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夕那天,朋友把和朱军元和许冰清一起吃饭的照片发到我手机上。
语音接着便过来了,她比我还要生气,说:“这两个人太过分了,许冰清怎么可以这样不自重?”
我沉默以对,只是拿着照片多看了两眼,照片里的周君远微笑着给许冰清夹菜,看得出,他很开心,这开心的笑容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周君远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在我面前开怀的笑过。
他和许冰清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开心,和我在一起只会不自在,我知道我不该怪他,可是心里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但我没办法跟朋友诉说自己的心情,因为这一年我已经说的太多,在和周君远相对无言的时候,在周君远和我分房的时候,我和朋友已经抱怨过太多,多到我自己都觉得再说下去就要失去这个朋友,我那时便告诉自己,不可以再给别人添麻烦。
我说:“这也不能全怪他们。”
真是可笑,我竟然在安慰朋友。
朋友沉默着,最后说:“阿曼,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默不作声,如果可以我又何尝不想算了,我和周君远结婚四年,最后这一年,我们已经无话可说,有多少个夜晚,我蜷缩在被子里,告诉自己结束吧,可是哭过后,第二日醒来,我仍是那个舍不得放弃的余曼柔。
我爱他,我舍不得放下他。我始终认为,我还能把他拉回来。
这一天晚上,周君远11点钟才到家,那时我坐在书房里用木头雕刻一只小动物。
可能是我做得太过认真,没有听到他开门的声音,等我做完抬头的时候,才看到周君远站在门前。
书房门没关,他靠在门扉上,遮挡了一部分外面的光亮。
我把木雕放下,问他:“吃过饭了吧?”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可除了问这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总不可能问他今天晚上和谁吃的饭?
他点点头,说:“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看了那张照片,我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我没答他的问题,笑了笑说:“我熬了药,给你端过来。”
药已经凉了,我在火上煨了一会,等我把药端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去卧室里洗澡了。
过了几分钟,他穿浴衣出来,头发上还滴着水,我拿毛巾给他,想帮他擦一擦,可他却接了过去,我便站在他的旁边看他擦头发。
可能我的眼神里带了太多的渴望,他问我:“你以前会帮我擦头发吗?”
我点点头,然后又点点头,他忽然便笑了,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说:“看来我们以前的关系确实不错。”
何止是不错,我活了二十多年,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是最快乐的。
我们虽是相亲认识,但婚后却恩爱甜蜜,连朋友那时都说:“阿曼,老天对你总算不薄,把周君远这个男人送到你身边来。”
是啊,那时我做梦都会笑醒,我是孤儿,父母很小时便去世,在亲戚家里长大,从小看惯了白眼,好不容易长大后,我找到了周君远这样宠我的老公,老天确实是对我不薄。
可惜,他只给了我三年快乐的时光。
等他擦过头发,我把药端到他面前,他看到后先皱了皱眉头,靠在椅背上,懒散地看着我手里的杯子。
然后抬起头来看我,无奈地说道:“余曼柔,这些药根本就不起作用。”
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我不愿意放弃,我像做错了事,愧疚地对他说:“医生说会有一些效果……”
等到最后几个字,已经听不到声音。
他摇头,大约觉得我模样可怜,并没有多说什么,接过我手里的药,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我马上倒了杯水给他,看我殷勤小心的模样,他终于说道:“曼柔,你这又是何苦呢?”
这一句话让我的鼻子发酸,何苦?我想把那个疼我爱我的周君远找回来,想把我们幸福美满的日子找回来。
可我也知道这个愿望已几乎不可能实现。
一年了,我们这样不咸不淡的生活已经快要一年了。
这一天夜里下雨,雨水敲打着窗户让我睡不着,我坐在阳台上听稀里哗啦的雨声,窗外偶尔有闪电划过。
我听到住在客房里的周君远与人打电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我耳朵里来。
他说:“别怕……只是闪电……要我过去陪你吗?”
那一刻我真想大力地敲开他的门,把手机从他的耳朵上抢过来,然后告诉对面的女人,告诉她,不要再打电话过来,告诉她,他是个有妻子的男人。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坐在那里,握着拳头默默地哭泣。
我一晚没睡,在书房里刻了一晚的木头。
他起来时,我在厨房冰箱里拿水,冰水喝下去,脑子马上清醒许多。
他穿着居家服,挑眉说道:“一夜没睡?”
我默不作声,过会儿转过脸去看他,让自己微笑:“起来了?”
