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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放鞭炮梦见放鞭炮放一半不响了

第一部悲喜剧(短篇小说)

门/鲍鱼耳朵

1

老大姓何,在家里排第四,外号宝儿。

身材中等,但脑袋超标,十三,四岁的孩子一号劳动布帽子后面剪个豁儿硬是戴不上。当娘的不忍心儿子整天光着一个大头,就自己动手,到供销社扯了二尺黄布,打算给儿子做一顶像样的“军帽”。六、七十年代的青少年以戴军帽为荣。经过几番的缝了拆、拆了缝,“军帽”总算戴到了儿子头上。宝儿很是高兴,给娘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飞也似地跑出家门,找伙伴们炫耀去了。

没成想,刚到街上,就被一伙人围了起来,有大人、有孩子;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拽着宝儿嘻嘻哈哈看“西洋景”。可能是一身破烂衣服与鲜黄的“顶戴”反差太大引起的效应。

一个婆姨绕着宝儿转了两圈,然后用拇指和中指麻利地比量了一下宝儿的头顶,尖利地叫道“快看哪!这多像一个大葵花饼。”于是乎“大葵花饼”就顺理成章地替代了“宝儿”。

随着年龄的增长,“大葵花饼”逐渐演变成“老大”。这老大一叫就是十几年,村里人多数已记不清他姓什么、叫什么。这期间,老大晃着他的大脑壳经过了七、八次失败的相亲后,“凡心”枯泯,悠然地过起了晚上迟睡、白天不起的“自由人”生活。

坊间流传说“头大的人有福”,还就真灵验。好像是八二年,老大被一家乡镇企业的“老大”看中(也有人说是沾亲),招他做门卫,对外称“保卫科长”。

一身笔挺的警服(单位买的)让老大惶恐、荣耀、自信、想哭更想乐。美中不足的是帽子不合,自个儿做是做不出来,那就干脆不戴,其实这并不影响老大作为“警官”的整体形象,一个硕大的脑壳本身就很威风,再加上他有意塑造,把为数不多的几缕头发统统向后梳,露出一道道白生生的头皮,这发型、这气质远比那嵌着国徽的大檐帽更具震慑力。

往日的猥琐不见了,单位门前晃荡的是一个捯背双手,严肃古板、令人望而生畏的“警官”。不知情的人绝对认为这是公安系统的某位领导。一次在县城公园里,一对年轻的男女警察,打打闹闹地和老大走了个照面,老大只是不经意地向他们瞥了一眼,俩小警察脸刷的一下就白了,马上立正、敬礼,迅速逃逸。

如果老大要出门,根本不需要花钱买票,只要他往马路边一站,不管是客车、货车到了近前,单掌往前一推,“哧——”司机立马急刹车,百试不爽。上了车,老大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下车时,没有哪个司机敢提出打票要钱,老大只说一句:“辛苦你啦,有事说话。”而后,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天有不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也就五六年光景,老大所在的企业毫不例外地步入到倒闭的行列。保卫科长最终没保住自己的警服,极不情愿的落魄返乡,与往日那些嘲笑他、贬损他的“草民”长久熬煎。

回家不到一月,老大瘦了一圈。白天不大出门也懒得搭理人。如有人问:“为啥被撵回来啦?”他会气鼓鼓地说:“不是撵,是改革!”然后又自言自语地嘟哝:“净瞎球闹,好好的单位都给改讨吃啦。”只有在夜里,屋里太憋闷时老大才走出来独自坐在没人的阴影里,一呆就是半夜,村里人担心他活不了多久。

夏初,老大的侄子来看他,爷俩喝了酒,感觉甚热。侄儿提议出去透透气,就相伴着来到堡门口。那里,一伙年轻人正对着麦克唱卡拉OK。见老大来了,几个起哄的小伙子硬是生拉活扯地把他拽到场子里。这个说:“老大来一嗓子!”那个说:“奎爷,唱一段!”也是酒精催的,几番扭捏之后,老大将麦克举过头顶:“骂一声小郭爱,儿该死的——,打金枝儿犯下欺君之罪,连累我年迈人受了委屈——咳、咳、咳、呕——”

“好——”哗——啪、啪、啪······掌声激烈、刺耳,经久不息。

“再来一段——”

“哎——大家快出来——葵花饼唱戏了——不出来就误啦——啊——”用麦克吆喝,全然不顾老大的感受。

“这葵花饼,中哪门子邪啦,走,看红火去。”

一会功夫,堡门口聚集了一大群男男女女。那几个小青皮对老大又是让座又是敬烟,还有给掌扇子的。

“花叔,再来一段吧。”

“不会啦,不会啦,叫爷也不唱啦。”

“还唱原先那段,唱完我出一瓶啤酒。不,两瓶!”

“我再加一盒烟!”

“别拿捏啦,这么多人捧你场,还不赏脸啦,又拿捏上啦!再不唱把你裤子扒下来!”说话间,就有三四小青年假装要动手。

老大侄儿也想乐呵乐呵,走过去对老大耳语说:“四叔,唱吧,怕个毬!叫龟孙子们领教领教你的厉害。”

“这么多人看我···我···我心跳。”

“跳啥跳,就当他们全是小偷,你还是保卫科长,你的眼朝上看、看堡门楼子。”

“那·····那行,叫他们往后站。”

老大拿起麦克放在嘴边:“噗——噗——噗——咳、咳。”

“快唱吧,吹啥吹,毛病!还没唱先放屁。”

“我正在城楼观山纳景,忽听得城外乱纷纷,原来是老司马——他妈的兵(原词:他发来的兵)——”

“哗——好——嘻嘻嘻,嘎嘎嘎······”

“这窍货······噢···哈···哈···哈···好肚疼。”

所有人全鼓掌,而且使劲鼓,气氛热烈。

也许是嗓子长期不用,老大突然感到想吐,跑出人群干呕了几次,什么也没吐出来。一个小青头一边为老大捶背一边说:“花叔,唱得不赖,干嘛自个恶心成这样?”

