圈之后慢慢地飘向了广场中间。
查文斌神色凝重地看着它的落点,当这张纸钱摇摇晃晃地飘到了招魂幡的上方时,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给他的买命钱!”查文斌喃喃道,他是在祈祷,祈祷这张纸钱会落到它应该落的位置,如果偏了或者是被风吹走了,那么他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刽子手,一个用自己兄弟性命在赌的杀人凶手!
“都起来给我准备好家伙,超子、卓雄,把炸药都给我准备好了!”查文斌大声喊道,他的手离地上的七星剑只有几厘米,手指不停地动着,像是在等待着那个拔剑的时机到来。
“呼!”眼前圈圈里的蜡烛突然一跳,原本还有拇指大的黄色火焰瞬间就成了绿油油的绿豆般大小,还有随时熄灭的迹象。
所有人都记得他说的那句话,灯灭则人亡!
呼吸在这一刻全部停滞,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似灭非灭的蜡烛上。就在此时,原本侧着睡的横肉脸突然翻了一个身,变成正面朝上,大大的鼾声就像打雷一般响起。这就是张飞,在阎王殿上他照样喝酒吃肉打呼噜,若不是有这般顶天立地的汉子,又何谈守住这地狱之门!
那张纸钱已经在招魂幡的上空飘荡了很久,这会儿像是找到了目标一般,快速地向下坠落,查文斌的一只脚都已经做好了冲刺的准备,他心中默念道:“一定要落上去,一定要落上去!”因为这一张纸钱就是给这位爷在下面使的买路钱,只要他能拿得住,则性命无忧,若是拿不住,那么金钱落地,人头不保!他查文斌只有一成的把握,那便是入定再下地府抢他回来。
若是两三个阴差,他还是有把握的,可这是哪里?死门!那就是在阎王殿上!他查文斌能过得去?一个地藏王度了一辈子也没能把阴间给度空了,别说他一个小道士。
当那张纸铜钱缓缓地落在了横肉脸的印堂上时,他如雷一般的鼾声戛然而止,原本绿豆般的蜡烛火苗也像重新获得了氧气一般“轰”一下燃起,查文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知何时,天上的乌云早已散去,一轮金黄的明月把大地照得雪亮。查文斌所说的赏月,终于来了!
此“赏月”非彼“赏月”,没有月饼,没有黄酒,就别提有那些雅致的心情了。
查文斌双膝盘坐,在自己身前点了两根蜡烛,插上三支香,大家都知道他这是要开坛作法了。
查文斌一扬手中的辟邪铃,七星剑挑一符纸剑指北斗,口中含一口烈酒猛地向前一喷,一团蓝紫色的火焰沿着剑柄慢慢向前燃烧,如同一条小紫龙在剑身游走。
待火焰燃至剑头,查文斌念道:“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万鬼皆同乐,无间地狱起!”
“轰”的一声,符纸瞬间燃成一团火焰,此时他的手上仿佛抓着一条燃烧的小龙呼啸着像要冲向天空。
查文斌脚踏七星,换步如风,鞋踩北斗,剑指当空,查文斌诵道:“北部泉苗府,终有万鬼群。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腭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待符纸火球燃尽,查文斌取出一枚银针狠狠从百会穴上缓缓插入。借命,查文斌都不知道他还有几次命可以借,这从百会入针,意为镇住体内三阳五会之穴道,封住所有可能让自己魂魄出窍的口子。这样做的后果也是非同一般,以集中所有力量爆发于一点,牺牲的就是往日里积攒的底气了,况且这是他在短短几天内的第二次借命。但这命不得不借,若是走不出去,一样是死!
以地为剑鞘,七星剑被他立在自己身旁,查文斌从八卦袋里拿出一枚青铜八卦镜。镜子是最能反映真实的东西的,这一头是什么,那一头也会是什么。只有它不会欺骗眼睛,所以镜子才有辟邪一说,它能让鬼怪们看到自己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已不该出现在人世。
查文斌把镜面朝向月亮,然后不停地切换着角度,在地上比画着,他这是在试图反射月亮的光!
用镜子反射太阳光在墙上画圈圈,相信很多人都玩过这个,但是你玩过用一面镜子去反射月光吗?如果玩了,被上了点年纪的人看到,肯定就是一顿骂。
这里面的门道就是太阳光是给活着的人照亮的,所以那些东西无法在白天出来,而月光恰恰就是给那些东西照亮用的,冷不丁就有可能在镜子里出现一个非常不想看到的东西!
而他,查文斌正是在用这种大忌在寻找着他想要的东西。
洁白的月光洒在荒凉的大地上,地上是斑驳的断墙折射出的残影。招魂幡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随着月光方位的变动,它的投影也在渐渐变换着。当你我的视线完全被这一派暖暖的景象所迷惑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就会不期而至。
终于,子时到,阴气最旺盛的时刻,招魂幡的投影完全变成了一个点和自己的木桩融合。“凶时已到!大家准备好!”查文斌大喊一声过后,手中的八卦镜突然翻转朝下,一缕淡淡的月光被迅速地折射到了地面上。很淡,淡到用肉眼几乎无法甄别,因为月光实在是太弱了,弱到不足以让我们发现它的折射点。
地上无光,不代表着查文斌心中无光,在他的眼中,由月光反射而出的光圈,迅速地扫过他锁定的每一寸土地,终于,当这个点到达招魂幡的西北方向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断石上时,查文斌停了下来,让他们大跌眼镜的一幕出现了!
洒满月光的地面上,有一片黑色的存在!
查文斌的手微微移动,那块断石又出现了,还是安静地躺在那儿,可是当他把手上的镜子再次复位时,那块原本还是石头的地方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如同黑洞般的存在,它吞噬着天地间一切反射的光源。设置得太巧妙了,查文斌心中叹道。本来的月光却不能被吸收,这是因为它不能暴露自己的确切位置,但是折射的,那便可以了,因为它无法拒绝这种将月光凝聚到一点喷射出去的力量,犹如一道精美的点心放在一个贪婪而饥饿的人面前,你让他如何不心动!
“就在那儿,开枪!”查文斌举着镜子努着嘴喊道。他知道如果要这一幕再出现还不定是多少年后了,因为它很聪明。
卓雄抬手就是一枪,然而,原本威力十足的子弹此刻却如同打进了一团棉花,悄无声息地连撞击声都没有发出。
片刻之后,如果非要论时间也只能是以毫秒来计算,原本还是一片黑暗的地带忽然重新披上了月光,淡淡的硝烟正在腾空,一个碗口大小的坑被永远留在了那块石头上。
“就是这儿。”查文斌带着他们走到那块石头边上,指着那个弹着点说道。卓雄这一枪的目的就是留下一个标记,对于道的计算,精通天文与地理的先人们可以精确到小数点的后六位,任何偏差的测量都会使得所有的工程前功尽弃,因为风水的好坏只会在点滴之间,偏那么一两度,则吉宅就会成凶宅。
那块石头看上去像是过去房屋中的门梁石,用来支撑来自门框上方的压力,也就是说原来这儿是一道门。
没有谁会把阳宅修在死位,试想哪代君王会乐意住在鬼窝里?那这个地方就只剩下另外两种解释:祭坛或是坟墓!
这一块知识,虽然不是查文斌的强项,但却是老王的强项,他干的可是考古!
老王说道:“从地形和地貌上看,这儿确实是适合修建一座祭台。首先,这里的地势是周边最高的,从这里升起的烟和火,能在各个角落里看到这里祭祀的场景,但是我没有在现场发现祭台。古人的祭祀场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在那个招魂幡的位置,那儿应该是最高的。可是从现场散落的建筑残骸来看,这儿似乎更像是一座大殿,因为四周都有梁的基石,还有门框石,如果胆大一点推测,这儿是一座远古的义庄也说不定。”
查文斌仅仅是从布局上看说道:“此处集天下之怨气,聚无双之煞气,不惜以真龙化为戾气,建的人当配得上一个邪字,我想干这类活的也只有修那鬼道的人才使得出,所以石头爹才会出现在这儿。”
“鬼道究竟是什么?”老王之前从未听说过此道,只是跟了查文斌才接二连三地遇到这种旁门左道之人。
查文斌摇头道:“我也不明其中之术,只是一些个人的理解。世间当分三道,分别是那人道、天道和鬼道,分别代表着三界中的最高修行。当世之人本应行人道,习孝义,明事理,辨善恶,忠君王,此为人道;而天道就是探究天理命运,三界轮回,试图窥探万物无尽变数,掌握自然之规则,以图改变原本设定好的命,我派正天道道义即为此,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合,成无极,无生有,为太极,太极运而理四方,控生死,掌凶吉,握天理之运作,史之盈缺。
“但是正确的道路往往是扑朔迷离的,在人生的道路上面临选择时要慎重考虑,不要选错道!所以鬼道代表的就是歧途,歧途一开始给人一种美好的感觉,但越走你就会发现它越邪恶,妖魔鬼怪、群魔乱舞肆意而为。而天道和人道刚开始感觉真的不好走,给人很迷茫的感觉,但越走你就会发现诸天气荡荡,万物皆为我用!”
“那你的推断?”老王问。
四个字斩钉截铁地从他口中吐出:“鬼道道场!”
“呼!”一阵阴冷的风袭来,招魂幡兴奋得像是遇到了得意的对手,肆意地卷着,幡飘动的方向正对着查文斌。
佛有寺庙,道有道观,基督有教堂,纵观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会有自己的建筑,那么鬼道既然曾经有些香火并且还能传承至今,也应该有自己的大本营。
此处无论是布局还是风水,都十分符合此道之学术,那就是极阴极煞。
在以往看来,和天道与人道逆反而为就是大不道,是邪魔,是该诛杀的对象,一如茅山教派所擅长的灭鬼,而很少采取度。因为他们认为你既然死了就该回归到另一个世界,还停留在这里做什么?而查文斌的正天道却不是如此,他的教派更加讲究一个“无为”。
这是一个他师父常常挂在嘴边的词汇,也是普天之下向道之人的终极目标。“无为”即为“无极”,能参破太极的人已经很少,就更别提无极了。
在查文斌看来,“无为”不是无所作为、率性而为,而是要以行人道之根本的原则来引导我们在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帮助人们寻找顺应自然、遵循事物客观发展的规律。在自然规律面前,人不当妄为。天地的运作遵循的是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顺应自然的规律,而不为世俗名利骄躁所论,做到心境静定,洗清杂念,摒除妄见,修养好自己的品行,方才可以自意而为。而此时的人道已经不再是人道,而是同为天道了。
所谓轮回,在查文斌看来不过是人道追求一个安慰自我、约束自我的概念。“轮回”简单地说,就是受到时间与空间的支配。
人,因为受到时间的支配,他必须经历生、老、病、死,不能解脱痛苦烦恼,因为受到空间的束缚,他就没有办法神通自在,他就必须依地而行,没有办法飞行自在。为什么?因为他没有摆脱时间与空间的束缚限制。
时间与空间,就是我们所讲的第六意识——“分别识”;第七识——“执着”,因为我们有强烈的时间观念、坚固的空间束缚,所以,我们是永远束缚于生死轮回的凡夫俗子。
而正天道意为突破自我对于空间和时间的认知,打破那个一直束缚自我的壳,一如当年的盘古开天辟地一般重新找到一个崭新的世界。打破谈何容易,生与死既为自然的规律,那么人也必定受制于此,于是乎便有人妄图通过长生来逃避。
可是上下五千年以来,我们曾听说过某某人活了三百年,某某人活了五百年,但是你可曾见过有人从五千年前一直活到现在?没有,哪怕是一个活上两百年的人在我们的现有资料里也是没有的。
既然打不破这种肉体的变幻,就追求精神层次的突破,也就是死后。有的人通过做善事、积阴德以求下一世轮回的得体,有的人则通过作恶来另辟蹊径。
太极只是一个在我们能认识和探索的范围内描述的,所以才会阴阳相对,正邪两立!如果超越了太极呢?查文斌不敢想象,这与他所学的一切都是相违背的,在那无极与太极的边缘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
当查文斌看着招魂幡上如斗大的鬼篆,他想到湖面上的那个男人,他就是亲手用这些文字使得那些氐人永世不得翻身,而自己又何尝不是用灭魂钉诛杀了红衣男子?
正与邪,鬼道与天道,他第一次有了动摇!
正与邪,是两个极端,当超越了邪的终极,那又会是什么?是正吗?
想到这儿,查文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老王,我们可能不会死!”
老王一听到这儿立马像是那夏日里躺在石头上奄奄一息的鱼儿又被重新送回了清凉的水中,原本已经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马上来了精神,抓住查文斌的道袍问道:“它们肯放过我们了?”老王听说这是鬼道道场,当时就差点背过去了,这前后出现的几个鬼道中人,哪一个是好惹的?更加别提来人家老窝里了,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查文斌的意识开始模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种想法,这种想法是可怕的,是对正天道重新推翻的认知,是违背祖训的,他赶紧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静心咒。
当一切重新回归到呼啸的寒风中,查文斌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即将又要被乌云遮住的天空说道:“生火把,分别立于东南西北四个角,所有人以火把为单位,各自守到天亮,在太阳没有升起前,不准睁开眼,无论你听到了什么,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哪怕是有人在你身边唱歌,或是给你挠痒痒,都不准睁开眼,只要睡觉就是了。这里有三道符,是你们的本命符,我按照各位的生辰八字分别做好,只要符不丢,今晚大家都会相安无事。”
不听也得听,不愿意做也得做,这就是查文斌的魅力,他的话从来就没有人提出过异议,即使是老王这种老江湖混子,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得领上属于自己的那张符屁颠屁颠地跑去属于自己的位置,因为他查文斌就是这儿的顶梁柱。他必须要等到天亮,只有等到天亮,他才能有把握开启那把锁,打开那个未知的世界。
白天是属于他们的,而夜晚是属于它们的。
查文斌轻轻走到招魂幡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飘然而至,见过?除了那些蚯蚓般扭曲着的字符,他发誓没有见过。
地上的横肉脸还在熟睡,和孩子一般童真,他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作害怕,他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背叛,世间最纯真的心怕是不过如此吧。
查文斌手上拿着一支点燃的香,在他的鼻孔处轻轻晃动着,微笑着说道:“醒醒了,大兄弟。”
横肉脸可能是觉得有些痒,拿着手指不停地掏着鼻孔,一声喷嚏过后,查文斌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醒了?”
横肉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睡得正香呢,文斌哥有啥事吗?我正在梦里和人喝酒吃肉呢。”
查文斌递给他一张属于他的命符,其实给不给都不要紧,天地间最邪恶的东西也无法占据他的心灵,这早在食魄身上就得到验证了,人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才是它们能得手的原因。
“喏,你到那边角上的火把下面睡,那边暖和点,这里风大,冷,换我来替班。”
横肉脸看着其他三人各守一角,或盘坐,或侧睡。他从不过问这是为什么,因为查文斌是卓雄的哥哥,卓雄都听他的,那么自己也得听他的。
守着自己那支火把,他很快又继续入睡了,还时不时地舔一下嘴唇,像是品尝到了更多的美酒和好肉。查文斌扫了一眼,四支火把,就数他的那支烧得最旺,相比之下老王的倒是略显暗淡。
待他们几人都各自睡去,至少是闭着眼睛的时候,查文斌拿了一壶酒,坐在横肉脸睡过的那块冰冷的大石上,单手搭着七星剑,与招魂幡对视着,狂饮一口,肆意人生。
风起,袍动。
如果你决定要出发,那么旅行中最困难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摊开自己的手掌,查文斌将自己的鲜血淋在这块石头之上,那个被子弹轰出来的弹坑很快就接了满满一碗。既然我是正道,你是邪,就让我用这正道的血祭你的旗!