他走过来,顺手指了指我手里的冰水,说:“早晨起来不要喝冰水。”
我因为他的关心而难过,我想起从前,早晨起不来,他扶着我的肩膀拉起我,我闭着眼睛耍赖,没有骨头似的往他肩膀上靠,他无奈地在我头发上摸一摸说:“大懒虫。”
我呵呵地笑,伸个懒腰去拿桌上放了一夜的水杯,结果他伸手把水杯接过去,哄着我说道:“我已经热好了牛奶。”
我从前仗着肠胃好,什么简单喝什么,从没有想过什么该喝,什么不该喝,那时胃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反而是和他待了三年把肠胃养得叼了,喝得不对,吃得不对它便要给我点颜色尝尝。
但这一年,因为他的变故,我又开始不在乎,我有时候觉得周君远就像突然死了一样,他虽然天天在我的面前,但他的身体里却没有他的灵魂,他不再爱我,不再关心我,他甚至已经完全地忘记了我,他把关于我的记忆,全部从他的脑海里删除了。
周君远,他失忆了。
2
一年前,在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的那一天,周君远出了车祸,醒过来的时候,他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这个只有在电视剧和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却真实的发生在了我的身边。
接到医院通知的时候,我正在家里收拾换洗衣物。
我满心欢喜地赶到医院里,来不及说话,扔下东西上去便抱住了他,我喜极而泣,紧抱着他说:“阿远,你终于醒了。”
我那时太高兴,根本没有感觉到他的抗拒,他拿手推了推我的肩膀,我也只以为是自己把他抱得太紧,让他感觉到不舒服。
我松开他,摸着他苍白的脸颊问他:“饿吗?想吃什么?”
他不回我,试图将我的手推开,他的眼睛里带着疑惑,最后轻声问道:“你是谁?”
我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问他:“你说什么?”
他带着歉意说道:“抱歉,我不记得我认识你。”
那一刻我脑子里是空白的,我不相信这样离谱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并不死心,我觉得他是在跟我开玩笑,我笑着说:“我是你的妻子余曼柔啊。”
他很惊讶,好像不记得自己已经结过婚。他打量我,那样子像看一个陌生人,最后仍是摇了摇头:“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你。”
周君远忘记了我,可是在一个星期后的早晨,我从医院的食堂里打饭回来的时候,我却看到周君远抱着他的前女友许冰清小声安慰她,他说:“冰清,你不要哭了,我真的没有事。”
他的父母,前女友,很多很多的人他都没有忘记,却独独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真的太不甘心了,除去他的父母,我是他最最亲密的人,可他偏偏将我忘记了。
我理解不了,多少个日夜,我回想我们相处的过程,努力寻找我们哪怕一丁点的不快,没有,没有,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每时每刻都是快乐的,我没有给他带去过任何不快,没有给他制造过任何的创伤,可是他忘记了我。
那段时间我可能太需要一个理由,而许冰清又经常跑来看他,我不得不下了这样一个结论,就是周君远在潜意识里并不愿意和他的前女友分手,或者,他们当年的事情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他不甘心,他想倒回去重新开始,而我在他的脑海里,作为挡路的妻子,只能被删除。
后来我曾详细地打听过他们两人的关系,他们曾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年龄只差了一岁,大学的时候曾经交往过一阵,但在毕业后便分开了,据说是因为踏进娱乐圈的许冰清和别的男人传了绯闻,惹得周君远不快,两人多次为这种事情争吵,最后闹到了分手的地步。
前几年许冰清在圈子里找了个男友,而周君远也经人介绍认识了我。
也许周君远找我,是因为许冰清有了男友,他不是因为我而选择了结婚,他只是在那段时间里随便地选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凑巧是我。
可我不相信我们当初在一起的那些甜蜜时光是假的,我更不能像他一样,说忘记就忘记,他给我的三年多美好的记忆,我不舍得忘,我更不愿意就这样和他分开。
在周君远出院后的某一天,他曾问我的意见,他说:“曼柔,我们要不要考虑分开一下?”
那时我们坐在一家餐厅里,大把的阳光从玻璃窗里照进来,照在我们的身上。他微微眯着眼睛,不知是因为阳光,还是担心我会拒绝。
我摇了摇头,我说:“我不愿意。”
他叹气,想试图劝我,他说:“我已经不记得你了。”
“我不愿意。”我又重复一遍,我抬起头,我知道我的眼圈红了,我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他终于不再言语,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他已经不再喜欢我,他心里排斥我,我和他讲以前的事情,他会听,但是漫不经心。我给他看我们曾经拍过的照片,他皱着眉头说:“我原来这样傻吗?”
