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da 爸爸去世五年多了。一直想写点关于他的东西，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写，对他的感情太复杂，讨厌，可怜，心疼，想法太混乱，写不出来。(莎士比亚)。
不知道大家对自己的爸爸是什么样的感情呢？说也奇怪，这几年里，每次到年底、清明和祭日前几天，我都会梦到他，还是以前的模样，感觉比去世的时候年轻有活力。这是不是爸爸提前暗示我去到他坟前烧点纸钱呢？
爸爸生前就认定我白眼狼，翅膀硬了，飞出农门了，不孝顺了。所以，每每在梦里提醒我吧。
还记得2015年，那一年是真不顺啊。工作刚调动，心理不适应，怀孕了又检查出胎盘前置，只能整天躺在沙发上看看书。心情非常糟糕，工作和身体的不适让我倍感压抑。
不知道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我已经半年多没跟爸爸通电话了，也没有告诉他我怀孕的事情。自从过年回过一次老家，就再没见过面。他一个人在老家，没有其他人。妈妈在外地打工已经好多年，弟妹都在外地工作。爸爸会很孤独吧。我逃避跟他通话。
7月的一天傍晚，非常热，我已经怀孕六个月了。老公突然接了一个电话，说要回徐州老家，我爸住院了。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我一下气得直哭，一直追问是不是喝酒的事情。老公不答，拉着我赶紧打了辆车。那时候还没买车，我们要从LYG打车去XZ。
我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心里突突直跳，肯定出大事了，不然不会这么着急去徐州市区医院。我妈和妹妹已经从外地赶到了徐州，妈妈知道我的身体不能走路奔波，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通知我的。
我哭了一路，肚子又抽的紧。总觉得路上好漫长啊，电话那头妹夫不停问到哪了，怎么都不说什么情况。我害怕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爸爸真的命悬一线了吗？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只想赶快到，心里无数的悔恨、自责，我真的没良心，为什么平时没有多问候爸爸。可是他又怎么突然病了，出车祸了，还是酒精中毒？脑子很混乱，不断猜测，不断质疑……
打车费用花了800，事情紧急，也无法跟司机讨价还价了，赶紧奔到医院。妹夫早就等在医院门口，说，姐，不行了，见最后一面吧。我眼泪哗地一下全涌出来了，嘴哆哆嗦嗦的想问怎么回事，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嘈杂的急诊室里，爸爸安静的躺着，嘴巴里塞满了管子，嘴角暗红的血还没擦净，仪器滴滴答答响个不停，手臂上还输着血，血袋上大大的B字似乎提醒着我，这真的是爸爸，我身上也流淌着和爸爸一样的血型。两个妹妹已经哭到不能自已，妈妈在床边擦着眼泪，爸爸闭着眼睛脸上毫无血色。这一幕我永远忘不了。
我哆嗦地走过去，拉着爸爸的手，冰凉冰凉，一点温度都没有。眼泪不争气，嘴巴不争气，啥都说不出来，心里一团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反复握着爸爸的手，想说爸爸，怎么也说不出口。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握他的手了。
表弟用手不停捂着爸爸的脚，生怕他冷。床下放着一只拖鞋，另一只不知道被踢到了哪。我一眼认出了那是爸爸的鞋子。
二妹又晕了过去，她最疼爸爸了。大妹妹哭的撕心裂肺，妈妈边哭边喊。眼泪迷糊了双眼，感觉这是一场梦啊。人生最大的悲伤莫过于此了吧。
我去求医生，能不能再救救我爸爸，妹妹跪在医生面前哀求。医生面无表情，说，无力回天了，肺里全是肿瘤，你们家属下决心拔管吧。医生看惯了生死，可是我们没有，爸爸才53岁啊。怎么毫无征兆有肿瘤呢？