村长的老婆凑上来神秘地说:“你的音质很有潜力,每天早晨吊吊嗓子没准能成大腕。”

“别诌啦,你咋不吊嗓子,有大腕先经你当!”

“不骗你,你没发现,你天生就是个唱花脸的料,要不咋会长这么大个头。相信我,嫂子不骗你,哪天发达了别把眼长到头顶就行,嘻嘻嘻嘻,嘎嘎嘎嘎。”

接下来又唱了两段,由于心里惦记着村长老婆的话,老大感觉总是跑调。他越是跑调人们的笑声、掌声、欢呼声越是热烈······

夜深人散,村里人好久没这么笑过了。从这天起,老大每天早上五六点开始:“咦——咦——咦——啊——啊——啊——”街坊多被惊醒而偷乐,且再无睡意。晚上十点左右“专场演出”开始。没有预告,也没人召集,观众自动到位。伴奏是一把二胡和两个破脸盆。老大的段子都不长但很多;音质较以前高亢,只是唱词把握不准。因为没文化,跟着录音机学,硬是把“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红灯记选段)。唱成“鸠山四(se)牙五岁口,拉出来我给他戴笼头······”唱词错得有新意,效果远远高于原词,成为整个唱段的卖点。

老大渐渐唱出了名气,时常被外村人拉去娱乐,混个酒足饭饱,大脑袋红彤彤的、一步三摇地荣归故里。而且见人必打招呼:“大哥,今儿喝酒没有?”

“二姨、二姨墙上写“折”的(实是“拆”)房,都叫拆呢。”

“老四家的,看你头上的糠皮子,又和谁钻草垛去啦,啊?”

“小猪子(小朱子),你说葵花籽是油料?骂老子带油是不?你个乏教员(指老师)。我听说啦:葵花籽跟核桃、花生一样属干果。”

镇上集日,老大肯定是要去的。他常常被极度热情的粉丝缠住,乞求上场。这一唱,往往千人空巷、交通拥堵,拖累民警费好大劲疏散。

几经走穴式演出,老大是真“火了”。镇里的一家超市和一家麻将馆争着请他去做“业务经理”。为这事,老大破费了一条烟、一筐啤酒,召开“扩大了的粉丝会议”,经一天一夜论证,最后选择了麻将馆。

葵经理正式上任,麻将馆立时人满为患,老板不得不又添置了五张桌子,有时卧室、厨房还得腾出来。

对客人,老大先是让座,接着敬烟、上茶,中场即兴来几段戏曲,伺候得极是殷勤,又具特色。此间,最惬意的莫过于老板,整天笑眯眯地为自己的慧眼独具而窃喜。对老大,他极度信任,宠爱有加。

一年后,由他撮合,老大和一位带俩孩子的牌友喜结连理,那女人模样挺俊。婚礼上有人揶揄他:“时来啦、运来啦,娶上老婆带崽来啦,一个结婚证娶回来娘仨。”老大煞有介事地说:“咱天生就不是土里刨食的命,这是改革开放给我带来的好运,憋出能耐啦。”

老大新娶的媳妇叫王丽,小名丽丽。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七岁,叫诗诗;小的是儿子五岁,叫文文。王丽的娘家在县城西面的另一个镇。这个镇地下煤炭储量很大,公家的、私人的煤矿随处可见。王丽的父亲、哥哥都在矿里上班,家境较殷实。王丽是幺女,自小花钱不缺,啥好吃吃啥,啥时兴穿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出脱得窈窕秀美、光艳照人,是十里八乡是有名的“村花”。

十八岁那年王丽考上县城高中。她的穿着、相貌在女生中鹤立鸡群。当仁不让地被公推为“校花”。于是那些本班的、外班的痴情“相公”们,不约而同地向她发起了爱情攻势。小男生们像一只只发情的公鸡,挖空心思地尽情展示他们那撮或红或绿的羽毛。于是,一封封滚烫的、麻辣的、醋味的情书就很巧妙地溜进王丽的衣兜、书包或作业本里,让她不胜其烦。无奈,只得投诉于班主任,班主任管不了别的班,就向他的上级——校长做了汇报。校长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进行了声嘶力竭地痛斥,局面总算有所控制。

但可惜的是,众“小公鸡”包括“上级”都被王丽骗了。事实上,他们的“校花”并非不解风情,也并非对男女情爱不向往,实际上这朵花早就芳心暗许,有了自己的意中人了。这个幸运儿是她的语文老师。该老师三十五、六岁,仪表斯文、谈吐诙谐,而且喜弄诗文,时不时地在校办刊物上发表些“太有思想”的创作。这一切的一切,让情窦初开的王丽痴迷、彷徨、心跳·····于是乎,她小心翼翼地在课下找老师请教诗词歌赋,一来二去,师生之间的切磋成了课余饭后的必须。那种才子佳人、琴箫合韵、珠联璧合的情景叫人眼红,司马相如和卓文君自愧不如。俩人的情愫在诗作的沃土上生根发芽。

