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装水计划#
舅舅去世已经半年了,葬在已经去世的姥爷身边,永远守护着亲生父亲亲生母亲,他在那边不孤独。
坟地周边是一片片农田,许多年未变,黄土地上的麦苗由青变绿在变黄,成熟收割后又撒上希望的种子,春天是麦子,秋天是玉米。四季轮回,万物都有它的生长规律,永恒不变,而黄土地上每年那新增的坟地底下埋了诸多如小舅一样的灵魂——一生都在辛苦地活着,为儿女创业操劳。有多少是为自己?
葬礼进行到尾声,我们把小舅的衣物还有身上脱下的白色孝服,连并花圈,摇钱树,纸糊的别墅汽车一齐掷入火中,一股股黑色的浓烟飘起,亲人们最后的哭声响起。浓烟、火光、哭声是对小舅最后的哀悼。哭完后许久站立在那里,拉着亲人的手。
坐着敞篷的农用三轮车,手里怀抱着摇钱树,旁边表姐与大姐闲聊:四十块钱的东西,辛辛苦苦扎起来,一会儿就都要化成灰烬了。我仔细看着手中纸糊的摇钱树,揪下来一些,伸手撒往去坟地的路上,风把它们吹往何方?能不能送到小舅那边?
一个长辈怀抱着小舅六岁的大孙子,孩子童言无忌:等我想爷爷了,我把他从坟地里扒出来,干嘛要躺在地底下棺材里睡大觉?他的妈妈听见训斥他,长辈护住孩子:爷爷不怪,爷爷疼大孙子,说啥都不怪!小孩子的世界还没有“死亡”二字,他认为爷爷只是偷懒找个地方睡一觉,他随时可以叫醒他。
大人们的解释他也听不懂。我想:若干年以后,爷爷给他的回忆只剩下一张模糊的脸,而疼他的过往偶尔出现,抚慰他在人世间的疼痛。
若不是母亲近几日与我念叨:我咋又梦见你的小舅,老是放心不下。我也许把小舅的葬礼早已忘记,悲伤对于每个人来说,感受并不相同,我理解母亲,但体会不到她的切肤之痛。
我只能宽慰母亲:别胡思乱想,小舅已走半年,你要多想想活着的人,你还有我们。
母亲自从小舅走后情绪总是不好,她总是回忆小舅短暂的一生,想要把念叨了无数遍的话与他人再次说出来,但终究还是压了下去,连对自己亲生女儿说了都没用,别人又怎能理解?
小舅因急病去世,年仅五十五岁,生前家里种着十几亩责任田,一亩地他都不舍得租给他人,还一直帮助表弟带着两个孩子。在农村,这是一大家人的顶梁柱,儿子与孙子是他永远完不成的任务。
他的去世猝不及防,也许因为是太年轻,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一直接受不了:他那么能干,那么爱笑,死神怎会眷顾他?
匆忙请假,马不停蹄回老家奔丧。一定要赶上小舅的葬礼,见他最后一面。
先给母亲打电话,因许久不在老家,忘了白事的乡俗,母亲迎出来,未开口先掉下眼泪,我抱着她:这不我们都回来了!
到了小舅家门口,在村口街道雇来的白事吹奏班子,他们悠闲的喝着茶叶水,旁边围着一群好事的乡亲,大家拉着闲话。
父亲手里拿着五块钱给吹奏班子递上去,唢呐哀乐响起,眼泪不由自主掉下来,随之大哭一声:俺的小舅啊,外甥女看你来了。
跌跌撞撞随着人群到了小舅的灵堂,舅妈掀起蒙在小舅脸上的黄布,小舅安详的脸庞映入眼中。
这明明是一个沉睡梦中的人,怎能一下子阴阳两隔?
跪在小舅身边,眼泪汹涌而出,所有关于他的回忆无比清晰的在脑海里倒影出来。亲人拉拽着自己,给换上孝衣孝裤,进了里屋,一大家人都在,都是女眷。
大姨,母亲与小姨无疑是最伤心的,大姨已70多岁,嘴里念叨着:咋第一个先走的是他?母亲兄弟姐妹五人,谁都没想到,最年轻力壮的小舅走到了最前头。她强忍着心中悲痛,给两个妹妹训话:谁都不许哭坏身体!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我再也没有看到大姨在葬礼上掉一滴眼泪。可我知道:她永远都是大姐,只有她站起来,妹妹们才不会失去主心骨。
大姨强支撑着自己,脸上已没有表情。我忙于照顾母亲,母亲几次悲痛欲绝,我都会在耳边小声告诉她:娘,你看大姨,你不能这样!母亲看看大姨,怕自己样子引起大姨更多难受,也极力克制着自己情绪。我心里松一口气:大姨啊大姨,您既是她们永远的好大姐,也是我永远的好大姨!
葬礼过后,因着急回市里,与父母,小舅妈,大姨所有亲人挨个告别,小舅妈不知为何,露出笑容:行了行了,你们都来看你小舅了,你小舅在那头高兴着呢!
半路失去爱人,她的后半生再也没有小舅的陪伴,她能做的就是给小舅一个体面、风光的葬礼。葬礼来的人越多,她心里越高兴。现在年轻人都在外打工,白事回去的少,她把我们的到来当作对小舅最好的告别。
许多人一生行善积德,为他人着想,我们看不到,而葬礼成为人一生最完美的落幕,小舅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了。
小舅的葬礼就这样结束了,半年后,我对他只剩下片段的回忆,语言总是无法通顺。
小舅,您一定要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