我抬头看他,他垂头,卷翘的睫毛挡着他的眼睛,隔在以前我定然会忍不住去亲亲他,可是现在我不能,我只能傻傻地看着他。
照片是我们爬山的时候照的,在半山腰上,我累坏了,不想再往上走,他便在我身边催促,他说:“余曼柔加把劲,马上就要到顶了。”
我摇头,连话都说不利索,我说:“除非你背我,不然我是不会再爬了。”
他无奈地笑,走到我身边来,手在我头发上摸一摸,然后半蹲在我前面。
我愣了愣,说:“还真背啊?”
他说:“既然来了,总要上去看看。”
他手里拿着背包,衣服,本就已经够辛苦,但他还肯背我,那时我真觉得自己像个被宠着的公主,我趴在他的背上,拿着手机拍照:“阿远,看镜头。”
他抬头,带着一脸错愕,就是这一瞬间我按下快门。
那张照片拍完后我便从他的身上下来了,他不解,问我:“不是要我背吗?”
我摇头,我才舍不得他辛苦。
我用这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秀了一波恩爱,然后笑着回道:“谁要你背?我又不是没脚。”
我往前走,他在后边笑。
他对我的好不是假的,对我的宠爱也不是假的,他怎么可能不爱我呢?
3
这一年我和周君远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过着像合租一样的生活,外人以为我们是夫妻,可我们从不一起出门,也从不一起逛街,连外出吃饭都是个人去吃个人的,当然,我们也不像平常的夫妻同睡一张床。
但其实我们刚开始的时候是睡在一起的。
他出院后,我把我们二人的结婚证拿出来给他看,他眼神复杂地看我,但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那时我是有别的想法——就算他不记得我了,我可以和他重新开始,我可以让他重新爱上我。
只是我高估了自己,更忘记了夹在我们两人之间的许冰清。
他从心底不肯接受我。
我记得是在一个雨夜,我被雷声惊醒,窗外电闪雷鸣,我有些害怕,朝着周君远靠去。
两米的大床,他紧紧挨着床边,我靠过去的时候,他身体动了一下,我怕他醒来,马上停了动作,等他没有了动静,才轻轻地拥抱住他,脸颊轻贴在他的后背上,那一刻我想哭,曾经多少个日夜,我在他的怀里睡去、醒来,那么自然的事情,现在做起来却是那么奢侈。
我不受控制地落泪,靠在他身边低泣。我庆幸下雨,庆幸雷声盖住我的哭声。
这当然只是我自己认为的,事实上,他当时是醒着的,因为他在第二天便向我提出了分房睡。
那时我们在吃早餐,雨已停了,小鸟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叫,他忽然说:“曼柔,晚上我去客房睡。”
我惊讶地抬起头,眼睛觉得酸涩难忍,我尽量让语气平缓一些,我说:“为什么?”
他看着我,我顿时便明白过来,是我让他为难了,我打扰到他,我不该在夜里冲动地抱住他,我的举动让他厌恶了,我想向他解释,我想告诉他我以后不再那样了,但是我说不出口,我只是非常平静地对他说:“我们是夫妻。”
他叹气,自从失忆,他在我面前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叹气,我让他不开心,让他不自在,我像一个累赘一样地拖着他,他说:“我们不是正常的夫妻。”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用发红的眼睛看着他,他不忍看我,转开脸去,有些不耐地说道:“就这样决定吧。”
这不是商量,这是他向我宣布。
那晚之后他从主卧里搬了出去。
我站在门前,看着他抱着被褥放进客房,我想上去阻止,可我知道自己那样做只会让他讨厌,他不是曾经的周君远,他对我没有多少感情,他不会愿意看到我在他面前像个不讲理的泼妇。
我知道这只是他的第一步,先从主卧搬出去,然后从这个家里搬出去,最后离婚,他会从我们两人的户口本上把自己挪走。
我知道我们两人结局的走向,可我却没有办法阻止它。
4
周君远喝了些酒,许冰清送他回来,我像一个外人一样,看着她扶他进屋,想上去搭把手,却又无从下手。
许冰清直接把他扶进客房,我站在门前,看她帮他换衣服,盖被子,最后佯装生气地在他脑袋上指了指,埋怨道:“不让你喝偏要喝,喝多了还那么难受。”
闭着眼睛的周君远忽然握住她的手腕,眼睛微微睁开,笑着说道:“不喝怎么办?总不能输给那个小子。”
许冰清咯咯地笑,笑声刺耳,传进我的耳朵里像针扎一样,我自虐般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秀恩爱。
许冰清说:“你和他置什么气?”