高二下半年,“校花”肚子鼓了起来。不得已,只得辍学。那位“才子老师”背了个处分,极不情愿地被调到山里小学,糊弄儿童去了。

处理完腹中的累赘,王丽的诗兴和那不成形的胎儿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想复学,也没心思打工。心想:“好歹嫁个人算啦!”可未婚先孕的名声竟使她无人问津,没有哪个正经人家肯屈就要她。这样高不成、低不就地一晃七、八年过去了。眼看着青春将逝,父母不得已只得将他嫁给一个患矽肺病的矿工。这矿工原是个孤儿,比王丽大十三岁。多年的井下作业使她患上严重的矽肺病。好在这个煤矿属国营,作为照顾,矿工被安排下来,工资、福利照旧。看在钱的面子上,王丽一路嚎啕地嫁给了矿工——她是真哭。

想到要和这弯腰驼背、黑不溜秋的“病秧子”厮守一生,王丽万念俱灰。她时常想:“像我这么漂亮的鲜花咋就找不到一坨像样的牛粪呢?”在平时,一听到矿工要命的咳嗽,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寻死、出逃的念头不时地闪现,让她寝食难安。可最终她还是留了下来,她舍不下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安逸生活。

五年零八个月,矿工病入膏肓、撒手西去。留给她的除了满屋子怪味,还有一儿一女。王丽是一天也不想留在这满目荒凉充满死人气息的矿区啦。“头七”一过(人死后第一个七天),她就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娘家。

王丽的父亲两年前过世,母亲随哥嫂生活。母子三人的加入,使这个家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住房紧张、生活紧张、关系紧张······尤其是嫂子,一天到晚绷着个脸,不是打鸡就是骂狗,关门声惊天动地。王丽娘几个一出门,她就拿起扫帚扫屋、扫院。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母子为这个家带来了“晦气”。没人的时候,老母亲抹着一双红肿的浊眼尽量安慰她,可总是词不达意,弄得母女皆悲悲戚戚,无所适从。

这天,又是镇上赶集的日子。可天公不作美,早晨起来小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王丽本不想出去,但听到嫂子“乒乒乓乓”的摔打声,还是知趣地领着儿女出了家门。今天的集日特别冷清,没多少人,大部分买卖还没开张,商贩们缩着脖子等雨停。

“哎——这不是王美····美····王丽吗?”一个声音透着惊喜。

王丽扭头一看,不认识,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来人只得自我介绍:“不认识啦?我是李刚啊,你上届的同学。”

王丽仍没印象,但还是忙不迭地说:“是你呀,咋变成这样啦。”

“走,找个地儿坐会儿。”王丽领着孩子随李刚走进路边的饭馆。

这李刚家住县城东面,和老大一个镇。读高中时比王丽大一届。当年,他也是“追花”的“小公鸡”,因“开心”太早,荒废了学业,高中毕业证还是托关系弄到手的。后来,李刚接了父亲的班,在供销社当营业员。三年前,供销社倒闭,他承包了两间门市部,搞起了个体,成了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

王丽如实地向李刚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说到眼前的窘境,忍不住失声痛哭·····

眼见昔日的梦中情人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一股怜香惜玉之情涌上李刚的心头,他轻轻抚着王丽的双肩,慢声细语地说:“别哭啦,碰见哥是咱俩有缘,有哥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山,你娘家就别回了,跟我搭伙干吧,我吃干的,就不让你娘几个喝稀的。”

王丽止住了哭泣,泪眼婆娑地望着李刚:“你说的是真话?这行吗?”

“我说行就行。”

“呕——”王丽一头扑进李刚的怀里大声嚎啕:“死鬼!你咋才来呀······”

雨过天晴,饭也吃毕。李刚、王丽一人牵着一个孩子走出饭馆。打车去了县城,畅快地玩了三天。

第四天李刚独自回家和妻子商量:“我准备把东边的两间铺面也租下来和咱的打通,把生意做大点,你看咋的?”

“你是男人,看准就干呗,问我干啥,怕就怕你我张罗不过来。”

“这好说,雇人。我现在就写招工广告。”

第五天,王丽和李刚巧遇在李家门市部里。招聘、应聘一谈即妥。

以后的日子里,王丽母子就吃住在店里。

这王丽也算勤快,有活抢着干,对李刚媳妇一口一个嫂子,相处甚欢。这中间最惬意的莫过于李刚:俩女人,一明一暗,相得益彰。而王丽,自从有了李刚的眷顾,马上焕发了青春,稍加修饰,便风韵再现,艳压群芳。加上伶牙俐齿,很是招徕顾客,生意兴旺了不少。

兼并铺面的事情办妥后,李刚体贴地对妻子说:“咱花钱雇了人,你就不用每天来店里辛苦啦,在家看看孩子、做做饭、享享清福吧。”李妻很感激,柔柔地剜了丈夫一眼,扭动着肥胖的屁股回家享“清福”去了。

摆脱了羁绊的李、王尽情地玩起了“激情燃烧的岁月”,俩人只恨造化弄人、月老不长眼,无来由错搭鹊桥,使他们白白浪费了十年美好时光。于是,“内部盘点、暂停营业”的牌子就时不时地挂在橱窗上·····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刚、王丽这段风流韵事不久就沸沸扬扬了,李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女人却没有声张,她偷偷地配了门市部的钥匙。在一个集日的中午,领着两个哥哥悄悄地打开门锁,很戏剧地出现在二人“翻滚”的现场·····结局是:一顿胖揍过后,李刚自告奋勇地写了保证书,又“义正辞严”地驱逐了王丽。前后过程不到一小时,捉奸的和被捉的都尽量低声,没有“扰民”,绝对的“专业”。

