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月2日晚上19点之前
全国新型冠状病毒诊断病例13846例。
武汉诊断病例9074例。
根据1月31日湖北省疫情新闻发布会,截至30日24时,
武汉地区共有6万余名医务工作者参与救治;
共有42支医疗队支援武汉,医护人员4599人。
武汉123车队志愿者司机
封城之后的武汉,交通系统停运,
很多医护人员只能步行或骑车上班,
一线医护的防控物资供应也非常紧张,
不忍看到抗疫斗士的艰辛,
这个城市里最普通的市民行动了起来。
平时的工人、学生、白领、做小生意的,
顶着瘟疫蔓延的压力,自发成为了车队志愿者:
免费接送医护人员上下班;
或者想方设法地拉来紧缺物资,
送到一线医院、社区。
运送物资,武汉青山区车队志愿者何景林供图
志愿者们的防护装备非常基础,
有时忙起来,从早到晚连轴转,
没有人收取分文报酬。
一条通过武汉的读者们了解到这些人,
最早我们联系上武汉123车队的黄晓民队长,
又联系上了武汉青山区志愿者车队,
他们推荐了身边印象深刻的志愿者们,
“有个90后的小伙子,到处都看到他的身影”,
“你一定要好好采访下搞物资的老武,
虽然只认识几天,我是真佩服他”……
约访这些志愿者十分困难,
因为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路上,
结束工作经常是夜晚,有时电话采访了一会,
他们就抱歉地说,又要去接医护人员或者送物资了。
车队志愿者拍摄的“武汉加油”
一位车队的志愿者说,
“晚上接到了一个爷爷,
72岁,军医返聘回社区医院,
他早上走两个小时的路过江上班。
他说对打赢这场仗很有信心,
他不怕。所以我也不怕。
回家路上看到亮了灯,武汉加油。”
撰文 倪蒹葭
车队队长黄晓民接了一位刚值完24小时班的护士
“我们每天接送约200名医护上下班”
黄晓民 38岁
职业:商业地产 市场推广
疫情时期:武汉“123救援车队”队长
1月23号武汉封城,我平时是在一家商业地产做市场推广,封城之后,我组建了一支123救援车队。因为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开车送医护人员上下班了。
从公司到我家,会路过4家医院,封城前几天,我就经常看到有一些医护人员下夜班后拦车挺困难的。当时我想其实我可以顺一脚。
黄晓民1月23号手写的接送牌子
23号这天,武汉的交通系统停运,我很快想到他们要怎么上班?当晚就在微信上建了一个“武汉医生出行互助群”,找同事同学一起做司机志愿者,然后越来越多陌生人加入。
123车队的女孩志愿者司机
现在车队已经有90多个司机,最年轻的是97年出生的小伙子,1/10是女司机。我们每天接送约200名医护上下班。
取名”123车队”是因为封城的日期,也因为“1、2、3!”像一个开始行动的信号,速度比较快。后来我们发现和武汉话的“管得宽”挺谐音。
23号夜里我就接了一单,一开始没有帽子和护目镜,我戴上泳帽泳镜上阵了,后来一个年轻护士送了我防溅面罩。好在我的微信有1000多好友,朋友圈发了之后,信息就传递出去了,来自全国的志愿者给我寄来一些防护服、口罩,还有武汉一间小便利店,他们进到了84消毒液的货,专门为我们留了两箱。我们可以说是“开局一台车,装备全靠捡。”
我们每人每天接3-5单,我最多的一天接了10单,早上6点多出门,晚上7点多回到家。一般都是带些干粮在车上吃,不敢多喝水,上厕所很不方便。
一位62岁被返聘的老医生告诉我,在我们车队接送之前,他要骑2小时15分钟的自行车上班。
很多护士其实都是95后的孩子,一个96年在ICU值班的护士,早上7点钟下夜班,上了我的车就睡着了,幸亏我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一位医生请我们去接他的父亲,他父亲也是医生,他们要去不同的医院服务,他没法照顾到父亲上班。