周君远从鼻子里哼了哼,不满地说道:“别以为我不记得,这小子就是你的前男友。”
许冰清捏了捏他的鼻子,嗔道:“我看你是装醉吧?”
周君远笑,闭上眼睛,懒懒地将许冰清的手放进胸口上:“醉了也记得他。”
我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回到客厅。
我捂住脸颊,让眼泪无声地落。
许冰清从房里出来,她在后面叫我:“曼柔。”
我擦掉眼泪,我不能让她看到我的懦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那么要面子,其实面子早就没有了,从周君远不记得我时,从周君远和她走得那么近的时候,我在她那里就已经没有面子了。
我们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我知道许冰清今天跑来是有话要说。
她说:“曼柔,离开他吧。”
我很平静,这句话有太多人跟我说过了,我已经麻木了,我说:“我们是夫妻,要离开也应该是你离开。”
许冰清叹气,她说:“可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我抬起头看她,我说:“许冰清,你知道他有妻子,就应该从一开始就离他远一些……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离开他?”
因为周君远,我四年前便认识了她,这四年来,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火,她大概也有些吃惊,我一向和她很客气,即便周君远失忆后他们走得那样近,我也没有像原配对小三那样上门质问过她,可是我与你客气,你不能上来欺负我。
许冰清虽惊讶,但她可不怕我,她说:“我原来以为你很讲道理的,可没有想到你也是这样自私。”
“我自私?”这话真是好笑,我说:“这里还有比你更自私的吗?你们当年分手,你找了男友,他结了婚,如今你和男友分了,你便趁机跑来拆散我们吗?我自私?我有你自私吗?”
许冰清红了脸,她说:“可是君远他不爱你啊,你这样纠缠有什么意思呢?”
不爱你和不爱你了,一字之差但有很大的区别,在许冰清那里,周君远从未爱过我,我不相信,我绝不信他没有爱过我。
但我没有办法辩解,我已经没有办法向他本人求证,即便他还好好地站在我面前。
晚上的时候我坐在窗台上看我给周君远拍的视频,他这个人不愿意拍照,但并不阻止我给他拍,我的手机存了很多我们两人的照片和视频,我非常庆幸自己当初的无聊,这些照片和视频就像我的精神支柱,支撑着我往前走。
视频里是他在过生日,我说:“说两句话吧。”
他想一想说:“祝我们长命百岁。”
我不满意,在镜头外说:“还有呢?”
他笑着说道:“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幸福快乐,还有祝我的阿曼永远年轻漂亮。”
我笑着入镜,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谢谢老公,也祝我的老公永远年轻快乐。”
之后我们一起切蛋糕,我趁他不注意在他的鼻子上抹了一些,他如法炮制,我们抱着相拥在一起,到了后来连蛋糕也不吃了,他抱着我离开时,我还在提醒他手机没关。
我捂着嘴巴在黑暗里哭泣,视频已经在播放下一条,我靠在墙上肆无忌惮地落泪。
我与周君远只隔着一间客厅,我只要拉开两道门便可以看到他,但我却知道,那已经不是视频里的周君远,不是我的丈夫周君远。
他还好好地活着,却像死了一样让我难受。
哭够了,我从房间出去,看到出来找水的周君远,他的酒还没有醒,手撑在墙壁上,有些困难地打开冰箱。
关上冰箱的时候注意到站在客厅里的我,他有些意外,问我:“还没有睡?”
我默不作声,我往冰箱那边走,他离开冰箱往外走,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忽然转身,问他:“周君远,你爱过我吗?”
声音很轻,可这夜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他自然能听到我说的话。
他说:“曼柔,我有时偶尔会记起一些片断,我对那些片断没有感觉,但我知道片断里的我是爱你的。”
我哭了,那至少可以肯定,我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他曾是爱着我的。
5
我生日那天,周君远难得的回家吃饭,他当然不是回来给我过生日,他回来只是凑巧。
我从店里买了巴掌大的一块蛋糕,他回来时,我正准备点燃蜡烛。
他很惊讶,问我:“你的生日吗?”