被逐的王丽没地儿可去,在另一条街上租了两间房暂时住了下来。无所事事,就去泡麻将馆。老大在麻将馆打理、交际,直着脖子为客人献唱,好多时候使王丽忍俊不禁、开怀大笑,郁闷的心情缓解了不少。而每当看到这漂亮女人笑得花枝乱颤,老大就极其受用。常常是:一曲唱罢自动再接一曲,根本就不需要人点。尤其那首《北国之春》最是动人、也极煽情。老大颤着嗓子、眼盯王丽唱得是声情并茂,勾起了王丽对初恋情人的思念。她那“启蒙老师”曾不止一次地在她耳边哼过这首歌。老大唱的过程中,王丽泪花闪闪、情不自禁的小声符合。

这些细节没有逃过老板的眼睛,一番权衡之后,灵感凸现,一个奇妙的想法在脑海中形成。几天后,老板开始为老大和王丽说媒牵线。老大自然乐意,感激得就差管老板叫爹了。王丽开始不情愿,嫌老大太“油坨”,丢人。可一想到自己带两个孩子的艰辛,还是极不情愿的同意了。老大结束了四十多年的光棍生涯,夜夜拥得美人眠,还一下子儿女双全。暗地里他不止一次地感谢老天、感谢老板、感谢老婆。天底下好丈夫的做派老大几乎占全:他不让老婆洗衣,也不让老婆做饭,更不需老婆接送孩子上学。老婆牙疼,老大满地转圈;老婆逛街,老大拎包,亦步亦趋伺候得极是殷勤。有人说,像秘书伺候领导;也有人说更像太监······老大不在乎别人咋说:“你们这是眼红老子,要是换成你老婆那模样,倒贴老子老子还不愿意呢。”

对两个孩子,老大更是视如己出,比心头肉还肉,那真是顶在头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五岁的文文更是须夷也离不开爸爸。晚上每每是先在老大的怀里睡着再放到床上。孩子心目中:“爸爸比妈妈好。”

看到老大和俩孩子们如此亲密无间、嬉笑打闹王丽就会长舒一口气。但她依旧高兴不起来,整天无精打采。不打麻将了就闷头睡觉,睡醒就蹑嗫地发呆,有时还偷偷哭泣。就连夫妻间床上那点事王丽也是木头一样应付差事。

日子就这样看似圆满,实则乏味地一天天过去。老大的心越来越不踏实,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他这预感在半年后不幸应验了,一个阴霾的早晨爱妻消失了,而且留下字条,说是出去打工,不让人找,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有好事者说是被一辆嘉陵摩托接走了,骑摩托的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后生。

两个孩子骤然丢失了母亲,惶恐得不行,一边一个拽着老大的袄襟哭嚎了一整天,她们生怕再失去这唯一的亲人。心酸和凄凉使老大几欲崩溃,人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可谁知祸不单行,偏偏在这个时候,上面又整顿文化市场,麻将馆因涉嫌赌博被查封了。

一下子断了经济来源,爷仨的生活陷入困顿。如何维持这残破的三口之家,让俩孩子吃饱穿暖,成了促使他振作起来的动力:“唉——老子连死的资格也没了!还是去当鼓匠吧。”

老大找到鼓匠班说明来意,班主很爽快地接纳了他。所干的活是:为丧主家唱段子外加掌(吹)大号。从此,老大便跟随鼓匠班在十里八乡吃起了百家饭,那鼓匠班也因老大的加入,雇主多了起来, 在当地渐渐混打出了名声。

这年腊月,天气格外寒冷。后街的老太吴大妈过世,鼓匠班接到通知:仨工开吊。到了第三天早上,老大打发两个孩子去上学(诗诗读小学,文文上幼儿园),溜达着直接朝雇主家走去。死去的吴老太他认识,是个慈善的老人。老大下岗落魄的时候,老人接济过他饭菜和衣服。在当时,那可是雪中送炭啊!想到这里,老大感到鼻子发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吴老太的街门上挂着纸糊的白灯笼,老大原想在门外等一等同伴,可院子里猛然一声:“娘啊——”的哀哭让老大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了疼他爱他的老娘和自己多桀的命运,不由悲从中来、失声痛哭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到后来竟放声大哭。院子里的人听到哭声赶忙迎了出来。这时的老大已是涕泪横流,哽咽难语了。

看到一个街坊哭成这样,吴老太的儿女大为感动,生拉硬拽地把老大让进上房,端来热茶给他喝、沾湿毛巾让他檫脸。老大还是一个劲地哭泣,嘴里嘟嘟囔囔:“老天不长眼呀,好人咋就不长寿呢,我那可怜的娘···大娘啊——呕——”

鼓匠班的人陆续到齐,一应的程序开始进行:放炮——吹号——奏乐——唱段子。该老大出场的时候,他还没从悲痛中缓过劲来。吴老太的儿子吴兵把班主叫到跟前说:“老大——我大哥就先别唱啦,工钱我们不扣”。

中午吃饭,老大被安排和主家一桌。这顿饭老大喝了不少酒,也淌下太多的泪水,直说“大娘待我赛过亲娘,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她,就这么走啦,唉——”。吴兵搂着老大的肩膀说:“大哥,你是个实在人,有这份心就够啦。你这个我认,以后就别当鼓匠啦,我那儿缺一个护林员,我看你挺合适,娘的事办完就跟我去吧。”他在南山一个乡林业站当站长。

午饭结束,老大从鼓匠班退出,加入到孝子行列。在此后的几天里,守灵、哭灵,迎来送往他做得极其虔诚、周到,比亲儿子还亲,吴家人从心里接纳了他。

服完“七”(人死后第四十九天),老大带着一双儿女随吴兵来到夹沟乡林业站。这个年份,山坡上成材的树木已被村民砍伐殆尽。所谓的“护林”,也就是保护靠近乡政府东北的两面坡——约500亩人工林。