我们一个志愿者发朋友圈:“晚上接到了一个爷爷,72岁,军医返聘回社区医院,他早上走两个小时的路过江上班。他说对打赢这场仗很有信心,他不怕。所以我也不怕。回家路上看到亮了灯。武汉加油”。
微信群中拒绝收取报酬
为了防护,我们要求医护和司机尽量少交谈,而且大家都是陌生人,车上总是很安静。我等红灯的时候会跟他们讲一下话。我问过一个护士等疫情过去,她最想干吗?她说想好好喝口水,再睡48个小时。
一位年轻的协和医院护士,她也不是属于呼吸科、感染科,但她说等火神山、雷神山医院建好,她要主动请缨过去前线。
很多医生护士下车的时候,直接丢下100块现金,或者微信上发红包,我们都是不收的,有时候我还会倒给他们红包。
我的太太在封城前,就带了1岁多的孩子回黄石老家过年。我微信告诉她想要做车队,她先是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我就给她讲了很多医护人员的状况,工作了一夜还要等班车,而且大医院才有班车,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没有……后来她就给我回:你去吧,保护好自己。
123车队志愿者
有些司机是瞒着太太出来的,我的同学让我发朋友圈千万不要提到他,他是跟太太说是出来打麻将的,麻将搭子都很健康,或者说去钓鱼。
昨天有一个单,是要从武汉八医院去江夏,全程30公里,刚看到我还担心这个单没人接,但很快就有司机说:没人去,我去!
我们群除了司机,还有20个后勤志愿者,他们每天搜集医护和司机的出行信息,协调物资,想办法把捐助的物资送进来,经常从早上忙到凌晨一两点。
志愿者拿着车队队标
我现在和父母住在一起,家里就是一个物资中转点,我们收到了捐助的300个口罩,300件防护服,但网友募捐的1000个护目镜还卡在路上,我是给志愿者分发物资的人,检查好他们的3证1单(身份证、驾驶证、行驶证、保险单),就发物资。每个人带着口罩,互相也不认得,大家都很少话但动作迅速。
朋友还为车队设计了队标,后勤志愿者打印好,大家分头去取,贴在车子挡风玻璃下方,交警看到我们的标志,就会放行。
我们身边的故事就更多了,有一对新婚夫妻,才装修好的婚房就在后湖中心医院附近的小区,他们把新房免费给医护人员住,连一点押金都不肯收,这个事我觉得自己都做不到。
黄晓民的朋友圈
为了要通风,我们的车窗一直开着,武汉清晨特别冷,经常是零下1℃,而且司机都穿上防护服和手套,很容易流汗,所以我们20%的司机现在都有感冒的症状,我也开始咳嗽了。
28号是疫情爆发期,武汉新增了800例确诊,我感觉到压力特别大,哭了两回,因为车队是我发起的,但我没法为志愿者的生命安全负责。所以我就写一个倡议,我们从1月29号开始,暂停接单,当我们能获取en14126type4级别以上的防护服,和N95口罩,如果城市还需要我们,我们会继续接送医护人员。
往医院送紧缺物资
但实际29号之后,我们车队并没有停止,帮忙往一线运输物资。我也通过朋友想方设法地购买了一些。物资真的非常紧缺,我把非医用的护目镜都送去了,医生发消息说哪怕是一块玻璃都要。
武汉医护在自制防护面罩
1月30号下午4点,我接到10箱酒精,发了朋友圈后很多医生护士来找我,都说需要。有个八医院的医护也来找我,我奇怪问你们八医院不是主要做肛肠科吗,他说现在也是定点医院了。然后发来一张图,是他们医生自己动手,用文件夹做防护面罩。我看了这张图绷不住了,大哭。
我压力是山大,一方面怕志愿者生病,怕自己家里人生病,另一方面怕医护资源不够。
等到疫情过去的那天,我最想见我的家人,抱抱亲亲孩子。
“我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想的就是去哪搞物资”
武耀光 33岁
职业:文身师
疫情时期:为武汉筹集、运送物资
我是中国文身协会湖北分会的会长,陕西人,娶了武汉媳妇,在武汉生活了多年,平时开一间文身工作室。