我点了点头,他仿佛有点愧疚,说:“对不起,我应该给你准备礼物的。”
我笑,说:“你能回来吃饭,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他没有回应我,走到桌前,看桌上的菜肴。
我给自己炒了四个菜,桌上还有没有下的面条,是吃完蛋糕后准备吃的长寿面。
他觉得蛋糕太小,问我:“需要我从外面再订一个回来吗?”
我摇头:“够了。”
他便不再言语,进厨房洗了洗手,出来时我已经把灯关了。蛋糕太小,我只点了两根蜡烛,细细的,照明很有限,他小心地走过来,看着两根细细的蜡烛,觉得有些搞笑,他说:“真的不用再订一个大的吗?”
我仍是摇头,我说:“我很少吃甜的。”
他配合地说:“余曼柔,许个心愿吧。”
我小声说:“希望周君远长命百岁,希望我们彼此幸福快乐。”
他先是愣了愣,后又说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不信那个,只是笑一笑,对他说:“我们一起吹。”
我们一同将蜡烛吹灭。
我倒了两杯红酒,我的酒量不好,很快就上头了,我坐在桌前托着腮看着他,他说:“你原来过生日我会送你什么?”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凭着记忆说道:“口红,项链,包包……”
他说:“那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不作声,而后抬起眼睛,笑着说:“我想要我的周君远回来。”
他愣住了,很快便明白我的意思,周君远就在眼前,但他不是我的那个,我常说现在的周君远已经不爱我了,但反过来,也许我爱的也并非眼前的这个周君远。
话说完了,我已是泪流满面,周君远看着我,我猜那一刻他应该是有一点点动容的,也或者仅仅是可怜我。
他伸手,帮我擦掉脸上的泪水,我闭上眼睛,感受他片刻的温柔。
此刻他是我的周君远,我爱着的那个周君远,即便是自欺欺人,我仍是愿意这样想,我轻声低喃:“阿远……”
他的手指滑过我的唇角,久久停留在那里。
但他没有吻我,他的手机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把这近乎暧昧的氛围打破。
他清清嗓子接起电话,我听到许冰清在电话里着急地哭,周君远在和她说着话的时候就已经拿了钥匙走出大门。
在许冰清面前,我就像是空气,他根本就看不到我。
我坐在桌前,轻声说道:“周君远,你还没有祝我生日快乐。”
6
周君远一夜未归,第二日早晨才到家,那时我还坐在餐桌前,盯着一桌子未曾动过筷子的菜肴发呆。
他很意外,说:“一夜没睡吗?”
我没有作声,他很疲惫,并没有精力应付我,脱了外套准备进房里洗澡,我叫住他。
他回转头来,眉宇间带着不耐,我说:“周君远,我们离婚吧。”
他非常惊讶,打量着我的面孔,对我说:“昨天晚上冰清差点撞了人,我过去帮她处理事故。”
他以为我是生气他昨晚突然跑开,但其实并非如此,我只是有些累,不想再这样折磨自己。
我平静听他讲完,说:“抽个时间,我们到民政局把手续办了吧。”
他终于明白,我并非是在生气,我是经过深思熟虑,这应该是让他开心的,这一年他配合着我吃了很多的药,去了很多的地方,我的不死心早就让他烦了,他只是有些意外,这意外让他久久没有说话。
我往卧室里走,进去前,我转头说:“周君远,你还没有祝我生日快乐。”
他仍是不说话,只是有些失神地看着我。
我在这个家里东西不多,木雕倒是不少,有几面墙那么多,但我不想再要这些东西,所以搬的时候,这些东西我都留了下来。
这房子是周君远婚前买的,我是拎包入住,走的时候也省不少事情,只比来时多了一个行李箱。
周君远说:“你可以不搬,这套房子我过户给你。”
我垂头不语,我不想要他的东西,我也不想欠他。
可是离开时,想到许冰清会以女主人的身份住进来,我仍是止不住地心痛。
7
朋友倒是比我还要开心,特意为我搞了一个派对,派对上叫了几个单身男人,她指着他们说:“姐妹,这些人任你来挑。”
我不要,他们谁都不是周君远。
这场聚会我喝醉了,朋友也是喝得东倒西歪,分别时,她还记得我的安全,指着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说:“杨宏浩,你送我姐妹。”
杨宏浩皱了皱眉,但还是走到我跟前,他想扶我,我推开了他,那时我把他当成了不正当职业的从业人员,所以对他的触碰很有些抗拒。
但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我走了很远,才注意到身边跟了一辆车,我转头看去,杨宏浩坐在车里,他说:“余小姐要走回去吗?”