拔剑而起,虎啸龙吟,七星剑剑锋带血,查文斌如同天神一般砍向招魂幡……
第一缕阳光洒在他们四个人的脸上,眼皮受到光线的刺激开始微微抖动,这一夜他们泪流满面。
没有人知道怎样去还原这个夜,如果有人说听到过鬼的哭声,那么他们就是在这种声音中待了整整一夜,伴随着的还有查文斌不停重复的那句:日出之前不要睁眼。
招魂幡已经被砍翻在地,如同一块破碎的抹布,原本猩红的大字此刻血迹干涸之后已成了黑色。
幡上有人蜷缩着,不知是死是活,满地的符纸还在诉说着昨晚的壮烈,原本那块让横肉脸平躺着的大石也早已被炸开,一个黑漆漆的大洞里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超子把查文斌抱在怀中,查文斌七窍流出的血都凝结成了黑色的血块,鼻孔中还尚有一丝温热的气息。
孤独与绝望是此刻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的,苍凉与悲伤弥漫在这片曾经郁郁葱葱的竹林。
老王推着手里的注射器,这里面是保命的强心针。此时,查文斌的脉搏已经相当微弱了。无线电的信号如同被人给屏蔽了一般,在这儿他甚至无法向自己的总部求援。
所有人都呆呆的,是的,没有了他,这支队伍就找不到方向,没有了他,这支队伍就失去了灵魂。
查文斌太累了,累到以至于他闭上眼睛便再也不想醒来了,太累了,就这样一直睡下去该多好。他走在一条开满鲜花的小路上,黄色的泥土有着浓郁的家乡气味,闻着花香四溢,看着彩蝶起舞,前方便有一座小拱桥,他甚至能听到桥下流水的声音。
在桥的那一头,有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婆正在向自己招着手,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他也饿了,饿到迫不及待地想冲过去,那位阿婆看上去是那样慈祥。
“文斌,文斌,你不能走!”他听见自己的耳旁有人在喊,回头看看,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再也没有其他,他只好继续往前赶,再走几步便能喝到热汤了,因为他太冷了。
“文斌哥,你醒醒啊,文斌哥!”咦?是超子和卓雄的声音,在哪儿呢?怎么这儿前面都看得清清楚楚,转过身去看却是白茫茫的雾?
走到桥前面,查文斌的右脚突然落不下去了,他只觉得这个地方好像什么时候来过,很熟悉,但又偏偏不是这个样子,就是想不起来。
对面那位婆婆还在向自己招手呢,嘴里不停地说着:“来、来、来。”
去还是不去?查文斌犹豫了。
突然,他只觉得胸口一热,不,应该说是发烫。
他把手缓缓伸进胸口,是那块太阳轮!它很烫!
查文斌只觉得很奇怪,这东西带在身上,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怎么会烫呢?
当他拿出来准备看一看的时候,耀眼的白光一闪,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转瞬间,整个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鲜花小路?四周全是白幡,横七竖八地躺着,到处都是飘荡的纸钱,而眼前那座破木桥上,一排排双眼迷茫的人正从那位阿婆手上接过碗一饮而尽。他下意识地收回了自己的脚,瞥了一眼桥头的石碑,上面是三个大字:奈何桥!
他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在他的身边各有一“人”押着自己,他终于明白了,这是已经踏上黄泉路了!
他想走,往回走,可是腿却像是被灌上了铅水一般动弹不得。
黄泉路,以前来过,那是救别人。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也会踏上这条路,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快,如此突然。
看着两位面无表情的阴差,查文斌想想还是算了吧,早走晚走都是走,只要跨过这道桥便能看见他们了,那些逝去的亲人,可爱的女儿,他欠他们的,太多太多。
在行走的人中,有的人哭丧着脸,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一脸不舍,唯独他,一脸淡然,或许他真的看破生死了吧。
站在桥上,脚下是奔流滚滚的忘川河,也看不见深浅,只需再走五步台阶,便到了望乡台。据说站在望乡台上,能最后看一眼人世间,那是给你最后念想的地方。
查文斌此刻已是心无旁骛,只准备喝一碗那孟婆的汤,便去了。
可阴差说这是规矩,无论是谁,帝王也好,平民也罢,都得上去看一看,免得下了地府要还愿,不如现在就瞅上一眼。
也罢,查文斌想想还是站了上去。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堆,据说脚下是用家乡的泥土铺着的,谁站上去就会成为谁的家乡。
查文斌站了上去,只回眸一看,便看见自己的那四个兄弟正围坐在那招魂幡下大哭。查文斌欣然一笑:还好,你们都还活着,赶紧出去吧,这儿不是人该来的地方。
再一看,画面已成了一所学校,有一位年轻的姑娘正抱着一个满头鲜血的孩子急匆匆地跑出校园。
查文斌的眉头一皱,等等,这不是冷怡然冷姑娘吗,那孩子是?
不,这不正是自己的儿子吗?他怎么了?怎么都是血?不行,我要去看看!
回头还有路吗?没有了,这是黄泉路,这条道只能向前走,不能向后退,不然地府里面不是乱了套了?
一旁的孟婆正在催着他赶快下来喝汤,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呢。这样的人,她见得太多了,哪一个人在见到亲人围着自己尸体哭得肝肠寸断的时候,不想再回去活上几年?
“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我还得活着!”查文斌在望乡台上呐喊着,可是他已经过了奈何桥,这里是阴间界了,有多少王侯将相都曾站在这块小小的乡土上这样呐喊过,可又有几人能够如愿呢?
规矩,是不能容你篡改的,否则便是乱了轮回,乱了天道!
查文斌真的有些不舍了,原本他以为他真的看淡了,哪知那儿还有自己的儿子,还有自己的亲人,已经失去了女儿,还要再失去他吗?
不!我要活着!
见他在上面站得太久,两位阴差便请他快点下去,见他迟迟不动,便亮出了锁魂勾!
“没有人可以拦得住我,包括阎王老子!”
一个阴差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已经死了,这里是阴间,别再磨蹭了,快点下来。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得多了!”
查文斌翻出大印,作势就要拍打,不料那阴差哈哈一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行了?若是如此便可重生,你的那些师祖们怕早已活了几千年了。活着的时候我们还惧你三分,人死灯灭,又何来的道?别抵抗了,早点进去吧,你虽是死于非命,但又不同常人,手上的东西奈何不了我们,也救不了你,乖乖地跟我们走!”
查文斌冷笑一声:“若是这样,小道便得罪了!”说罢,手中一纸黄符便飞了过去。
一切都不是他所想,这张符咒像是一张厕所里的草纸一般,甚至比不上一片破树叶,轻飘飘地便落在了地上,毫无反应。
“啪!”一个阴差将手中的降魂幡狠狠地砸在了查文斌的脑门上,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震碎了。
吃了一记闷棍,查文斌这才明白,这儿不再是他的世界了。命魂一去,一切都化为了梦幻泡影,认命吧,或许真到该结束的时候了。
他颤颤巍巍地接过孟婆汤,手抖得厉害,再看一眼奈何桥,查文斌心想罢了罢了,来世再见了。
就在他举碗准备一饮而尽之时,突然左手握着的太阳轮猛地一热,烫得他撒手就想扔,却怎样都扔不掉。温度越来越高,似乎要把整只手都给燃烧起来,他痛苦地大叫着,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大叫,无名的业火在燃烧着他的心脏,在燃烧着他的魂魄。
“啊……”他痛苦地呐喊着,在奈何桥头翻滚着,手中的孟婆汤早就不知被扔向何处,所有人的亡魂都在这一刹那被眼前的白色亮光遮住了眼睛,所有的阴差都在这一刻匍匐到了地上。
沈渊湖畔,方竹林,查文斌的尸首上方,一片黑云和白云交织在了一起,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一枚巨大的太极图案云图慢慢集结,慢慢地向下压。
滚滚红尘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查文斌的眼前便是忘川河,如今他便站立在这阴阳两界的河边,只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桥的那一头了。
因为黄泉是没有回头路的,这一点查文斌自然是清楚万分,但是他还知道这忘川河的另外一个秘密:
一些痴情人为了来生再见今生最爱,可以不喝孟婆汤,那便须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你或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但是言语不相通,你看得见他,他看不见你。千年之中,你看见他一遍又一遍地走过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又盼他不喝,又怕他受不得忘川河中千年的煎熬之苦,受不得等待的寂寞。
喝孟婆汤,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忘尽一世浮沉得失,一生爱恨情仇,来生都同陌路人相见不识;跳忘川河,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
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但是有一个办法却可以,那便是跳入忘川河。
据说在奈何桥还没建造之前,这儿便是通向阴间的必经之路,只要你想轮回投胎,就必须得过这条河。
那时候的忘川河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三途河”。
三途河也叫作三途川。传说中,“三途河”是生界与死界的分界线。因为水流会根据死者生前的行为,而分成缓慢、普通和急速三种,故被称为“三途”。
就像生与死只有轮回可以跨越一样,渡过“三途河”的方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三途河”上的渡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渡船是要付船费的,没有路费的魂魄将不能登上渡船,就算登上了,也会被船夫丢进“三途河”。这也就是后来为什么人死之后,我们一定要在他的棺木前放一个盆烧纸钱。
但凡是来悼念的亲人朋友,都须诚心地烧上一沓纸钱,便算是给他们的过路费。那香烛也主要是孝敬阴差和船夫的,烧的人一定要心诚,所以往往都是跪下来烧的。
那些无法渡河的魂魄在轮回欲望的驱使之下,会涉水渡河,但是“三途河”的河水不但没有浮力,而且还具有能够腐蚀魂魄的剧毒。那些下水的魂魄将永远没有上岸的机会,只能变成“三途河”里的水鬼。
永远无法转生的痛苦和彻骨冰冷的河水使那些水鬼对其他还有轮回希望的灵魂产生了妒忌,只要有魂魄落水,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将其拉入河底也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水鬼。
所以自从有了奈何桥,便再也无魂下这忘川河,因为这里边的罪实在是没哪个魂能受得了的,即使有少部分人知道这儿的那个千年传说,也大多熬不过此等岁月,人的灵魂早就被无尽的痛楚折磨得支离破碎。
查文斌此刻便站在桥头,内心深处有一股意念在指引着自己走向河边,无数的冤魂在下面撕心裂肺地号叫着,十殿阎罗无不鬼哭狼嚎,犹如罗刹再现。
“扑通”一声,他一头栽进了血水滚滚的忘川河,转瞬便消失在了河流之中。只留下河道两岸一簇簇的彼岸花还在风中摇曳,它们开得是那样鲜红,这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色彩,被誉为“火照之路”,魂魄就踏着这些花儿通向幽冥地狱。这也是长明灯的另外一个由来,油枯灯灭,花谢人亡!
在翻滚的忘川河里,查文斌只觉得自己身上钻心地痛,被包裹在一圈白色的亮光之中。那些相遇的恶鬼纷纷躲避,有的来不及闪躲瞬间便化成了一缕青烟。
挣扎中,他看到一个道士模样的男子正坐在一条船的船头,身披蓑衣,单手持着钓竿,却不见线上有钩子。
这落水之魂,岂容得它逃?
无数阴差驾着帆板犹如恶鬼一般从上游急速而下,眼看就要追上查文斌,不料那道士模样的青衣男子却将手中的竿一扬一提,查文斌便被他给钓上了船。
“去吧,以我忘川三千渡,换你阳间十年命!”说罢,那青衣道人大手一挥,查文斌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再次栽进了忘川河……
天不知何时又再次黑了下来,一黑一白两朵云彩开始剧烈地碰撞着,闪电如同蛟蛇一般在天空肆意挥舞,轰鸣的雷声轰炸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下雨了,黄豆般的雨点如同冰雹一般砸向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庞。
无声的哭泣,泪水与雨水混为一体,再也没有人能分得开。
超子的双膝已经麻木,他不信他的文斌哥就这样离他们而去,他是那样无所不能,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寂静地死去,暴尸荒野!
“他走了!超子,你起来!他已经走了,我们不能再让文斌淋雨了,你起来!”老王的喉咙已经沙哑了,这样的劝阻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超子就这样跪在查文斌的尸首面前,不曾离开半步,旁人也别想靠近半步。
卓雄和横肉脸也如木桩一般分跪在两旁,这三个人已经任凭风吹雨打,不吃不喝整整一天了。
老王明白,再这样下去,他们永远都不会走出这片林子,将会全部埋葬在这里。不是他舍得查文斌离去,而是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活着,也只有活着才对得起文斌的牺牲。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孩子,我知道你们难受,我也难受,但是文斌走了,我们还要活着,我们还要继续,听我的劝,我们要一起带着他离开这儿,让他落叶归根才是当务之急啊!你们不能再这样了,就是文斌在九泉之下,他也不能安息啊!”
“滚!你给我滚!”这是超子今天说的第一句话,双手被他紧紧地攥成了拳头,骨头捏得“咯咯”作响。
“我……”老王一时语塞,他明白超子心里怨恨什么,但他还是说道,“回去之后,要打要骂我随你们的便,但是眼下我们真的不能再拖了,快点起来吧!”
“你要是怕死,可以先走,没人会拦着你。”连一向说话稳健的卓雄都说出了这句话,老王知道他们完了,在失去查文斌之后就彻底完了,一支没有灵魂的队伍注定是行尸走肉,任何一个风浪就能把他们掀翻。他缓缓闭上眼睛心中默念道:文斌啊,等等我们,兄弟几个很快就下来陪你。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放晴,当乌云散去,天的边际出现了一抹晚霞。连片的火烧云看似要将湖水都烧干,映红了天际,也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只可惜此等良辰美景再无人有心欣赏。他们三人还在查文斌跟前跪着,只有老王在一旁默默地烧着纸钱,虽然那也是从文斌的包里翻出来的。
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从超子的发尖汇聚成了一个晶莹的水柱,透过它,夕阳是那样美。这滴水珠挂在他的发尖已经摇摇欲坠,几次想落却没能落下,就像他们不舍得查文斌离开一样,它也不舍得。
老王嘴里一边念叨着文斌你一路走好,一边添着新的纸钱,地上的纸灰已经烧了厚厚一层,个别纸钱尚未烧得完整,他便拿了小棍子去挑一把。就这样一挑,也不知是哪儿突然起了风,一张还在燃烧着的冥币呼呼地就往天上飞去,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一直看着,看着……
“滴答!”超子额头那一滴汗水终于落了下来,恰好落在了查文斌的嘴角,如果有人看见,一定会发现地上的查文斌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咚!”这个汉子再也撑不住了,倒向了查文斌的怀里……
第十九章 摄魂草
能够再见到日落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儿。查文斌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却见自己的兄弟正倒在自己的胸口。
他伸出手,颤抖着抚向这位兄弟的后背,泪,潸然流下。
他醒了,一如小说里所写的那般,超级英雄都是不死之躯,可他不是超级英雄,他只是一个平凡人,一个普通的道士。
他不记得自己已经睡了多久,只依稀记得那团黑影从招魂幡上散去的时候,自己也重重地倒向了大地。他甚至无法准确地回忆起那一晚的战斗,只是身上的血迹还在诉说着残酷的结果。
与人斗,看得见伤口;与它斗,却只能看见结果,那便是他曾经死过一回。虽然查文斌无数次地接近过死亡,却没有这一次走得那么远,那么深。
也许是命不该绝吧,查文斌围着篝火苦笑道,此时天已大黑,老王正忙前忙后地为大伙儿张罗出一顿丰盛的晚饭:把所有的干粮都取了一点儿放在一起煮,这在东北叫作乱炖。
超子和卓雄的眼里迎着火光跳动着那个叫作“泪”的液体,而横肉脸也第一次破天荒地没有动筷子,所有人都注视着查文斌,所有人都希望第一口能够让给他,这便是兄弟间的情。
“活着真好!”查文斌叹一声,“吃,快点吃,吃完了休息一下,晚上咱们还有活要干。”说着,他带头吃了起来,嚼在嘴中也不知是何味道,但是他知道必须得咽下去,身体已经到了虚弱的极限。
这顿晚饭看似丰盛,却吃得极慢,众人都尽可能地让着查文斌,因为白天他还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虽然他们知道即使是成了鬼,他也不会来害他们。
说起昨晚的事,查文斌说自己也想不起来了。或许是他不愿意说,或许是他真的记不起了,总之这一段故事被永久地带进了地下,再也无人知晓。对于他而言,只是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到了一条河边,然后跌进了河里又被一个道者救了上来,接着他便醒了,再无其他。
地上那个黑漆漆的大洞还开着,到了夜晚,一股阴森之气就不知不觉地弥漫开来,而他们吃罢晚饭便休息了,真的是太累了,累到忘记了害怕。
夜里子时,查文斌像是事先定了闹钟一般准时醒来,叫醒了众人,今天夜里的活儿得开始正式干了,这下面才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下面是什么?”超子虽然还没睡够,但是侦察兵出身的他,这点儿睡眠足以支撑他今晚的行动。
“我也不知道,”查文斌确实不知道,他如实回答道,“给我的感觉,这儿很可能是地宫。”
地面的火堆,还继续烧着,卓雄还特地多添了一些柴,他想等会儿上来,外面冷。
这是一个能够勉强让一名成年人钻进去的小洞,超子倒还好,可就苦了老王和横肉脸,这两人的体型确实是为难了,在磨掉不知多少层皮之后,勉强钻了进去,可这里面却是另外一片天地。
查文斌的身子还是挺虚的,只能不断地提醒他们小心一点,因为此时他手上的罗盘指针晃动得一刻也没有停,这不是好的兆头!