和老大搭伴的另一位护林员叫刘六,单身,人偏瘦。因他嗓门奸细、举止扭捏,人皆呼其“六姑娘”。护林员的办公室兼宿舍是个里外套间,“六姑娘”住里间,老大和俩孩子住外间。好在乡里有食堂,省却了老大不少麻烦。

护林员的工作就是不定时地去林地巡查,防止山民盗伐树木。这份工作自由、随意而且体面。村民大多认为他们是乡干部,去了哪个村都是满街热待。对此,老大颇感受用,真切地体验到“被尊重”的滋味。他暗暗发誓:“得当回事地好好干,放俩“响屁”。白天,老大和“六姑娘”上山巡查,晚上则悄悄溜出去,带上电警棍(有强光手电的那种),独自去树林里蹲守。

不到一个礼拜,老大就抓获了三名盗林者,将他们人赃俱获押解到林业站。在抓获盗伐者的过程中他的大嗓门发挥了奇效,先是竖起耳朵听,当听到哪个地方有砍伐树木的声音时,便蹑手蹑脚地接近目标,潜行到砍伐者的背后,突然摁亮警棍,闪出“啪”“啪”的蓝色火花,接着一声断喝:“呔!哈哈——可算逮住你啦,蹲下!抱头!哎——你们几个往东边,那儿还有一个,快点儿——”

“你,老实点!小心老子废了你。”声如打雷、山峦回音。盗林者本就心虚,遭此惊吓,多半是六神无主·····乖乖地被老大一路呵斥着押解回乡。乡里对盗林者的处罚很严厉,一般是参照被盗木材价值的五至十倍进行处罚。

老大几次不凡的“出手”,使盗伐者谈“虎”色变,起到了很好的震慑效果,林业站意外罚得一笔收入,这在以前是很少有的。“六姑娘”对老大佩服得五体投地,自觉地将他奉为自己的“领导”,执意把里屋让给他们父子住。在后来的相处中,他俨然是老大的跟班,两个孩子的保姆。

这个冬天,老大抓获了八名盗林者,使夹沟乡屡禁不绝的盗伐现象得到遏制。年终他受到乡政府的表彰,颤动着厚厚的嘴唇,捧回了一张红彤彤的奖状。

腊月二十三,乡干部大多放假回家。老大与“六姑娘”俩光棍,没家可回,留在林业站值班。晚上老大依旧进山蹲守,一连几天,没人往他“枪口”上撞,盗林者学乖了。倒是有一只野兔被老大用强光警棍晃花了眼,冲着光源奔到他脚下,自愿奉上做了老大的“福利”。 “六姑娘”有幸吃得野味很是感慨:“俺哥老有才啦,空手也能抓住野兔呕,真行!明天再去试试,说不定还能逮住。”

这话倒是提醒了老大:“这个月乡里没人,也不会有啥事,闲着也是闲着,你给我找点细铁丝,我顺路下些套子,万一能套住。”

第二天后半晌,老大出发了,他顺着以往蹚开的雪路往树林里走,但凡有兔印的地方他就拴一个套子。到天黑,下了五十多个。

此时,天空中沸沸扬扬下起了大雪,冷风一阵疾似一阵。他搓搓双手,揉了揉发木的脸心想:“这天气蹲在野地里,不冻死也得鬼埋了,那可成屈死鬼啦,今天应该没人出来偷了”。

“呔——哈哈——兔崽子又来啦——我看见你啦·····”临走,他照例朝着林子喊了几嗓子并且用电筒乱晃了一通,这才转身下山。突然一只野鸡“秃噜噜”冲着亮光直飞过来,撞在老大的胸口上:“哎呦,我操。”老大吃了一惊,右手棍子本能的一抄,可好打在野鸡头上,这倒霉的畜生掉在了地下,以脖子为支点扑腾着转起了圈,当老大弄清是一只野鸡时,心下一喜,一个饿虎扑食整堵身子扑下去,将这飞来尤物揽入怀中。意外的收获让老大恍如梦中,呆症了好大一阵才醒过神来;他有一种想要发泄的冲动,原地转了一圈,扯开嗓子吼了起来:“我站在猎猎风中,恨不能荡尽天下英雄——我——”

“吱、吱、吱”身后传来异常的叫声,这时的老大胆气正盛,他大步走过去,边搜寻边高声喝叫:“什么的干活?死啦死啦的有!”

“吱——”呵,原来是他下的套子勒住了一只野兔的肚子。“哦——嚯哈哈哈——真真快煞人也”!一棍子砸下去,野兔毙命。老大将铁丝解下来把两只猎物拴到一起,一前一后搭在肩上。这回,他不再急着赶路了,而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左右查看他的兔套,或许是风雪天气的原因,就这工夫居然套住了三只野兔。

此后的日子,林业站的四位居民过得忙碌而快意,每天大嚼山珍野味,每个人都面色红润、胖了一圈。到二月初三乡里正式上班,林业站的墙外多出了一堆野鸡毛和碎骨头。老大会套野兔的本事被“众伯乐”发现了。

“老大,那么多野兔都吃啦,也不怕噎死你?”