文身师的职业挺尴尬,很多人觉得是不良分子,所以封城之后,“青山区疫情防控志愿队伍”接受我的报名加入,我还挺高兴。
武耀光报名青山区疫情防控志愿者
我很快就发现医护和志愿者双方都非常缺乏防护物资,1月25号在中国文身协会会长天佑老师的支持下,我向协会中全国各地的文身师募集资金,第一次就筹到了77250元,我自己也捐了1万块。这些钱全部都用来购买紧缺物资。
买物资主要有几个渠道,去找武汉周边的一些口罩生产厂,不过现在大部分被政府接管了,这个也是好事。还有大型志愿者团队的物资群,生产商会把他们的物资和合格证发进来,医生也在群里,他们看了说可以使用,我们就购买运过来。另外就是去找囤积了物资的二手商人。
运输物资途中的中饭
买到物资之后,第一时间送到各个有需要的医院科室。一些物资达不到医用标准,我们就捐给社区、志愿者、一线记者、警察大队等等。
比如给武汉市公安局武昌分局送了N95口罩和护目镜,因为分局的警察要去武汉七医院驻守。他们只有一些医用外科口罩,防护服轮流着穿,根本不够,我知道他们有些人已经疑似感染,在家自我隔离。
深夜送口罩到达中南医院
第二天一早出发,采购消毒液
31号晚上,我和另外的志愿者奔走在各个口罩厂商中间讨价还价,医用规格的口罩是每个1.8元,一直2月1号凌晨,终于拿到了货,连夜开车,凌晨2:40送了4万个口罩到达武汉中南医院,我还买了几万个单价1.25元的口罩,可以给非一线的人员。
这晚回到家找个沙发就躺下了,睡了3个小时,2月1号上午又去仙桃采购,买到了500斤酒精,50斤消毒液,给武汉一六一医院送了15斤酒精,20斤消毒液,给三医院、金银潭医院送……又去了各个社区发放,到了现在(采访是在2月1号晚上9点多进行)已经全部发空了。
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给每一个医院送东西对他们来说都是雪中送炭。医护对我也很好,给我塞小瓶的消毒液,只允许我站在大门外头等他们过来拿,医者父母心。
武耀光和领导商量医疗队物资采购
因为我是地道的陕西娃,看到陕西医疗队来了就很激动,29号我去他们酒店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虽然住在酒店,但生活用品也还是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我和医疗队领导商量,看他们缺什么,采购了洗衣液、盆、眼药水各种东西,给他们送去。
这几天通常是凌晨4点睡觉前,把送的物资做一个整理,早上7、8点开始找物资,中午的时候买到物资,联系需要的医院、社区开始送。
其实我自己都没有驾照,全程是车队的志愿者跟我一起运送,这些武汉的本地人让我很感动,看到武汉非常团结的一面。我每天早上扒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想今天去哪买物资,再送哪些医院,做梦买到了口罩都是要笑醒的。
现在我们的物资车停在路边上,你打电话来我们正好休息一会。但要先讲到这里了,群里说有30斤的酒精,我们要赶紧出发去买回来。
给医院送护目镜(左二是李峰,左三是武耀光)
“我帮老武开车送物资,医生收到当宝贝一样”
李峰 27岁
职业:个体户,在武汉开紫燕百味鸡加盟店
疫情时期:志愿者司机
疫情爆发之前,我因为不知道情况,还跑去旅游了,1月19号在湖北神农架滑雪的时候摔裂了右边的肋骨,21号回到武汉看见新闻开始报道,我就想着能做点什么。
封城之后,一个开滴滴专车的朋友说政府会给每个大型社区配2-3台车,去做司机的话800块钱一天,问我要不要去。但我不想做这个,我加入了两个志愿者的群,一个是专门接送医护人员,一个是和老武(武光耀)接送物资。
因为肋骨骨裂还没修复,我开车久了就会疼,所以跑不了武汉市外,也不能搬运重物,只能在武汉市区内多做一些。