也不知这儿有多少年没有人来过了,这条盘旋而下的石路上不时有散落的石块,看样子都是后来跌落的。一股淡淡的异香阵阵涌入他们的鼻孔,越往下这股莫名的香味便越发浓烈。
他们终于在一座巨大的木台前停住了,而从小家里就是干木工活的卓雄一眼便认出了这是桑树的木料。全都是三人合围粗细的桑树,被截成了一段段的,像积木一般搭建起来。
单不说这些桑树为何会如此巨大,他们在入口处便见到了三棵,用多少人力才能把它们运送进来并且码成这样,这在没有机械化的过去简直就和登天一样难。
“这是椁吗?”老王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在问,这辈子他也下过不知多少墓了,年代也是从殷商开始纵穿到了民国,王侯将相的也见过,达官贵人的也摸过,就连传说中的黄肠题凑跟这个比那也几乎是不堪一提啊。
要说长沙马王堆辛追汉墓的椁够大,那么这个就足足是它的两倍!
更为难得的是,在这种四面环湖的潮湿环境里,木材不仅没有腐烂的迹象,在超子轻轻抹去外面一层淡淡的灰烬之后,反而还栩栩如生,就如昨天刚放进来一般。这些粗壮而简约的木料之间紧密得连刀片都插不进,是有如何技术的木工才能做到这一点啊?
在这座巨大的椁上,一株黑色的蘑菇从中生出,说不出的诡异。
查文斌决定先不去动它,还是从周边开始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儿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如此规模的地上建筑群和宏伟的地下世界,总该留下一点线索,比如用来歌功颂德的石碑或是描述当年的壁画,这些东西才是他要寻找的目标。
这儿的面积也不过大半个足球场大小,四四方方的,完全是人工在这片布满竹林的岛屿上掏出了这样一个空间,而那具椁就占据了一半,他们很容易地便绕着这具椁走了整整一圈,不大的空间里,一眼便可扫过每一个角落。
但是结果往往是与想象相反的,偏偏有人愿意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地宫让大家去猜。
他们在惊叹着古人无与伦比的创造力的同时,却连最简单的文字和壁画都没有发现,这儿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石室,甚至连地宫都算不上,更别说陪葬品了。
再次回到原点,一群人看着这座只能用雄伟来形容的巨大木质结构体,也一时间不知该从何下手。虽然看不出有铆钉连接,但就凭借这种体积的木料,那也不是普通盗墓贼能搞得开的。这儿最有经验的莫过于老王了,他也没了主意。
到了这个鬼地方,这还是头一次接触到能够一窥历史的东西,更何况,他们是来找东西的。按照中国人的习俗,死后必定会把生前最贵重的东西带进地下,所以他们会千方百计地设置各种防盗墓手段,若当真把这儿当成一座陵墓来看,那手笔在历史上恐怕已无人能及了。即使是秦始皇,他也不能设置如此大的外围和那些处处要人命的阵法。
超子的登山爪在手中抡得“呼呼”作响,只见他手一松,“啪”的一声,便落在了那椁的顶端,他和卓雄对视了一眼之后立马脚蹬着那些光滑的桑树料蹭蹭地就往上爬,下方的战友早已拔出枪支严阵以待,这就是部队里培养出的战斗意识,无时无刻不防备着。
这椁差不多离地有两层小楼那么高,超子在经过那朵黑色蘑菇的时候,只觉得香气熏得自己头有些晕,难道是这玩意儿发出的味道?不过他来不及停留,眼下办正事要紧。
看着超子健步如飞地往上蹿,查文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只是直觉,总觉得还会再出点儿什么事,他刚想让超子别上去了,那小子已经在顶上喊道:“我已经到顶了!”
到底是什么呢?虽然罗盘上的指针一刻也没停止转动,但却发现不了异常,他闭上眼睛,试着用心去感受,有时候眼睛是会被欺骗的。
这椁的顶部是贴着岩石的,留下一道缝隙,黑咕隆咚的,超子试了一下,能够匍匐前进,便朝下面喊道:“我爬进去看看,你们等着我。”
查文斌才想阻止,让他别急,那小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而他心头的那一抹不安再次强烈了起来。
是安静!这儿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陷入一种深邃的遗失,闭上眼睛的查文斌仿佛完全脱离了这个世界,他甚至能在闭眼的情况下看到自己衣服后背上那个被钩出丝来的小划痕!
试问这个世界上有谁能看见自己的后背!查文斌的眼睛猛地一下睁开,当他的目光移到那株黑色的蘑菇之上时,再也没能离开,三个字眼在心头缓缓升起:聚魂棺!
查文斌立马说道:“卓雄,你马上上去看看,要是见着超子立马让他下来,切记自己不可以进去,只能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
卓雄见查文斌面色凝重,心知恐怕何毅超这回又要闯祸,不敢拖沓,放下手里的包裹,别了枪支一把抓住登山绳道:“知道了,这就上去。”
“慢着!”查文斌喊道,“经过那株黑色蘑菇的时候屏住呼吸。”
以卓雄的身手,爬上这椁也就一眨眼的事儿,到了那缝隙里用射灯一照,空荡荡的狭小空间里哪有超子的影子?
虽然这椁的个头确实不小,但在这个一支烟就能绕圈的地方,超子还能凭空飞了不成?
“超子,在哪儿呢?”卓雄心头也有些不好的预感,便朝里面喊道。
可是他的呼喊并没有换来同伴的回应,这下他有点儿急了,便伸了半个身子进去。查文斌立马在下面大喊道:“别进去!”
这话音刚落,只见上面的卓雄两个后腿拼命地蹬着,踢在那厚重的椁上“砰砰”作响,而且身子还在一点点地往里探。
“不好,出事了!”查文斌抓着登山索就想要跟着上,可他哪里有那两个人的本事?试了几次,鞋子都在光滑的椁上不停地打滑,加上元气尚未恢复,手也根本使不上多大劲儿。这心里越急,就越是容易乱,一乱就更加爬不上去,急得他在下面是团团转。
上面的卓雄还在不停地扑腾着,这会儿只剩下大半个腿在外面了,查文斌才爬了不过四五米的高度,能隐约听见卓雄在上面的喊叫,但是很模糊。
查文斌有些后悔让他再上去了,明知有危险,却还要送他去,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正在自责着,上头“砰”的一声闷响传来,只见卓雄的身子快速地后退,等到整个人都钻出来的时候,半个身子都挂满了蜘蛛网,那模样简直是狼狈不堪。
“别上来,里面有蜘蛛,很大的蜘蛛!”卓雄一边挥着手,一边大声地对下面喊道。
等卓雄狼狈地落地之后,查文斌紧张地问道:“有没有伤着?”
卓雄一边撕扯着身上的蛛网一边看着上方:“超子也在里面,是他开的枪,没这小子估计我就成了蜘蛛的点心了。”
“他开的枪?那他人呢?”查文斌还以为是卓雄开的枪呢。
正问着呢,“啪嗒”一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上方跌落,接着便是超子的笑声:“哈哈哈,你个衰货差点被它吃了。”
查文斌黑着脸叫道:“你给我下来!”
超子见查文斌发火,赶忙收起先前玩世不恭的德行,顺着登山索溜下来低着头站到查文斌的跟前。
原来这小子爬上去之后,见无处可下手,便打算溜到这棺椁的背后去看看。超子精通考古,也懂得这东西的奥妙之处。凡是椁里面必有棺,而棺需要放在椁内就肯定得有一处口子通进去,体积如此巨大的椁若没个暗门,棺也没办法进去。超子就寻思着往里面瞅瞅,爬进去没多久,便见到了其中的门道。
这椁是一个凹字形,中间的位置从顶部豁然向里面凹了进去,超子举着射灯在那晃悠,只见里面有一双绿油油的大眼睛正对着自己。
他被这双眼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原本这里面的空间也就勉强能让一个人爬进去,等到自己真的站起来才发现,这里面才是别有洞天。
在他的头顶部,原本是结实的石头,现在已经被人掏了一个洞,而那双眼睛正在往上蹿,他一着急就往头顶上那个洞里钻。听见卓雄在外面喊自己的时候,怕把那双眼睛给吸引过来了,就没敢做声,没想到卓雄忍不住往里面爬了。
他就蹲在上面守着,只见那双绿油油的眼睛箭一般迅速地往外面跑去,接着他便听见卓雄的呻吟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脖子。
知道自己的战友遇到麻烦了,他才蹑手蹑脚地从洞里跳了下来。用手里的射灯一照,好家伙,一个布满花纹的大蜘蛛屁股正对着自己左右摇晃着,足足有脸盆那么大。
超子一眼便认出这就是雪域狼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况且它还正拖着卓雄往里边拉。掏出沙鹰,对准那个大屁股就是一枪。这一枪打得狼蛛是屁股开花,汁水四溢,穿透的子弹擦着卓雄的头皮飞了出去,让卓雄是刚逃出蜘蛛网又差点命丧子弹口。
超子觉得卓雄点挺背,所以这才忍不住大笑起来,不想却惹得查文斌黑脸。知道自己错了之后,他先后给两人赔了不是,这才让查文斌消了火。
查文斌毫不客气地说道:“超子你做事怎么一辈子也改不了那德行,这是座聚魂棺,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简单,要想开这座棺,弄不好真要死人的!”
“聚魂棺?”老王还真没听说过这种棺材。
查文斌指着那株黑色蘑菇说道:“棺材上有蘑菇本来是件好事,说明此处风水不错,有蜘蛛网的墓穴那就更加难得,是能够庇护子孙后代升官发财的。但是这朵蘑菇不是普通的,它有一个名字叫作‘摄魂草’,是因天地之煞气所生,是风水中死位浓缩而成的精华。但凡有这个东西在,一定是凶险无比的。
“据说有一种香叫作‘摄魂香’,我曾经听师父说过。说有想谋财害命之徒就在你家门口点上一炷‘摄魂香’,那香能够依靠其挥发出的特殊香味吸引人魂魄出窍。
“这种香只对活人有用,对于死去的人反而无效,人一旦闻到这种香味,便会魂魄出窍去贪婪地吸食,也就是俗称的丢了魂,然后这个人便会一下子精神恍惚,不久之后便会一命呜呼。
“杀人于无形,这种香也只是在一些典籍的记载中出现过,之所以很罕见,难度就在于它的原料:‘摄魂草’。
“‘摄魂草’本身只对魂魄有吸引力,伤不了活人,作用和返魂香有些类似,却能使得方圆百里死去之后的魂魄不走黄泉路,直奔这摄魂草而来,这东西对于魂魄的吸引已经超越了轮回,能使鬼魂迷了心智。
“但如果将它磨成粉后燃烧,产生的烟雾便能取人性命,但这种邪门的草只有在天地至凶至煞之处才能孕育,所以普通人根本无法得到,因为那种地方去了都是九死一生。”
超子听完就想再次爬上去,被查文斌一把按住肩膀:“你又想干吗?”
超子甩甩肩膀道:“这种难得一见的宝贝,不顺手弄到自己袋里去岂不可惜?将来说不定拿出去能卖一个好价钱啊。”
查文斌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成天给自己找麻烦的家伙说道:“想死你就去吧,摄魂草虽然对我们活人无害,但却根生在聚魂棺上,你想把里面的主给弄醒吗?再一个,那东西带在身上,不是把孤魂野鬼全都往自己身上招吗?”
“你说这里面有门道?”超子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怕。
“没点儿门道的话,我至于差点把小命留在这儿了吗?这是聚魂棺,此处本就是死位,聚集天下之煞气,至凶!有摄魂草在的地方就是修罗地狱,是万鬼飘荡之处,但一般的乱葬岗看起来都比此处要安宁,那些招来的魂呢?想必都喂了里面那个主了。
“有什么地方需要招来这么多魂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鬼道!此处基本可以确定了是鬼道道场。谁能占了这座椁,谁就拥有了这座道场!”
老王像是有些明白了,如果说这摄魂草是诱饵,那么真正的钓鱼者是谁?这儿没有其他东西了,只有这座巨椁。
他有些胆怯了,问道:“那文斌,我们还要继续开棺吗?”
“开!”查文斌坚定地说道,“哪怕是用炸药,也要炸开它,鬼道害人不浅,用聚集阴灵的办法达到修炼目的,这简直是乱了三界轮回的法则,只要这东西还在,方圆百里之内人死之后都会永不超生!”
“真要炸?”超子问道,他已经在计算需要用多少炸药才能炸开棺椁,而又不把自己埋在这儿,因为在地下空间里爆破很容易引起塌方。
查文斌瞄了一眼那株摄魂草,爆炸后一旦让摄魂草化为灰烬,那么无疑会让他们这批人留在这儿殉葬,所以他还是换了一个决定:“先上去,从你说的那个凹陷里看看,说不定那儿就是入口。”
“那还是我先上吧,我熟悉里面情况。”超子第一个就要走。
“不。”查文斌说道,“一起上!”
老王还是有点儿怵那棵摄魂草,这么邪门的东西,他真不愿意靠近,听文斌那么一说他心头有了个想法:那文斌不是死过一次了吗,明明都没呼吸也没心跳了,怎么就没被这摄魂草给引了去呢?