“狗日的,再吃独食看老子咋收拾你”。

“给,给还不行吗,都有份,今晚就请你,到时你可别连兔球也咽了”。

林业站从此“火”了起来,成了乡干部晚上休闲的中心。热辣辣的蔚州白,就着香喷喷的野兔肉、野鸡肉赶走了寒冷也消除了人们的寂寞。兴致来时,老大吼个唱段,笑倒一片……乡干部们不再疏远他。

这样的场合领导是不方便参加的,他们放不下脸面去吃“嗟来之食”,也不屑为“几口野味折腰”。但如果长期吃不上,那心里一定郁闷,这点老大清楚。于是,他挑选个大的、成色好的野兔或野鸡让“六姑娘”去送。一来二去,几位领导觉得,这老大平时“二嘛一乎”的,其实挺可爱。再往后,人们对老大的态度都很友好,两个孩子出出进进也不再显得那么碍眼。用老大的台词说:“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建立广泛的统一战线”。

二月初九,吴兵来到老大的屋子,一同进来的还有书记和乡长。老大赶紧让六姑娘领孩子进了里屋,自己动手为三位领导沏茶。吴兵坐下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两瓶“三粮液”说:“老大,整个菜,借你的地儿,我向领导汇报点事。”

“这好说,咱有腌好的鸡、兔,还有高压锅,十五分钟准时开席。”老大很爽快。他唤出六姑娘进了隔壁的小厨房,噼里啪啦一阵忙活,走廊飘出了浓郁的肉香。二十分钟不到,一锅热腾腾的“鸡攀兔”放在了三位领导的面前。六姑娘又捞出一碗腌鸡蛋,一碗酸腌菜;炸了一碟花生米,打开一个茄汁鱼(罐头)。看起来不太寒酸了,俩人才走进来,礼让领导们边谈边吃。

老大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过头顶:“领导能来我这小坐,是看得起我和老六,我万分感谢,敬您们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说完一仰脖子一口沥完,菜也没吃,借口辅导孩子作业进了里间。

看着里屋的门关上了,几个人开始谈正事。吴兵说得多,书记乡长基本是在听,谈论的事情主要是修造站的亏损问题。

吴兵兼任着乡企管会副主任(主任一职空缺)。这项工作乡里一直靠他来抓。近些年,市场经济不断拓展,计划经济时期的乡办工业因产品老旧,技术落后早就名存实亡了。夹沟乡修造站目前的总资产就剩一台五十五马力拖拉机(已报废),还有就是一个年年赔钱的木货加工厂。去年年末,账面累计亏损五万元,这还不算一些必须的应付款。年后,工商的、税务的、银行的、干了活没领上工钱的走马灯似的来找吴兵要钱。这让他既恼火又无奈。今天晚上,他软磨硬泡地把书记乡长留住就是要私下沟通,取得支持或干脆“撂挑子”。汇报和争论持续到十一点,桌上的两瓶酒见了底,意见好像达成一致。几个人相跟着离开。第二天早晨,乡大门口贴出了“关于修造站对外承包”的告示。期限三年,包金一万五,一次付清。

告示下不时有人驻足观看:“这是穷急了,就剩个破营业证了还漫天要价,倒贴一万五还差不多。”

“做个扫帚把,挣毛儿八分的,先给他一万五?也敢想!”

“那点废铁连两千块钱也卖不了。”

“呆怂,有便宜还能公开·······”人们的议论不一而足,但都缺乏正确认识,质疑、抵触的成分居多。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黄纸褪色变成了白纸,修造站仍无人问津,乡领导几乎不再抱什么希望了。但任谁也想不到有一位慧眼独具的高人早就跃跃欲试了,他就是林业站的刘六(六姑娘)。以前,他寻思着这样的好事八辈子也轮不上他。看到这么长时间无人承包,他大喜过望。

周末的晚上,六姑娘早早地打发两个孩子睡下。推着老大出了外物:“哥,修造站没人包,知道不?”

“知道。和咱有啥关系,咱又没给他使坏。”

“发财的机会来了,我的哥!你包吧,我给你打下手,保准挣钱。”

“我不会木匠,做不来扫帚把,也么那么多钱往进贴,不干。”

“哥啊,你咋死脑筋呢?为啥非得做扫帚把呢?你发现没有,咱这夹沟乡漫山遍野的都是树茬(砍伐后留下的树桩),高的有两三米,立在那儿直竖竖的,烈士陵园似的,碍眼。乡里的头头为这事发愁呢,每年强行给村里下达清坡任务,可就是没人干。如果咱们出钱收购,破成栈板(建房材料)卖肯定行。我打听过,川下的杂木板还十块钱一平米;咱这落叶松木质硬,不生虫,肯定不止这价。再说站长是你兄第他肯定不反对,咱也变相地支持他完成了清坡任务,皆大欢喜的事,他能不干?”

“哎呀,老六,诸葛亮啊,你咋不早说!”老大重重地擂了六姑娘一拳“行,包它,咱现在就包。”老大拉着六姑娘敲开了吴兵的宿舍。

听完老大的计划,吴兵也是眼前一亮。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双赢的买卖。此刻,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向来不以为然的两个部下。“这是个很好的想法,估计能成。只是你俩先不要声张,该干啥干啥,毕竟你们都不是本乡人,我先沟通一下试试。”

吴兵的工作效率不低,沟通得也很有成效。礼拜一下午,老大被叫到乡长办公室,正式签订了“夹沟乡修造站承包合同”。期限是十年,承包金每年还是五千,但变成了一年一付。

修造站是乡办企业,乡里给予扶持是天经地义的。老大恳求乡长出面协调,从信用社借到两万元贷款,六姑娘拿出自己积赚的七千元,老大手里有两千,吴兵主动借给五千,启动资金基本就差不多了。

六姑娘从县城买回一台二手带锯,卖主帮着安装调试。相应的准备工作就算完成。吴兵把俩人叫到办公室:“修造站是乡里的老字号企业,现在大哥出面承包,那就是经理,老六你是副经理。我的建议是由老六主抓生产,这方面他比较有主意。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一个会计,以后算账、报表,交税等多啦,这活你俩干不了。”

“咱这烂摊子,好人谁来哩?要不你捡上吧,挣了钱咱俩平分。”

吴兵笑了笑说:“挣钱是肯定的,而且还不是小钱儿。只是我顾不上,也不想被人说闲话。嫂子倒是一个现成的会计,你看行不行?”