自然不能,我的脚快要磨坏了,我妥协地坐进他的车里,我觉得很奇怪,他这种人居然能开这样好的车,看来是我小看他了。
我说:“做你们这行那么赚钱吗?”
他微微一愣,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勾起唇角:“还行。”
我打量着他,我发现好看的人都有一些特点,在他微笑的时候,他的侧脸有着周君远的模样,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忽然转头看过来,脸上挂着轻薄的笑容,问我:“怎么,余小姐想包我?”
我并未注意到他掩盖在笑容之下的怒气,呆傻地摇了摇头:“我没有钱。”
大概我的样子太过认真,把他逗笑了,他说:“对余小姐,我可以免费。”
我知道他说笑,但我没有笑出来,我只是望着他的侧脸,甚至忘记去回答他的话。
临下车时,他忽然说道:“余小姐不考虑一下?”
我摇头,片刻后对他说道:“赚够了就上岸吧。”
8
我和周君远去办离婚手续,许冰清一同前来,开着一辆白色的汽车。
许冰清甩着一头大波浪的长卷发,挽着周君远的胳膊,看到我时,把脸上的墨镜摘下来,露出含笑的眼睛,她叫我:“曼柔,你好。”
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可面对着他们,我仍是笑一笑,我说:“你好。”
周君远倒是沉默的,看我单薄的身子,许久问我:“最近还好吗?”
这些天我身体不舒服,吃饭不好,我知道我很憔悴,但除了说很好,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许冰清不愿意看到周君远关心我,她把话题绕开,问我:“曼柔搬到哪里去了?你那一墙的木雕我和阿远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她已经搬进去了吗?口气里好像她已是那家的女主人了。
周君远却说:“你不要着急,等你有地方了再拿回去。”
我说:“你们丢掉吧。”
我和周君远被叫号,我们相互看了一眼,一同走到柜台前,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并肩同行,离婚协议已经写完,办事员让我们在彼此那份文件上签字按手印,这举动让我想起我们当时结婚时的情景。
我写字很丑,那时他从旁边看过来,皱着眉头说道:“余曼柔,你得练练字了,将来在孩子面前会很没面子。”
守着工作人员,我红了脸,小声说:“谁要跟你生孩子?”
他笑,从桌子下面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小声说:“不和我生和谁生?”
温热的气息洒在我的脸颊上,烫得我抬不起头。
“请按上手印。”办事员提醒我,我垂着头,大颗的眼泪从眼睛里滑出来,落在我的签名上,字很快便花了。
周君远在旁边叫我:“曼柔……”
我没有抬头,我在那些眼泪的旁边按上我的手印。
我们离婚了,从此我与周君远再也没有关系。
出来时外面在下雨,周君远说:“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我摇头:“不用,谢谢。”
许冰清拿着那本离婚证,脸上是掩饰不了的兴奋,她感激地谢我,说:“曼柔,谢谢你,我和阿远都感激你。”
这些话没有让我感觉舒服,相反,它像把刀一样,一次次扎在我的胸口上。
周君远对我愧疚,我看得出来,他也许知道不该让许冰清来,也知道许冰清说这些话我是什么感受,但他毕竟没有阻止她。
但我怎么怪他啊?我谁也怪不了,如果他出轨,如果他还记得我们从前的事情,我可以对他拳打脚踢,可以骂他背信弃义,可以骂他始乱终弃,可现在他因为一场车祸把所有关于我的事情全忘记了,我便失去了一切资格,我连让他心脏小小地疼一下都做不到。
我怔怔地瞧着他们两人,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许冰清的话。
周君远说:“曼柔,你以后要好好的。”
我沉默以对,没有了他,我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二人相携离开,我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的汽车远去,雨势变大,雨点砸在我的脚面上,我伸出手去接廊檐下的雨滴,一滴两滴,雨点落在我的掌心,却好像砸在我的心上。