瞅着查文斌脸上的气色还算不错,怎么看也不像是从阎王殿转了个圈回来的人。这老王还真有点儿看不懂他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没有他,自己将无法走进这里。
超子觉得不妥,拦住了查文斌说道:“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人都没有办法翻身,若是再遇到雪域狼蛛,咱们人多了反而没办法施展身手,难保不误伤自己人,毕竟谁也不敢保证里面还有没有第二只、第三只,万一这里就是它们的窝,那岂不是叫它们一窝端了?所以还是我先上去看看,对付这东西,我有经验。”
查文斌是真不想再让这个冒失鬼出点什么事了,不过超子说得确实有道理,自古很多坟墓里都会有一些奇怪的生物出现,比如很多古墓打开了会从里面窜出黑猫或者是大蛇。谁也说不清这些东西是怎么进入那些看似封闭的古墓的,它们进去后又是以什么为食物,更或者已经不知道这些东西在里面活了多少年。一如那些古老的传说所描述的,这类生物都会被统称为守护者。
在邪门的地方待得久了,这些东西也就会跟着邪门,这就是所谓的潜移默化。
想了半天,查文斌还是同意了超子的建议:“不过说好了,这回一定得小心,不能冒进,做事稳重点儿,我们等你的消息。”
把上膛的枪拿在手上,超子再次爬了上去。
再次回到那处凹陷的边缘,超子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动静,他很怕迎面就冲出来一只狼蛛,这东西不仅来去无声,而且动作奇快无比,让人一个不留神便中了招。
缝隙里面还有刚才那只狼蛛留下的残骸,散落的肉泥让超子觉得非常恶心,不过这一回他是铁了心要表现一次。
这个凹陷也是一个长方形模样,这座椁远远没有外面看来那样简单,因为超子发现它不是简单地用来盛放棺材的盒子,没有谁会把椁设计得如此复杂。
在超子过去考古的记忆中,椁其实就是套在主棺外面的那层外棺,早期主要的作用还是密封和防水以及防盗。到了后来在一些王族的陵墓中椁被修建得越来越大,材料也越来越考究,在保留了原本的作用之外,逐渐成为厚葬之风的标志。椁越大,代表地位越高,才有了如今这些卡车般大小的椁。但所有的椁都一样,里面必定是中空的,用来放置棺材,考究一点的会有第二层椁,多的也有五六层,但体积都会比这个最外面的小很多。
而这具椁竟然只在上方留了一个小小的长方形凹陷,看这长宽,似乎是刚好能放进一口棺材,但是现在里面空空如也,角落里布满了蜘蛛网,想必这儿就是刚才那只雪域狼蛛待的地方。
超子此刻就蹲在这凹陷处,他的头顶正上方就是刚才自己钻进去的那个洞。他试着用手去敲击底下的木板,“咚咚咚”,是空的!到了这儿,他可是别无办法了,难不成真的要炸开?
重新撤到外面,超子向他们传达了自己遇到的困难,查文斌决定还是先上去看看,他总觉得超子说的那个凹陷肯定没有那样简单。
在这个缝隙里,老王和横肉脸是怎样都挤不进去了,因为他俩实在是太魁梧,只好留在外面接应,查文斌跟卓雄两人来到了超子的身边。
进入这个地方之后,查文斌首先关注的反倒不是那个凹陷,他对头顶上的这道洞穴颇有兴趣。
“你进去过?”
超子用手电照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回道:“刚才进来的时候躲进去的,不过也没到里边,就在这口子上。”
这个洞,完全不像是天然的,单从洞口来看就有着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第一个从查文斌脑海里蹦出的词汇是:盗洞!
不过如果这真是一个盗洞,那盗墓贼可真牛了去了,这里可都是结结实实的花岗岩,从下而上少说也有二十米,若想凿穿一个垂直二十米深度的花岗岩地质,单靠人工的力量那是极难想象的。
留下这个疑问,他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了椁上,很快查文斌便发现了其中的蹊跷,脚下这块板的木料和椁本身有些不同,是另外一种珍贵的木材:金丝楠木!
一具棺椁,用两种材料的木头,这是非常罕见的,中国人讲究一个从一而终,没有道理会换另外一种木材。而且看这个工程如此浩大,缺哪里都不会少了这么一小块木头,虽然金丝楠木也很贵重。
“这下面是空的。”超子提醒道。
“空的?”查文斌倒来了兴趣。他对于墓室的构造也有一定的了解,因为做道士的免不了要跟这东西打交道。如果觉得这地方是座墓,按照如此的规格,那么还真就少了一样东西:墓道!
他发现自那个死位下来之后,一条小路蜿蜒而下,直通棺椁,也无任何陪葬品,这在这种级别的墓穴里是极不正常的,哪怕是贫民死后也有个破碗放在里头,别说这种帝王级的。单论这块金丝楠木,从木板的纹路上看也至少不下千年树龄,就这东西拿出去那便是价值连城了。
查文斌拿着射灯仔细地观察这里,这时候他还真有点儿想念老王了,若是这个老狐狸在,说不定马上就能发现门道,毕竟他和古墓打的交道太多了。
这块凹陷处到处都是蜘蛛网,查文斌便嘟囔了一声:“你们两个清理一下。”
超子吐吐舌头便和卓雄随手抓了起来,有些蛛网已经很老旧了,裹着灰尘看上去就跟破棉絮一般,他们两人大把地扯着。
“这么多蜘蛛网,有新有旧,是不是这地方不止一只啊?”卓雄问道。
超子不以为然地说道:“管它有多少只,来了都有子弹伺候。”两人正贫嘴着呢,超子突然“咦”了一声。
“真是见鬼了,这几根丝我怎么就扯不动了?”
他说的是西北角里的那团蜘蛛网,攥在手里怎样使劲都拉不动,就像是固定住了一般。
这雪域狼蛛吐的丝不同于普通蛛网那般脆弱,反而相当牢固,估计用来编织登山索绝对是一等一的上好材料。但蜘蛛结网有一个规律,那便是选择三角形的角落里拉网,这样使得网更加牢固,也相对更加容易从这一头爬到那一头。
查文斌还在研究这里的布局,也没关注,倒是卓雄过去看了一眼,他用强光射灯一照马上发现了问题。
“文斌哥,你过来看,这蛛网是新鲜的,而且像是从这木板的夹缝里伸进去了!”
查文斌一看,果然是新结的蛛网,在连着地板的那一头上,甚至还有未干涸的黏液!
“我知道了,这是墓门!”查文斌恍然大悟,不得不说这座墓设计得非常巧妙,它用了一种颠覆传统的方式。带着想法,他立马出去找到了老王,介绍了里面的情况。
老王听查文斌一说,也觉得非常惊讶,如果他们看到的那块金丝楠木真的是墓门,那就说明他们现在压根就还没进入墓穴,而所谓的椁才是真正的墓穴!
“墓中墓!”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老王点点头道:“按照你的说法,那么这座巨大而坚不可摧的椁就被当成了两种作用,既作为椁,又成为了墓。而那道金丝楠木才是真正通向主墓室的墓门,打开它接下来就是墓道,穿过墓道,才有可能进入真正的主墓室,我不得不说,这是我见过最奢华的一座墓。用了如此多的桑树,在墓主人的眼中不过是拿来砌砖用的墓墙,天晓得里面会是一幅怎样的场景,我太期待了!”
这也解开了他们心中的第一个疑问,为何这座墓会有如此巨大的椁,完全超出了常理,现在看来,这不过是墓主人精心为自己设计的外墙罢了。
重新回到凹陷处,查文斌让超子做好破门的准备。这下面有蛛网,指不定就有雪域狼蛛在等着。
超子很快就用刀子在木板上刻好了需要爆破的位置,在这个到处都是珍宝的地下世界,金丝楠木的价值不过是一块破木板罢了。
放好药量,他们全都退到了外面,随着里面“嘣”的一声闷响,接着就是木头散落撞击的声音,查文斌知道墓门终于被打开了……
从黑漆漆的洞口里面照进去是白得发亮的雪柏,木材的成色跟刚放上去一般,整座墓室的入口不大,查文斌大致看了一下,勉强能让一个人通行,若抬着棺材那恐怕是过不去的。
超子到底还是有些经验的,他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站在墓道入口说道:“看来这儿的工程不是一天完成的,墓主人死后,那些工匠才用这些堪比黄金的木头直接垒在棺材外面,这又一次打破了常规,先入棺后建墓。”
对于丧葬文化,查文斌自然是在行的,他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只是觉得有些蹊跷:“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帝王都是在即位的时候便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墓,因为这些工程往往十分浩大,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比如这儿,单是收集这样的雪柏,没有四五十年都不成,更别说在地下岩石层掏出这么大一个空间来。只有棺,没有墓,那是对死者的大不敬,穷人家也得有个土包。我们进去看看,小心那些蜘蛛。”
打头的是超子,中间跟着查文斌,卓雄殿后。三人也不敢大意,把衣服的领子、裤脚都牢牢地扎了起来,以防那些小蜘蛛钻进衣服里。
这入口才下去,便是一道弯,四四方方的通道倒是挺符合墓道的设计,中国人讲究个天圆地方,这墓道在丧葬文化里就是阳间通向冥界的道路,自然是要这样。
这里面的雪柏到底密封得要好很多,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树香。当超子转过第二个弯的时候,身子猛地向后一退,直挺挺地靠在了查文斌身上,查文斌一个来不及又倒在卓雄身上。这三人,就跟多米诺骨牌一般,来了个全倒。
查文斌刚想问他呢,超子已经喊起来了:“前面有,有鬼……”
听到“鬼”,查文斌本能地用双手撑住地面,身子向前一趴,就从超子身上滑到了前面,刚一抬头就给吓了一跳。
这雪柏的颜色偏白如玉,一路走过来看见的也是,可偏偏此刻在他们对面,一张黑色的人脸跃然于墙上,更加让查文斌吃惊的是,这张人脸他们都见过,是石头爹!
怪不得连超子会都被吓到,这老头可是他们几个亲眼所见已经死在竹林的,这会儿却又出现,要说不震惊才奇怪呢。
“是他来找我们了吗?”卓雄紧张地问道。
“别说话。”查文斌吩咐道,他也不确定这是个什么东西。
正琢磨着呢,“砰!”枪声响起,那张人脸瞬间消失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也四散而去,除了上面留下的那个弹孔,再也没其他的了。
“竟敢吓唬你超爷,一枪崩了你的脑袋!”说完,超子还很潇洒地吹了一下尚在冒着青烟的枪口。
“是蜘蛛!一群小蜘蛛!”查文斌看清楚了,这是一群数量相当庞大的小蜘蛛,它们汇集在墙壁上组成了这样一个人脸的图案。
“蜘蛛?蜘蛛怎么会弄成那老头的脸?”超子还以为是自己神勇无敌,一枪打死了石头爹变成的恶鬼呢。
查文斌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群非常小的,很有可能是刚刚孵化出来的雪域狼蛛:“不知道,或许他来过这里,又或许是这群蜘蛛给我们的警告,因为他就是死在蜘蛛手上。”
“还组团吓唬人来了,这群畜生,看来这儿八成就是它们的老窝,等会儿我们就杀进去,把这群杂碎给一锅端了,文斌哥你还是到我后面去,我来领头。”
“算了,还是我走前面吧,你做事太莽撞。”查文斌否决了超子的提议,要不是这小子出手太快,惊了那群蜘蛛,他还真想从这副人脸上读出一点什么信息,至少这群蜘蛛得见过石头爹才能摆出他的样子,否则那也太巧合了。
这个墓中墓,完全就是一个九曲十八弯,每个路口还都有岔口,整得就和迷宫一样。虽然体积算不上很大,但人在其中走起来,却能感觉到它的内部构造是相当复杂的。
接下来,他们没有遇到任何蜘蛛,甚至连蜘蛛网都没见着,同样的也没有任何随葬品。但这条九曲十八弯的道路却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一般,每一个拐弯之后又会出现另外一个岔口。
半个小时后,查文斌意识到情况已经非常不妙了,整个地下空间不过大半个足球场面积,就是用爬的速度,他们这段时间也已经爬了几圈了,可是身边还是光溜溜的雪柏。
“我们迷路了。”查文斌非常冷静地说道。
“我们一直在转圈。”超子答道。
“你怎么知道?”
“看这儿。”超子努努嘴指着自己身旁的墙壁。
在迷宫里走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便是容易迷路,不过这三个人里面有两个都是有着丰富经验的侦察兵,所以在出现第一个岔口的时候,超子便拿匕首在身旁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道标记。此刻超子的身旁,一条清晰的划痕正在墙壁上。
查文斌非常庆幸,这小子在关键时刻还是顶用的!
“你来带头,走没有留下痕迹的路,每隔两米做一个记号。遇到已经做过痕迹的,就换另外一个岔口,这儿空间不大,我们能找到入口的。”
又过了半小时,他有些失去方向了,因为此刻已经没有地方再让他刻标记了,所有的路他们都走了整整一遍。
“还是在原地,怎么办?”
查文斌掏出罗盘,他想看看方位,往一个固定的方向走或许会有好的结果,遗憾的是他的罗盘再次失灵了,指针除了不停地原地打转之外,根本停不下来。
“这下面有磁石,我们八成是中招了。”
“中什么招?”超子问道。
查文斌说道:“鬼打墙。”
“有鬼在给我们使诈?”超子心头第一个想起的就是石头爹,他想肯定是那个死老头,变成恶鬼来为难他们了。
“不是,”查文斌说道,“鬼打墙,只是一个障眼法,是我们自己的眼睛欺骗了自己,这只是风水学里一个不算高深的布局,没想到却让我中了招。”
人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感知都是来源于眼睛,我们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只有眼睛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其实不然,眼睛往往会在不经意间欺骗自己。因为人认清方向主要靠地面的标志物,但这些标志物有时候会造成假象,也就是给你错误的信息,这样,虽然你觉得自己仍有方向感,其实已经迷路了。
他接着说道:“要破这个,本身不难,可是布这个局的是位高人。这里一来看不到星象,二来破坏了罗盘,我们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方位判断,只能跟着这些事先设计好的道路走,所以会一直在里面转圈圈,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其中有一个路口是我们没有走过的,只要找到了那个口子,我们就能走出去。”
超子可就急了,他和卓雄都是专业出身的侦察兵,最擅长的便是观察,这里的每一个岔口确实都被自己留下了痕迹,已经没有其他路了。
“有时候,千万别相信自己的眼睛,它会骗人的。”
超子说道:“那你说怎么办?我们难不成要被困死在这里头了?再说了,真走不出去,我这里不是还有炸药吗?随便找个地方一放,就这点儿面积,一下子还不都给炸开了。”
“不行,不能炸,这是木质结构,用炸的话,所有的木头一塌,还不得把我们活埋了!继续找,一定有一道非常隐蔽的门,还是由我来带头,你们两个仔细观察脚下每一个脚印和每一块墙壁。”
当他们再一次出现在一个熟悉的地点之后,所有人都不想再走了,他们的对面一个弹孔仿佛正在嘲笑这三个人,这是刚才超子开枪打那群蜘蛛的地方。
“又回来了,我们真绕不出去了。”超子沮丧地坐在地上。
此时距离他们进墓室已经过了两小时,不停地转圈让这三人都非常焦躁不安。
事到如今,查文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里的机关设计之巧妙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想了想说道:“先退出去,我记得从这儿上去拐两个弯就是入口,我们是一下来就见到了那副人脸,等会儿出去拿上那根登山索,从外面绑着,我们牵着绳子走,这样就不会出事了。”
队尾变队首,卓雄带头,这里上去连续拐两下就是入口,大家都很清楚,可是当两个弯拐好后,哪里还有那块被打开的金丝楠木入口?头顶上只有光溜溜的雪柏。
原来的入口竟然见鬼般地消失不见了!
第二十章 第九道弯
“这……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卓雄说道,他是记得很牢的,就在上面拐了两个弯便是超子在那儿开了一枪,弹孔的位置是不会错的。
查文斌也没有急,只是道:“往回走走看,还是拐两个弯。”
两个弯之后,对面那块墙壁上光洁如初,哪里还有弹孔的位置?这一回他们可是完全按照原路返回的,心头记了又记,断然不会弄错的。
“弹孔也不见了……”这鬼打墙很多人都遇到过,但像这样的谁都没有遇到过,因为这两个弯之间并没有出现任何岔口,也就是说他们确实是按照原路返回的。
超子觉得这一定是石头爹的鬼魂在捣鬼:“肯定是被那个老鬼给迷住了,早知道我们在竹林就该把他碎尸万段,让他永世不得超生。文斌哥你还好心葬了他,到头来他却跑到这里来害咱们!”