“嫂·····嫂子,哪个嫂子?”

“还有哪个嫂子,就是你老婆,文文他妈。”

“她?——不是“飞车”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好说。找到他娘还愁找不着她,这事我来办。你先去供销社买两张红纸,我写几幅广告,你俩抽空贴到三里五村的路口,有来卖木头的就收。记住:是干木材,直径十公分以上,每斤一毛钱。另外赶紧雇几个工人,木材到了就加工,春天是建房的旺季,别错过了。”

“行、行,都听你的。”

广告贴出的第二天,就有村民来卖大材,他们有的用马车拉,有的用牲口驼。有个赶车的一趟就收入一百多元。这可是乡干部一个月的工资数,而且重要的是不违法。

消息传出后,村民们放下手中的活计蜂拥地砍起了树桩。修造站一时门庭若市,前来交售木材的马车、骡驮(duo)排成长龙,老大一头汗水地负责过称,碰见熟人还帮着卸车、抬驮,每天张罗到半夜。五天时间,三万元启动资金就剩下不到一千元。

老大和六姑娘的意思是先停停,用完了再收。吴兵想了想说:“不能停,钱的事我来想办法。知道不?现在收的木材,啥也不做,拉到床下就翻一倍,你们就等于是挣了三万。目前,当务之急是赶紧雇人,最少四个,加上先来的这两个,六人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那两个先来的明天就不要让他们跺木头了,破板吧。最好是再填一台带锯。嫂子(王丽)我已联系上,过几天就回来,她说她手上有五万块钱,愿意投进来。明天老六去我办公室拿一万,先应付着。遇见熟人、不着急用钱的,就赊账,给人家打条,一个月后凭条领钱,适当给点利息,做生意信誉很重要。”

“哎呀兄弟,多亏你了,这买卖太大了,闹得我整夜睡不着,就怕赔了。你说,真的没事?”

“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等嫂子回来,你最好白天多休息,晚上巡夜,千万注意失火。如果发生火灾可真就完了。除此而外,不会赔。老六你记着,明天从林业站拿俩灭火器过来,有人问起,就说我批准借的。”

“那再好不过了站长,咱林业站的灭火器挂了一墙呢。”六姑娘满脸的感激。

忙碌而紧张的日子转眼又过去五天,修造站外,木材跺成一条长龙,占据了半条沙河。这天午后,一辆蓝色的天津牌照小货车停在修造站门口。车上下来两男一女三个人,女的光鲜亮丽,赫然是老大日思夜想的爱妻王丽。这边的情况吴兵在电话里全告诉了她,王丽感激老大也想念孩子,决定回来正经过日子,顺便把企业搞起来。

这时老大正在给人过秤,满脸的汗道道,看到王丽,他只是憨憨地一笑“回来就好,进屋歇着吧,锅里有馒头,我这儿还走不开。”

王丽心头一热,如果此时没外人,她会扑进老大怀里给他个热吻。她掏出一块手绢搬住老大的肩膀给他擦了擦脑袋。只这一擦让老大半天没还过魂来。

“车上是一台新带锯,我买的。这两个兄弟是厂家代表,负责安装调试,你看安哪儿好?赶紧找个地方装起来,试完机器人家还要往回赶呢。”

“昂——太好了。老六——出来一下。”

六姑娘正在算账。听到老大吆喝,他锁上抽屉跑了出来“老大,啥事?”

老大指着王丽介绍:“这是你嫂子,文文他妈,回来了。还买回一台电锯,你琢磨琢磨安哪好?”

“哎哟,嫂子。常听大哥说多么多么俊,原来比他说得强多了。配他可真亏煞了······哎、哎哎瞧我的臭嘴。嫂子快进屋歇会儿。带锯就安在原来那台的对面,你甭管了,我安顿吧!”

这天晚上,吴兵做东,在修造站为王丽接风,菜是托邮递员从饭馆打包捎上来到。俩孩子,六个工人,共十二人,分坐两桌。

王丽没讲她出去这一年多的经历,而是开门见山地说起了修造站当今的工作:“今儿后晌,我在这院里院外转了几圈,发现你们已经破了不少的栈板,明天雇个车拉到集市上探探行情;收购的木材最好分类跺开,直一点、粗一点的可破成板材打家具用,长点地做矿柱子、棺材坊子,全破成栈板就扔钱了;工人最好实行计件工资,做得多挣得多,每人给一套工作服,包括我、老大、老六,质量要好点;再有就是雇一个下岗的,老大连轴转会吃不消,以后推销这块要以他为主;再雇一个买菜做饭的,毕竟是十几个人的企业,每天将就可不行;我这里还有四万多块钱,还胡兵兄弟两万,剩下的继续购料;两台带锯轮替着保养使用,三班倒应该差不多。”

“看着么哥,这就是文化人,不服不行啊!”吴兵拍着老大的肩膀感叹。

“能不服吗,你嫂子是人里的凤凰,配咱是憋屈了点,连老六都看出来了,对不对老六?”