妈妈顾着我的身体，不让我碰爸爸，说对孕妇不好。我哪里还顾得上？我也不忌讳，不在意啊，这是我的父亲啊。
弟弟最后也赶过来了，妈妈最终拔了管。爸爸口里涌出一堆黑血，仪器停止叫了。爸爸的生命终于到了尽头。我可怜的爸爸。
人走了，该有的程序还要办，我买了最好的寿衣，妈妈边哭边给爸爸擦拭身体、穿衣服。生前的时候，我买的新衣服爸爸都不舍得穿，总穿那破破烂烂的旧衣服。现在人走了，终于穿上女儿买的新衣服了。呵呵，多么讽刺。
凌晨一点多钟，我们租好车出发了。运送遗体的车并不难找，会主动有人联系你，也许见惯了生死，这也形成了产业，在自己身上觉得痛苦不堪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反而成了稀松平常。
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觉得今天过得是那么的漫长、难过，像做了一场梦。车里妹妹们哭哭停停，嘴里不停说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大家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实在太突然了。我途中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觉得似乎在LYG的家里，一切那么虚幻。人在极度悲伤中，都会有逃避现实的心理吧。
回到家都天亮了，大家都在忙着办理丧事。二妹接受不了事实，晕厥过去很多次，不吃不喝，只能靠营养液维持。大妹执意去了火葬场，面对爸爸火化的遗体，也哭到背过气去。因为我大着肚子，不便走动，哭一会肚子就发紧站不住，连爸爸的灵前都没靠前（孕妇不给到灵棚），连下跪忏悔的的机会都没有。
难怪爸爸生前老说，YY指望不上啊，这丫头心思硬的很。爸爸确实说得没错啊。
丧事几天就办完了，可是至亲离去的悲痛却要承受很久。妈妈和我们几个都缓不过神，这几天犹如梦境。妈妈收拾爸爸的衣服，发现好多新衣服，还有我几年前买的，都没舍得穿。还有存折，一踏踏折叠的整整齐齐的钞票，无不显示着爸爸的一丝不苟。
最伤心和接受不了现实的应该是大妹妹吧。听说，爸爸已经发烧好几天了，他像往常一样吃安乃近退烧（已经告诉他很多次，安乃近不许吃了），可是没有效果。爸爸扛不住了，一大早找了辆三轮车叫上大妹妹就去了镇里的医院。
爸爸常年喝酒，每天都喝，家里酒瓶堆积如山。他还打骂妈妈，逼得妈妈在外打工十几年。为此，我怨恨他，不想搭理他。觉得他是个废人，脑子不清醒，胡搅蛮缠。年轻的时候酒精中毒过一次，妈妈为此受苦受累一生。我甚至瞧不起他，可是又可怜他，心疼他。
本以为就是普通发烧，可是医生为他做了肺部检查后，说问题很严重，建议爸爸去县医院。爸爸一辈子胆小，自觉身体素质好。平常感冒都能扛得去，一辈子没去过镇医院。这下要去县医院，他心里肯定害怕了。妹妹一路不停劝他。
到了县里医生检查过后，挂了水说退烧。私下拉住妹妹说，这个病到市里医院去吧，立马过去。妹妹慌了，追着医生问咋回事。医生只说肺里有瘤子。
爸爸死活不去了，说没多大事，吃点药就好了。他是怕花钱啊，到底什么样的病要被医生一级级撵走呢，或许他心里有数，想逃避罢了。妹妹妹夫好不容易劝住他，大医院效果好，医生也没说多大事，大家都瞒着他。
听说在去市医院的路上，爸爸故作镇静，但是两腿不停发抖，眼睛直视前方，嘴里似乎还在笑着。我能想象出来他的模样。真的心疼死了，明明是去最好的医院看病呢。爸爸抖了一路，一路上啥也没说。脚上还穿着拖鞋。
下午1点多钟，终于到了市级医院，妹妹搀扶着爸爸往前走，爸爸刚到急诊门口，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人立马倒了下去，再也没起来。
接着就是抢救，插管、电击、输血。一辈子没有经历的现在全部用上了。爸爸一生中最害怕的就是进医院了吧，因为他说过，如果去了大医院，那他也就没剩多长时间了。爸爸冥冥之中心理有数的吗？
下午四点，妈妈赶来了。这是爸爸半年来第一次见到妈妈，他抓着妈妈的手，笑着说，我没事，没事。然后就再也没醒来。