查文斌面色凝重地说道:“不是他,我敢肯定,鬼魂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迷住普通人的心智,却如何也不会迷住我的,因为我身上带着太多法器。”
“那是怎么了?鬼打墙?”超子问道。
查文斌看着那面墙壁说道:“现在看来这还真不是一般的鬼打墙了,鬼打墙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我们在一个地方不停地转圈,但是你们看这条通道实在太小了,小到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行。而我们刚才上去的时候是由卓雄带队的,下来的时候是我在前,如果是遇到鬼打墙了,只有短短的两个弯,我们肯定没有在原地转圈,因为队伍的顺序没有变,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这些通道是会自动移动的,而我们在这个内部空间里每次走的路其实都被不停地排列重组,也就是说即使按照一个方向走,永远走的都是不同的路。”
“不会啊,文斌哥,我们走过的所有的路超子都留下记号了啊。”卓雄说道。
查文斌问超子道:“你所做的记号是每一次都不同,还是?”
超子举着手中的匕首回道:“就留下了一个划痕。”
“那你能分辨出哪些划痕在先,哪些划痕在后吗?比如这一条,你是什么时候划上去的?”查文斌指着自己身边的雪柏墙壁问道。
超子蹲下来一看,确实有一道自己留下的划痕,可是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在弹孔附近划过,因为那是在刚下来的时候。
一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真的如查文斌所说,这里的路在不停地变幻着!
“为什么会这样?”超子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
“问题就出现在这些拐弯上!”查文斌说道,“我们走的路几乎是每隔几步就出现一个直角拐弯,压根看不到拐弯过后的变化,这其实是一个机关。”
“机关?就这木头盒子里面他们还折腾得出什么?”超子还是觉得在闹鬼,
查文斌说道:“不要小看了先人的智慧,诸葛孔明很早就发明了木牛流马,只是那些古老的工艺都已经失传罢了。这个机关倒不是为我们设计的,而是防那些盗墓贼,不懂的人进来就会在这些永远不停变幻的道路中,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地在这个椁里绕着圈,最后便通通困死在这里。雪柏质地坚硬,足以抵挡一般的刀削斧砍,而且木质结构还有一个特殊性,那便是稳定性极差,所有的木头堆积在一起全凭一个巧劲,一旦动了其中一个,其他的便会轰然崩塌,盗墓贼也就会被一块儿砸死在下面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和盗墓贼一样被困死在这儿了?我觉得还是闹鬼了,肯定是那个石头爹,等我出去非把他拉出来鞭尸!”超子说道。
查文斌否认道:“跟你说了不是他,在这附近死的人都会被吸入这具聚魂棺,他是没有机会出来作恶的,至于那幅人脸图或许只是个巧合,别自己乱了阵脚。只要是机关,都会有破解的办法。如果把墓道设计成一个死循环,那么墓主人自己就意味着被永远封死在这里,没有人会这样设计的。这条不停移动的路,超子,我们再走一遍,你把每个转角处都按照走的先后顺序标注数字,这样我们就知道哪条路是最先出现的。”
说干就干,他们被困在这里面的时间已经足足有两小时,估计老王和横肉脸在外面等得也很着急了,查文斌还真怕他们两个一会儿等不及会破棺椁,那样的话可真就活活给埋在这下面了。
超子顺手在现在的位置标上一个数字“1”之后,又在第二个转角处标上了“2”,当他标完数字“5”的时候,下一个转角出现了数字“1”!
“这个岔口我们来过了,到‘3’那儿,走另外一条没走过的通道。”这几圈走下来,他们又再次遇到了那个弹孔,只是这一次它的下方被标注上了数字“7”。
当数字“8”也在半小时后被超子标注完毕后,所有的路口无论怎么走,每一次下个路口都会出现不同的数字,而查文斌就带着他们两个按照同一个方向不停地走,每一次都会得到不同的数字排列。
这样的循环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此刻离他们进椁已经足足有四个小时,老王在外面急得把厚重的棺椁砸得“砰砰”作响,横肉脸的嗓子都要喊哑了,可是那个缝隙里再也没有传出过声音……
当数字“7”,也就是那个弹孔第八次出现在查文斌跟前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说道:“注意了,这一次走,一定要看清楚墙壁上的记号,成败在此一举!”
虽然不知道查文斌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听他说得那么严肃,超子和卓雄都把精气神儿提得足足的,生怕错过了每一个变化。
当走了八个弯之后,出现了超子先前刻的数字“8”,这一次他们完全走出了一条“1、2、3、4、5、6、7、8”的数字排列,不像之前的乱糟糟,查文斌指着下一个出口道:“那儿很关键,希望就在那里了!”
当三个人都走过那道弯之后,一片雪白的墙壁展现在他们跟前,虽然在这棺椁里的每一处转弯之后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可是这一次不同,因为它的下面没有数字!
“找到了,这就是第九个!”查文斌喜出望外地说道。
“我们能出去了?”超子见他很有把握的样子,他实在不想再待在这鬼地方了,按照他的想法出去之后丢点炸药,让这个见鬼的东西彻底埋在下面。
查文斌指着那块墙壁说道:“先标上再说,这儿的机关是按照禹步设计的,只要有了这九个数字,我们一定能进能出,只是时间的问题。”
超子只好拔出匕首,刚想划数字,却发现下面有一道划痕,他震惊地喊道:“我们之前也来过这里!”
“是来过,只是后来就再也没来过了,这个位置叫作离宫,每隔九次才会出现一遍,没想到啊,还是个道家高人设计的机关,真让我开了眼界!”
“道家?”卓雄问道,他又想起了查文斌躺在那里时天上忽然压下来的那朵八卦,这件事谁都没有跟查文斌说起过,因为谁都不确定那时候的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死了,那么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文斌哥又是谁?有的事儿,还是搁在心里比较好,至少在这个地方是不适合提起的。
查文斌也难得地坐了下来,走了这么久,或许真的有些累了,灌了一口水后他继续说道:“这里是用九宫术设计的,如果把整个椁看作是天宫的话,那么这个天宫内部就以‘井’字划分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九个等份。本来这是用来在晚间从地上观察天上的七曜与星宿移动,从而观察天象的变化,也就是卜卦用的。
“九宫又分别称为:正宫、中吕宫、南吕宫、仙吕宫、黄钟宫、大面调、双调、商调和越调。九宫在奇门遁甲中代表地,大地,为奇门遁甲之基,是不动的,奇门遁甲分为天、地、人、神四盘,四盘之中唯有地盘是不动的,为坐山,也就是大本营。
“而我们这一路走来,已经分别经历了天盘、人盘和神盘,分别是那四节变换的过道,那是天盘;我们遇到的那个梦则是人盘,以幻化出来的古人差点要了我们的性命;而封渊则是神盘了,那是只有在上古传说中才有的东西,如今这一盘便是地盘。前三盘都被我们阴差阳错地给破解了,只需要破了这地盘,我们便算是彻底过了这个由高人布下的古今第一大阵。他是不是我道中人,我不得而知,但是这里的一切都万变不离一个阴阳,至少也是个通天彻地的神人。”
卓雄和超子听得是云里雾里,他们只知道自己已经被困在这儿好久了,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出去,哪像查文斌还有心思喝水?
超子问道:“那我们之前呢?为什么你说我们在这儿只经过一次?”
查文斌说道:“《星经》上说道‘天一’‘太一’。主气之神,行犹待也。四正四维,以八卦神所居,故亦名之曰宫。天一下行,犹天子出巡狩,省方岳之事。每卒则复。太一下行八卦之宫,每四乃还于中宫。中央者北辰之所居,故谓之九宫。天数大分,以阳出,以阴入。阳起于子,阴起于午,是以太一下九宫,从坎宫始。坎中男,始以言无偏也。自此而从坤宫。坤。母也。
“又自此而从震宫。震,长男也。又自此而从巽宫。巽,长女也。所行者半矣。还息于中央之宫。既又自此而从乾宫。乾,父也。自此而从兑宫。兑,少女也。又自此从于艮宫。艮,少男也。又自此从于离宫。离,中女也。行则周矣。
“也就是说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顺序是一周,古人认为九是天下最大的数字,一周之后还于中央,又再次走一周。但是这九宫里面的正宫到一定的时候行者本身就会“隐形”,也就是消失不见,需要再走八次,到第九次才会重新出现,也因为这个消失的正宫,其他的八个宫位分别对应着奇门遁甲中的‘八门’,在我们道家中也叫作九宫八卦图,也是奇门遁甲中的最高阵法。
“因为我们无法确定这个‘一’是在哪个位置,所以我让超子一直在做标记,其实就是为了得出这个正宫,现在我们就到了这个位置,虽然标的是‘9’,但其实它在奇门遁甲中是‘五’。其余八个宫对应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这八个门中又有三个门是吉门,三个门是凶门,两个是平门,还有一个隐藏在其中的中门,总计也是九个门。
“这九个门分别对应休、死、伤、杜、中、开、惊、生、景,九个门对应咱们现在通道上标注的数字是:5、6、7、8、9、1、2、3、4。
“其中超子标注‘3’的那个位置,咱们如果再继续走下去,往上再转两个弯便到了一开始下来的出口,但如果过了一次不上去,就需要等到这个数字‘9’,也就是中门再次出现,我们才能按照这样的顺序出去。
“但是此人布下一个死局,又以‘摄魂草’引万魂为己用,我想也只有鬼道才会如此狠毒,所以他一定会把自己的棺材放在死门之下,也就是数字‘6’所对应的那个转弯。我想敲开那块地板,就能见到真正的主棺了。
“现在离我们下来也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他们在外边也该急了,是上去还是下去,你们两个决定一下。下去肯定有危险,死门一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八字再硬,也得丢掉半条命。”
听查文斌解释了这么多,超子和卓雄也有些明白了,跟在他的身边这么久,这其中的道道不说听,看也看得太多了,两个人还是挺默契地一起说道:“我们听你的。”
查文斌这一合计,他们在外面等得也确实太久了,便说道:“先上去,跟老王打个招呼,你们两个有什么想说的一会儿都跟他交代清楚,我这么说你们心里也好有个底,这下面不是一般的复杂,懂吗?”其实他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证明下自己的判断是对还是错。
事不宜迟,这哥仨立马就动了起来,到了数字“6”的时候,抬头便可见那个斜斜的上坡,这一次查文斌怀着万分期待的心情向上拐过了那两道弯,抬头一看,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正对着自己。
“终于出来了!”查文斌的脑袋刚刚露出来,就看见不远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对着老王那肥大的屁股爬了过去,射灯一照,好家伙,那八条锋利的大腿舞得跟长矛似的。
“超子快出来,上面有狼蛛!”他朝下吼了一声过后,立马跳了出来,然后大喊道,“老王快让开,你后面有狼蛛!”
话说老王已经敲那具棺椁敲得筋疲力尽了,正想坐在那歇会儿呢,忽然听见查文斌的大喊,吓得他一个哆嗦直接从上面栽了下去。
不过这王胖子还是有几分机灵的,顺手一抓就抓住了登山索,就这样吊在了空中。刚想喊救命,只听见“砰”的一声,接着就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自己头顶飞了出去。
老王被超子拉了回来,他的腿到现在还在打着哆嗦。跟他说了下面的情况之后,他最关心的便是要找的东西有没有出现。
查文斌摇摇头道:“到目前为止,你所说的第二棵神树,没有半点影子,这个世上或许根本就没有第二棵,但是确实是因为这个不准确的消息把我们带到了这里。所以老王,你该实话告诉我来这里的真实目的了。”
确实,这个地方跟蕲封山压根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神树是青铜所铸,但是这个鬼地方到目前为止连半个青铜器都没见着。
这个消息是组织里的那个人亲自传出来的,那个人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先前蕲封山也是由他指点的,老王明白几次他们几个都险些丧命,其中缘由想必没那么简单。
“文斌,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一定回去给你一个交代,哪怕是触犯了组织的天条。现在看来,什么狗屁第二棵神树根本就是幌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我们来这里找一棵子虚乌有的神树,但是我知道我们几个都差点送了命,甚至是已经死过了!”
查文斌说道:“这是你的事儿,你们组织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只是帮你们找想找的东西,不管消息是真是假,我都会尽力。现在这下面是唯一的希望了,如果我超过三天还没有上来,你带着我这三个兄弟先出去,然后想办法回家,以后我的儿子就拜托你们了。”
超子一听就急眼了:“不是说好的我们三个一起下吗?怎么又变你一个了!”
查文斌笑道:“九宫八卦图中要想活着走出来,必定是九死一生,你们还都年轻,没必要跟着去冒险,我与人是君子之约,应当作力所能及之事。再一个我也想看看道中高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我查文斌学道一生,还不及他半点皮毛,祖宗们留下的东西都快要让我们这一代人给忘光了,我也想趁这个机会,一窥究竟。”
“不行,我们说好的同生共死,怎么能舍你而去?要下还是我们哥仨一起下!”卓雄很少发脾气,这一回他是真的红了脖子。
“都给我走,别跟着我下来!”查文斌去意已决,转身便从那缝隙里又爬了进去,等他前脚刚跳下那个凹陷,后面两个人就跟着进来了。
“不是让你们别来吗?怎么这么不肯听我说,快出去!”查文斌已经有些恼火了。
超子一把推开查文斌,他的力气大,一下子就把查文斌给推倒了,卓雄跟着往里一钻,第一个转弯处喊道:“文斌哥,上次我们没能跟着你进蕲封山谷底的裂口已经内疚了好久,这一次不会再走了。这条路我们两兄弟进去没你带着是肯定走不出来的,要么被困死在里面,要么你让我们跟着你,怎么选你自己看着办!”
查文斌这一刻眼眶有点儿湿润,生死之交也莫过如此,自己还有什么话好说?能做的就是带他们进去,然后平安地再把他们带出来!
当三人下去之后,果然数字又开始进入了混乱的排序状态,当数字“7”出现的时候,查文斌从袋里掏出了一炷香在弹孔前面点上,让他们两个也闭上眼睛。
三分钟后,查文斌重新睁开眼道:“这里是伤门,也就是震宫,属于八门中的凶门。震卦主动,动则易伤。我想那群蜘蛛或许真的是托了石头爹的魂来这儿给我们一个警告:只要我们在这座椁里乱动,则非死即伤,伤门为第二大凶门,他是算准我们要入死门,如今看来他肯给我们这个警告是一种提醒,提醒这里暗藏着危险。两位等下记住不要离开我半步之内,否则我也可能无能为力,死门为最凶,压根没有吉,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再拐两个弯,是超子先前标记的“6”,也就是死门终于出现了。
敲击地上的木板,回声“咚咚咚”作响,显示这下方确实有一个独立的空间。这儿的木材自然是顶好的雪柏,要想从这儿打个洞又不破坏整个墓室的结构,这种活儿还是得交给超子去干。
虽然自诩为爆破专家,但是炸药在这里是无用武之力的,任何一点偏差都有可能让这座沉睡了千年的雪柏棺椁在瞬间崩塌,而他们也将被永远埋在这里。
只有让一切再次回到原始社会,三人开始用刀刨。这雪柏的名贵可真不是吹出来的,他们手中用的可谓是特种军用匕首了,一刀劈下去也就能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两个当兵的加一个道士这会儿全成了木匠,一个圆形的坑正在他们一点一滴的努力下逐渐往下陷。若是此时有古董商看见了肯定得大骂这三人是在暴殄天物,哪有人会舍得拿刀子去在雪柏上挖个洞,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两个小时后,当三人脸上的汗珠都要在地板上结成一汪水的时候,卓雄一刀砸下去,“啵”的一声,终于穿透了……
“到底了,文斌哥!”