“俺哥怪罪俺了,今儿后晌俺是口误。咋说来着?对啦,纯属口误。”六姑娘有点不自在。

王丽端起一杯酒敬吴斌和六姑娘:“两位兄弟,我打工走了一年,没想到老大结识了你们两个贴心弟兄,这是他的造化,也是我们全家的福气。咱啥也不说了,嫂子敬你们一杯。”说完一口喝干杯中酒。吴兵和六姑娘也赶紧起身清完了自己的杯子:“嫂子,可别这么说,主要还是大哥厚道。”

“六兄弟,你起早贪黑地替嫂子照顾诗诗和文文,嫂子真不知该咋感谢你······”王丽有点哽咽。

“快别这么说,兄弟间还谢啥谢?这俩孩子一来我就稀罕上了,照顾她们我愿意。大哥脾气直但不带油······哎、哎看这破嘴。”六姑娘朝自己的嘴上轻轻地打了一下。

王丽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明天我在站里支应着,你和老大一块去吧,给他把把关。顺便去文印店印些广告,回来时沿路张贴。记住,咱还有板材、坊子和矿柱子,也写在里面。”

第二天,老大和六姑娘雇了一辆马车,拉了五十捆栈板(一捆10平米)出发了。没曾想,还没到集市,就被一辆轿车拦下:“大哥你这栈板是从哪买的?”

“不是买的,是去卖。”

“咋卖呢?”

“十——”老大刚要说话,六姑娘悄悄地捅了他一下:“杂木板十块钱一平米,柴木(落叶松)的十五一平米。”

“柴木的能不能便宜点,我要得多。”

“要多少?”

“我是包工的,常年用。”

“那···那···你看着给吧。”

“咱都干脆点,十二吧。这车货给我送到夏源大店,我在那儿等你们。”

“行。初次打交道,图个吉利,便宜您老啦。”六姑娘指挥车倌调转车头返回夏源。

大店卸了车,老板点出六仟元,交给六姑娘,并详细询问了修造站的情况。最后,彼此留下联系方式。六姑娘把钱交给老大,出去找了一家文印店,印了一百张广告,就近张贴了十来张,急匆匆地返回大店:“哥,修造站就嫂子一个人,怕是不行,咱买点吃的边走边吃,你说呢?”

“行,正合吾意,走吧。”三个人赶车出了店门,路边买了三斤猪头肉、一斤花生米、三斤肉包子、两瓶白酒上路了。

比原计划多卖出一千元。一路上,老大不知捅了六姑娘多少拳:“你说你,平常母声拉气的,咋心眼那么多呢?老六,这是真的吗,我总以为是做梦,你掐我一下。”六姑娘就照着他的大脸拧了一把:“哎哟,行了,真的。”

马车进了峪口,老大开始数钱,而且是一遍一遍不停地数。“行了,我的哥。别数啦,小心大风刮跑了。”看着老大魔怔的样子,六姑娘很开心,他预感自己这回“转运”了。

下午五点,马车停在修造站门口。院里的工人正忙着破板。院外不远处,王丽在收料,她手上拿着笔和本,还有一个不大的计算器,脖子上挂着一个皮兜,里面是现金,过完称指挥交货的人分类码垛,然后结账付款,整个过程马蹄不乱。

她好像还没顾上吃午饭,看到老大他们一脸得意的样子,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王丽接过老大手中的钱袋,叮嘱他继续收料,自己则领着车倌、老六回到办公室。

按照事先讲好的价钱,王丽数出五十元钱,递到车倌手里:“大哥辛苦你了,以后有这活还揽吗?”

“揽,咋不揽。多会儿叫多会儿到。”车倌忙不迭地回答。

“那好,再有送货的就找你了。另外,你留点心,给寻摸个干净点的女人到我这儿做饭,只要手艺好,工钱随她要。”

“行,没问题。哎,想起来了,大姐。倒是有个合适的人,我表妹,叫改子,三十五岁,前年死了男人。明天我让她过来,你先看看,行就留下,不行也没啥。”

“好,就这样吧。”送走车倌,王丽取出老大他们吃剩的猪头肉胡乱啃了个馒头。

第二天一早,车倌领着他表妹改子来到王丽面前。这女人长得慈眉善眼,打扮也算齐整,王丽就有几分喜欢,让她留下来看看。

午饭就由他做,工人们反映说饭菜不赖——正经味。改子被留下来,管吃管住,月工资参照女老师的标准一百二十元。

此后的一个月内,几乎每天有车来拉货。老大也下山送过几趟。进入五月,订货的多了起来,栈板呈现供不应求的势头。不得已,只得又添置了一台带锯,工人由六个增加到十个。仍是三班倒,加工一平米一块钱,多干多挣······

年终决算,由老大承包的修造站共卖出栈板八万多平米,板材四百方(每方六百元),坊子三百二十方(每方五百元),矿柱子二百三十方(每方四百元)。刨除工本费、购置费、修缮费等一应花销净赚六十万元(其中三十万压在库存材料里)。老大,六姑娘靓丽转身,变为大款。用老大自己的话说:“那就是球粗的一股运气。”

十二月三十一日,老大一次性交清了剩下的九年承包费肆万伍仟元。晚上宴请全体乡干部莅临修造站餐厅会餐。

年后,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轿车停在修造站办公室前,这是王丽的提议,经两位老总同意后购买的。这是夹沟乡开天辟地的第一辆轿车。

冬天无事干,老大让自己的工人做了一百张课桌,两百条板凳捐给乡中学,并拿出五千元交到校长手里,要求奖励各年级的前三名学生。

修造站的食堂也对外服务,路过的村民带钱的就收个工本费,没带钱就记账(从来没要过)。自己的爱车可随时为乡亲们服务,做得最多的是接送病号,几乎是随叫随到而且不收钱。村民遇难事,张嘴借钱,老大从不推诿,也不记账,更不准王丽讨要······

这时的老大是真老大,王丽充其量是会计加老婆,小来小去的可以做主,大事老大拍板——“啥也听你的,我也对不起这俩字。”

作者简介:

田福贵,男, 55岁,中共党员。供职于蔚县粮食和物资储备局,长期从事办公室文秘工作,偏爱文学。

关于作者: lu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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