我仰起头,夺眶而出的眼泪从我的眼角滑出。
那天我在路边遇到有过几面之缘的杨宏浩,像第一次那样,他坐在汽车里朝着我滴滴地按着喇叭。
我全身湿透地坐进他的汽车,进去时还很不好意思,我说:“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车。”
他打量我,说:“余曼柔,你失恋了。”
我抱着自己的肩膀,他以为我是冷的,把空调开到最大,我机械地向他道谢。
我猜想我的样子很不好,他时不时地朝我看过来,我很怕别人担心我,我笑着说:“我离婚了,以后我是自由的了。”
他摇头说道:“可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我笑,笑得有些夸张:“胡说八道,我高兴得不得了。”
他便沉默下来,最后反而是我自己绷不住了,向他承认:“你说的对,我一点也不高兴,不止不高兴。”我按着自己的心脏对他说道:“我这里好像皱在一起了,很疼。”
我和他讲起我和周君远初次见面的事情。
他那时穿一身黑色的西装,站在我面前又成熟又帅气,我一眼就看上了他,难得的是他脾气还那样好,一天的相处,他一直维持着绅士的风度。
那天吃过饭后我们去看了一场电影,但那场电影选得不好,我几乎从电影的中间镜头就开始哭,他悄悄地在旁边给我递纸巾,等到结束的时候我才想起不好意思。
他笑着说:“这电影再不完,我就得出去再买一包纸巾了。”
一句话把我给逗笑了,他发着感慨说道:“女孩子真是多愁善感。”
从电影院里出来,我没有留神台阶,一脚踩空,他从旁边伸手过来握住我的胳膊牢牢地将我扶住,我转头看去,他低头说道:“小心些。”
离得那样近,近得可以感知到他的气息,我小小的心脏在短暂的停顿后开始疯狂地跳动,我知道那是心动的感觉。
我记得我和他相识相爱的每一个细节,可是记得又能怎样?现在他不是我的了,我与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听我讲完后,杨宏浩握住我的手,他说:“余曼柔,我来追你怎么样?”
我怔怔地好久没有说话,最后摇了摇头,他叹道:“你得往前走。”
可我走不下去,我夜里醒来,会疯狂地想念他,我在网上搜索与他相关的一切信息,我甚至搜到了他多年前用过的一个QQ号码,可这个东西与我无关,里面的日志记载的日期是在我与他相识之前,我从这些信息的蛛丝马迹里看到了许冰清的影子。
除了我手机里存放着的那些照片和视频,这个世界上没有关于我和周君远的任何记录,我和他的那些事情好像是我臆想出来的。
我甚至忍不住打电话给朋友,向她确认,她很担心我,从电话里劝我:“阿曼,放下过去好不好?”
我也想,可是我做不到,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往前走,而我还一直停滞不前?
杨宏浩一直在追求我,我拒绝他多次,但他不死心,我知道他和男妓没有关系,我只是不喜欢他。
情人节那天我从网上看到许冰清和周君远订婚的消息,也是在这一天,杨宏浩带了一车的玫瑰来到我单位,他说:“余曼柔,做我的女朋友吧。”
同事在旁边起哄,他感谢地向他们一笑,我看着他好看的侧脸,终于点了点头:“好。”
杨宏浩高兴地把我抱起来,他抱着我在地上转圈,口中不停说:“曼柔,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一定。”
他对我是很好,冬天带我去芬兰看极光,夏天带我乘飞机看尼亚加拉瀑布,我们去了很多的地方,见了很多的人,我努力地让自己爱上他,努力让自己忘记那个人,可是当我偶然从新闻里看到周君远和许冰清的婚纱照时,我的心还是狠狠地揪了起来。
因为周君远太忙,我和他的婚纱照是婚后拍的,而且是在室内,他怕我不高兴,整个拍摄过程一直在照顾我的情绪,拍摄间隙帮我端茶递水,揉肩捏背,连摄影师都看不过去,在他去给我拿包的时候,悄悄和他说道:“哥们儿,你这不是娶老婆,倒像是娶祖宗。”
他温和地笑,说:“其实在家里都是我太太照顾我的。”
他骗人,从小到大,我学会很多东西,唯独做饭炒菜我始终是不得法门,做熟容易,差的是味道,我常常拿着烹饪书在厨房里抓耳挠腮,后来他看到了,便从后边抱住我,说:“不要学了,不会也没有关系。”
我懊恼:“我真笨,做菜都学不会。”
他笑:“你要都学会了,还要我做什么?”
我很感动,我说:“你干嘛对我那么好?”
