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又”?因为魏惠王犯了大错,这不是他的第一个错误,也不是最后一个。
关于他的板路,笔者还是从头扯起吧。魏惠王就是向孟夫子请教治国之道的梁惠王。由于魏国首都在大梁,时人也称魏国为梁国,称魏王为梁王。《孟子》十四卷中有两卷分别叫做《梁惠王上》和《梁惠王下》。写的都是他跟儒家亚圣孟夫子的聊天记录。
从《孟子》一书看,魏惠王对孟夫子毕恭毕敬、礼遇有加,完全是一副小学生求教的态度。有没有想起前面说过的哪位名人?
对的,跟齐桓公请教管仲的样子形似。没错,仅仅是形似。齐小白同学真诚地向仲父学习,而且学会了就马上用起来。魏惠王看着听讲很认真,回头啥也不照办。他一直就这毛病,好做表面功夫。这个性格缺点害了他一辈子,更害了魏国。
三家分晋,魏国最先发达。这得感谢老天爷一不小心,丢了个魏文侯下凡。
魏文侯是魏惠王的爷爷。他在战国的地位,相当于齐桓公在春秋的地位——首霸!
华夏大地从春秋进入了战国,但四方诸侯们都浑浑噩噩的,不知接下来该怎么走。越王勾践称霸以后,杀害功臣文种,他死后越国也迅速下滑。管仲开创的大国霸业模式走到头了。
随着铁器、牛耕等生产技术革命在天下逐渐普及,列国诸侯内力见涨,战争规模也越来越大。战争诉求也从争夺诸侯主导权变成了完全剥夺对方的利益。争霸战争变成了兼并战争。
时代变了,最先感受到季节转换的人,将和管仲齐桓公一样,成为新时代的领跑者。这个人就是魏文侯。
魏文侯对历史最大的贡献,是开创了两大强国经验——求贤与变法。
求贤按说不是什么新鲜内容。可从古到今,就是有很多在位的学不会。魏文侯把前面所有先贤的人才思想熔于一炉,他是个集大成者。他兼具太公的上功、周公的下士、管子的识才、孔子的尊师、墨子的尚贤。有个段子从侧面反映了文侯的求贤成果。
魏国大臣翟璜和李克打了一次口水仗。翟璜认为自己最有资格做丞相,而李克认为魏成子才最适合当丞相。
翟璜不服气,说:“我向领导举荐了五个人,西河守吴起、邺郡守西门豹、名将乐羊、太子老师屈侯,还有你中山守李克。言下之意,人家鲍叔牙才举荐了管仲一人,我一口气为国家贡献了五个大人才。论功劳该我当丞相。”
李克说:“你哪能跟魏成子比!人家举荐的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三人,都做了领导的老师;你推荐的五人,包括我在内,只是干活的臣子。这就是差距!”
翟璜听后服气了,还说要拜李克为师。
我们从中不难发现,魏文侯的用人思想分为两个系列:一是儒家大师级学者,二是实用型军政人才。前者的作用是普及教育、发展文化,后者职司政治、军事、经济、外交、法律等实际事务。魏文侯一下子抓住了人才培养和人才使用两个关键,魏国怎能不兴盛?
卜子夏等儒门学问家在魏国开创了西河学派。魏国由此成为中原文明一大中心。而吴起、西门豹、乐羊以及战国变法第一人李悝等实干家,实实在在地提升了魏国的综合国力。两手抓两手硬,魏文侯得到这两大类人才襄助,缔造了一个令群雄都生畏的头号战国。
周公说商纣坏话时,拿纣的祖先商汤王来说事。笔者搬出魏文侯来,就是要让大伙知道,他孙子梁惠王的问题在哪。
公正地说,魏惠王也不是一无是处。他一上台就碰上韩赵两军夹攻。魏国差点就这么没了。但是韩懿侯和赵成侯对怎样处置魏国产生了严重分歧,两人都负气离开。魏惠王原本都做好去见爷爷的准备了。结果等了半天,敌军就这么不战而退了。喘过这口气后,有变法基础的魏国很快复原了,又成为那个咄咄逼人的霸主。
魏国在魏惠王前期达到了最鼎盛,然后呢……然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这个下坡比较慢,所以魏国上下浑然不觉。你要说魏国盛极而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笔者还真给不出很具体的时间点。那时候也没留下太多统计数据,魏国人口、土地、财富怎样变化很模糊。不过,我们从魏国用人状况,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魏惠王时期丞相是公叔痤,将军是赫赫有名的鬼谷子高足庞涓。其余的拿得出手又青史留名的人才不多。这倒是说魏国没有人才。其实魏国人才资源丰厚在天下一直数一数二。魏文侯请来儒家大师卜子夏开创了西河学派,大大提高了魏国人民的文化素质。与此同时,战国最神秘的鬼谷学派也把主要基地放在魏国。
如果说西河学派是走学问家路线,培养的是孔夫子式的人物,那么鬼谷学派则是走战略家路线,锻造的是姜太公式的人物。两种教育体系互补,让魏国军政外交人才层出不穷。魏惠王所拥有的人才资源,其实比他爷爷魏文侯还要丰厚。
但是,事情与预期的恰好相反。魏惠王基本上没有用到这笔资源。这样怪他自己,外宽内忌,好搞形式主义。但有一件事,标志着魏惠王开始自掘坟墓了。
认识庞涓的,都不会不知道孙膑。兵圣孙武的后人,鬼谷门最杰出的兵家弟子,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残疾军事家。“膑”是一个不吉利的名字。因为有一种刑罚叫做“膑刑”,就是挖掉膝盖骨。很不幸,孙膑就受到了这种刑罚。
庞涓嫉妒孙膑,设计残害同门。魏惠王听信了庞涓之言,把孙膑弄残废了。后来齐国使者出使魏国把孙膑带回老家,魏国的噩梦也注定要出现了。但是魏惠王对此事丝毫没有在意。
他用孙膑,更多是看到了兵圣后人这个标签。在他看来,孙膑没了也就没了,天下的人才多得是,再找一个就得了。这态度……好吧,姑且算他是志向远大,不计较一时得失。但真有人举贤时,魏惠王又出幺蛾子了。
这次举荐人才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丞相公叔痤。
公叔痤当时已经病得很重了,魏惠王亲自前往探病。他问了一个当年齐桓公也问过管仲的问题:“假如您老不幸先去了,这个社稷能托付给谁?谁来接你的班?”