早上人还好好的啊，我们是来看病的，怎么把爸爸送走了啊！早知道不送过来了啊！大妹妹痛哭地责怪自己。
妈妈为了让我们见爸爸最后一眼，硬是让爸爸插着管挺到最后。其实，他已经没有知觉了，再也听不到我们的呼唤声了，只有眼角那颗冰冷的泪，似乎在回应。
无法回忆这段经历，即使过去几年了，心里仍是那么痛，我真是边哭边打字，每一个细节都印在脑子里。
我也痛恨自己，没有多和爸爸聊聊天，哪怕在他最孤独的时候，一个人在家里该多难受啊。一天将就吃一顿饭，自己也不会做饭，随便弄份咸菜，度过一天，只有用酒麻醉自己。我看到那份发霉的咸菜后，眼泪夺眶而出，不知道爸爸过的什么日子。医生说爸爸的血检报告各项指标异常低，极度贫血，能那么活着真是奇迹。
可怜的爸爸，不知道是用什么意念活了那么久。原来吵吵闹闹的一家六口，慢慢地离家工作、打工，就剩下他一个人在家，该是多么无助、孤单啊。真的难以想象。
我对爸爸的恨在于，他喜怒无常，酗酒，打骂妈妈，从我记事起。他们就不停吵架打架。小时候害怕，每天上学都担惊受怕，怕妈妈被打。下课了赶紧跑回家看看，有时候晨读着就哭了。他们吵架了，我拉不住，吓得赶紧跑到邻居家，让他们救妈妈。妈妈每天起早贪黑挣钱，晚上他还不让妈妈睡觉，脱了妈妈的衣服就往外拉。妈妈半夜下班回家，锁着门不让妈妈进……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了，尤其酗酒后胡言乱语，分不清东南西北。妈妈一生的眼泪都流光了，为了我们几个死撑着。
原生家庭的痛对我影响太大了，以至于长大后，我身上竟有爸爸的影子。妈妈有时候生气说，越来越像你爸，不近人情。我想，怪谁呢？
自从上大学后，我跟爸爸就疏远了，也许离家远了，就想着怎么逃离。我开始讨厌爸爸的电话，因为每次打电话，就意味着他喝酒了。不想听那絮絮叨叨的话，不知道他是在叙述孤独，还是在发发牢骚。
工作后，爸爸开始开口要钱。我给了几次后，就不耐烦了。觉得怎么会有这种爸爸，我们在外辛苦挣钱，他呢一个人在家买酒，什么都不干。后来干脆电话都不接了。爸爸也有自尊，长大的女儿开始瞧不起他了，他心里能感觉得到，也不会主动跟我打电话了。
最后一次过年后，妈妈又要去打工了。爸爸万般不舍，拉着妈妈的手，求着他说，能不能别走了，我不想一个人在家。妈妈从来没见过爸爸这副模样，以前都是颐指气使。她也为难啊，爸爸做架子工摔下来过，腰受伤了，从此不能干重活。家里不能留着两个闲人啊，于是狠着心说，我得去挣钱啊，不然孩子上学怎么办？
妈妈跟我说，爸爸哭了，说自己没用，身体也不好了，或许见不到妈妈了。也许冥冥之中，爸爸能感觉得到，半年后真的就撒手人寰了。那次分别，真的成了生离死别。
妈妈说，爸爸跟我们要的钱没舍得花，都存起来了。他是不是觉得孤独，又不知道怎么跟女儿开口交谈，就用要钱的借口联系我呢？我开始悔恨，难过，终究没试着理解过他。从小到大，我们父女的关系就很僵，爸爸不善表达，我也是，所以两人从没好好说过一句话。
爸爸最平常的动作，蹲在家门口，一声不吭，抽着闷烟，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想上前去，喊声爸爸，始终觉得那么难开口。爸爸又是怎么想我的呢？
我想起了小的时候，和爸爸堆稻草。我站到最高处下不来，爸爸举起双手，说，跳下来吧，我接着你。我心里开心，但又拘束，犹犹豫豫，终于跳下去了。爸爸接住了我。那是记忆中唯一的抱抱，那么温暖。爸爸的怀抱原来那么宽广，我会怀念好久的吧。
爸爸去世了一个月后，一天晚上做梦。我蹲在家门口画画，突然听到有人喊了我一声，我抬头一看，哇，原来是爸爸！他笑嘻嘻地站在我面前，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我心里非常开心、激动，像失而复得了一件宝贝，惊喜着，眼泪哗地全涌出来了，大声地说，呀，爸爸你回来了！那种心情，那种情景，非常真实，似乎不在梦里。我开心地大叫……
猛一醒来发现是一场梦，摸摸眼角，还有泪水。是爸爸听到我心里的呼唤，开始原谅我了，回来看看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