“因为你是我老婆。”
因为我是他的老婆,可是以后,他的老婆就要变成别人了。
我知道我忘不掉周君远了,我向杨宏浩提出了分手,他很久没有说话,坐在那里一直抽烟,直到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才说道:“余曼柔,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我没有应声,沉默地离开。
9
周君远与许冰清要结婚了,许冰清接受媒体的采访,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向记者说道:“我觉得这是天意,是天意又给了我一次选择的机会,在我认清自己还爱着他的时候,因为某些原因我没办法去追求他,那时候我痛苦到不行,可是不久之后,他车祸失忆,他忘记了很多东西,却独独记着爱我这件事,我觉得是老天给我的机会。”
是呀,她是幸运的,她感激老天又给了她一次选择权,相对应的,我成了他们爱情里的牺牲品。
可是除了接受现实,我已别无选择,我多希望自己能像周君远一样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啊。
是不是我也出一场车祸或者撞一下头就能像他一样?
黑夜里,我站在阳台上,二十几层的高楼,看下去,汽车都变成一点点。
如果,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便能将一切都忘记呢?我不知道,我闭上眼睛,想象着从高处一跃而下的情景,感受心跳突然加快的兴奋。
我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手机上“周君远”三个字在屏幕上闪烁。
“最近好吗?”他在电话里问。
我迎着晚风,轻声回他:“挺好的。”
他听出我浓浓的鼻音,问我:“感冒了吗?”
我说“是啊”,他沉默了一会,说:“曼柔,你要好好的。”
他已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我眼泪决堤,我强忍着破防后的哽咽声,轻轻地答他:“你也是。”
电话挂断,我滑坐在地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连一个怪罪的人都找不到,他很好,他只是把我忘记了。
这一年的冬天,周君远和许冰清结婚,在他们结婚的前一个星期,我在周君远家附近的那家超市里看到他们。
他们相挽着从一排零食的货架前走过,我不受控制地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在粮油区选了一袋大米,从冷藏区拿了两盒酸奶,然后许冰清在一排小孩衣服的货架前停下,她娇笑着与身边的周君远说了两句话,周君远便宠溺地在她头发上摸了摸。
最后在结账的时候,我看到周君远从计生用品区拿了一盒避孕套。
我转身返回了超市。
在他们离去后很久很久,我站在他们曾停留过的那些小孩衣服前出神,最后买了一件婴儿的连体裤。
那天晚上杨宏浩在我家楼下等我,我提着东西进楼,他从黑暗里走出来,接我手里的袋子。
我在惊讶过后,依着他,把购物袋给了他。
房门打开的瞬间,杨宏浩转身吻我,我开始反抗了一下,后来觉得没有力气,也无所谓,便任他吻,我木头一样的模样让他没有了继续的欲望。
他说:“余曼柔,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我木然地看着他,问他:“我哪样了?”
我蹲下去收拾购物袋里的东西,他把我从地上提了起来,他说:“余曼柔,他已经把你忘了,他都要结婚了,他很爱他未来的妻子。”
“那又怎么样?”我机械地问他:“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脸变得扭曲,我发现再帅的男人这个时候也是丑的。
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他说:“余曼柔,我们再试试,我们再试试好吗?”
我摇头:“不,我包不起你。”
这当然是一个玩笑话,我早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他是某某公司老板的儿子,他长得好看,他家里还有钱,他配我绰绰有余,可是我就是不能喜欢上他,我试过,可失败了。
即便他的侧脸长得像周君远,我仍是不喜欢他。
10
尾声。
周君远和许冰清结婚的那天,我站在宴会厅里看着他把戒指套在许冰清的手指上。
我想起我们结婚时,因为紧张,我手心里全是汗,手指举在半空还有点哆嗦,周君远伸手过来牢牢地握住我的手,他在我低头的瞬间在我耳边轻声说:“阿曼,别怕。”
现在他是不是也在他未来的妻子跟前说着同样的话?
宴会厅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掺杂着人们的起哄声,我抬头看过去,看到台上的一对新人相拥着吻在一起。
我已是泪流满面,我再也不能在那里待下去,我跑出了宴会厅。
那天晚上,我开车来到郊外,车子停在一座山前,我趴在方向盘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然后,我发动汽车,踩下油门,撞上了眼前的那座大山。
闭上眼睛之前,我从天窗看到满天的星星,我想起我与周君远在书房里拿木头一起雕刻小动物的情景,当时窗外也是这样的星空,我抬头望着天空问他:“你说人死后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他漫不经心地答道:“也许吧。”
我说:“我不要变成星星,我不想死了还要看到你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情景。”
他笑我傻瓜,摸摸我的头发,说:“除了你,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
可他终究是食言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