公叔痤说:“我的府上有个中庶子(类似于秘书)叫卫鞅,别看他年纪轻轻,是个奇才!我希望大王能让他总理国政。”
魏惠王嘿嘿地笑,心里在想:一个嘴上无毛没当过大官的小子,你愣说是奇才,老爷子您还真是老糊涂了。谁知魏惠王准备离开时,公叔痤居然很严肃地说了一句:“我王如果不用卫鞅,就一定要杀了他,不能让卫鞅离开魏国。”
魏惠王答应了。公叔痤很忧伤,把卫鞅叫来说:“小伙子,快逃吧!今天大王问我谁可以做丞相,我说你能。他不听我的。我后来叫大王如果不用你就杀了你。他竟然答应了。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你赶快逃吧,别被抓住了!”
卫鞅很淡定:“老丞相,魏王既然不听你用我之言,又怎能听你杀我之言?他压根没把我当回事,放心吧,我用不着逃跑。”
这回轮到公叔痤目瞪口呆了,你这年轻仔不光心理素质过硬,看问题比我这老头子还透彻,我果然没看错人……
把镜头切回魏惠王,那家伙一回去就跟身边的人说:“公叔痤脑子烧糊涂了,悲哀啊,叫我把丞相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一个无名小卒,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我们都知道,真正荒唐的人是魏惠王,而不是公叔痤。因为这个卫鞅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变法政治家商鞅。可是笔者不得不说,魏惠王犯的这个经验主义错误,我们也未必不会犯。
他是小看人了,但他小看人的理由放在今天也很充分。
一个年轻仔,一直默默无闻,从来没有担任过任何官职,可以说毫无从政经验。说他是丞相之才,你信不信?人家姜太公混到七十岁才被周文王拉回去做太师。卫鞅他凭什么就那么早熟?
任何一棍打死的说法往往隐藏着谬误。人有的智力发育早,有的开窍晚,都是正常的。
据说孙武带着兵法十三篇见吴王阖闾时,才年方二十三。很多年后,有个叫甘罗的秦国小子十二岁被秦王政封为上卿。一个历史名人大器晚成是可能的,凑巧天赋异禀少年成才也是可能的。
最关键的是,看人不能光看年纪,要看有没有料。魏惠王的过失在于懒得亲自去考察一下。因为他心里根本就不急着招贤纳士,说尊贤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这个错误足以把魏文侯气得从地底下爬上来。
若干年后,魏国被商鞅指挥的秦军打败,被迫把首都从安邑迁到了大梁。魏惠王也开始被叫做梁惠王了。他很深情地说了一句:“我真后悔当初没听公叔痤的话!”
是哪句话?用,还是杀?
天晓得,我不晓得。
魏国因重视人才而兴,因错失人才而败。魏惠王要负起主要责任。孙膑是鬼谷学派的人,本来是留在魏国做将军的。商鞅已经被魏丞相公叔痤直接推荐过来了。还有搅扰的列国不得安宁的张仪本来就是魏国公民。这三个都被魏惠王拱手送人了,送的还是齐国和秦国。那可是魏国最可怕的两个对手啊!
麻木不仁到这种地步,也活该他受罪。魏惠王痛定思痛,卑礼厚币招纳天下贤者……他开始转性了?
先莫急着下结论。你先看看他“卑礼厚币”请的“贤者”是谁——儒家亚圣孟夫子、阴阳家大师邹衍、名家辩士淳于髡。再看看他的是啥子问题——我打了败仗,太子被俘虏,国家空虚了,让老魏家的列祖列宗蒙羞了,丢丑丢到爪哇国去了,诸位老先生不远千里来敝国,将带给我们魏国哪些好处呢?
孟夫子那番大而无当的回复我就不赘述了。你只要明白,魏惠王这家伙还是在搞形式主义就够了。
何以见得?
你见魏文侯向儒门学问家咨询军国大政么!
魏文侯脑子很清楚,学问家是用来发展文化兴办教育事业的,而社会各个领域的工作必须交给实干家来完成。反观魏惠王,拿着本该归实干家管的事情去请教学问家,而真正的实干家他又从来不放在心上。他要是真的敬贤,那母猪上树抓鱼仔都可以了。
魏国衰败的根子就在魏惠王身上,是他抛弃了魏文侯的人才战略,开了魏国虚假尊贤排挤人才的恶风。这是魏国的不幸,却是秦国的幸运。秦国向天下送了一道特殊的文书,老天还了秦国一份大礼。魏惠王就是那个送快递的。这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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