查文斌把头伏下去,用强光射灯朝那个刀眼里面照下去,一道雪白的光柱直入地下世界,但这个刀眼实在太小了,无尽的黑暗瞬间吞噬了这些光亮。
“加把劲儿再凿开点儿。”
趁着干活的间隙,卓雄问道:“你不是说这儿的通道都是在移动的吗?这么久过去了,我们这块地板下方对应的也应该移动了啊,怎么确保这里下去就是墓室呢?”
查文斌说道:“你尽管凿,九宫是地盘,虽然格子一直在不停地移动,但是跟下方连接的八门永远都是对准的,宫位在动,门也跟着动。”
超子到这时索性就用脚踹了,军用皮鞋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硬!这小子那股蛮劲头上来是丝毫都不会输给横肉脸的,“哐哐”一顿乱踹,还真叫他给鼓捣出了一个大洞。
那个洞不断在扩大着,当它能够容纳一人进入的时候,这个用掉三人将近三个小时的工程终于宣告结束了。
“冷!”这是查文斌把脑袋探下去后说的第一个字,这里的空气也不知有多久没和外界相通了,一股寒气直逼人的毛孔,方才还是满脸大汗的脑袋这下子只觉得毛发都竖了起来。
“你们两个在我后面,千万别跟丢了,到下面后不论看到什么都别乱摸,也别乱说话,遇到情况尽量用手势交流,两道本命符一人一张,老规矩塞在自己怀里。”给完符纸后,查文斌第一个跳了下去。
如果说北方的冬季是寒冷的,那么这儿真的可以用极寒来形容了,只是落地的一刹那,查文斌就觉得自己是掉进了冰窖里,一股透着阴气的寒冷瞬间把人包围,甚至连手指在这儿都一下子失去了之前的灵活。
“嘶……”他吸了一口气,牙龈立马感到一股酸痛,这种冷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三个人站在这个距离天花板不过一人半高的地下世界里,还没开走,就都已经打起了哆嗦,射灯照出去,全是自己呼出的暖气,雾茫茫的一片,又瞬间凝结成了冰花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这是什么鬼地方,要冻死人啦!”超子也是在雪域高原上打过滚的人,算是比较耐寒了,可是这种立马能把人冻僵的情况也只会偶尔出现在深冬夜里刮起西北风的草原上,可那也仅仅是偶尔……
“别说话!”查文斌小声而严厉地呵斥道。不知从何时起,查文斌觉得站在这样冰冷的世界里,却感到自己的怀中隐隐有一股热量在提供着温度,多少让他好受了一些。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只有那块太阳轮,可金属在低温下只会越发冰冷。
“跟着我,小心脚下和四周。”查文斌低声说道,做了一个前进的手势之后,这哥仨开始哆哆嗦嗦地前行。
也许是地上的泥土早已被冻开了花儿,这脚步踩上去就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在这个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无比诡异,也只有这个声音不停地在提醒着彼此,他们才是这儿唯一活着的生物。
这地上说是路,其实也不然。这是一个空间和棺椁差不多大小的平地,在这片平地上分布着大小形状都很类似的白色鹅卵石,规则地连成一条条的线通向中心。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在两条鹅卵石的中间。
总计四条对角线把这个和棺椁底座差不多大小的平地均匀地分成了八个部分,这八个部分的上方应该都对应着八个门,而中间的交会点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因为隔着不远的中心位置就有一个晶莹剔透的东西在闪着亮光。这就好比在一片荒石滩上有一颗硕大的钻石在向你招手,人本能地就会确定那便是目标。
查文斌指指那中间,做了一个继续前进的动作,这儿走过去目测也就三十米的距离,要用冲刺的话恐怕用不了几秒钟,可就是这么一段看似触手可及的路却让他们陷入了无尽的深渊。
尚未迈出三步,查文斌便停了下来,后面的超子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情况,便把脑袋探了半个出去,就这么一眼,他便看见了这辈子他最想看到的人:他的母亲!
何毅超的母亲,也就是王夫人,那个被查文斌葬在王庄山坡上的妇人。此时她就在距离超子不远的地上笑呵呵地跟他招着手,手里正拿着他最爱吃的桂花糕。
以前王夫人总是在金秋时节和何老一块儿去老家王庄,那儿最多的便是桂花。老太太会收集很多花朵拿回家晒干磨成粉,然后亲手做成桂花糕给何毅超备着。在他远走西藏当兵的那几年,老太太也从来没落下过,都是做好了给他邮去,让他尝尝家乡的味道。就是这种熟悉而又温馨的味道自从王夫人走后便再也没有闻到过了,而如今,那股几乎就是扑鼻而来的桂花香让超子整个人都陶醉了。
话说这卓雄眼见两人都没了动静,他不敢大意,就戳了一下超子的后背,想问问他怎么了。
一下没反应,他便戳了第二下,超子慢慢地转过头来冲着他笑,而且笑得很难看。不知何时超子手里多了一只盘子大小的雪域狼蛛,而这只狼蛛的半边身子已经没了,超子的嘴里正在不停地嚼着什么东西,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当卓雄看见超子嘴唇边那时不时露出来的蜘蛛腿时,他整个人惊呆了……
“文斌哥,超子他……他疯了!”卓雄连忙去推查文斌的背,可是任凭他如何摇晃,查文斌都丝毫没有反应。卓雄心里一急,便把查文斌的身子猛地往回一扳,一张已经扭曲到了极致的脸差点没让卓雄魂飞魄散:查文斌七窍都在流血,尤其是瞪得和电灯泡一般大小的眼睛下面,两行血泪正缓缓落下。
查文斌说过这里是死位,所以绝不会像看上去那样风平浪静,只是谁都没料到,危险会来得如此之快。
卓雄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两人都中招了,得赶紧想办法把他们都拖出去,从这儿到他们下来的入口不过几步路,必须得马上了。他一把拍掉了超子手中的那半只狼蛛,拖着他就往回走,才倒了那么一步,他就感觉背后有一只手已经拍到自己肩膀上了。
“谁?”卓雄并没有回头,而是大喊了一声,那只手立马又消失不见了。就在他准备再次拖动超子的时候,肩膀上又搭上了一只手,这一次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只手扣住自己的力量以及那从手掌上传出的冰冷温度。
“鬼搭肩”,这是卓雄心头想到的第一个词汇,从小在青城山下长大的他,对于这类古怪事儿听得可真不少了。据说人的身上有三盏阳灯,分别位于肩膀两侧和头顶,这也是人的本命灯。如果在没人的路上行走,背后突然感觉有人搭肩膀,搭你的左肩,你向右一转,那么右边的命灯便瞬间熄灭,搭你的右肩,你向左边一转,则左边的命灯瞬间熄灭。三盏命灯相辅相成,只要其一被灭,则多半会成为搭你肩的这东西的替死鬼。你唯一能做的便是不管不问不回头,由它去,只要命灯不灭,它是拿你无可奈何的。
卓雄深吸了一口气,任凭那手扣住自己的肩膀,架着超子就往后退。这再退一步之后,他便感觉到两只肩膀上都有一只手了,一股奇大的力量扣住自己使劲地往回扳,他知道这一回头,自己也将必死无疑。
当过兵的人都学过一样武术,那就是擒拿手,这卓雄可是侦察兵出身,心想你在后面偷袭老子,老子就索性把你扔到前头来!
他也不管这背后是人还是鬼了,猛地伸出两只手往背上那只大手掌里一戳,捏住其中一根指头用力狠狠向上一掰,只听见“咔嚓”一声,清脆的骨折声响起,那只手掌吃痛便离开了他的肩膀。卓雄借势把自己的肩膀向后一靠,刚好顶住了对方的胳肢窝,也就是腋下的位置,右脚向前一个跨步,把背一弓,另外一只手也突然发力抓住了那只手的手腕,猛地向前一摔。“啪嗒!”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便被摔倒在自己的侧前方,他正准备拔刀去刺,突然自己的后脑勺又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他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软,便晃晃悠悠地向地上倒去……
“文斌哥,这小子是不是疯了?连你都要杀!”超子赶紧扶起被卓雄摔出去的查文斌,查文斌满脸痛苦地捂着手指站了起来,一只手指险些被卓雄捏断,他说不出的狼狈。
“他是中招了,超子你先帮我把手指接上。”说着便把那已经肿得粗大的手指伸给超子。
随着又一声“咔嚓”声,伴随着查文斌的惨叫,被卓雄生生掰断的手指算是接上了,查文斌几乎都要疼出眼泪来,但还得坚持着干他要干的活儿。他把卓雄怀里的那张本命符给掏了出来,在地上放上一个小碗,碗里盛放的是刚从水壶里倒出来的水。点了这张卓雄的命符,连带烧着在他头上快速地画了三个圈就丢进了碗里,一碗黑乎乎的符水就这样新鲜出炉了。
查文斌叹息着说道:“哎,你把他扶起来,我来喂他。”
这种符水我小时候是喝过的,有一股焦了的苦味,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好喝。
超子坏笑着让卓雄靠在自己怀里,又捏开他那张臭熏熏的嘴说道:“平时也没看出这小子爱吃野味啊,怎么今天还拿蜘蛛当干粮了,我怕他是饿坏了,嘿嘿。”
“别白话了,我们再慢点,他就该被毒死了。”查文斌拿着小碗捏住卓雄的鼻子就这样呼啦啦地往他嘴里面灌了下去,等到一碗水灌完,卓雄就坐在地上眯着眼睛开始狂吐起来,吐出来的东西还真叫人恶心,特别是那只还在一堆呕吐物里偶尔伸缩着的蜘蛛腿。
超子见卓雄已经这副德行了,便问查文斌:“要把他抬上去吗?”
查文斌沉思着说道:“我们走的这里是死位,不破正宫邪气,往哪走都是死,只是该他走到这儿的时候中招,谁也阻止不了,命中注定的,命符也烧了,这一劫他算是过去了,但是这命符用的是他从娘胎出来到现在积的德行换来的,下一次再用又得是多少年后了。既然这个坑他替我们先跳了,就让他待在这儿,至少要保证他不动,他便是安全的,带着往前走指不定还有其他的坑等着他。”
话说就在刚才,查文斌走着走着就听见背后传来“嘎啦嘎啦”的声音,特别像牙齿嚼到软骨发出的那种声,他回头一看,身后只有超子一人,卓雄在离他们不到三步远的地方,蹲在地上。
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这要换作是超子还有这个可能,但查文斌知道他卓雄是断然不会轻易掉队的。
超子见查文斌转头,自己也便扭头一看,这下子可把他给惊着了,卓雄那家伙的匕首正扎在一只盘子大小的雪域狼蛛上面。超子一边心里叹着好险,一边便准备招呼卓雄继续赶路。
超子轻轻喊了一声:“瞎子,别愣了,赶紧过来。”
这时,卓雄的脸慢慢地抬起来,在强光射灯的照射下,他的脸看起来一片惨白。超子这才注意到地上的雪域狼蛛只剩下了一半尸体,而另外一半正在卓雄的嘴里。
查文斌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后,拍了一把卓雄的肩膀便往前冲去。可是卓雄此刻却像一头凶猛的猎豹举着明晃晃的匕首反过来向超子扎过去。超子见势不妙,一个侧身闪避了过去,可是查文斌就没他那身手了,虽然有所准备,可自己的胳膊还是被匕首划出了一道血痕。
卓雄冲到前头后,倒也没回头继续反击,反而垂下手臂慢慢地朝着中间走。前面就是查文斌要去的地方,他知道卓雄这是出事了,赶紧扣住他的肩膀,却没想到这小子力气贼大,无论自己怎样用力,他就是纹丝不动。自己换作两只手一起上,反倒被他折了手指,又吃了一个过肩摔。
超子见这是要闹出人命了,心知卓雄八成是走火入魔,一记手刀劈在他后脑勺上这才把他打晕。
安顿好了卓雄,就剩下超子和查文斌两人了,这小路是由宽到窄,为了提防再出点什么意外,查文斌索性让超子跟自己并排走。
这儿是真冷啊,两人都能觉察到对方的身子在打着哆嗦。不说话,目标只有一个:那个晶莹剔透的东西!
每走一步,查文斌的心头都在算着,再跨一步便是第九步,九九归一,他这一步始终不肯落地,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他还是做了。
查文斌的布鞋踩在已经冻透了的泥土上,没有扬起灰尘,但却被超子的皮鞋踩破了冰冻。“咔!”这是鞋底和大地之间的接触,紧接着,超子的目光开始陷入一片呆滞之中,双膝“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妈!”这是他说出的最后一个字节,也是发出的最后一个声音。
桂花糕,满地的桂花糕,香气扑鼻,这出自母亲的手,只有它才能唤起自己儿时的记忆。超子朦胧地觉得之前就好像见到过母亲,但是一闪而逝之后却被打破了这种感觉,现在母亲再次出现,他再也不要错过了。这就如同我们刚刚做了一个极美的梦却忽然被人吵醒,闭上眼睛又再次进入了同一个梦境,那么谁也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因为下一次不知道会在何时再现。
或许此时的超子正在吃着由母亲亲手为他送来的桂花糕,又或许他正在为王夫人敲打着肩膀拉着家常,但是他的眼神是迷离的,是涣散的,也是无光的。
超子的呼吸在瞬间开始变得急促,瞳孔也开始不停地收缩,苍白的脸和紫色的嘴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是他的脸上却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满足的笑容。
“又一个中招了。”查文斌心里说道,下了这儿有多危险他的心里是有准备的,却不想这危险来得如此突然,来得如此无声无息。
任何人的死亡在医学角度都会给出一个合理的死因,比如现在的何毅超,他应该就是属于心脏病突发的状况,此时他的右眼开始慢慢合上,而左眼反而瞪大,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大,脸上的笑容几乎已经是僵硬的。
查文斌赶紧咬破自己的中指,迅速点到超子的眉心,这叫封眼!
而此时超子身前的桂花糕和王夫人突然就陷入了一片血色的薄雾里,自己看得再也不是那么清晰了,他先伸出手去抓,却怎样也抓不到,心里越急,呼吸就越急促,脸色也由惨白变成了潮红。
眉心之间的位置又叫作眉心轮,其实每一个人的眉心轮里都有一个天眼,并且都是打开的,平日里所谓的见鬼,就是这个天眼看见的,并不是靠肉眼。有的人火焰高,八字硬,神鬼遇着了都得绕着走,他便自然见不到;但有的人火焰低,点子又背,便时常能看见那些脏东西。
农村里某些神婆巫汉往往都是在大病一场过后才开始宣称自己能通神明,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其实这个时候,他自己是非常危险的,因为那是大病过后导致自己的精气神太虚了。
眉心轮又称为月轮,“月”这个字本身就是一个开着的目。目其实就是眼睛。所以月轮原来就是一个开着的眼睛。月无日则不明,月若得日目自明!
