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龙平,邓哲夫妇在回家的路上散步时,风停了,雨停了。
他们在漆黑的夜里走路,又刚刚偷藏了杂交水稻的秧苗,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害怕被人发现。 当路过“黑帮”居住的“牛棚”时,见一个黑影在悄悄移动,袁隆平不由地问道:“谁? ”
“是我,李代举。 ”
袁隆平心想,李代举这个“黑帮”组的组长,半夜三更的在这里干什么?
原来这个“黑帮”组长是悄悄地等候在雨地里,想给袁隆平报个信。 李代举说:
“袁老师,今天工作组找我谈话,要我准备一张床、一块牌子,说是我们黑帮队伍还要增加上你袁隆平。 我特意给你报个信,好让你有所准备。 ”
李代举劝告他说:“袁老师,你可要想开一些啊! ”
“李老师,请放心,对此,我早已做好了准备。 ”
言罢,李代举匆匆忙忙转回到他居住的“黑帮”牛棚里。
袁隆平的确做好了各种准备。 他不惧怕伤痛,也不惧怕枪口。 他在遭受诬陷时,不是躲避,而是面对,因为来日方长,他要把自己的年华留给他所痴迷的杂交水稻研究。
在那乌云密布的日子里,一想起自己早晚会被揪进“黑帮”的牛棚里,袁隆平就常做噩梦。 他常常梦见自己会被挂牌批斗,或者被遣送农村,携妻带子当了农民。 有时他梦见自己被淹没在潮水中,只得奋力逆流划着。 他要一步一步地向着既定的目标奋进,决不后退,更不能沉沦。 有时,他梦见自己在令人窒息的空气里费力地喘息着,在拥挤的人流中奋力地挣扎着,力求找到出口……
那是一段历史的、群体的灾难。 在那特殊的年代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欢与不幸。
袁隆平难以入睡,索性爬起来,想给那几株残秧找个“安家”的地方。 他悄悄走出家门,走向沉沉的黑夜……
校园里静悄悄的,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吠。 天放晴了,幽暗的天幕上,繁星闪烁。 忽然,附近有条狗“汪汪”地叫了起来,袁隆平的心紧缩成一团,他害怕黑暗中窜出一条恶犬。
这时候,只见两个黑黝黝的人影出现在他家门前,他问:“是谁? ”
“袁老师,是我们! ”他的两个学生李必湖与尹华奇同声回答。
那个年头讲究“亲不亲,阶级分”,很多朋友都退避三舍。 因此,来家串门的人,都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更何况是在这夜深人静之时!
“袁老师,咱到屋里说话吧! ”尹华奇说。
“哎呀,你们俩深更半夜咋敢到我家来? 你们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袁隆平一边给两个学生开门,一边说。
“我们都是响当当的贫下中农子弟,我们怕什么? ”他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现在‘文化大革命’势头正盛,你俩应站在革命群众一边,对我进行揭发。 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应到我家来。 ”袁隆平忧心忡忡地说。
“袁老师,我们可不是那种随风倒的负义之人,我们只相信袁老师的学问大,你搞的科学试验是为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我们佩服你。 ”
“这么说,你们没有参加砸钵子? ”袁隆平问道。
“袁老师,我们直说吧。 ”尹华奇说,“昨天,我们听到了要砸你的那些盆盆钵钵的风声。 夜间,我俩便悄悄地赶往你的盆栽实验场,分别从无雄花粉、雄花粉败育和雄花粉退化等三种类型中各选了一盆不育系秧苗,藏在学校苹果园的臭水沟里……”
李必湖接着说:“那臭水沟奇臭无比,无人光顾,是很安全的地方。 杂交秧苗虽然少了些,但毕竟没有绝种啊! ”
李必湖接着情深意切地说:“袁老师,我们很快就要毕业回乡了,倘若你在学校搞不成杂交水稻,就到我们村里去搞。 我俩养活你,我俩继续当你的学生! ”
袁隆平与邓哲听了两个学生的一席话,激动得相对而泣。
袁隆平的一颗心被两个年轻人的举动震撼了,泪水夺眶而出。 他苦心经营的雄性不育系终于没有被彻底毁掉! 他想到,倘若这五年的心血被这场浩劫彻底毁掉,他该如何面对尚在饥饿中挣扎的同胞? 如何对得起关心杂交水稻研究的领导和同行? 如何对得起为这项研究在骄阳下几度中暑的妻子? 他自己又怎样继续杂交水稻的研究呢?
值得庆幸的是,他遇上了忠于杂交水稻事业的两位好助手,他的心里漾起一份自豪。 他感到,两位学生给他带来的这份意想不到的厚礼自有它深刻的内涵,似乎在向他昭示着未来的一线光明。
奇怪的是,造反派和工作组迟迟没有把他揪进“牛棚”,这使得他有幸继续偷偷摸摸地挨近那臭水沟,提心吊胆地经营着他那几盆残存的杂交水稻秧苗。
他对这些残存的秧苗怜爱不已,尽管它们的培育价值不如以前了,但是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些残存的秧苗却有着同它的主人一样的倔强性格,它们似乎是一种象征,似乎是以残株在象征一种不可屈服的坚强意志。
连日来,他对那些残存的秧苗倾注了全部的爱。 当天空密布阴霾,当灾难临头的紧急时刻,他依旧毫不懈怠地将自己的才智和辛劳无私地奉献给杂交水稻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