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乡土散文:奶奶的“灵魂”
文:信证
小时候住在深山里的泥草屋里,成年人白带放在院子台上的那场火可以照亮像豆子一样燃烧的黑房子。(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童年、童年、童年、童年、童年、童年、童年)
为了省油,吃了晚饭老早就躺下了,吹灭了油灯,屋里就是一个黑洞。那一闪一闪的火光,是奶奶抽得长长的旱烟袋,那吱吱啦啦烟油子的响声和那又辣又香的关东烟味,把黑屋子里凝滞的空气也给串活泛了。每到这时,睡不着的奶奶便给我讲鬼狐精怪的故事,而最使我感兴趣的是奶奶讲的“魂"。讲完了,我问道:“魂是什么样?"
奶奶想了想,说:“魂,就像那盏灯,点着的时候就附在灯上,吹灭了,它的魂就走了。"
我问:“我的魂呢?"
奶奶说:“你睡着的时候魂就走了,你做梦的时候就是你的魂,你醒了魂又回到你身上来了。"
啊,原来是我的魂在做梦。我问:“人死了也有魂吗?"
哪能没有呢。"奶奶说,“我经常梦见你爷爷,那就是他的魂。"
我问:“爷爷的魂在哪里?"
奶奶打了个哈欠,说:“睡觉吧,明天晚上再讲吧。"
我说:“咱们的魂可就走喽。"
奶奶“嘿嘿"地笑。
此时,我似乎看见了爷爷、奶奶和我的魂在黑屋子里徜徉。奶奶轻轻均匀的鼻息声,像是在和爷爷说话,我吓得立刻把头蒙上,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我长大了,进了学堂,放了学,我的活就是放家里养的那头小母猪。小母猪很听话,赶到山上就是一个心思吃草。到了春末,这头小母猪就不听吆喝了。圈在圈里也忙三迭四的,像走马灯,一放出圈就撒丫子跑。赶到山上草也不吃,水也不喝,就是一个劲地蹿,两条腿怎么能撵上四条腿呢?我撵着撵着,“喀嚓"一声,两条腿插进了窟窿里,我扭头一看,原来是一盔坟,腐烂的棺材板子下面是一具发了黄的骷髅,差点把我吓昏了。当我爬出来的时候,猪早已跑没影了。天放灰了,我才把猪从河边找到了。回到家晚饭也没吃,躺在炕上就迷糊过去了。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具龇牙咧嘴的黄色骷髅,不自觉地惊叫一声。奶奶说:“这孩子吓着了。"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就把经过讲给奶奶听,奶奶“啧啧"着嘴说:“怪不得呢,叫叫就好了。"她又和爹说,“看样子猪是打圈子了。"爹说给它找个跑卵子配上就好了。第二天我学也不能上了,饭也不能好生吃了,昏昏沉沉的就能睡。那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奶奶用木饭勺子敲着房门槛,喊着我的小名。奶奶的声音好像从很高很高的天上,抑或从很远很远的天边传来,萦绕在我的耳边。一连叫了三天晚上,我竟渐渐地精神了,饭也能吃了,学也能上了,猪也能放了。因为我爹给小母猪找了个跑卵子配上了,再也不跑了,上山还是一个心思吃草。到了冬天,这头小母猪下了一窝欢蹦乱跳的小猪崽子。
我好了以后问奶奶,奶奶说:“你的魂吓掉了,让死人给勾去了。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把你的魂叫回来,上了你的身上就好了。"我信了,不仅活人有魂,死人也有魂。
后来我就想,自从有了人类以来,在这个地球上,直到今天死去那么多人的魂都在哪里呢?我把这个问题提给了奶奶,奶奶很自信地回答说:“他们的魂都投胎托生了。一辈子行好的人托生了人,那些作恶的人都托生了畜牲。"啊,奶奶讲得很有善恶观,我很赞同。我说:“这么说牲畜也有魂了。"奶奶肯定地说:“那可不是,它们死了还要托生呢。"这么解释很符合物质不灭的定律。后来我看到一个投胎托生的故事。讲的是唐代李源和和尚圆观交情很深。圆观死前和李源说,十二年后在杭卅,見一牧童口唱山歌,“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这个牧童就是圆观托生的。这只是人们心的向往而已,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人希望再托生为人罢了。其实,这里说的魂,是迷信的魂灵,而魂的另一种解释为“精神"。
奶奶死了,我很悲痛。奶奶的魂走了,但奶奶的身体还躺在床上,看她的样子像睡着了一样。人睡着了不也是这样吗?我还活着,也做梦,我的梦是混乱的,无头无尾又无序,龌龊不堪,很少能做出那种波澜壮阔气势磅礴的梦,看来生活中缺少的东西也很难从梦中寻觅到。梦中的我,似我非我,似人非人。只有当我醒来时,才意识到我还是我,还活着,我在沉睡中和死去的奶奶沒有什么两样。妻子打趣我,说得半点不差,“睡得像死猪一样。"看来沉睡中的我似乎无我了,像猪,而且像一头死猪。我若醒了也意识到无我的话,死后也不占那一亩三分地了,那一捧灰渣子又算了什么。居尘世中做到“无我"难,是一种崇高,要么怎么会有《红楼梦》那“可怜又悲惨"结局的“好了歌"和甄士隐地透彻解注。人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淡泊名利才能“无我"。因为“无我"者无私欲,能做到“舍生取义",他们的伟大人格之魅力就来自“无我"。在人类的长河中,有那么多“无我"闪光的魂,被一代又一代活着的人们装进了心中一一这是与日月同辉与山河共存永驻人间的,活着的时候“无我"而死后才“有我"的民族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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