但是命中之日是在左而不在右,因为日出东方,明月西沉,才是早晨之大象。倘若日在月左,虽然也能明,但是右日之明是暮晚之象,即为日落月升,这个明是不能长久,夕阳怎能比得了早晨的朝日,只有初升的太阳才能长久地明。
点完之后,超子的左眼有些微微睁开,右眼也稍稍有些缩小。查文斌翻出这小子的命符,也是黄纸一张,不过这上面写的可不是何毅超的生辰八字,而是另外一个人的。
第二十一章 番外:桥
我叫夏忆,出生于1986年,小时候因为误入村里的一座将军庙从而认识了查文斌。他跟我阿爸的关系不错,记得在我小时候,村里人家有个红白喜事需要请道士,都是喊我阿爸去请查文斌。
查文斌有时候也会来我家坐坐,可他总是看着我笑,我一直不明白这位大叔为什么会如此对我,后来我爷爷告诉我,因为我的眼睛和别人的不同。
那一年,我还很小,大约是在将军庙事件后的第二年,我的爷爷便离开了人世。对他的记忆,我残存得最多的便是野草莓了,也就是那种学名叫作覆盆子的野果果。
爷爷这一生总共有两个女儿、六个儿子,我阿爸是最小的,我也自然是他最小的一个孙子。爷爷是轮流在六个儿子家里住,每个儿子家待两个月,倒也自在。
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好,家里是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的。可是我嘴巴馋,爷爷总是会在我从幼儿园回来之后变戏法般拿出一点好吃的来哄我,其中我最爱的便是这覆盆子。
在轮到我家来照顾他的时候,爷爷总是习惯把我架在他腿上,然后告诉我妈妈:这个娃娃是个好娃娃,只要长大了别走邪路,一定会有出息。
爷爷走的那一天,我从幼儿园里回来,那会儿他是住在我家坎子下面的四伯伯家,我要想回自己家,就得从四伯伯家门口过。
那一天四伯伯家门口的人特别多,村里的人差不多都到了。我刚走过四伯伯家的桥,婶婶便过来喊道:“小忆回来了,赶紧进屋里来看看你爷爷。”
那会儿,我那几个堂哥堂姐都还在念小学,他们放学比幼儿园要晚一些,所以先到的只有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堂哥。
那会儿,所有的伯伯姑姑都围在爷爷的床前,表情凝重地看着他。我发现阿爸和阿妈也在,我阿妈也看见了我,便把我一把拉进了怀里说:“小忆,爷爷要走了,你快喊喊爷爷,他最心疼你了。”
那个时候,我对“走”这个词汇的理解还停留在距离的层面,便问道:“爷爷要去哪儿啊,他不是在睡觉吗?”
我阿妈哄我说:“爷爷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快去喊一声他。”
其他伯伯姑姑也都让我喊爷爷,可是我发现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还有一个陌生人在,他穿着白色长褂,手上拿着一根棍子,躲在角落里。
我看见了他,相信他也看见了我,因为我看见他冲着我笑了笑。
虽然我是个男孩子,而且还很调皮,但是我觉得这儿有陌生人在,喊爷爷就有点难为情,喊不出口,便说道:“我不喊,你们老是喜欢逗我玩。”
大人们还在一个劲儿地劝我。我看到爷爷很吃力地把头偏过来想看看我,就在这时,另外一个堂哥也放学回来了。他比我大,所以大人们就让他喊,那个堂哥很是听话地喊了一声“爷爷”,然后我就看见爷爷的头轻轻晃动了一下,但是眼睛还睁得很大。
接着伯伯姑姑们就开始哭起来了,很伤心地哭。我扫了一眼,发现那个穿白长褂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正在朝爷爷的床边走去。
这时我阿妈一把按住我的头让我跪下给爷爷磕头,我便照做了。等我起来的时候,那个穿白长褂的人已经不见了,然后我便和堂哥出去玩儿了。
刚出大门,我便看见爷爷了!
爷爷跟着那个穿白长褂的人走上了伯伯家门口的那道桥,我想喊的,可是哥哥手中的皮球吸引了我的眼睛,我接过皮球一想:对啊,刚才阿妈是说爷爷要走了啊,他这不是刚好出去了吗?
年幼的我,何曾想过,如果桥上的是爷爷,那房间里躺着的又会是谁呢?
“恐惧”这个词对于小孩子来说是陌生的,因为我从来不觉得死人有什么好害怕的。当爷爷所在的那口黑漆漆的大棺材被人抬出来放置在灵堂里的时候,有很多比我大的孩子纷纷嚷嚷着害怕,唯独我没有感觉,因为那玩意儿是我玩捉迷藏的时候经常用来藏身的。只要我躲在那里面,从来不会有人找到我,但是我也隐约知道这东西不能瞎玩,所以也从来不肯说自己是躲在那里。
接着,我就再一次见到了查文斌,他才走过桥,一身道袍的打扮,很容易被认出来。本还在地上打着滚的我立马站了起来,然后跑过去喊道:“文斌叔好!”
他看着我,也挺亲切,帮我拍打了身上的灰尘说道:“哟,小忆啊,你怎么还在外面玩呢?快进去给你爷爷烧香。对了,磕过头了没有?”
“磕过了。文斌叔你怎么来了?”我问道。因为查文斌手里有一柄宝剑,我特喜欢。那个年代的男孩子哪有什么像样的玩具,玩得最多的便是阿爸用木头给我削的大刀和用竹子削的宝剑罢了,可是查文斌手里那柄由七颗宝石点缀的可是真宝剑,小时候我可眼馋了,认为他就是那传说中的大侠,所以很是崇拜。
他捏了捏我的小脸蛋说道:“我来送送你爷爷。”
这时候刚好有人看见他了,连忙迎了出来,请他到里面去。
我嘴里便嘟囔了一句:“爷爷不是已经走了吗?都沿着公路走好远了,你还来送什么?”
查文斌大概是听见了我的话,便停了下来,蹲在我面前问道:“你说什么?能跟我再说一遍吗?”
这时,有很多的人围着我看,有亲戚也有村里的人,我不习惯这种被围观的感觉,觉得很丢人,便大声说道:“我看见爷爷跟在一个穿白衣服的人的后面,走到桥那头的大马路上去了。”
有些老人当时就开始指着我议论开了,这时我妈也在人群里,马上冲了过来打了我一巴掌,然后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小孩子,乱讲话。”
我立马就不干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阿妈居然打我。我这人从小自尊心就很强,当我看见有些小伙伴还在对着我哄笑的时候,我立马扯高了嗓门喊道:“本来就是嘛,我刚才还看见那个穿白衣服的人就在屋子里呢,就坐在二婶婶的旁边!”说完我就嘴巴一张,“哇”的一声,开始号啕大哭起来。
我妈抬头一看,发现我二婶婶那个脸已经成了猪肝色,便扬起巴掌继续准备扇我,却被查文斌一把拦住。查文斌对我妈说道:“别怪他,这孩子说的是实话。”
当时,查文斌的话在我们那儿有着绝对的权威,谁都不会去反驳他讲的话,他也很少讲话。从此,我能见到鬼的传言便私下传播开了。有的人说是因为我还是小孩子,火焰低;有的人则说是跟那一天我的八字相冲有关系;查文斌则说那是因为我的眼睛和别人有些不同。
爷爷的葬礼是由查文斌一手操办的,我记得的东西已经不太多了,只是依稀记得下葬的时候,查文斌又对我看了一眼。
再后来,我听大人们聊天说,那一次爷爷的棺材位被人动过了,会旺老小家,也就是我阿爸,八个子女中我阿爸能得到爷爷最多的庇护。
我家的老房子所在的那一片总共有三户人家:我家、四伯伯家和五伯伯家。我们三家呈一个品字形,我家在最上面,两位伯伯家在下面。那会儿有两道桥,分别经过四伯伯和五伯伯家门口,但是五伯伯家门口那道实在小得可怜,那时候运点米啊柴啊的都走不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儿,我阿爸和四伯伯大吵了一架。农村人吵架,虽说是亲兄弟,但也撕破了脸,这种关系一直紧张了好几年才缓和。我婶婶脾气非常暴躁,便不准我们一家人走他们家的桥,阿爸和阿妈也不愿意再受气,便决定自己造道桥。
破土动工在那个年代是大事儿,很多人都是要请人先来看过的。但是阿爸和阿妈说宁可相信自己的双手,硬是靠自己修了一条路出来,到最后就差架上一道桥了。
为什么说我对覆盆子的记忆是最深的呢?因为在原先架桥的那个位置长了好多覆盆子,对于这玩意儿的喜爱让我对那块地方情有独钟。但是我想去,却又不敢去,因为我去了如果被阿妈发现了,肯定得挨揍,因为覆盆子这玩意儿还有个特别的地方,就是喜欢长在老坟头上。
那儿是一道弯,弯的里面是人家,新修的路从我家门口刚好通到那个弯弯上。那个弯儿很大,接近九十度,而且还很阴,太阳总照不到那个地方了,所以那地方的雪总是最晚化。
一个坟包的恐惧对我来说远远没有覆盆子的诱惑来得大,以前是爷爷给我摘,爷爷不在了,我便自己去摘。有时我会看见有个老婆婆在那弯上坐着,我也喊过她,但是她不理我,拄着拐杖永远是在那个位置坐着。
我也不是经常能看到她,只有在一些特殊的日子她才会去那儿,我不记得村子里谁家有这么个老太太,所以便经常对我阿妈说:“妈,上头那个弯弯上坐着的老太太是谁?”
我妈刚开始还会去瞧一眼,后来便不理我了,她认为是我在胡说八道。有时候我还听见她带着哭腔跟我阿爸说:“这孩子老神神叨叨的,以后可怎么办?你也不想办法去请个人来给他看看。”
那会儿,我阿爸也去找过查文斌,但是他不在,听外婆说他去了外地。后来阿妈对于我老提那个老太太的事也就当作没听见了。
大约是准备修桥的时候,阿爸才听人说查文斌回来了,便放下手头的活儿急急忙忙地去寻他,那时候的查文斌看上去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过去他看见我,总会拿手来摸摸我的头,或者捏捏我的脸蛋,似乎我对他来说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但是等我再次看见他时,他本伸出左手想要摸摸我的头,却停在了空中没有落下,转而又换成了右手。
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他那左手有两根手指始终是弯曲在手掌心里不露出来,我还跟着学样,认为那样的姿势好有趣。
查文斌替我阿爸看了那条路,说让阿爸把门口的自来水出水口从右边挪到左边来,并且在路口做一口小水池,他说这是用来引龙的。
阿爸跟查文斌说了我老在家里神神叨叨的情况,查文斌没去回答阿爸,反而过来问我:“小忆啊,你看见那个婆婆的时候害怕不害怕啊?”
我嘟着小嘴说道:“不害怕的,只是每次喊她她都不理我。”
查文斌看着我笑了笑,然后就和阿爸说要去看看那道桥的位置。
河不宽,也就五六米的样子,河水也很清澈,据说这河道在几十年前还是挺深的,那会儿每隔一百米便会起一道拦河坝。那会儿山里还没有像样的大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靠山吃山的人们不得已只能靠水路运输些资源出去,等到涨水的季节便会用来运送山里的竹子和木料,所以很多地方也都是后来人工开凿的河道。
我阿爸是兄弟姐妹里最小的一个,那时候走水路这种苦活都是几个伯伯们干的,得在河里漂上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把一串串的竹排送到小港口,然后拿了钱换些生活用品回来。据说在拓宽河道的时候,曾经在两旁发现过不少老坟,但在那个不讲究的年代,无主坟墓通常免不了被毁的命运。
修桥的那道弯儿距我家差不多有七十米,那会儿还是土泥巴路,阿爸准备在河的两旁用水泥和石块建埂,只有这种石头埂才能保证涨水季节不被冲毁,这样的桥才会牢固。
查文斌看了位置,然后就跟我爸说:“老小啊,这个地方建桥是不错,但有好也有坏,我只是给你个建议,具体怎样,还是你自己决定。”
阿爸当时对查文斌是这么说的:“桥我是一定要建的,为了那口气也得自己建。”当年为了修建那道桥,我记得阿爸是管别人借了钱,那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开口向人借钱,也同样是最后一次。他常说:人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一张脸,不能让人给瞧扁了。
查文斌指着对面那高山说道:“一定要建也可以。建了桥,你们这儿的那条龙就会顺着这条山脊一直到你家,我让你修的那池子就是给它喝水的。”
在我老家的对面确实是一座弯曲的高山,也不知另外一头是绵延向哪里,但是山的一脚却落在了这弯弯上,查文斌说这是龙头,本来这龙可以喝这溪里的水,但是通了桥,龙就得顺着桥往上走了,那便是我的家。
阿爸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那个美啊,便说道:“这是好事啊,龙都给引到家里去了。”
但是查文斌却摇摇头道:“这条龙是条水龙,管这一代的雨水,它有的时候在,有的时候就去别的地方。在的时候你那家里自然是风水宝地,但若是不在,这道桥就成了方圆百里的奈何桥。龙道若是虚了就会成为一条阴阳道,也就是说在下雨的时候,龙不在,你这道桥在某些时候就是给死人过的,你家里的人可以走,因为它们借的是你的路,但若是其他人来走,就容易出事儿。办法也是有的,弄一对石狮子放在桥头就没关系了,龙不在的时候让它来守。”
但是当时家里已经没有余钱了,借来的钱也刚好只够一个工程款,一对石狮子的价格可不便宜,那东西是非常富有的大户人家门口才有的,我家那时候压根没这个条件。
但阿爸还是决定要在那儿造桥。
因为那时候来我家的客人并不是很多,为啥呢?一个是地方偏僻,不在马路边上,人家来串门也不方便;二呢,主要还是穷,家里的老底子薄啊,那会儿老家的民营经济完全还没有人来开发,远远没有现在这样的条件。在那个靠力气吃饭的年代,家里劳力少,自然就穷,人家就看不起,所以也不愿意来玩儿。
路当时已经修完了,只要架上桥,就算完工了。如果要换地方,那就得费老大劲儿了,修一条路的工程可是相当大的。所以当时阿爸犹豫了一下,心想着下雨天的晚上也不会有人上家里来玩,就决定还是在那地方弄。
后来这道桥便如期竣工了,真如查文斌所说,那些年我家的家道开始兴旺起来,很快就摘掉了穷人的帽子。这人一富,来玩的人就开始多了,结果还真的出过事儿,不过那是在一年后了。
然后便是我的问题,这对当时的家里来说才是头等大事,一个孩子老是疑神疑鬼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家里人也跟着害怕,因为那一年我误入将军庙之后就开始这样,阿爸认为我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到了大晚上,查文斌便把我抱了出去,还不让阿爸跟着。虽然阿爸不放心,但也只好随他去了。
查文斌就把我放在那座还没建好的桥头,然后笑着问我:“小忆,叔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你怕不怕?”
“不怕!”我是这样回答的。
然后他便给了我一枚铜钱让我捏在手心,道:“那叔先回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玩会儿,要是怕了就把手里的铜钱丢到河里去,知道了吗?”
我点点头,他便走了。
那会儿是即将入夏的时节,农村的孩子最喜欢的两种昆虫都开始出来了,一种是萤火虫,还有一种便是蟋蟀。
月亮很圆,照得这片大地惨白惨白的。也不知道是我的视力特别好,还是真的太亮了,我可以看见那些在草丛里蹦来蹦去的蟋蟀,便去抓,抓来了蟋蟀就在地上挖个坑丢进去,让它们斗。年幼的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害怕,只是觉得一个人玩挺快乐。
没多久,我便看见对面那个老婆婆又出来了,她还是坐在那儿,似乎在看着我,我也看着她。那会儿为了方便过河,阿爸在桥上面搭了一个简易的竹桥,人走在上面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还有点颤抖,非常不稳。
我便走了过去,一直走到那老婆婆的边上,然后张开小手,把两只蟋蟀露给她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大概是想引起她的注意。那个婆婆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然后我就问她:“你为什么老坐在这儿啊?”