物资真的非常紧缺,1月30号下午我和老武去给青山区儿童医院送了15个护目镜,因为那有一批医生要上前线了,医生看到都当宝贝一样,太高兴了,还拜托我们再去找一些酒精。
还有武汉市民志愿为医护人员剪头发
接送医护的志愿者群目前有357个人,大约1/4是司机,其余是医护,他们会在群里发出行的需求,但是积极在接单的司机可能只是5、6个,如果路程远的单子回应就更慢了。
1月28号我去江夏接了一个年轻护士来青山区的医院,来回60多公里,预约单几十分钟都没有人响应,我就接了,她是回家搬生活用品的,因为医院帮他们找到了酒店住。
1月29号送一个发热门诊30多岁的护士回家,她让我在楼下等一等,她拿趟东西又要去医院。因为自我隔离,她和女儿在家都不能见面。
医护都没有自己的时间,坐上车之后都是马上能睡着的状态。
李峰晾晒一下装备
刚开始,仅有的防护就是跟朋友拿的3个N95口罩,每一个消毒过之后重复用,能用3天,今天拆了最后一个口罩,发朋友圈求助之后,有人愿意再给我1个,又可以用3天。我和老武买到的防护服因为数量少都给医院了,自己一个也没舍得留。
我在家里面也是自我隔离,回家先要全身消毒,妈妈做好饭,等他们吃好回到房间之后,我再拿一次性筷子出来夹菜,回自己房间吃。
开车的时候,我主要想着下一个要去哪里,最好是一直在路上。这件事把我的生物钟也治好了,平时我都是睡到10点多,然后去自己店里看看,但最近每天6点就起来了。
现在是晚上9点半,就先说到这里了,我一会还要再出门去接两个医护,10点钟一个,12点一个,明天早上6点多还要去接一个住在汉口的,路程挺远。
青山区车队志愿者李耀星
“其他志愿者看着我和小孩一样,就问我多大,我说是99年生的”
李耀星 21岁
职业:武汉的大学生
疫情时期:青山区车队志愿者
我家在武汉青山区,也在武汉念大学,半年前拿到的驾照。看到青山区团委组织志愿者的消息,我就报名了免费接送医护人员。爸妈一直都是担心的,出门之前,妈妈会看着我戴好口罩,给我喷酒精。
我爸爸是退伍军人,有现在很需要的A2驾照,他也很想参加,但因为有些感冒,就自己在家隔离。
李耀星拍摄的车窗外
记得1月25号接了第一个单,是一个在武钢总医院值完班的护士,晚上9点下着小雨,她说幸亏我愿意来,否则她就要冒雨走到大道上去看有没有车。
早上7点接了一位97年的护士,她下车给我发消息说“特别想给你买份早餐,又怕耽误你时间。”这样简单的沟通让我觉得很温暖。
最忙的一天是去蔡甸区仓库接物资,有一千箱水、口罩手套等等,搬运的时候,其他志愿者看着我和小孩一样,就问我多大,我说是99年生的。
李耀星拍摄的车窗外
一个40多岁的女医生,封城之后,她要骑40分钟自行车上下班。我接她的时候,她特意带了酒精口罩、连花清瘟胶囊送给我。后来我大学室友的妈妈出现疑似感染症状,在家自我隔离,但哪里都搞不到消毒的,我就想到了这位女医生,她得知后,把自己家的酒精匀给了我们。
李耀星和大学室友的聊天记录,分头打武汉医院电话
1月27号,室友的妈妈更加严重了,室友买了制氧机,他妈妈不得不依赖氧气呼吸,不能间断,双唇发乌,1月29号,他们接到社区办的通知,在汉阳医院做核酸测试,护士告知6小时后可以拿到结果,但之后没有接到任何通知,一直都没有确诊。
室友的妈妈30号出现昏迷状况,送到汉阳医院抢救,人是稳定了,但是被告知无法住院。
他和爸爸跑了10多家医院,没有一家能够办理住院,现在他和爸爸都已经出现了感染症状,因为家中还有14岁的妹妹,他和爸爸都不敢回家,就睡在车上。1月31号凌晨两三点,我和室友分头打遍了武汉所有医院的电话,也没有用。
李耀星拍摄的车窗外
我室友的情况在武汉不是个例,还有特别特别多。
接送医护人员的路上,我车里一直循环着张国荣的歌《同步过冬》,“一个人拿伞,风会特别猛,同步过冬,一起对付寒风……走过寒冬,拥抱成功,改天想起这次不算冻。”
希望真如歌词结尾,“悲伤的偏不要给说中。”
特别鸣谢:武汉青山区车队志愿者何景林先生对采访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