婆婆说:“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啊。”
我环顾四周,这儿并没有多余的房子,只是旁边有一个老坟包,就是爷爷常常摘覆盆子的地方。
这时我手上的一只蟋蟀跳到了地上,我便低头去抓。那只蟋蟀一蹦便蹦到了婆婆身边,我往地上一扑便死死地捏住了。这时我发现这个婆婆和我们穿的鞋子不一样,是那种很小的、尖尖的,大约只有那时候我的手掌大小。我觉得很奇怪,便想去摸摸看,可是当我的手触摸到那个看似有形有质的鞋子时,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捏住。
我有点不可思议地抬头一看,婆婆已经不在了,等我再转头时,她出现在了那个坟包上,还在那里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我。虽然我年纪还小,但也知道坟包这玩意儿是埋死人的,心里莫名地就有了一个感觉,她会不会就是大人嘴里常说的“鬼”?
但是我一点儿都不害怕,依旧在那儿玩着蟋蟀,玩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便想回去了。这时我发现地上有我长长的影子,小时候我很淘气,最喜欢走在大人的后头踩他们的影子,阿妈老是骂我说影子不能踩,可大人越不让做的事情,我越是想去做。
于是我就开始追逐自己的影子,婆婆看着疯玩的我,又开始笑了,这时候我便想去踩她的影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知道害怕,我跑向了那个坟包。
可是任凭我怎么找,我都找不到这位阿婆的影子,便问道:“你的影子呢?”
阿婆轻声说道:“那我带你去找我的影子好不好?”
“好!”我点点头道。
然后阿婆便起身要来牵我的手,我觉得自己的右手一直在玩蟋蟀,肯定很脏,那样是非常不礼貌的,便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阿婆抓起我的左手才一捏便“啊”的一声大叫,然后我的手一松,“叮”的一声,那枚铜钱随之落地。我赶紧去找,等我把那枚铜钱重新捡起来的时候,阿婆不见了,但是查文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身边。
他一把抱起我,然后说道:“好了,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可是那个阿婆说她要带我去找影子的,怎么不见了?”我嘟囔道。
查文斌指了指那个坟包说:“她已经回去了,我们也要回去了。”然后他便抱着我回家了,在阿妈紧张的眼神中,我睡得很香很香。
第二天,阿爸就去叫了很多人,说是要挖掉那座老坟。那座坟立在那儿已经好多年了,我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爷爷那一辈迁徙到这儿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有的人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但因为我家里要造桥,谁也不愿意自家桥头顶个大坟包,都挺理解。
挖坟的那一天,我被大人们关在了家里没能去,后来听说他们在那座老坟下面挖出了一具老棺材,棺材里面是一具已经腐烂了的白骨,负责捡骨头的人说那应该是一个裹脚的老太太,因为她的脚趾骨头已经完全变形了。还有一个被传得很神的说法就是那具白骨的手掌心上多出了一枚铜钱的烙印,被烧得黑漆漆的。
后来那些白骨和棺材都被运到外面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原来的老坟头按照查文斌的吩咐都种上了竹子,现在那里已经是一片小竹林了,桥从竹林里头穿过,别有一番味道。
第二天查文斌就问我要回了那枚铜钱,然后用红绳子穿上挂在我的脖子上,那时候有条件人家的孩子都会挂个玉坠,而我不同,就挂着铜钱。后来有的孩子见着新鲜,便学我的样回去也弄个铜钱挂着。
建桥的时候,幼儿园开始放暑假。那个暑假,我被接到了查文斌家,我不知道是阿爸的安排还是查文斌的安排,我就这样被他带走了。
查文斌的家距离外婆家不远,那个村子里也有好多小朋友。他的家很大,也有很多人,其中有一个大块头的人时常把我放在他的脖子上让我骑马,我只记得他叫“大山叔叔”。还有个叔叔总是捉弄我,我生气的时候他又会变戏法一样给我零食或是玩具,他叫超子。很早的时候我在外婆家也见过他,那时候他还骑着一辆摩托在收“破烂”。另外一个叔叔,我喊他桌子叔叔,他很少笑,但也会带着我出去玩儿,每天早上他都会在院子里练功,我很是崇拜他,有时候他的胸口会有一条红色的龙,但是有时候又看不到。
查文斌那时候把我带回去,第一件事便是让我朝着他家里一个牌位磕头,然后便让我朝着墙上挂着的那些神仙跪拜,有一个神仙跟将军庙里的那个老头很像,那时候我还叫不出他的名字。
他的儿子比我大,据说在省城里读书,连暑假也很少回来,听说是文斌叔不让他回来。有一次他偷着回来了,又被发了很大脾气的文斌叔给撵走了。
我刚去的时候,文斌叔很高兴,家里来人的时候,人家问我是谁,他就会跟人说我是他徒弟。
可是我从来不喊他师父,也从来没有给他行过师徒大礼,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有人让我喊他师父的时候,我就觉得开不了口,会觉得很难为情,可能这跟小时候我性格内向有关系。
那时候查文斌常常跟我讲一些关于道士的东西,我压根听不进去,总想着下午可以跟他们几个一块儿去玩水或者去钓鱼,总之我的兴趣完全不在他那些画得歪歪扭扭的文字上面。或许是我真的跟道无缘,或者说是跟他无缘,等我明白他是想把毕生所学传授给我的时候,已经晚了。
总之那个暑假我待得还是挺开心的,回去的时候,查文斌解下了那枚挂在我胸口的铜钱,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的身上就多了一块胎记,一块圆形的黑色胎记,很小,但是位置却处在以前铜钱的位置。
查文斌把我送到家的时候对着我阿爸说:“可能是我太心急了,这孩子还小,等过些年再试试吧。”
后来那几年我就很少再看见查文斌了,村里有些白事需要请人来做法事,也常找不到查文斌,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第二年的冬天,阿爸在山上打了一条麂子,便喊几个朋友到家里来吃野味。吃完了,他们便要打麻将。那一晚忽然就下起了小雨,但是在屋子里搓麻将的人们都没有发觉,等到发现雨有点大了,天色已经很晚了。
当时家里的伞也不够这么多人借,他们便商量着再多打几圈,等雨小点了再走。
麻将一直搓到将近午夜12点,雨才停了,阿爸的这几个朋友便要散场回家。那会儿农村里用的都是上电池的那种铝制手电筒,黄黄的光,照得不是很远。
等他们走了,阿爸也就准备去睡觉了。门才没关上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了。
“咚!咚!咚!”很急切的敲门声伴随着的是几乎要崩溃的求救声。阿爸赶紧穿上衣服,连我都被惊醒了。门一开,刚才打麻将的那三个朋友又回来了,其中一人手里还抱着一个湿漉漉的女人,女人的手中有一把已经撑开的伞,另外一把则是没撑开的。
“怎么回事?”阿爸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还没过桥,就发现老李他老婆倒在桥上,浑身冰冷。”
这个女人是阿爸一个朋友的老婆,那一晚她见自己男人还没回来,天又在下雨,便想送把伞过来,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在了桥上,一直到他们出去的时候才发现。
我阿妈给她换了身干衣服,无论怎样叫或是掐人中,那个女人都没有反应,就跟昏死过去了一样。我阿爸记得查文斌曾经说过,这桥如果是下雨天就最好别过,他不是没想过去加那石狮子,刚开始是没条件,后来这一忙就给忘记了,心想反正也没出过事儿,没想到今天是真出事了,他便问道:“这两天附近有没有谁家死过人?”
阿爸的一个朋友说道:“听说今早岩头村死了个老太太,喝农药死的。”
阿爸当时心里就一凉,知道八成是给撞上了,但是他又不能说,这话要是说出去那可就完了,农村人嘴巴又快,以后谁还敢上我家来?他也急得没办法,赶紧把人往医院送。
那时候我被大人关在房间里,不让出来,可总觉得好奇,就爬上了写字台。透过窗户,我隐约看见那个女人的身上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缠着她的脚。
后来睡觉的时候,我就告诉了我阿妈。那时候阿爸也跟着去医院了,家里就剩下我们两人。阿妈吓得够呛,灯也没敢开,就那么把我抱在怀里在床头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阿爸回来了,说是那个女人已经醒了,但是一直在发烧,怎么打针吃药都不行,人都开始说胡话了。两人一合计,不行,这还得去找查文斌。阿爸顾不上休息,踩着脚踏车便出去了。
碰巧的是,那一回查文斌还真的在家里。听说出了事,一起来的还有超子,他们是骑着三轮车来的,超子叔叔还没忘记给我带了点吃的。
查文斌那一次来很隐蔽,整个白天都在家里没出去,或许他也是为我阿爸着想,不想让别人知道是因为这道桥。
查文斌过来一看,说是这事得看天意,要是那女人命不该绝,今晚继续下雨的话,阴阳道重开,他便去走上一遭,把这绊她的小鬼给送走。若是不下雨,有真龙守着,谁也没法送。
当时我们那里还有一座庙叫作龙王庙。
这座龙王庙据说是以前用来求雨的,离将军庙没多少路,两座古庙之间原本也就隔着不到四五米,只是年久失修加上破四旧的运动,现在也给毁了。庙虽然不在了,但是这龙还没走,当天下午查文斌就决定进去求个雨。
准备一只大白鸡,然后一个小葫芦,他跟超子还有我阿爸便摸到了那庙里面的一处深山里,在那儿有个水潭,水很冰,也很深。这个水潭再往上就没有河流了,也就是说这里就是整条溪流的源头,无论多大的干旱,这儿的水始终是满满的。
那条河是国内一条非常有名的河,是黄浦江的源头,很早的时候,便有周边县里的人来这儿求雨,后来这门有点类似于萨满的巫术知道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地,也就没人打扰这片水潭了。
杀了鸡,祭了龙王爷,在岸边摆上一个小葫芦,查文斌便开始念经取水。
这取水经文都是口口相传,从不曾有个文字记录,因为那些古怪的音节连念经的人自己也不能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经文需要一直念到葫芦里的水被灌满为止,有的人说这是上面瀑布飞下来的水溅满了,有的人则说这是水之精华,是龙王的雨凝结成了神水。
等水满了,超子便背着那个看似只有鼠标大小的葫芦,但是却背得很吃力、很重,等背到桥头的时候才能卸下。查文斌打开那葫芦,把里面的水洒在桥上,没一会儿,天空就开始飘起了雨滴。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神奇。
当天晚上,阿妈烧了几个菜,装好,其他的事情就交给了查文斌。
那时候那个女人还在外面住院,只是传回来的消息都说不大好,怕是没得治。查文斌就用白纸剪了一幅两人抬轿子的图案,然后用线吊在一根小竹竿上,然后让超子捧着菜碗跟他大半夜的去那桥上。
然后查文斌让超子退到路上,点了香烛,摆好碗筷,就坐在那桥中间。晚上下着毛毛细雨,查文斌就那样挑着那张纸轿子一直在那等。奇怪的是,超子浑身都湿透了,查文斌身上却一点雨水都没有,香烛也丝毫不受风雨的影响,就像那儿是一个真空地带,连桥面都是干燥的。
等到半夜里,那个纸头轿子突然开始动了,就跟皮影戏一样,一抖一抖的。查文斌便站起身来,慢慢提着那轿子过桥,等到桥头的时候,突然从兜里掏出一个火折子一把把那纸片片给点燃了,然后向桥下的河里一丢,瞬间被溪水冲得老远。
后来我才懂得,这桥那时便是奈何桥,他用祭品和假人引了那个小鬼出来,然后一脚给踹进了桥下的忘川河,无论神鬼,只要进了那条河,便再也不会出来害人了。
第二日,那个女人便出了院,所有的医生都解释不了,这个在临床医学上已经宣布病危的人,第二天一早就能自己收拾包袱和行李回家了。
再后来,查文斌替我阿爸订了一对石狮子放在桥头。从那以后,这座桥便再也没有出过事儿,我也没再在那个弯弯上见过奇怪的人。
那一次走后,查文斌和阿爸约定过些年再把我重新送过去,可是一等等了好多年,我都没有再见过查文斌。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胸口那块胎记也逐渐成了一个铜钱大小,后来我曾经想去做一个手术把它给割了,可是阿妈却死活都不肯,说小祖宗,这个东西动不得。也就是从有了这块胎记起,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或许它就是用来堵住我另外一只眼睛的吧。
而那座桥的故事也一直持续到一个月前又再次发生了。
今年我老家进行村庄整治,政府出资加宽道路,那个弯弯也终于被现代化机械给砸掉了一半,为了方便浇路,那对石狮子被工人暂时移到了路的那边。阿爸心里虽有不快,但也无能为力,不能阻止工程的进度。
那一日我正在杭州滨江繁忙的高架桥上往回赶,因为约了几个朋友在老家吃晚饭,从这儿回去,往日里也就一个多小时便到了,可那天是周五,高架桥上出奇的堵。
顺着车流大军,我刚刚通过四桥,身上的手机响了,手机显示是老爸。
“喂,小忆,你赶紧回来!”电话那头是阿爸急促的声音。
“啊?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回来的,我已经在路上了。”我对电话那头的阿爸说。
到杭州这座城市,已经有很多年了,因为工作越来越忙,我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频率基本保持在两个月一次,这次也是几个老朋友约吃饭约了好多次,推脱不得,才回去的,可是老天似乎知道我要回去,便开了这么个玩笑。
“赶紧回来,你妈在人民医院,她把自己的手指给砍断了!”
当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立刻丢掉手机,想踩油门却无能为力,因为实在是太堵了。那一日我用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时间才赶到医院。才到医院急症楼,我便看见阿妈在两个护士的搀扶下走出了手术室,阿妈的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甚至还有血色渗出。
阿妈一看见我,便用她那一贯的大嗓门对我喊道:“没事了,没事了。让你阿爸别打电话,我不听。你这孩子性子急,要是路上出了意外怎么办?”
当时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在这种时候,阿妈最关心的依然是我。
阿妈是在干活的时候,不小心一刀削到了自己的手指上,当即左手的食指就被削成了两截,幸亏往医院送得及时,医生说断指已经接上了,但是需要漫长的康复期,因为里面的骨头、肌腱以及神经和血管都完全断裂了。
晚上我陪同阿爸回去拿住院需要的东西时,发现桥头的那对石狮子被人动过了,便问道:“这东西,谁动的?”
“别提了,施工队动的。”阿爸的叹气里显得非常无奈,像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我问道。
他抽了一口烟说:“能接上就是不幸中的万幸,明天让他们把狮子搬回原来的地方就没事了。”
一下子我的思绪就重新被拉回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我问道:“桥?”
“嗯。”然后阿爸便不愿意再说了,后来我去问了阿妈才知道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儿。
村子里有一户人家老是生病,怎么瞧也瞧不好,那人便去寻了个先生。那位先生说他得罪了一个野鬼,那野鬼就蹲在那弯弯上。先生让那户人家备点儿碗筷和纸钱去那儿烧,说烧完了就没事了,就不会再缠着他。
刚好他们来烧纸的时候,天是下雨的,狮子也被移开了,那人一烧完纸便走了。第二日天晴,阿妈很早便起来打扫卫生,顺便就扫到桥上去了,因为这几天搞工程弄得到处都是泥土,她便看见了地上有一堆烧完的纸钱,就顺嘴说了一句:“这是谁干的!”
恰好昨晚烧纸的那个人经过了,顺嘴说道:“昨晚我烧的。”然后就跟我阿妈说了是那位先生让他这么做的。
风水局最忌讳的便是“破”,没有了石狮子的夜晚,停了这么多年的阴阳路重开,送来的野鬼上了阳光道,直冲我家大门。
就在那天下午,阿妈剁掉了自己的手指……
没过几天,那对石狮子就被放回了原位,但我怎么瞧都觉得不顺眼。阿爸说那是我的错觉,我却不以为然。最后我借来罗盘一看,发现石狮子所在的位置的确跟当年查文斌放的有那么一点点的偏差。
现在,石狮子已经完全被放回了原位,阿妈的手也在康复中,但愿这座桥不会再发生什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